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最好不过了,省得日后觉着欠他人情,做事绊手绊脚,不得痛快!
……
这一夜菩珠心中时而郁闷至极,时而为未来的渐渐明晰化而感到兴奋和期待,迟迟睡不着觉。
她不知道,太子李承煜这一晚的心情也是异常兴奋,以致彻夜难眠。
这几天于李承煜而言,好事接二连三。
先是千秋寿的那一夜,当时眼见番邦武士接连两次失手,他抑制不住冲动,出列代对方一箭射落了百宝匣,出尽风头。接着得知消息,极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妃的陈家女儿竟然出了意外。这些都罢了,就在今晚,他刚刚又获悉一个消息,有大臣上折,向父皇举荐菩猷之的孙女为太子妃。
一切竟进展得这么顺利!就仿佛上天知道他的所想,按照他的所想,一步一步地帮助他实现心愿。
他根本睡不着觉,在榻上辗转一夜,第二天早早去往积善宫。目的除了探望因陈家女儿事而感到身体不适的祖母陈太后外,也想试探下太后的态度,想让她在皇帝面前为菩家孙女发话。
毕竟,太后最喜欢的陈祖德之女已经彻底没了指望,那么让太后支持菩家孙女的希望就变得很大。
李承煜赶到积善宫,在太后的寝殿外被告知,方一大早,宁寿公主和他的姑母长公主也都相继来了,正在里头探望太后。
李承煜匆匆入内,快行至寝殿,忽然听到妹妹李琼瑶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似提及菩家孙女,便命宫人止步不必通报,自己也停了脚步。
不听便罢,待听清妹妹的话后,他禁不住火冒三丈。
李琼瑶竟然一大早过来在太后面前说菩家孙女的坏话,说那日千秋大寿,她僭越等级上了自己的车,毫无教养,在车中对自己不理不睬,下车之时,竟还抢着要比自己先下,险些害自己摔下紫车丢丑。
“皇祖母,您想想,这样的人,她怎能做我皇兄的太子妃……”
陈太后皱眉:“那晚上我见了她,本道她还不错,知书达理,原来竟是如此之人?”
长公主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一语不发。
李琼瑶抹了下泪,正要再继续说下去,忽然身后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闯入的李承煜一把扯出寝殿,拽到外面一个无人之处,松开了她的手。
李承煜对她一向很好,李琼瑶有些惊诧,揉了揉被兄长攥得发疼的手腕,抱怨:“皇兄你做甚?我手都要被你扯断了!”
“你方才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她怎么得罪你了,你竟大早跑到皇祖母面前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你若再敢说她半句不好,我对你不客气!”
太子长兄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怒气冲冲,朝着自己大发雷霆。
李琼瑶惊呆了,呆呆地望着片刻眼前这个变得仿佛不认识的兄长,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顿脚:“皇兄你怎么了?她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和我说话?”
李承煜厉声道:“这不是你的事,你少给我掺和!我再警告你一遍,再让我知道你说她坏话,没你的好!”
李琼瑶瑟缩了下,不敢再出声,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承煜心烦意乱,想了下,忍住怒气哄李琼瑶,让她立刻跟着自己回去向太后解释方才的话,说都是她在胡说而已。
兄妹在殿檐的角落下说着话,方才尾随跟了出来的长公主李丽华在后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惊。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儿李承煜竟然如此维护菩家孙女,对一向疼爱的妹妹都说出了这样的狠话,看起来,显然已是情根深种,不止是有意那么简单了。
李承煜到底是怎么和菩家孙女认识并倾心于她的,这一点不重要,长公主也没兴趣知道。
昨晚她得知了一件令她很是不悦的事情,她原本看中想替儿子娶进门的菩家孙女竟突然被人推举,冒出来变成新的太子妃人选。这令她力推的姚侯之女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一早她来积善宫,想让陈太后帮自己为姚侯之女发话,正好遇到侄女宁寿公主在说菩家孙女的坏话,正求之不得,没想到事情突然起了变化,无意间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
菩家的孙女很有可能危及姚侯女的太子妃之位,令自己谋划落空,这还在其次。
万一,她是说万一,倘若太子妃的位子真的落到菩家那丫头片子的头上,自己儿子日后不死心,以他的秉性,一时糊涂做出什么犯上之举也是难讲。得罪李承煜,这个日后的皇帝,那就是大麻烦。
长公主想起就在昨夜,儿子竟还嚷着要去求皇帝舅舅赐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绝对不能让菩家的丫头片子做成太子妃!
不但如此,为绝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把她从京都弄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长公主沉吟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来,突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她想到了李玄度,她的皇四弟。
一个再适合不过的人。


第33章
本朝以孝治天下, 至今上孝昌皇帝,更是如此,处处身体力行, 为天下之表率, 譬如, 皇帝一向提倡简朴,却不惜耗费内府巨资, 用刚过去的千秋大典向天下昭显了他对姜氏太皇太后的孝道。今日得知陈太后体感又是不适, 紫宸殿议事毕, 便去积善宫探病。
皇后上官氏方来过这里,遇到长公主, 获悉长公主从早间起便一直侍在陈太后榻前, 未曾离开过半步路, 与长公主勉强应对几句,摆驾而去。皇帝到来, 询问太医用药, 让太后好生休养,探望完,便也离去。
长公主送皇帝, 劝道:“陛下为国事日夜操劳,母后这边,陛下放心交给我便是,我定会照顾好母后, 叫陛下没有后顾之忧。”
孝昌皇帝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感情甚笃,虽也隐隐知悉她与南司沈旸的事, 却从不加过问,闻言颔首:“辛劳阿姊, 朕先去了。”
长公主却道:“陛下可否拨冗片刻,我另有一事要与陛下商议。”
皇帝随长姐转入近旁一间侧殿,屏退了宫人,长公主道:“陛下,我前些日去蓬莱宫探望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之言,虽未明说,却分明是为四弟的终身大事在牵肠挂肚。毕竟四弟年纪不小,这回既已归京,恰又逢太子议婚,我便想,陛下何不也为四弟安排一门适合的亲事,以慰太皇太后之心。”
皇帝道:“朕也常为四弟此事挂怀,每每想起,心中颇是不安。既如此,阿姊知太皇太后可有中意之人?”
长公主摇头:“这个我倒未听太皇太后提及,只不过,阿姊这里有一位现成人选,可供陛下考虑。”
“何人?”
“便是菩猷之的孙女。我亲眼见过那孩子,容貌体态俱佳,年纪也是正好,且知书达理,举手投足,无一不显大家闺秀之风。不瞒陛下,我第一眼瞧见菩家那女孩儿,便觉着她与四弟二人犹如天作之合。”
“这些都罢了,无需我多说。阿姊是觉着,菩家孙女若被立为秦王妃,入皇家牒谱,不仅是为菩猷之平反一案添一重墨,锦上添花,更足以向天下彰显陛下对忠臣之厚待。至于四弟那里……”
长公主顿了一顿,觑皇帝的神色。
李玄度身份特殊,虽在先帝驾崩前便被先帝亲口赦罪,但有些事,对于他们这种生于皇家的人而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很快她继续道:“陛下对四弟的手足之情,关爱之深,非但太皇太后看在眼中,朝臣,乃至天下,何人不知?为耽搁了婚事的四弟主婚,择绝世佳人为配偶,更显陛下厚爱。四弟那里,我料他必也会感激不尽。”
皇帝笑着颔首:“皇阿姊所言有理,待朕考虑过后,再作论断。”
长公主亦笑:“那是自然,陛下也知我一向嘴碎,又见太皇太后记挂此事,今日恰好在此遇到陛下,这才胡乱说了几句,若有不妥,陛下勿见怪,一切皆以陛下为决断。”
孝昌皇帝一向勤政,回到紫宸殿,却未像往常那样处理案头堆积着的政务,沉思半晌,将内府令沈皋唤来,吩咐了一句。是夜亥时,一人从皇宫东北角的延庆小门入内,穿过夜色笼罩的重重漆黑殿宇,来到了一处还亮着灯火的殿前。
此人年近五旬,面黄无须,正是孝昌皇帝最信用的内府令沈皋。他入内,经过两个立得形同木偶的宫人面前,使了个眼色,宫人便似活了过来,立刻退了出去。
沈皋关门,朝着案后尚在御批奏折的皇帝轻声道:“陛下,奴婢回来了。”
“怎么讲?”皇帝未停手中之笔,一边继续披着奏折,一边问。
“据大真人之言,秦王这些时日,或于静室打坐,或与其论道。除太皇太后千秋节外,寸步未出紫阳观。”
皇帝唔了一声:“可有人去见过他?”
“有。”
“何人?”
“据小道童讲,六天之前,有一年轻女郎女扮男装入道观求见殿下,盘桓了将近半日,傍晚方离去。据外貌描述,推断应是菩家孙女无误。”
皇帝停住,搁笔,抬起头:“她找秦王何事?”
沈皋摇头:“这个外人不知,大真人亦不知。”
“除了菩家孙女,可还有别人去过他那里?”
“有一位。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驸马广平侯韩荣昌。”
皇帝诧异:“是他?他去又是何事?”
“这个也是不得而知。除这二人之外,这些日再无旁人与秦王有过联系。”
皇帝沉吟片刻,道了声知道。
沈皋退下去前,迟疑了下,问:“陛下,可要我派人在道观里暗中监视?”
李玄度在西海郡的两三年里,一直受到秘密监视,故沈皋多问了如此一句。
“陛下放心,必不会令太皇太后知晓。”他又添了一句。
皇帝淡淡道:“你若有心不轨,会选这种时候于朕的眼皮子底下与人交通谋事?朕的四弟,可不比你愚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皋面带羞惭,低声受教。
次日小朝会后,皇帝单独留下广平侯韩荣昌,见他于紫宸殿的便殿。
韩荣昌少年时名门子弟,不是什么善茬,亦是个顾盼自雄、杀人不眨眼的狠人物。先帝宣宁年间,二十岁的姜毅领大将军印迎战狄国之时,他是姜毅麾下的一名副将,时年不过十八,便奋勇争当先锋,立过大功。后来做了驸马,这才一蹶不振,那日实在是把柄被人捏在手里,无路可退,逼得当年的凶心恶胆全都出来了,终于重振了一回昔日的男子气概。但过后,心中有些担忧。回想自己当时说的那些话,足以论罪,若李丽华真的怀恨翻脸,皇帝降罪,自己是无妨,哪怕真被发去和姜毅一道边郡养马,姜毅也是他佩服的人,正好可以多多亲近。
但问题是,自己不是孤家寡人,后头还有一家子的韩氏之人。
这两日他有些忐忑,因日常职务是光禄寺羽林中郎将,主宫廷内的宿卫护从,索性就不回长公主府了,宿在衙门里。今日朝会低着头,一声不吭,唯恐皇帝注意自己。
怕什么来什么,散朝后竟被皇帝单独传召。韩荣昌也就认命了,行了礼,等雷霆之怒降落头顶,没想到皇帝和颜悦色,开口问他这几日在忙什么。
韩荣昌略略松气,但也知今上性情猜沉,岂敢松懈,道自己忙着职务之事,将功赎罪,以补之前征天水不利犯下的过错。
皇帝道:“罢了,世上又有几个常胜将军。你韩氏是开国名门,数代忠良,只要你忠不避危,效力朝廷,朕又岂会以一二胜负而论人长短?”
韩荣昌彻底放下了心,知道是没事了,但很快又感到疑惑,知皇帝特意召见,不可能是为了安抚自己,便恭声道:“此为臣之本分!但有能用之处,臣誓死效忠!”
皇帝微笑点头:“朕听说你前几日去了趟紫阳观,应当是去探望秦王。他在观中过得如何?一切可好?”
韩荣昌也不傻,顿时了悟,知自己该做什么了,怎敢再等皇帝开口明问,立刻将那日自己收到李玄度的信后跑去道观询问的经过讲了一遍,自然了,隐瞒掉他拿自己前妻之事威胁的一段,只说他拜求自己。
讲完,皇帝一语不发,神色有些怪异。
他唯恐皇帝不信,信誓旦旦:“臣绝不敢有半句欺瞒,若有欺瞒,陛下诛我!”
皇帝道:“秦王怎会无缘无故叫你阻止长公主为蛟儿求亲?他可有讲?”
韩荣昌摇头:“这个秦王未曾言明……”
他迟疑了下,忍不住说出了这几日自己慢慢回味出来的一点味道。
“陛下,以臣之见,十有八九,应是秦王有意于菩家淑女,知晓了长公主的意图,这才恳求我帮忙予以阻止。”
皇帝道:“他怎知长公主有如此意图?”
韩荣昌脑子转得快,立刻道:“想必菩家淑女对他亦是有心,哪里知道了,便告诉了他。”说完屏声敛气不敢发声,半晌也没听到皇帝再开口,壮胆偷看一眼,皇帝仿佛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微笑道:“朕知晓。无事了,你退下吧。”
韩荣昌暗暗吁了一口气,虽对自己这么快就出卖了李玄度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事,何况,他也拿自己告诉他的私密事威胁了自己,同样不是个厚道人,和自己半斤八两差不多。这么一想,两不相欠,心安理得。遂唯唯诺诺应声,拜退而出。
韩荣昌走了后,沈皋从隐处现身。皇帝问:“方才的话,你觉如何?”
沈皋道:“韩驸马一向谨慎守身,料他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凝神了片刻,忽问:“阙国李嗣业走了?”
“前日走的,秦王送至北城门外。”
“阙国如今人丁几何?”
“禀陛下,据奴婢所知,阙国这些年人口增衍不断。户口近十万,国民三四十万,其中十六岁至四十的壮丁至少占四五成,国人平时为民,战时为军,盐铁繁荣。一二十万的壮丁……”
沈皋停了一停,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声音吃紧:“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此次刘崇与天水王二人合并,调征的人马,亦不到十万之数!”
皇帝眉头紧皱,目光落到搁于案角的一方白玉螭虎盘钮印玺之上,定了片刻,忽道:“你派个能干之人,八百里加急去往河西,替朕查菩家孙女此前的经历,与什么人往来,有何事迹,全部查清楚,尽快回报!”
沈皋得命而去,半个月后,就此事回复皇帝,道派去的人已归来,也带回了消息。
“消息如何?”
“禀陛下,菩家淑女八岁充边,十岁逢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无罪后,被如今的河西宣威都尉杨洪收养。据杨洪言,此女聪敏有见识,因刘崇不得民心,力劝他勿随,他听取菩女之言,如今方得以继续效忠朝廷。”
皇帝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哦了一声,又问:“此女平日都与何人往来?”
“禀陛下,此女平日与人往来不多,但有一十八岁的少年人,姓崔名铉,乃太宗朝骑郎将崔昀之后代。”
“崔昀?”
皇帝终于想了起来,“太宗朝时因党争获罪的那个崔昀?”
“正是。当初获罪发往河西,至崔铉已是第三代。他在杨洪手下做事,如今任武骑尉。”
“十八岁便掌五百人马,倒也难得。他可有说菩女之事?”
“禀陛下,这个崔铉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说,故使者将人直接带来京都,以备讯问。如今人就暂时押在奴婢内府。奴婢一旦从他口中问出东西,便就呈给陛下。”
皇帝随意点了点头:“除了这些,菩女再无别的特别之处了吗?”
沈皋告罪:“奴婢无能,目前为止只获悉这些,再无别事。”
皇帝出神了片刻,忽道:“安排下去,召菩女入宫,朕要亲眼看一看她。”
……
事情好像变得和前世有些不同了。
距离姜氏千秋大庆,过去已经半个多月。
菩珠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这个时候,立自己为太子妃的诏书已经送达郭府。
然而现在,虽然长公主那边再没有任何麻烦,但宫中竟也没有半点消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渐渐等得忐忑,继而不安,所幸唯一一件还算值得安慰的事情就是也没有听到姚侯之女姚含贞被立为太子妃的消息。接着三天之前,她又收到了一封李承煜派亲信秘密传给她的信,安慰她,让她不要焦心,说自从她被提名为太子妃的人选,大臣几乎异口同声全部认同,父皇立她的可能性极大,之所以朱批迟迟未下,可能是和父皇最近忙碌有关。他让她安心,说自己一有新的消息就会及时通知她。
李承煜那边的新消息还没有到来,三天后的这日,一个宫使来到郭家,传话道陈太后要召她入宫叙话。


第34章
菩珠立刻联想到了太子议婚一事, 疑心会不会是要再相看自己一回,不敢怠慢,立刻梳洗更衣, 随宫使坐上宫车, 入了皇宫。
她对皇宫再熟悉不过, 知陈太后居的积善宫位于宫城靠后正北的方位,被带了进去, 却不是立刻入内, 而是停在了积善宫靠西的拾华殿。
这里位置比较偏, 前世她没怎么来过,记得好像用作配殿, 长年空置。
宫使将她领入, 留两个宫女在侧, 命她稍候,说先去通报, 人便走了。
菩珠等了一会儿, 心中隐隐不安,仿佛哪里不对劲。但身处深宫,知不能随意走动半步。正一边猜疑一边捺着性子等, 突然听到殿外发出一声惊呼,似是宫女所发,急忙跑出去,看见墙头竟然翻入一个宫卫打扮的蒙面男子, 一跃而下,朝这边疾奔而来, 迅速到了近前,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 向着两个站在宫阶上正惊呼奔逃的宫女横颈抹去。
刹时血沫横飞,宫女当场倒地毙命,血喷了一地,惨不忍睹。
菩珠大惊失色,下意识转身往殿内奔逃,想反闩门,却怎敌得过这突然现身之人,还没奔几步,就被对方拦住了去路,接着,那柄还染着宫女颈血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你若敢喊一声,我便立刻杀了你!”蒙面人低声威胁。
菩珠看着阶下那两个宫女的惨死之状,犹如两只被割了脖的鸡,早就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差点跌坐在了地上。
“皇帝在哪里?路怎么走?快说!”
对面的人朝她挥了下匕首,目露凶光。
菩珠咬着牙,心里天人交战,在说与不说的边缘挣扎徘徊了几息,见对方将匕首指了过来,离自己脖颈更近了,森森的死亡威胁之下,脑子反而清醒了过来。
太诡异了。
大白天的,皇宫里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明目张胆行刺的刺客,听这个刺客的意思,竟还要去刺杀皇帝。
观刺客衣着,似是光禄寺下的羽林宫卫。
如果此人是外来混入的,想入皇宫,必须过两关。
第一关北衙禁军,守卫宫门。
第二关羽林宫卫,戍卫内廷。
这两批人关系皇帝的性命安危,非亲信不用,也不可能有尸位素餐之辈。想当年,梁太子逼宫,虽精心准备,还得了李玄度的相助顺利闯入皇宫,但最后却还是事败。除了消息泄露之外,羽林宫卫迅速集结,强力阻挡,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今日这个刺客单枪匹马,怎么可能带着凶器混进皇宫深入这里?
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此人就是羽林宫卫,早早潜伏了下来,但既然要对皇帝不利,必定早就利用职务之便将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临行动了,还跟个瞎子似的要靠别人指路?
疑虑电光火石般地从菩珠脑海里掠过。虽然她暂时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但却彻底冷静了下来,看着对方眼睛道:“我是外来之人,被带到此处等待召见。你逼我也没用,我不认得路。”
对方仿佛一愣,迟疑了下,持着匕首的那只手缓缓地松了些。
菩珠又道:“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也不管你是谁,劝你一句,莫再伤人,更不要图谋作乱,还是趁着被发现之前赶紧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还能藏起来逃走……”
这自然是鬼话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对方的眼神,想分散其注意力,趁其不备,狠狠踹他胯部,以获得逃生的机会。
男子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便是胯,一旦被踢中,轻则失去反抗能力,重则当场毙命。
这是上辈子后来京都变乱之时,身边人教她的防身之术。
但奇怪的是,菩珠发现刺客竟频频扭头,视线瞟向殿外,仿佛在等什么人来。
菩珠愈发觉得古怪,并且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
她便试探着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对方果然没有逼上来,只看了她一眼,突然收了匕首,转身出殿。转眼消失不见。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门外随了南风飘来的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之外,菩珠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奇怪的噩梦。
她定下心神,拖着发软的脚步来到殿槛前,看见宫阶上卧在血泊里的那两具片刻前还鲜活着的宫女尸体,忍住胸中一阵反胃,正想呼叫人,忽然看见沈皋带着几个宫人现身,宫人们迅速奔到近前,将宫女的尸体用布裹起来抬走。
沈皋恍若未见,径直走了过来,笑道:“小淑女,太后困觉一直未醒,今日召见免了,改下回吧。”
菩珠一下就明白了。
刚才的那一幕,绝对是故意的安排。现在看起来,仿佛是为了试探她。
既然发生在皇宫里,那必定是皇帝的授意,否则,沈皋自己敢胆大包天在皇宫里动刀杀人?
但她还是有点没想通,皇帝为什么要这么考验自己?难道是和立太子妃有关?
上辈子,她并没有经历过这样奇怪而血腥的考验。
皇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满心的疑惑,心里乱糟糟的,却不能问出口来,只能应是。
沈皋竟亲自带她出宫,行至宫门口方停步,低声微笑道:“小淑女,方才配殿之事是个意外,刺客已经解决。你不必害怕,也不用声张,明白吗?”
菩珠低低地应是。
“很好,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沈皋召唤了一声,立刻有宫人来,恭敬地引着菩珠上了一辆宫车。
沈皋目送宫车辚辚而去,回到皇帝面前,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包括每一个细节,一五一十,全部讲述了一遍。
“陛下,此女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并未因了事发突然而举措失当,相反,可谓临危不惧,且确实聪敏。观她当时言行,似也觉察到了刺客异样。奴婢以为,确实是个难得的可用之人。”
皇帝微微颔首。
“秦王呢?前次河西之行,有无异常?他是如何认得菩猷之孙女的?”
沈皋道:“奴婢正想禀告陛下,查这边的人也传来消息了。据福禄驿置驿官讲,秦王当夜落脚驿舍,是菩女与那阿菊老姆为秦王做的晚膳。秦王得知她的身份,应是怜悯,给了厚赏。二人应当便是如此认识的。”
皇帝叹息了一声:“朕的四弟,还是当年的四弟啊!自己都落得如此处境了,对这些人还是不忘怜悯,施以恩惠。年初之时,菩猷之尚未翻案正名。他便不怕被朕知晓了?”
皇帝语气颇多感慨,听不出来是褒,还是贬。
沈皋不敢立刻接话,等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以奴婢之见,于陛下而言,这才是好事啊。”
“怎讲?”
“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
沈皋这才道:“秦王的性子,陛下应当知道,少年时轻财任侠,亦桀骜自恃,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沉浮历练,若是叫他变得事事隐忍不发,心机深沉,于陛下而言,反是坏事。又譬如这回,菩女向他求助,欲摆脱韩世子,他亦慨然出手,不管有无男女情愫,此举倒合他少年起的一贯秉性。可见秦王这几年虽改而奉道,但其人之心性,与从前相差无几。这于陛下而言,岂非好事?”
皇帝沉默了片刻,复叹息:“朕又何尝愿意兄弟离心彼此防范?奈何人心难料,谁知他是不是故意做给朕看,好叫朕不加防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