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严秘书和杨平福等人在学校的一间空教室里听完了赵南箫的检测结果和提出的修复方案,两人对望了一眼,不声不响地出去。过了一会儿,严秘书进来,关上门笑着说:“赵工,跟你商量个事。你提的那些桥面桥墩和护栏的修复措施,都没问题,就是箱梁,能不能把拉张碳纤维板改成钢束?”
“你别误会,我不是质疑,”严秘书说,“你是设计院来的专家,意见肯定没错,但涉及的平面不算小,我们也要考虑成本是不是?我听技术员说,类似问题,一般都用钢束加固,从没出过问题,下头施工起来也是驾轻就熟,更方便。”
赵南箫说:“箱梁属于预应力A类构件,高速当初的设计标准是要满足日平均交通量一万五到三万的小客车,并且这段大桥处于枢纽位置,损毁部分又在承力的关键部位,多方考虑,结合受损的检测等级结果,我认为应当用碳纤维板加固,这比钢束更加耐久。”
严秘书面露为难之色:“这……不但经济成本增加,工期也要延长,我们损失很大啊……”
“我理解,但很抱歉,在我这里,安全标准第一,没有更改的余地,除非业主解除和我司的委托关系。”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汇报领导拿批复,赵工您先忙。”
严秘书打着哈哈,拿了文件匆匆离去。
天黑,赵南箫从大桥工地回到住的地方,关门,打开笔记本工作,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过去开门。
“杨经理?有事?”
杨平福一改前两天对着她时不耐烦的态度,满脸笑容,指了指里头:“赵工,我能进来说话吗?”
赵南箫打开门。杨平福闪身进来,陪笑说:“赵工,叫我老杨就成。我前两天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错,我很后悔,现在过来给您赔礼道歉。我一大老粗,没念过两本书,您别和我计较。”说完冲她鞠躬。
赵南箫阻止:“没事,各司其职,大家都有难处,我能理解。”
“赵工您真是明白人,不愧是北京来的知识分子!”
杨平福又奉承了几句,看了眼她住的地方,摇头:“赵工您大老远地来指导我们工作,还要您住这种破地方,实在辛苦你,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您别嫌弃。”说着摸出一只信封。
“……赵工您放心,出去了,什么事我都忘光,您休息,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他放下东西转身要走。
ZJ集团的总部在北京,和赵南箫的外公也有些渊源。她的外公不但担任过集团总工,集团老总年轻时入伍铁道兵前也曾做过外公的学生。现在外公年纪大,虽然卸任了,但还是集团的技术顾问。
ZJ也是设计院的老合作方,多年来,双方一道完成过许多国家级大型基建项目。对这家企业,赵南箫自然不陌生,它下头光这个路桥公司的全国员工就有十几万。像这种临时突发的地方工程,分包到了下头,免不了会有牵涉到业主施工方或者材料供应商的某些利益关系。
赵南箫不是刚出校门的菜鸟,杨平福刚才一来,她就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了。
“等下!”
她叫住了人,拿起信封递回去。“老杨,拿回去吧。”
杨平福看起来有所预备,又往怀里掏,似乎要加。
赵南箫说:“我还是那句话,在我这里,方案不能改。”
杨经理的手停在衣兜里,看了她半晌,接回信封,转身去了。
赵南箫关门,坐了回去。
夜渐渐深了。
周围安静下来,住对面的工人发出的打牌喧哗声消失,耳畔只有远处旷野隐隐传来的呜呜风声。
赵南箫揉了揉隐隐胀痛的两侧太阳穴,站起来正准备烧水洗漱休息,忽然听到窗户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扭头,见窗前的地上有条扭动的蛇。
她不是第一次下工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野蛇。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这条蛇黑皮绿纹,模样可怖,但俗名菜花,野外很常见的一种蛇,即便人被咬了,也只是伤口流血疼痛,没什么毒。
她望向窗户。
校舍破旧,窗户玻璃残缺不齐。那天住下来的时候,小陈曾帮她用木板钉住,再拿工地上的不透明塑料膜蒙住整面窗,权当窗帘。
她记得清清楚楚,塑料膜包得严严实实,没有漏的地方。但现在,左边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却破了,有个小洞。
她不动声色,拿起睡觉时顶门的一根钢筋,看准了,压住地上的蛇,随即走到门后,一把拉开门。
一个工人贴着门正在听里头的动静,见门突然打开,她站在门后,吓了一大跳,扭头就跑。
“站住!”赵南箫喝了一声。
工人停步,点头哈腰地走了回来。
“赵工,这么晚还没休息啊?我刚才路过而已……哎,你屋里有条蛇?我帮你抓!”
工人要进来抓蛇。
赵南箫瞥了眼门外,拿起手机,不紧不慢地拨打了一个号码。
“110吗?我这边报警,有人半夜蓄意往我住的地方投蛇——”
她话音未落,杨平福就从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一把夺了她的手机挂掉,冲她不住地鞠躬:“赵小姐!小姑奶奶!我求您了!我错了!我也是没办法,大家要吃饭,我不过一个小工头,我能做什么主?您饶了我吧!”
赵南箫冷冷地说:“别人怎样我管不了,我经手的工程,不能有半分将就。你做不了主,那就把你这边能做主的人叫过来!”
杨平福踌躇之际,听到她手机响了起来,瞥了眼屏幕,忙点头:“行,行,明早我就联系上头,上头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赵南箫这才接起回拨的电话:“没事了,刚才是个误会,抱歉打搅了。”
见她挂了电话,杨平福吁了一口气,又有点沮丧。
本以为这种城里来的女的看见住的地方半夜爬进蛇,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到时帮她抓蛇,再吓唬她这里经常毒蛇出没,咬残过人,不信她还敢留下来和自己作对,真没想到,今晚是真遇到了硬茬,软硬不吃。
隔壁,陈松楠从睡梦里被惊醒,开门跑了出来,见杨平福抓着条蛇垂头丧气地去了,很是吃惊。
“赵工,刚才怎么了?你屋里怎么有蛇?你没事吧?”
“没事,小意外,解决了。你休息吧。”
赵南箫关上了门。
方案还没最后确认。为了赶工期,第二天,施工队先开始凿除板面桥的损毁部位。隔日的中午,赵南箫在学校一间用作工地食堂的教室里吃着饭,陈松楠端着饭盒走来,坐到她的边上,递过来一包利乐装牛奶。
“刚才看见村头小店有卖牛奶,我就顺便给你买了一箱,剩下的放你门后了。”
赵南箫说:“谢谢,多少,回头把钱转你。”
“不用不用,又不贵!”陈松楠急忙摆手。
“应该的。”赵南箫微笑。
陈松楠望着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替她插好吸管,送到她的面前:“给。”
赵南箫其实有点不习惯来自于助手的这种体贴和殷勤。但东西都递过来了,也不好不接。
她低头,就着吸管刚吸了一口,就听见对面传来叫自己的声音:“赵工!”抬头,看见杨平福领着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人很年轻,目测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高挑,长腿,穿件普通的深蓝夹克。
赵南箫的视线自然地扫了眼对方的脸,目光停住了。
饱满的天庭,飞扬的眉,犹如工笔细绘的足以让女人嫉妒的极漂亮的一双桃花眼,眸深而邃,鼻梁高挺——除了头发变成了短寸,皮肤也比记忆里的那个人黑了些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今天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长相酷似某人的人。
虽然从小到大,一直就不怎么待见那人,但赵南箫也承认,那人的外貌极是出色,乃至张扬,仿佛一个发光体,无论人在哪里,总能让人第一眼就抓到他。
她看着对方时,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注目,转过脸,仓促之间,她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目光交错。
他的眸光微凝,脚步迟缓了下,最后停了下来。
“徐工,她就是我刚和你说的设计院的赵工。”
杨平福发现他停步望着赵南箫,立刻介绍。
徐工?
真的是他!
实在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那个已经好几年没再碰见的姓徐的小王八蛋!
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国?而且,竟还真的干起了这一行?
赵南箫太过意外了,以至于被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牛奶给呛住,咳嗽了起来,慌忙背过身去。
陈松楠见状,立刻接过她手里的牛奶,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赵工你怎么了?是不是牛奶有问题?”
赵南箫有点狼狈,接过纸巾捂住嘴,努力止了咳,摆了摆手,站直身体,转了回去。
“这是我们区域总部下来的徐工,负责这个项目,刚到。”经理向她介绍对方。
她咳嗽的时候,年轻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这会儿两道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了眼还立在她边上一脸关切的陈松楠,微微眯了眯眼,随即迈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叫我徐恕就可以。负责这事的工程师临时有事,正好我闲着,就由我暂替。不好意思,来晚了,希望没耽误你的工作。”
“请赵工多多指教。”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显得彬彬有礼,说完,微微倾身向她,主动伸过来指节修长的一只手,等着她的回应。

第 3 章

赵南箫第一次见徐恕的时候,才十五岁,他比她小一岁,十四,后来两人同所中学,同所大学,两家又有点渊源,所以,虽然近几年再不曾碰面,刚才乍见,他也令她感觉如同换了个人,满满的陌生感,但两人之间,实在称不上是陌路。
不过,现在他既然如同初次见面,她自然更不会跳出来认亲了。
其实这样更好,反正她也没什么旧能和他叙的。
赵南箫迎上对面那个人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指尖碰了碰他等在半空的掌心。
“赵南箫。徐工不必客气。”
她的态度一如平常工作中的礼貌。
“情况我想杨经理他们应该已经向你有所介绍了,如果需要我这边提供协助,尽管开口。”
徐恕慢慢地收回了手,点头:“基本情况我了解了,要是你能帮忙,再好不过。但下结论前,我想先去看下桥体。这一点相信赵工你能理解。”
他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赵南箫说:“自然了。徐工你请便,我随时恭候。”
他看着她,目光不明意味地微烁,忽然转头,望向数百米外那座桥的方向。
“老杨,我先去看下现场。”
杨平福挽留:“不急!徐工你刚到,大中午的,先吃口饭吧!”
大多数工人已经吃完饭走了,餐台上的几只大菜盘早就被扫得露了底。
“徐工你稍等,我这就叫做饭的另外给你烧几样干净的菜!”
“不用了,我在县城吃了来的,还不饿。”
桌上有只不知道哪个工人落下的黄色安全帽,他顺手拿了起来,转身就走。
“哎,那我叫人给你换顶帽!”杨平福又叫他。
施工现场为方便区分,利于办事,人员的安全帽颜色是有所区分的。
普通工人戴黄帽,技工蓝帽,安全、施工、技检或基层管理人员戴红帽,白色安全帽的佩戴者,一般则是工程的监理或者项目部的人,属于中高层管理人员。
“去给徐工拿顶白的来……”
杨平福吩咐边上的一个工人,抬头见他已经扣上黄帽大步朝着工地方向去了,急忙追了上去。
赵南箫转脸,对还看着徐恕背影的陈松楠说:“吃完饭,把我们的资料拷贝一份给他。”
“好!”
陈松楠扒拉完饭盒里剩下的几口饭,匆匆离去。
……
徐恕当晚也没回县城,落脚在校舍,和几个工人睡一起。他也没让赵南箫久等。隔天,在简单的碰头会后,他就签字同意了赵南箫的方案,让施工队照办。
工程是管理局承包给路桥基建的,既然原设计方和施工单位的工程负责人都这样认定,也就是说,到此一锤定音了。
赵南箫收拾完资料,从用作办公室的教室里出去,来到走廊,看见杨平福把徐恕堵在了前头的拐角处。
这是她回住处的必经之道,路被堵了,她略一迟疑,放慢脚步。
杨平福从衣兜里摸出包香烟,取出一支递上,说,“身边也没带好烟,这是我们老家出的,都说绵柔醇冽,也很提神,徐工你试试,要是喜欢,说一声,下回我给你带。”
徐恕接过,闻了闻。杨平福替他点烟。他抽了口,吐出烟,点了点头:“还不错。”
“老杨,你还有事?”他看了眼杨平福,问。
“徐工,你刚过来,这里有些情况,可能不大了解。相关工程的钢材供应是管理局一个副局长的小舅子负责的,先前一直都在那边采购,这回为了赶工期,头批货都已经备好,就只差拉过来了……”
经理的说话声已经刻意压低,但还是隐隐入耳。
赵南箫停下脚步。
“……技术员说,用钢料也是可行的。你看你能不能和设计院来的那个女的再打个招呼?或者,只要您这边认可钢料就行,管理局那边,不是问题。”
“我要是改料,你能拿多少好处?”徐恕顺口似的问了一句。
杨平福立刻露出冤屈的表情,辩白,见他看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脸一热,讪讪地说:“真不是我想拿什么好处,这行一直以来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况且,我一个小工头,真有什么好处,分到我这里也是蚊子腿,只够请下头干活的弟兄们吃顿夜宵而已……”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身后,见没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只信封,递了上去。
徐恕笑了起来。
“怎么,我还什么都还没干呢,这就分好处了?”
杨平福也笑着说:“一点车马辛苦费而已。徐工你放心,我敢拿脑袋向你保证,用的料是好的,绝对符合标准,这一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对面这个年轻人突然变脸,神色转阴。
“万一要是出了呢?”
杨平福一愣。
“到时候,别说你杨经理的脑袋了,把那什么局长的脑袋拧下来,都不够祭的!”
徐恕一把掷了香烟,踩灭,转身就走。
“徐工!”
杨平福硬着头皮急忙又叫住他。
“你先别急着走。我听严秘书说,这边相关部门有个大型新项目要立项投标了,主管就是副局长,咱们前期都准备好了,实力是摆着的,但也不是没有竞争……”
徐恕停步,慢慢转回头。
这个姓徐的年轻人,乍看吊儿郎当一副不大靠谱的样,但下了工地就变得一丝不苟,并且,以他的观察,相当的专业。
杨平福被对方射来的两道锐利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干笑:“徐工,这么看我干什么?”
徐恕踱了回来。
“老杨,我知道你在这行干了多年,觉着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服是吧?”
“哪里哪里……”
杨平福否认。
徐恕笑了笑。
“我告诉你,一线是什么情况,有多辛苦,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杨平福少。”
他顿了一下,“大家确实都不容易。”
“这么说吧,不过红线的范围里,谁供货,我管不着,只要最后能把活干好,那就行了。但这回,我刚才说过,不行就是不行!别说一个什么副局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让盖凌霄宝殿,我也就这一句话。”
“给我照设计院赵工的方案施工!真要因为得罪了人竞标失败,上头问责,我担着!”
他说完,掉头而去。
杨平福在原地怔立,片刻后回过神,皱眉想了下,掏出手机打电话。
“……部长,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我不相信上头派下的人,而是年轻人容易冲动,听不进话。这个工程事小,关键是以后的大标。现在不但公司内部看绩效,分公司之间也要考核竞争,全都是压力,要是因为这个出什么意外,实在是划不来……”
他大吐苦水,那头咳了一声。
“行了!别说了,照签字的方案施工就是了。”
杨平福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
“这小子哪里冒出来的?以前都没见过!”
电话那头:“他姓什么?”
“徐。”
“老总姓什么?”
“姓徐啊……”
他话音刚落,自己顿悟了过来:“老总的亲戚?”
“亲儿子!”
杨平福一愣。
“说来也是怪,集团业务也有房产金融投资,他要去,随便哪里不是轻松又体面?要干土木。听说前几年在国外学的也是这个,回来就跑西部修路去了,好像待了一年多,这不,刚回还没几天,你运气好,叫你给碰上了。”
杨平福一时说不出话。
“反正这事既然这样了,你照他和设计院的人说的做就是了。质量第一,这一点是必须要保证的。咱们是有竞争,好在和早几年比,现在的大环境也好了不少,就算开罪了人,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赵南箫从教室的破门后悄悄地出来,回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一周后,工地情况进展顺利,她也准备走了,前夜住县城,好赶次日早班的火车。
当天傍晚,徐恕开车送她和陈松楠到县城,入住那间与当地政府签有招待协议的宾馆。
当地经济还没怎么开发,除了中心寥寥几条大街看着还算光鲜,县城里的其余街道入目大多还是上个世纪盖的老式建筑,宾馆号称五星,充其量也就三星标间的样子,不过这已经是赵南箫最近睡得最好的地方了,至少能好好洗个热水澡。
这两天突然降温,前晚她烧水擦身的时候大概有点冻着了,今天结束工作放松下来,头又感到痛,人也软绵绵没什么力气,但坐车来县城的路上,忍着没表现出来,抵达宾馆进了房间,又乏又累,虽然是饭点,却没半点胃口,只想洗了澡早点躺下去。
她从箱子角落里翻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备用药,刚要吃,门铃响了,过去开门。
“小陈?”
“赵工,徐工说请我们去吃晚饭,他知道一间当地的特色菜馆,还不错。”陈松楠扭头看了眼电梯的方向。
赵南箫顺着他看的方向瞟了一眼。徐恕双手插兜,侧对着这边站在电梯前,视线落在对面的墙上,看着像是在研究上头那块跳动着楼层变化数字的小屏幕。
她收回目光,微笑着说:“我等下还有事,不去了。你们去吃吧。”
她朝目露失望之色的陈松楠点了点头,随即关了门,从药板上抠下来两颗感冒药吞了,略略休息了下,走进浴室,衣服刚脱一半,听到门铃声又响了起来,只好胡乱套回衣物,再次过去开门。
打开门,她一愣。
这回门外竟然站着徐恕。
她迅速地看了眼他的身后,不见陈松楠。
看起来似乎是两人下去了,他又单独折了回来。
“有事吗?”
徐恕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刚才来的路上,我见你精神好像不大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终于开了口。
来的时候他开车,她是坐在后座上的,并没见他回头。
那么路上他其实有在后视镜里看自己?
赵南箫心里生出一丝别扭的不快。
“没有,我很好。”她淡淡地说。
徐恕沉默着,继续看着她,忽然微微拧了拧眉,刚才的小心翼翼不见了,脸上流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带了几分玩世不恭感的满不在乎的神气。
“没事就好,我随便问问。你休息吧,不打扰了。”
他掉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电梯口。

第 4 章

陈松楠跟着徐恕来到原先说的那家饭店,华灯初上,正是饭点,要等等才有位子。
“随便找个地方吃就行了。”
陈松楠路上感觉他的兴头似乎不怎么高,立刻建议。
边上就有间苍蝇馆,角落正好有人腾出了空位,两人钻了进去,叫了几个菜,兼着服务员的小老板推荐自酿的散装高粱酒,说凡是喝过的,没人不说好。
“会喝白的吗?”
徐恕问。
陈松楠平常偶尔喝啤,徐恕过来后,他被赵南箫派去协助,跟了几天,有点混熟了,对这个比自己看着也大不了几岁但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显然都远超自己的ZJ工程师挺尊敬的,心底甚至隐隐产生了些崇拜的感觉,听他这样问自己,显然他是会喝的,又想起之前听前辈说,干这一行,喝酒也是个基本功,胸口一热,豪气干云:“喝!”
徐恕一笑,让小老板上。
陈松楠两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说自己当初刚毕业时的纠结,不知道该选择去像ZJ这样的一线企业还是设计院,感觉一进设计院,自己就有可能变成车间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或许三年五年下来也只知道其中的某几道流程,谁来了都能代替。但去一线企业,家里又强烈反对,长年累月下工地不着家是家常便饭,辛苦不说,以后相亲怕也被嫌弃。设计院虽然也出差,但比一线企业要好得多,至少听起来体面些,有利相亲。他原本更趋向去企业,最后拗不过家人,改了。
徐恕默默听着,没说什么。
陈松楠又向他请教留学经验,说自己也有了工作几年后留学深造的想法。
徐恕有问必答,还给了他一个留学咨询机构负责人的私人联系方式,说比较靠谱,以后他要是自己没时间申请可以找对方,就说是他介绍的。陈松楠十分高兴,连声道谢,兴头上,又问他的大学和专业,听到回答,眼睛一亮。
“这么巧,哥你也是学长!”
他感到距离更加近了,改口就喊哥。
“哥,既然你和赵工同届,又同专业,怎么那天在工地遇到,我看你们俩好像不认识?”
小老板没吹,高粱酒确实很醇,度数更是不低,几两下去,徐恕眼角慢慢也泛出了些微红的酒色,笑了笑,说:“她大学时门门功课第一,拿全奖学金的人,我就一混日子的,又毕业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陈松楠自然不信,认定他在自谦:“哥你太谦虚了,怎么会呢,赵工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徐恕看了他一眼。“你对她知道得还挺多?”
陈松楠并没觉察他语气的异样,郑重点头:“我进了设计院后就一直跟着赵工,她专业强,人非常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当初能跟着她做事,我实在是幸运,真的!”
谈及心目中的女神,原本就有了醉意的陈松楠变得更加兴奋,话是滔滔不绝。
“可惜我进来的那一年,你们已经毕业走了,要是我能早一年赶上就好了。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赵工以前大学的时候什么样的?是不是特漂亮?很多人追她吧?她那会儿有没有男朋友?我猜以她的眼光和条件,能当她男朋友的人,应该也很厉害吧?”
徐恕把玩似地转着面前那只空了的小酒盏,没吭声。
陈松楠问了一堆,却没听到半句想知道的,有点失望,忽然想了起来,又给他倒酒。
“看我,光顾说话,还没敬哥你一杯!”
徐恕喝了,说:“差不多得了,当心后劲,别喝醉,你醉了她要怪我。”
“没事!我还能喝!”
陈松楠正在兴头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谈论着女神。
“我真挺佩服赵工的,最近大半年都被派在外头跑,几乎连轴转,说下工地就下,一个女孩子住那种地方,没半句不好。哦对了,她胆子也特大!就你来之前有天晚上,蛇爬进了她住的屋,她都不带眨一下眼的,要是换我,就不行了,我怕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