万氏做梦也不敢想,土司府的赏赐竟然这么丰厚,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以致于最后,当林县令笑容满面地将这些赏赐连同地契人契一并递过来时,她只呆呆跪着,一动不动。
梅锦也很吃惊。
那晚看到李东庭郑重其事的样子,她便猜到那少年必不是普通人。只是这样的赏赐,也实在有些过了。
梅锦也跪下道:“多谢大人。只是这赏赐太过厚重,烦请林大人带回去转告李大人,民妇不敢受。”
林县令笑道:“土司大人既然赏下了,自然有赏的道理,你若却之,便是不恭。且本官只是代为传话,岂有自己带回去的道理?”说罢便命人将布帛等物送进来。
围观邻人见挑夫将一担担披红挂彩的赏赐抬进来放到裴家院子里,最后满满堆了差不多半个院,摇头咂舌,无不欣羡。
见此情景,梅锦也只得先收下。送走林县令后,裴家便似炸了锅,上门来看赏赐的熟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便是平日不熟之人,也在门口张望,人人羡慕万氏有福,一直热闹到了晚上,终于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第四十回
万氏当夜精神倍健,众人散了后,她还依旧拉着梅锦不停说话,说的无非是明日怎么给众亲戚分送些布帛吃食之类的话题。说到兴奋处,忽然沉默了下来,渐渐红了眼睛,擦着泪道:“锦娘,娘知道我裴家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是有福,这就给我享了福了,只是娘一想到长青还在服着苦役,心里就说不出的苦。我想着,这回你既然救了这么个大贵人,土司府也赏了这么多的东西,要不你趁这机会再去求求李大人,让他疏通下,叫长青早些回来啊?只要长青能回来,这些赏赐,就是全拿回去,娘也是心甘情愿。”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梅锦。
梅锦沉吟了下,道:“娘,一事归一事,不是我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而是实在不好再开这个口。国有国法,长青原本要判至少十年流役,如今减到两年,李大人已是给了我们极大的脸面,这会儿又过去说这个,我怕他不方便。且你想想,如今已经半年过去了,也就剩一年半,也没多久了,一眨眼就过去。且我想着,长青性子有些鲁莽,做事也凭冲动,之前我说了他多次,他口中应的好好的,一转头就又忘,这才时不时地惹出事来,叫他趁这会儿年轻吃点苦,磨磨脾性,回来再好好过日子,在我看来,也不是不行。”
万氏听她这么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道:“媳妇儿,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长青在那种地方吃苦,能历练出什么?我见李大人很好说话的样子,对我也客客气气,你如今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去求他再帮个小忙又怎么张不开口了?且又不是别人,是你自个儿男人的事。我见你是舍不得这些财物,不乐意长青早些回来吧?”
到裴家这么久,万氏还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和她说话。
梅锦微微一怔,想了下,从床沿边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地道:“娘,今日你应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有话我们明日再说。”
万氏方才那重话一说出口,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见梅锦起身这么说,有些讪讪,哎了声,“锦娘啊,你别瞎想,娘不是这个意思,方才不是你说不去,娘一时有点急吗,娘不是说你不要长青早点回来……”
梅锦笑了笑,点头道:“我晓得的。不早了,娘您睡吧,我也回房了。”
梅锦起身顺带端走桌上半碗吃剩的红枣羹,出去带上门时,听见万氏还在那里低声叹息个不停。
……
次日有个病人病情急,梅锦一大早就被叫走,忙到晚上才回来。婆媳两人见了面,万氏仿佛还是有些抹不开脸,吃饭时便没提昨晚的话头。她不提,梅锦自然更不会主动提。
前日土司府的赏赐里,还有连宅子一起的奴仆共计十人,有男有女,梅锦隔日过去看了一眼,最后留了两个能写会算可以帮忙打理庄子田地的男仆,一个叫李大,一个叫百生的,另挑了个看起来老实能干活的名叫阿宝的丫头和阿凤做个伴,一起伺候万氏,剩下的,暂时用不着那么多人,留下不过是摆门面,还添累赘,便叫李大领着人统统给送了回去。
过了几日,万氏仿佛终于丢开了念头,开始忙着给长喜和平日有往来的几户人家分送够裁一两套衣裳的布料,又道自己腿已经好了,上回万百户之妻病了没去看,正好趁家里有东西,张罗着要过去探望。梅锦也希望她能去散散心,省得整天在家没事胡思乱想,给她安排了车和人,装了满满一车东西给送走了。
万氏在钧台县住了三四日,回来时兴高采烈,心满意足的样子,接下来再不提裴长青的事了。
梅锦见她终于想开,不再逼自己了,也是松了口气。
……
修存堂如今在马平县几乎家喻户晓,天天有病人上门求医。家里既无事了,梅锦便整日在医馆里忙碌,根本脱不开身。万氏边上如今有阿凤阿宝两个丫头伺候,口口声声裴老夫人,家里什么活儿也不用自己动手做,没人见了她不说有福气的,她自然也不好说梅锦不顾家,照旧时不时地到她医馆看一眼,或者去那所庄子里转一圈,剩下的,也就是每天扳着指头数日子,等着裴长青回来了。
忽忽一个多月过去了,这日梅锦医馆里,来了一个熟人,便是去年梅锦去苗寨里给他妻子金花接生过的那个宝武。
自从去年她去过一次苗寨,后来苗寨里人若有自己看不好的病,都会到县城找梅锦。只是宝武这回来,却不是看病,而是请梅锦接生。原来金花怀了第二胎,算着日子,也就这两天要生产,有了上次教训,唯恐到时意外,他今日提早过来,想请梅锦再随自己到寨里为妻子接生。
时间过得竟如此快,转眼都一年了。感慨之余,梅锦一口答应下来。回家后和万氏说了,见宝武在边上看着,万氏也不好摇头,憋着,最后点了头。
因预计可能要住个一两夜才能回,具体看产妇生产情况,出发前,梅锦去屋里略微收拾了几件换洗内衣,打在包袱里,连同药箱一起拿出来,到院中时,万氏推了推阿凤,说她跟着一块儿过去,多个帮手。梅锦应了。叫阿宝在家好生照料老太太,带着阿凤便上了宝武的车,出发往苗寨去。
阿凤坐上车,走出去一段路后,摊开掌心,露出刚才攥着的几个铜版,笑嘻嘻地道:“裴娘子,这是阿姆方才悄悄给我的,叫我到了后,跟着你,一步也不要走开。你拿去吧。”
梅锦哑然失笑,“阿姆给你的,你就收下吧。到了你帮我背药箱。”
“好,在家对着阿姆闷,我正想出来跟你走走呢!”阿凤吐了吐舌,哈哈地笑。
梅锦摇了摇头。
……
梅锦到了苗寨。当天半夜,金花便开始发动生产,梅锦在旁彻夜助产,到了次日上午,终于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婴,宝武全家欢欢喜喜,对梅锦再三感谢不提。
昨夜一夜没睡,一直熬到了现在,此刻产妇母女平安,也没别的事了,梅锦收拾干净,叫阿凤不要吵醒自己,去补了一觉。睡醒已是傍晚,神清气爽,准备告辞要走,寨里的人却不放,说今日恰好是寨中一位长者百岁寿辰,晚上全寨要给老寿星摆酒贺寿,务必要她多留一晚,吃了寿酒,明日再走。
此时,逢百岁寿很是稀有,被视为极大的福气,盛情难却,梅锦便答应了。
边上一个百岁寿星的孙子高兴地道:“今晚若土司府的土司大人也肯来,贵客就齐全了!”
这里人口中的土司,自然是指李东庭。梅锦听到有他,便问边上的宝武。
宝武解释道:“老土司还在时,哪里有百岁长者过寿,他必定亲自去贺寿,是个惯例了。我小时候,记得另个寨里有人过寿,当时老土司便亲自去了,全寨人都体面了许久,半年后还在说。今日我回龙寨也有尊者过百日寿,早早就给土司府送了消息,只是如今这位土司大人他来不来,就不晓得了……”
话音刚落,忽听寨口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又有敲锣打鼓声,宝武忙和边上的人跑过去,片刻后便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朝梅锦喊道:“土司大人来了!土司大人亲自来了!”
梅锦起先见众多寨民说起李东庭时,都是一副满含期盼的样子,眼看天色将暮,正有些担心他来不了,要叫寨民失望,忽然又听到他到了,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随宝武等人一起往寨口方向走了几步,最后停在路边,看下去,果然,红色夕阳里,远远看到李东庭正满面笑容地与此前一直候在寨口迎他的寨中族长等人并肩上坡往寨里来,身后跟了几个抬着担子的随从。
今日过寿的那位老寿星,此刻也穿了身崭新衣裳,在儿孙搀扶下出来迎接土司,见到李东庭,颤巍巍地要下跪,李东庭忙上前搀扶住,笑道:“盛世长青树,百年不老松,老人家福大寿高,积庆由余,莫要折煞了东庭。”
众寨民见他言语亲厚,个个欢声笑语,寨里又燃起鞭炮,锣鼓四起,比过年还要热闹。
站在梅锦边上的宝武却觉这土司有些面熟,定定看了李东庭半晌,终于想了起来,猛地扭头看向梅锦,睁大眼睛道:“他……他不是那日那个……”
梅锦笑着,点了点头。
宝武错愕时,李东庭抬起视线,忽然扫到了正夹在众寨民里站路边的梅锦,目光一定,脚步随之停下,随即露出笑容,朝梅锦走来。
见他到了近前停下,梅锦便笑着朝他道好,知他心里疑惑,把自己此刻也现身在此的缘由说了一下。
李东庭笑道:“原来如此!寨里双喜临门,更该好好庆贺一番。”
……
当晚,寿筵大开,整个苗寨里篝火点点,远望犹如繁星。几桌主席摆在了寨中族屋的堂屋中,李东庭是贵客,自然坐主位,梅锦也被请入李东庭边上的那个位置,梅锦推辞着,寨民不肯让,瞥见李东庭坐那里含笑望着自己,再推辞,倒显过了,便坐了下去。
开筵后,山珍野味不断上桌,酒水更是成坛成坛地往上送,许多寨民纷纷轮流来向李东庭敬酒,一喝就是一碗,李东庭也是来者不拒,席间宾主尽欢,到了最后,就连梅锦也被劝着喝了酒,几杯下肚,腹中便热了,脸也开始红,正微带醺意,看到桌上又上了一道菜,眼神便定住了。
上来的是一盘田鼠。原本也没什么,桌上菜原本就有不少野味,梅锦虽不大吃,但也不是不能下筷。只是这盘里的鼠,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崽,萝卜头大小,颜色还是粉红,整只囫囵似乎在水里煮熟便捞上来,就这么密密麻麻码放在盘里,据说吃这刚出生的鼠崽是大补,且因为不易捕捉,算今晚的大菜,只有这桌贵客才有,外头那些酒席就没。
族长为表对客人敬意,亲自起身分菜,夹了盘里两只最大最肥的,分别送到了李东庭和面前面前的盘盏里。
梅锦两眼发直,看着面前盏里这只通体粉红的东西,实在没勇气把它放进嘴里,又不好把它夹回去让给别人,见同桌已经夹起面前分来的鼠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涌,强作勇气正打算闭着眼睛一口吞下去,边上忽然伸来一只手,将她面前那只装了鼠崽的盏迅速调了过去,接着又将自己面前那只空盏换到了她面前。
梅锦扭脸,见李东庭若无其事,夹起刚换过去的她的那只鼠崽放进嘴里。因为方才换盏时,他动作很快,又用衣袖遮挡了下,并未引起同桌注意。
梅锦如释重负,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看了他一眼,李东庭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眼里含着一丝淡淡笑意。
☆、第四十一回
寿筵毕,已过巳时(晚上九点钟),阿凤那丫头吃醉了酒,早回去趴在床上睡得叫也叫不醒,梅锦自己头也感到略沉,打算再留一晚,等明早再回。李东庭却似乎有事,当夜便动身要走。族长挽留不住,只得相送。梅锦见他起身了,众人上去纷纷告别,便悄悄退席,先行自己返回宝武家中。李东庭瞥见她起身离开的背影,向正围过来与自己道别的众人告了声,出来追上去,叫了声“梅氏”。
梅锦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李东庭来到她面前,停了下来。边上一堆篝火,火光熊熊,照得他脸成红色,眼睛也分外的亮。梅锦想起方才他代自己吃了鼠崽的一幕,便向他道谢。
李东庭抚了抚额,低声笑道:“我该谢你让了我才是。滋味其实还不错。”
梅锦抿了抿嘴,想起他应该是骑马来的,方才席间喝了不少的酒,便向他告辞道:“夜路难走,大人小心,一路走好。”
李东庭点了点头。
梅锦见无话了,朝他略躬了躬身,转身要走,李东庭忽然再次叫住了她,梅锦回头,道:“大人还有事?”
李东庭注视着她,低声道:“没别的,只是怕你记挂,既碰巧遇到了,就跟你说一声。你丈夫那事,我已经叫人在办了,慢则半个月,快的话,再过七八天便会有消息了。到时我会叫人通知你和你婆婆,你且在家再安心等些天,不用过于焦心。”
梅锦微微一怔,“我丈夫的事?长青?”
李东庭见她仿佛不知情的样子,迟疑了下,“你婆婆月前来找我,请求我托个人情叫你丈夫提早回来,道你在家……有些想念,有心想托我帮忙,又觉开口不便,你婆婆不忍,便代你来见了我……”
其实万氏去求见李东庭时,原话说的是自己儿子和儿媳妇新婚不过半年便分开,儿媳妇独自在家,日夜思念丈夫,甚至半夜也时有啼哭,几次被她听到了,她于心不忍,便过来求告李东庭,求他再帮忙,让裴长青提早释放归家,也好教他们小俩口早日团聚。
她既这么说,当时又跪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李东庭虽有些为难,终究还是不忍心让梅锦失望,当时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今晚恰好遇到梅锦,恐她心里记挂着这事,只是见了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所以刚才主动过来告知进度,好叫她放心。
梅锦呆住了,愣神片刻,想起前些时日,万氏从钧台回来后便绝口不提再让自己去求李东庭那事,整日也乐呵呵的,她还当她放开了念头,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已经背着自己去见李东庭。
现在仔细想想,应该就是那几天她从钧台回来时,顺道可能也去了龙城。
梅锦见李东庭说完,眼睛便落到自己脸上。或许是边上火光的缘故,或许干脆就是她多心,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略微闪烁,仿佛带了点探究之意,和平时不大一样,脸慢慢地涨热,慌忙解释道:“李大人,这恐怕是个误会,我并没有叫我婆婆再去找你说我丈夫的事。你之前已经出力许多,我怎会再去拿这个烦扰你……”
她极力解释着,因为羞惭面红耳赤,落入李东庭眼中,却成了羞涩难当。
李东庭定定望着她绯红面颊,脑海里忽然跃出当日在濮寨时她与少年丈夫亲密相处的一幕,当时情景犹历历在目,又想到万氏来求告时,说她深夜思念丈夫无眠,乃至暗自饮泣……或是方才酒喝的确实多了,腹内一阵酒意翻涌,听她还在费力解释,压下去了,微笑宽慰道:“无妨,我心知的。你之前助力我极大,为你解忧是我分内之事,且这于我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往后若再有用的到李某的地方,只管开口,无需顾忌太多。”
梅锦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安慰起自己,心知再解释也是说不清,更不可能开口要他把裴长青的役期再恢复到原来的两年,只好打住,喃喃道了声谢,内心之尴尬、之沮丧,简直莫可名状。
李东庭微微一笑,点头离去。
……
第二天,梅锦带了阿凤坐宝武的车回到县里,还没到家门口,远远便看到万氏和几个邻人站在门口正说着话,瞧着基本是她在啪啪的说,手不时挥舞几下,边上几个妇人面带恭维之色,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走的近些,渐渐听清楚了,只听她道:“……他二婶儿,不是我放大话,你看着吧,再用不了多久,我家长青就能回来了。那日土司大人来我家时的架势,你们总也看到了吧?就凭我儿媳妇救下了那么个大贵人……”
一个妇人瞧见骡车来了,说了一声,万氏扭头,见梅锦回了,脸上露出笑,忙扯着嗓子喊阿宝出来一起迎接,乐呵呵地道:“锦娘,这么快就回了?娘还道你要明后天才能回呢,昨两晚上你不在家,娘一个人怪冷清的,阿宝那丫头笨嘴笨舌,和她也说不了话。你回来就好。下来小心,扶着点……”
昨夜李东庭走后,梅锦心里那口气闷到了后半夜,方自己慢慢消解了下去。此刻见万氏热情来迎,也没说什么,自己下了车,和阿凤阿宝一道把车上东西搬下来,叮嘱宝武回去路走好,目送他驾骡车离去,转身进了屋。
万氏尚浑然不觉,喜滋滋地跟了进去,问梅锦肚子饿不饿,差遣阿宝去做吃的,又道:“锦娘,娘前些天给你做了件新衣裳,给长青也做了一件,刚昨日缝好才收起来,你且坐坐,娘去拿过来你试试,哪里大了小了,娘再改改针。”说罢扭头要去自己屋里拿衣裳。
梅锦叫住了她,见万氏扭头看着自己,道:“娘,衣裳先放着不急,你且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万氏依言也坐到了梅锦边上,笑眯眯地自顾自道:“什么话这么要紧?锦娘,娘看你这些时日忙,有时被人扯着看病,连饭点都误了,脸都小了一圈,娘看着也是心疼。你想吃什么……”
梅锦叹了口气,“娘,我不想吃什么。我听说,你私下去找了李大人,求他疏通关系让长青回来?”
万氏呆了一呆,勉强笑道:“你这是听谁扯的?哪有的事……”
“昨晚李大人也在苗寨,他说的。”
万氏怔住,脸上笑容登时没了,支吾了几下,辩道:“我这不是起先跟你说,你不乐意,我没办法,才自己去找他的么?左右他也答应了,还是件大好事,你这么拉着脸,人家不知道还当我怎么你了……”
梅锦打断她的话。
“娘,你挂
念长青,舍不得他在外面受苦,非要把他弄回来,原本也没什么,你去就去了,只是第一,你不该瞒着我,第二,你也不该借我的名。是,我之前是帮了些李大人的忙,只是人家当时就已经一一还了,忙也帮过我们,赏赐我们也拿了,并不欠我们什么了。人贵自重,咱再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仗着那么点脸面开口要人家这样那样的道理,您说是吧?”
万氏脸腾地红了,勉强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一家人吗?我拉下老脸不要去求了人,不也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好了好了,娘知错了,全是娘理亏,老糊涂了,成了吧?只要长青能回来,娘给你磕头认错也行!”
同一屋檐下,处了这么久,梅锦早料到和她说,她也会是这种反应,压下心里翻涌出来的无力感,沉默片刻,道:“昨晚后来我也想过,既然你去都去了,李大人也答应了,长青能提早回来也是好事。我今日说这个,不是要娘你跟我认错什么的,您是长辈,待我也亲厚,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提醒下娘,以后不要再瞒着我做这样的事。”
万氏听她语气缓了下来,松了口气,讪讪地应了下来,借故起身要走,被梅锦叫住。
“娘,我还想求您帮我个忙。”梅锦道。
万氏忙点头,“儿媳妇你说,这么客气干什么!”
梅锦道:“娘,你也知道,我开医馆给人看病,病人里男女老少都有,我不能为避嫌,只挑妇人看病,娘您说是吧?”
万氏不知道她忽然提这个干什么,心里嘀咕了一下,面上应是。
“娘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万氏一愣,道:“孝敬,能干……”
“娘您觉得我是那种不守妇道,会趁着男人不在家和别人做出苟且之事的人吗?”
万氏心再大,这会儿也听出了梅锦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忙摇头否认。
梅锦道:“娘您信我就好。以前长青在家还好,如今长青不在家,我又要抛头露面,我晓得邻居里头难免便有好事的整日盯着我,要抓我错处,闲言碎语也难免会有,虽说人正不怕影子斜,但被人在后头那么盯着,总不是件舒心的事。明日起,娘若是听到有人扯这些要坏我名声,媳妇还望娘能护一下,替我斥那些人一顿,省得他们吃饱了没事做,整日疑神疑鬼,叫人见了心烦。”
万氏面红耳赤,哎了一声,勉强附和梅锦几句,这才挪了出去,心知自己心思应是被儿媳妇给看透,这才跟自己说了这一番话,把她闹了个没脸。出来后,拽住阿凤到个角落,拍了她胳膊一巴掌,骂道:“死丫头,把我的话告诉了我儿媳妇是不是?”
阿凤睁大眼睛,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停叫委屈:“阿姆你和气,待我又好,还给我零钱花,我再没良心也不会把你告到娘子面前。我猜是阿姆一天两三趟地往娘子医馆跑,娘子走一步路,阿姆也跟一步路,坐那里又没事,见娘子和个男人说话,阿姆你就盯着不放,娘子那么聪明的人,自己想也早想出来了!”
万氏被说的哑口无言,心里寻思好像也有道理,又见阿凤撅着嘴巴要哭似的,心里烦恼,咳了一声,松手放了她。
……
自打那日被梅锦旁敲侧击地说了一通,接下来那几日,万氏果然收敛了许多,没再像之前那样时时盯着梅锦一举一动。身后少了双监视的眼睛,梅锦也觉得舒坦了不少,婆媳两人相安无事,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
梅锦记得那晚在苗寨里,李东庭说快则七八天,慢则半个月,他那边就会有裴长青的消息。如今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却一直没收到音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万氏渐渐没了起头的笃定,有些焦躁起来,整天等消息,一听到门口什么动静就跑出来。见过去这么久,始终没土司府那边的消息,更不见儿子回,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只是唯恐又被梅锦说,也不大敢在她面前提,只是这日傍晚,等梅锦从医馆回来,吃饭时,自己叹了一口气。
梅锦知道她心里所想。便道:“娘,李大人既然说了帮忙,就会帮的。你再安心等等。”
虽然迄今为止,她和李东庭不过是泛泛之交,两人说的话,全部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篇小学语文课文的长度,但从心底里,她觉得李东庭办事值得信靠。他既然答应了帮忙,必定不会空许诺。之所以现在还没消息,想必有他的原因,所以这样劝万氏。
☆、第四十二回
龙城土司府。
张富手执一封信入内,递给了了李东庭,道:“大人,岭南那边来了消息。”
李东庭接过,启封取出信瓤看了一眼,神色略显怪异,定了片刻。
“怎么了大人?说什么?”张富问。
他知道李东庭之前为让马平县裴家的那个小子提早从岭南役场回来,费了番心思,最近也一直在等消息。
这信应便是那边的回音了。
李东庭慢慢放下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张富心里实是纳罕。
李东庭身为地方土司,掌律例刑法,平时处事公正,罕有徇私,除了这个裴家小子的事。第一次伤人也就罢了,上次意外致人死亡,原本至少十年,也给改成了两年。现在还要出动关系把他给弄回来。
自然张富明白,这多少是因为裴家那个儿媳妇曾多次助力过的缘故,但这样任人予取予求,不大符合他所知道的自家大爷的一贯行事作风。
“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张富临去前,问了一声。
李东庭走到桌后坐下去,摊开纸笔。
“你派个人,给梅氏送封信。”
……
当天,这封信便被送到医馆里,交到了梅锦手上。
信自然是李东庭写来的。他告诉她,裴长青在到达岭南役地后没多久,和一个小吏起了冲突,受到鞭责,数天之后突然失踪,过后搜寻,在役地附近的江边发现被砍断了的一段脚索,应该是循江逃走了。此后杳无音讯。如今他的名字就在逃犯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