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不放心, 将儿子交给阿姆, 晚上让阿姆带着睡,自己放下一切事, 带了碗醒酒汤, 回房去看他。
他和衣仰在床上, 闭目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了过去。骆保正蹲在床前替他除靴。
菩珠叫他去备沐浴水, 自己轻轻拍了拍李玄度的面颊, 见他睁眸,便扶起他,让他喝醒酒汤。
他很乖, 接过来,一口气全喝光了。
菩珠本想埋怨他不该喝那么多的酒,但见他醉了还这么听话,心又软了, 摸了摸他的额,感觉有些烫, 便帮他脱了脚上剩的另只靴,说:“洗澡吧。洗了澡, 睡觉舒服些。”
他点头。菩珠帮他取来屋内穿的便屐。他起了身,站起来时,身体又晃了一下,被菩珠一把扶住,
带着入了浴房。
她亲自服侍他沐浴。
他很安静,就靠坐在浴桶里,微微歪着头,闭着目,除了听她指令抬下手或是转过身,全程就没怎么动过。
潮湿的雾气从水面氤氲而上,慢慢地凝结在他的眉和睫毛上,凝出了几颗大小不一的碎钻似的晶莹水珠。
“出来吧。”
耳边传来了她柔软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水珠从他睫毛上跌落,沿着他的面庞,倏然滚落。
菩珠帮他拭干身体,套上一件柔软的宽大中衣,扶着他回到床前躺下,又替他盖好被,低声道:“你先睡吧,我去瞧瞧鸾儿。”
她放下帐帘,转过身正要出去,身后的帘隙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腕。
她停步转头,另手撩开帐子,见他已睁开眼,躺在枕上望着自己。
“我要你陪我。”
他闷闷地说,说完,轻轻一拉。
菩珠没有防备,人被他扯了过去,一下扑到了他的身上。
“你不是醉了吗?别闹!快睡觉……”
菩珠挣扎了几下,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却被他搂住,紧紧地抱着。他一个翻身。她便又被他带着,从趴的姿势变成了仰卧。
挣扎间,脚上的两只绣鞋也踢了出去,啪嗒两声,相继掉在床沿前的地上。
“嗳嗳……我要去看下鸾儿……李玄度……你做什么呢……”
他恍若未闻,低头,压下脸,堵住了她表示反对的一张小嘴。
他的身体热得像只火炉子。呼吸沉浊,酒气和一缕方沐浴过后仍未散尽的水汽,一阵阵地扑向她。
菩珠整个人一下就被他的气息给淹没了。
这样的李玄度,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她心神迷乱,很快便停止了挣扎。
知他喜欢自己抱紧他,从未变过。
她轻舒玉臂,攀上了他火热的身体,慢慢抱紧他的后颈和肩膀。
他的情绪仿佛变得愈发浓烈了,沿着她的玉颈一路热吻而下。
她的一张娇面也仿佛染了他的酒晕,泛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等着他热情的最后爆发。
忽然,他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将脸庞压在了她的颈间。不动了。
起先她以为他今夜醉得厉害,就这么睡着了。
好端端的,自己本是要去看儿子的,被他强行留住,弄得心若鹿撞口干舌燥,就等着他了,他倒好,丢下自己就这么一头睡了过去。
她想笑,又觉有几分懊恼——且他不动了后,很快,她就被他压得有些透不出气了。她暗暗地吁了口气,正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又停住了。
她感到自己颈间的肌肤之上,似缓缓地多了一层潮意。
菩珠慢慢地睁眸,望着此刻这个正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男子的背影,心底里,那柔软的感情,顿时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她若有所悟,不再试图去推开他,也没说什么。就只再次慢慢地抱紧了方松开了他的双臂,承受着来自于他的重量,让他就这样继续埋脸于自己的肌肤之上。
“……姝姝,我应当高兴。父皇他相信我,相信我没有背叛他了。我真的应当高兴的。可是我心里却很难过……我也不知为何……”
良久,她终于听到他带了压抑的沙哑嗓音,在自己的耳畔,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她没开口,只抬起自己的手,抚了抚他的脑袋,以此为回应,告诉他,她知道他的难过,在听他说话。
他的脸依然贴着她温暖而光洁的柔软肌肤,又过了许久,终于,慢慢地睁眸,抬起头。
烛火从帐帘中静静地透入,勾勒出了一张双目眼角微微上挑的脸庞,俊美无俦。
菩珠却看到他的眼底布了一层淡淡的血丝。
“姝姝,”他望着头卧在枕上的她,继续低低地道,“今晚我想起了我的父皇,还有我的太子长兄……”
他顿了一顿。
“我小时,不止父皇,我的太子长兄,他对我也真的很好。如果当年父皇能一直信任他自己的儿子们,如果太子,他没有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一切都不应该是今日这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角慢慢地泛红。
菩珠凝视着他的眼,抬手,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面庞,轻声道:“都过去了。回去之后,咱们带着鸾儿去看你父皇,让他知道,你没有怪他,你还是他从前的玉麟儿……”
李玄度闭了闭目,抬手,抓住了她为自己拭泪的那只手,压到唇边,含住了她的指,一根一根地亲吻,吻完了她的手,他又再次抱紧她,继续亲吻她的身子。
他仿佛一个贪婪孩子似的,这一夜不停地纠缠她,直到下半夜,又一次地得到满足过后,倦极了,这才抱着她,一头睡了过去。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菩珠为了应付他,累得也是快要不行了,见他终于满足地贴着自己安静地睡了过去,长长地松了口气,闭目很快也睡着了。
李玄度一觉睡醒,睁眸,发觉帐内大白。
一夜过去,天明了。
昨夜和她纠缠到了深夜,弄得今早都起迟了。
和平常醒来,皆是她缩自己怀里不同,此刻睁眼,他发现竟是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怀中,而她的一只胳膊抱着他的头,正搂着他。
她好像睡得甚是香甜,还没醒。
也不知怎的,李玄度忽生出一种错觉,好似自己变成了鸾儿,要她抱在怀里哄,方肯睡觉。
这念头颇有几分羞耻,但这种贴在她怀里被她抱着睡觉的感觉,还是头回,极是好……
他舍不得就这么打断了。
心里一阵短暂的犹豫后,便不再挣扎,非但不出来,反而悄悄地朝她凑得更近了些,直到脸都压了上去,深深地陷入她的柔软里,如此片刻后,觉得还是有些不够,再趁她睡着,又使劲地蹭了蹭,深深地呼吸着来自她体肤的温馨香气……
李玄度感到自己的身体很快便彻底地苏醒了。但想到她或还累,只能忍着。再贴着她,闭目了片刻,忽又想到儿子竟能天天如此在她怀里醒来,竟嫉妒了起来。
正胡思乱想,忽感到她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他迟疑了下,抬头睁眼,见她依然闭目,但两排睫毛却随了眼皮子在不停地颤,顿时明白了。
原来她早也醒了,方才不过是装睡,哄自己罢了,还暗暗地笑话他。
他盯着还闭着目的她,眼底眸光渐渐转暗,突然一扑,立刻将她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菩珠毫无防备,“啊”了一声,睁眼,便就对上了他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
“醒了?”
他俯面向她,眸色暗沉。
菩珠咬了咬唇,预感有些不妙。
“方才你是笑话我?”
他又追问,脸和她越压越近。
菩珠使劲摇头:“没有!”
她真的不是故意笑话他的。只是早上醒来,发现他卧在自己怀中,尚沉沉入眠,看了他睡容片刻,想起昨夜他醉酒情绪失控的样子,心中一时爱怜无限,这才搂着他想让他继续睡,却不料亲历了他醒来还要赖在自己怀里不出来的一幕,实是忍不住,这才暗暗发笑……
他显得很不高兴,冷着脸:“我不信!你就是在笑我!”
“真的没有!”
她脸庞绯红,再次否认,又转头看了眼帐外。
东窗的方向,一片亮光,怕是很迟了。忙伸手去推他,坐起了身。
“罢了,不早了,不和你闹了,我要起了!一夜没见鸾儿,他应也醒了,该想我了……”
李玄度眯眼一推,她便倒回在了枕上,接着双手又被他合并,牢牢钉在头顶。
“有阿姆在,他好着呢——”
话音未落,他便狠狠地攻占了她。
片刻后,睡在隔壁屋里的阿姆走了出来,示意院中等待服侍早起的婢女们先不要开启院门。
她回到屋中。
鸾儿早就醒了,吃饱后坐在床上,和着阿姆的逗弄,爬来爬去,欢喜的咯咯笑声,手腕系着的银铃发出的清脆碰撞声,还有隔壁内寝里,传出的那低低的若有似无的细吟声,混成了一段悦耳的清晨小曲。
……
三日后,李玄度将归京。
就要跟随秦王东归,获准同行入京去参加登基典礼的西域各国使团以及叶霄、张捉、张石山、秦小虎等都护府的旧日将士都十分兴奋。
尤其张石山那一拨人,在漫长的十几年后,不但活了下来,竟还有荣耀东归的这一日,从前真的做梦也不敢想。坞堡附近的军营驻地,这两天到处都能听到充满豪气的歌声。
临走前的一日,李玄度和菩珠带着儿子特意去探望霜氏,除了告别,亦是为夫妇这几年在此间得蒙她的相助,向她道谢,提出将坞堡还她,并诚挚地邀她此番同行入京。
往后,京都之中,永远有她的一座霜氏府邸。
霜氏爽朗大笑,向夫妇道谢,随即婉拒,说自己更习惯此间风土,若是去了京都,怕水土不服。
夫妇见她不应,只得作罢。
霜氏设宴为两人践行。她显得十分高兴,抱着咿咿呀呀活泼好动的鸾儿,爱不释手,席间更是豪兴大发,直到喝得酩酊大醉,夜宴方散。
这一夜,夫妇便带着鸾儿留宿庄园。次日清早起身,待向霜氏辞别,却不见她人。
管事前来拜见,惶恐地解释,夫人昨夜醉酒太过,今早不便见客,不送他们了,命管事代她传话,祝一路顺遂。
又说,坞堡能作李朝的西域都护府,是霜氏之荣,永不回收。他们既走,留给下一任的西域都护便是。
李玄度只得作罢,叫管事也代为转话,请她往后多加保重,将来有机会再见,随后便带着妻子,告辞离去。
待秦王夫妇一行人去了后,管事回到后堂,远远看见霜氏立在庭院的廊阶之前。
近旁晨露未晞,落花寂寂,她背影亦是寥落无比,看着似在出神。
管事悄悄靠近,也不敢贸然出声惊动她,只静静地守在一旁,良久,方听到女主人问:“他们走了?”
“是。”
管事望着她的背影,低声禀话。
“秦王和王妃命我转话,请夫人往后务必多加保重自己。”
见她依然沉默着,管事迟疑了下,终于鼓起勇气,又道:“菩将军若是在天有灵,此亦应当是他对夫人的祝愿。”
“若有冒犯,请夫人责罚!”
管事说完,又急忙下跪,俯伏在地。
霜氏慢慢回头,一双凤目,微微红肿。
她从跟随了自己半生的忠仆身旁慢慢经过,登上高楼,凭栏远眺。
远处东方,一道朝阳正喷薄而出。
庄园外的那条道上,正行着一队离开的人马。
她望着,想起了他的女儿送给自己的他的日志。
那几处提及她的笔墨,虽只寥寥,但却足以令她暖心了。
她原本一直以为,在那个汉人男子的心里,她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异族女子。他瞧不起她。
却原来,他真的赞她风度琅琅,女中豪杰。
他的女儿没有骗自己。
纵然他不曾接受自己对他的爱,但他也是欣赏自己的。
这就足够了。
最好的年华,遇到了那样一个男子,得他几声赞许。
她一生不悔。
霜夫人唇角渐渐含笑。
她凝视着远处那队远去的人马,心中默默遥祝。
愿这一双小儿女,两心相印,一生喜乐。


第152章
辞别霜氏归来, 菩珠带着爱子和李玄度启程,一家三口踏上了东归之路。
重走旧路,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与跟从的使团, 目的地, 恰又是他们当年出发的起始, 京都里的那座皇宫。
而遥想当年,他们是在姜氏太皇太后的助力之下方顺利出关。随他们一起西行的, 只有五百军士。到了西域后, 立都护府, 应对接踵而来的各种危局,一场又一场的战事……筚路蓝缕, 一路奋战, 方走到今日。如今归来, 她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去感慨当日的种种艰辛和今日的来之不易。然而,每到一处, 她想得最多、感触最深的, 却不是当初的艰险和不易,而是李玄度与她的过往。
白龙堆的鬼域、福禄镇的驿舍、郡城的都尉府……
一路行来,经过的许多地方, 都曾留下过只属于她和他的点点滴滴。
那时,他们离山盟海誓和白发相守还遥不可及,但他就已经开始守护她了。哪怕是因分歧而生出的种种不快,如今想来, 也是如此美好,甚至还能拿来说笑。
譬如那日, 当再次行停在福禄驿舍,菩珠忽想起两人初见, 他临走之前,竟也不忘诫她“淑女静容,洁身自好”,忍不住旧事重提。李玄度当时一声不吭,任她取笑,歇下后,让阿姆抱走鸾儿,自己把门一关,百般讨好生气的小娇妻,又奋力服侍,一夜下来,次日她便就起不了床,弄得大队人马也跟着停下,竟硬生生地耽搁了半日的行程。
一路处处甜蜜,也就不觉旅途漫长。
三个月后,这一年的春深时节,旅程进入尾声。
端王和郭朗等人翘首等待秦王夫妇,等了已有大半年,早等得两眼冒光,终于获悉他们即将到达,迫不及待,准备提前多日率百官和民众出京,赶到数百里外的京畿边界去迎驾,不料却接到了来自他的指令,命不可兴师动众扰民过甚,他和王妃到了之后,自行入京。
端王遵从了他的指令,准备到时只在京都西门永乐门,率众迎接秦王夫妇。
这一日,李玄度伴着菩珠和儿子,同坐一辆宽大的辇车,入了京畿的地界。
再走三两日,便就能到京都了。
李玄度已命军队驻扎在了位于京畿的营地,自己只带了那支最早随他出关的五百人亲兵队伍,连同使团人员,一道入京。
春光明媚,和风骀荡,车帘半卷,他舒舒服服地歪靠着,一臂支头,一手执了一卷杂书,路上卧读,打发时间。
菩珠则坐在毯上,带着儿子玩耍。
鸾儿和母亲玩了片刻,便给帘外透入的春光吸引了,自己扶着车厢趴到了车窗前,睁大眼睛看着外面,还伸出一只小肉手,冲着车外的人晃,口中咿呀咿呀个不停。
张捉等人皆骑马跟从,护行在马车的两旁,忽见小世子从车窗里露出笑脸,似和自己招手,一个个受宠若惊,纷纷转头看了过来。有冲小世子悄悄招回手的,有和他扮鬼脸,逗他笑的,马阵也被打乱了。
儿子已能走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平日除了睡觉,一刻都少不了要人盯着。这一路,菩珠不舍得分车,若阿姆也在跟前,她能轻松不少。但今日李玄度犯懒,不肯出去骑马,非要和她待一块,赖在车里不下去,她一人带鸾儿,便就有些吃力了。
菩珠见状,想将儿子抱回来。他却正得乐趣,小手使劲扒着车窗不放,最后被菩珠强行抱了回来,放下车帘。
鸾儿扁了扁嘴,眼眶一红,眼睛里泪花打转,哭了。
菩珠忙哄儿子,鸾儿的眼泪却掉个不停。菩珠一时手忙脚乱,抬眼,见李玄度还优哉游哉,没事人一样,自顾卧着看书,气不打一处来:“你下去!我要阿姆上来!”
李玄度这才终于抬眸,丢下书,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即翻身而起,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亲了一下她的面颊,让她休息,说自己来哄。
“你能行?”
菩珠怀疑地看着他。
“你休息就是了!”
李玄度单手,一把抄来正伤心掉泪的儿子,自己坐到椅上,将儿子横放,勾在脚背,颠了颠,接着轻轻一踢。
鸾儿便似一个肉球蹴鞠,被父亲踢了上去,方落下,就被他用脚背给接住了。再往上踢,再次接住。
鸾儿起先大约没防备,被父亲踢起来时,抖了一下,待玩了几次,得了乐趣,顿时不哭了,咯咯地笑。
李玄度见状,甚是得意,望向眼睛睁得滚圆的小娇妻,冲她挑了挑眉。
菩珠诧异,没想到他想出了这么一个逗儿子的招数,看儿子喜欢,也就由他了。不料他将儿子越踢越高,当玩具似的,最后竟踢得离车厢地面足有两三尺,看得她心惊肉跳,担心万一摔到了儿子,忙出声阻止。
“没事。你瞧他多开心!”
李玄度笑嘻嘻地道。
“何况,就我的本事,还能将你儿子摔了……”
他话音未落,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又只顾和娇妻眉目调情,一时失误,没接准,可怜的鸾儿,如一口小布袋似的,径直掉落到了地板上,因马车在动,还收不住势,继续咕噜噜地朝前滚去,一直滚到了马车的角落里,脸朝下地趴着,方停了下来。
地板上铺了层厚厚的毯子,鸾儿身上肉也多,但即便这样,他掉落之时,还是发出了“咕咚”一声,听起来颇是肉痛。
果然,鸾儿趴着,起先一动不动,闭声片刻,突然,“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哇之声,接着,嚎啕大哭。
菩珠反应过来,心疼万分,扑过去将儿子一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不停地揉,哄了半晌,鸾儿方抽噎着,在母亲的怀里慢慢地止住了泣。
车厢里发出了如此大的动静,马车自然停住,外头的人马,也全都跟着停了。坐在后面马车里的阿姆王姆和骆保等人全都奔了上来,还有近旁的张捉等近侍,亦担心不已。
菩珠盯了眼神色懊丧的李玄度,若无其事地解释,方才小世子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这又唬得赶车人慌忙下跪,趴在地上不停地请罪。
一阵乱哄哄后,总算恢复了秩序,一行人各自归位,队伍继续前行。
鸾儿哭累了,闭着还含着泪花的眼,在母亲柔软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才一直不吭声的李玄度这才凑了过来,从她怀里抢过睡着的儿子,抱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去,给他盖了张小被子。转过头,见小娇妻还皱眉盯着自己,又强行将她按倒,往她脑后枕了个软枕,自己坐到她身边,殷勤地替她揉腰捏腿,百般讨好。
菩珠绷了片刻,忍不住了,狠狠地拧了下他的腰:“要是还有下次,你自己知道!”
李玄度呲牙,嘶了一声。
“是,是,我知道,下回不敢了……”
他又笑眯眯地香了一下她,随即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你也累了,睡一会儿吧。再两天,咱们就能到京都了。”
菩珠闭目,慢慢打起了盹。
李玄度一手搂着她,另手替熟睡的儿子拉了拉盖被,轻轻地抹去他眼睫毛上还沾着的泪花,随即再次拿起了方才丢下的书,继续读着。
马车平稳前行,车厢里一片静谧。
官道之上,从对面的远处,慢慢地走来了一支押解囚徒的队伍。
囚徒几百人,皆发自东都。
从前那些跟随沈旸和长公主作乱的首犯,早已正法。这些都是犯下次罪的官员以及罪官家眷。其中便有萧家之人和萧氏。
当日东都叛乱之始,萧家便就判断,朝廷必将不敌,早早考虑起了将来。想着以自家的身份地位,若投过去,料沈旸不但不会记恨为难,日后说不定还能有个从龙之功,当时便随一些叛臣投奔而去,那萧氏也跟了过去,没想到好景不长,后来形势大变。如今这一班人,皆因罪发边,充作苦役。
这一路,从东都步行到了此处,本就个个筋疲力尽痛苦不堪了,如今眼见旧日京都就在眼前,却是再不能回去了,更是懊悔万分。有哭哭啼啼,有寻死觅活,押解的兵丁厉声呵斥,正乱着,忽看见前方相向行来一支队伍,早快马奔来一名开路之人。
兵长被告知对面那队人马的身份,大惊,立刻命手下人将所有的囚徒驱下官道,远远退到旷野,跪地俯首,不许抬头冒犯,更不许发声。
众囚皆跪在旷野之中,待那一行人马渐渐走近,有眼尖之人认出了前头的旗纛和那辆六马驾驭的大车,便知必是秦王归京,顿时哀声祈求,希冀能获怜悯。
队伍之中,蓬头垢面的萧氏慢慢抬头,望着前方官道之上那辆正从自己面前驶过的六驾马车,神色呆滞。
投奔东都之后,她非但没能如愿再得富贵,如今更是沦为囚妇。
后半生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在到了边地之后,被配给屯军的粗汉罢了。
一生富贵,彻底破灭。
她双目紧紧地盯着那辆六驾车,知秦王和那个女子此刻就在车中,嘴唇不停地颤抖,目光渐渐狂乱。
为何会是这样……
一切原本不该如此。
她才是秦王李玄度的原定配偶。
倘若没有当年的变故,如今坐在这辆六驾车中的女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她差一点,就是皇后了。
她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道上的那辆大车,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殿下!秦王殿下!是我啊,萧若兰!救我!看在往昔的情分,求你救兰儿!我不想发边……”
她嘶声力竭,大声狂呼。
领队大惊失色,急忙带人追了上来,将她扑压在地,又捂住她嘴,没想到她力气竟大得异乎寻常,奋力挣扎,又狠狠咬住了阻拦自己的士卒的手,待那人吃痛甩开她,又继续大声狂呼。
领队怕扰了车中的人,抓起地上的一把泥草,胡乱塞进她口,这才堵住了她的声。
菩珠靠在李玄度的怀中,半睡半醒,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动了动身子,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有人在叫你吗……”
李玄度视线落在手上的书卷之上,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只轻轻地拍了拍她,柔声哄道:“没有,你听错了,继续睡吧。”
菩珠哦了一声,实是困,在他怀中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马车很快从从道上经过,朝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53章
两天后, 秦王夫妇带着小世子抵达京都。
西永乐门通往皇宫的大道除尘洒水,一早沿途便布卫了数千名的北衙禁军。官兵皆亮盔明甲,手持长戈, 神情肃穆, 英伟雄壮。宗室百官, 从端王和郭朗以下,冠服整齐, 列队候在城门之外。而那些闻讯自发赶来的民众, 则有序地等在禁军后的道路之侧, 亦在翘首等待,队伍绵延, 长达数十里。
正午, 当旗纛和那队人马的影出现在视线里, 永乐门的附近起了一片骚动,附近的民众纷纷跪地拜迎。
端王和郭朗等人亦面露喜色, 立刻率着身后的宗室百官, 疾步上去迎驾。
队伍前方的六驾大车向着城门渐渐行来,车身前方与左右两侧的遮帘全部卷起,一览无遗。只见车上并肩坐了一对年轻夫妇, 男子俊逸英伟,女子珠辉玉丽,正是秦王王妃二人,王妃膝上还抱坐了小世子, 那玉雪小娃甚是胆大,丝毫没被这阵仗给吓住, 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好奇地东张西望。
民众见状, 兴奋无比,官道两旁的野地里,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车中,秦王夫妇面带微笑,向道旁的民众含笑致意,欢呼声变得更是响亮,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端王郭朗带着宗室朝官迎跪于道,将秦王夫妇接入城中。紧跟大车的使团车队亦入城。最后是随扈的张捉张石山等五百亲兵,在响彻耳畔的欢呼声中,踏马前行。
这一路的行程虽漫长,但这一刻,众人皆是精神奕奕,昂首阔步,分享着那万人之上的无上荣耀。
秦小□□马,特意行在队列之末。
昨日骆保告诉他,已提前派人去通知了他家中的亲人,他们今日应当会来城门口迎接他。秦王特许他可提早脱队与家人团聚,回去之后,安心等待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