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伙房里的活多的仿佛根本做不完。
双鱼这天一直忙碌到了戌时中,才终于解脱得以离开。
她的一双手,指尖泡的发白,手背也多了几道划痕。
春娘对她似乎很不满意。在她临走前道:“今天你来的太迟了!以后这里卯时就要给我过来!”
一天活干下来,中间只在吃饭时休息了片刻,双鱼此刻累的腰酸背痛,几乎已经没有张嘴说话的力气,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都护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六福跟着也干了一天的活,也是累的面无人色,撑着要给双鱼去打水,双鱼让他去休息。六福不肯,扭头看了眼段元琛住处的方向,小声道:“沈姑娘,七殿下这是故意在为难你,要你受不了苦自己离开。我累点没事儿,大不了明天中间偷懒去睡觉,那个黑婆娘骂就骂,也不能把我怎样。你却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了明日才能继续。你且坐着,我去给你打水。”
这一天像只陀螺般地转下来,这会儿确实也累的连跟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六福,以后你其实不用跟我过去的。”
“我不去你岂不是活更多,更累?没事儿,我知道怎么偷懒。”
双鱼心里感动,朝六福露出一丝疲倦笑容。
“那就谢谢你了六福。”
“没事儿,徐公公让我来,本来就是伺候你的。你坐着,我给你打水去……”
六福正要出去,外头一个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沈姑娘回了吗?”
双鱼听出是都护府里的一个干活的老妈子,急忙应了声。
六福打开了门。
“沈姑娘,七殿下回了,让你过去他那边伺候。”
六福一愣,看了双鱼一眼。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双鱼应了一声。让六福出去,自己匆忙换了身干净衣服,对镜照了照,打起精神往段元琛的住处去。
……
双鱼推门而入,看见段元琛像上次那样坐在书案后。见她来了,颐指边上一张桌面堆了叠尺余高书的小些的桌,道:“以后每晚回来到这里替我抄经书至亥时末。字体需工整,不能有任何差错!”
双鱼一愣。见他说完就没睬自己了,应了一声,坐了过去。
桌上笔墨纸砚齐备。边上的那叠书,全是经书。
他没说要她抄这些干什么。
双鱼也没问。默默地磨好了墨,便从放上面的第一本经书开始抄写。
……
抄写对于双鱼来说原本是件轻松的事。
但现在,却变成一件极大的苦差。尤其是第二天,她照那个厨娘的命,四更多起床,赶在五更前到了伙房,被差遣去劈了一个下午的柴火之后。
现在她的两只胳膊酸的就像是在醋里浸泡了一天,连握着笔都要微微发颤。天黑回来后,却还不得不像昨晚那样,换了衣裳就赶去段元琛那里继续抄写。
这个晚上,在她离开之前,她只抄了几页的经而已。
亥时末,段元琛从桌案后起身,仿佛要去休息了,命她也停笔,过来检查时,对她的成果很不满意,随意翻了翻,便皱眉道:“怎么这么少?照你这个速度,抄完这一叠经书,我岂不是要等上一两年?”
双鱼垂下眼睛,低声道:“白天劈了些柴火,手有些不得劲,这才慢了下来。明日我一定补回来。”
段元琛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双鱼目送他背影离开,揉了揉两边胳膊,慢慢吁出一口气。
……
傍晚,终于过了最忙碌的那个时段,但槽里还有一堆碗筷没有清洗完毕。
已经干了半个多月的活了,虽然每天依旧疲倦不堪,但咬牙忍了下来,也就渐渐变得习惯了起来。
双鱼蹲在那里埋头洗碗时,身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闯了进来。厨娘抬头看了一眼,一愣,脸上随即露出笑容,急忙迎了过去,口中道:“荣小将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这里了?”
来人正是荣平,一脸风尘仆仆,视线梭巡了下,一眼看到双鱼蹲在那里洗碗,指着她背影道:“怎么回事?我就离开了几天而已,为什么她就在这里干活了?”
厨娘一愣,忙道:“我这里少人,她被派了过来叫我用她,我便用她。容小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荣平几步赶到双鱼边上。
“沈姑娘!我刚回来,才知道你竟然在这里做事!你赶紧跟我走!明天起不要来了!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双鱼依旧洗着手里的碗,抬头微笑道:“等我这里事情做好,我自己就会回。容小将军,你先走吧。”
荣平望着她,脸渐渐憋红了。
“是不是七殿下让你来的?他故意的是不是?我去找他!”说完转身就走。
“容小将军!”
双鱼急忙站起来,叫住了他。
“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的!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如果您真的为我好,那就不要管这件事。”
荣平怔怔望着她,快步过来也蹲了下去。
“我帮你吧!”
“容小将军,哪敢让您在我这里干活啊!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厨娘赶紧过来阻止。
“容小将军,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求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双鱼望着荣平恳切道。
荣平愣了半晌,终于怏怏地叹了口气。
“那我等你干完活送你回去吧。”
……
因为荣平的缘故,等双鱼洗完那堆碗碟,厨娘也不敢再差遣她了,让她比平日提早些回去了。
荣平牵马,送双鱼回都护府,走在路上时,对面夕阳光里,有人骑马驰来,等近了,认出是段元琛,立刻喊出了声。
段元琛在路边停下马。
“七表哥!你为什么让沈姑娘去伙房那里干活?你这不是在故意折磨她吗?”
荣平心里窝火,语气便有些冲了,双鱼拦也拦不住。
“你看看她的手!都成什么样了!”
荣平拉起双鱼的手指给段元琛看。
她原本白嫩无瑕的一双手,现在指尖蜕皮发白,布了划痕,手背上还有一道很显眼的红痕,是白天干活时不小心被滚烫的铁锅给烫了下的,只拿香油抹了抹,现在发红,已经起了几个水泡。
段元琛瞥了一眼,没理会荣平,只道了声“经不住就回去!”,说完便纵马继续朝前,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晚霞里。
荣平气苦,看向段元琛背影,气道:“他太过分了!竟这么对你!我找我爹,让他评个理!”
双鱼摇头,道:“荣小将军,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那句话,求您不要插手,就是对我对大的帮助了。”
晚霞灿烂如火,映照着她美丽的一张脸庞。
她的语气平静,双眸明亮。
荣平怔怔望着她。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他喃喃道,最后说不出来话。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双鱼朝他微微一笑。
……
双鱼回到住的地方,像之前那样换了衣裳,连口气儿都来不及喘,便立刻又去了段元琛的书房。
他不在。
这半个多月来,即便他不在跟前,双鱼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到了便坐下去继续抄写,从昨晚断掉的地方接下去。
双鱼凝神抄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抄完了这一整篇。
外面天也早已暗了下来。
胳膊实在是酸,眼皮也渐渐黏腻了起来。
这半个月来,每天半夜方得以回房睡觉,四更多就必须睁开眼睛赶去伙房干活,双鱼一直咬牙,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等着墨迹晾干的功夫,坐在椅子里,一阵困意朝她慢慢袭来。
往常,边上段元琛若在,双鱼再困,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会儿他不在。双鱼精神便也放松了些,眼皮又酸又涩,实在熬不住困,抬手揉了几下眼睛,不知不觉,人便趴在桌上竟睡了过去。
……
亥时。
段元琛依旧没回。双鱼也没醒来,仍趴在桌上沉沉睡着。
桌角那支蜡烛烧短,烛泪沿着烛柱不断滚落,渐渐盛满了烛台,最后溢了出来。
烛火光映照出了双鱼沉沉睡梦中的一张倦容。
她陷入了梦乡。
她梦到了自己幼时最后一次和父亲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父亲要随朝廷大军出征。那个离家的清早,天还没亮,母亲便带着她送父亲出了大门。
那时候的她还年幼,但是那个清早时一幕,却深深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即便是在此刻的睡梦里,也浮现的那么清晰。
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个早上,风吹过来很凉,长在宅院旧墙头上的几株野艾蒿枯萎了,一只灰色的小鸟停在边上。
父亲抱起她,亲了她的脸颊,他的笑声爽朗,现在仿佛还回荡在她梦里。
父亲非常慈爱,在家时,从不吝于表露对她的喜爱。亲完她,父亲把她交给母亲,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家,让她不要牵挂。
母亲脸上含着笑,眼睛里却满是浓重的依依不舍。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当着边上下人们的面,抱了抱她,然后松开了。
母亲美丽的脸庞立刻爬满红晕,责怪般地轻轻嗔了父亲一句。
父亲笑了起来,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头,转身跨出门槛,翻身上马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良久之后,母亲还依然倚在门口望着他走的方向,迟迟不愿进去。
……
长大后,双鱼就很少哭。
但是现在,她却在梦里抽泣了起来,泪流满面。
她终于从梦境里醒了过来。
脸庞已经湿润了一片。
她睁开朦胧的泪眼,抬手想擦拭眼泪时,呆住了。
段元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站在桌前望着她。一双眉头微微蹙着,目光幽暗。
双鱼反应了过来,慌忙擦去脸上泪痕,飞快站了起来。
“殿下,我……”
烛台上的那支蜡烛燃尽了最后一寸烛芯,塌陷下来,忽然灭了。
屋里陷入了一片昏暗。

第17章

眼前突然变得漆黑,双鱼僵了片刻,急忙沿着桌案出来,凭感觉摸索着往侧旁靠墙的一个架子走去。
架上有个储了备用灯烛的匣。不想才走几步,脚却不小心绊到侧旁一张凳脚,没有防备,人便往地上扑了过去。
双鱼惊呼一声,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并没扑倒在地,而是落到了一个臂膀里。
她发现自己被段元琛给托住了。
他的手从侧旁伸了过来,一把托住了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臂正压到了她柔软饱满的胸前。
隔着衣服,她仿佛都能感觉到来自于他臂膀的那种坚实和有力。
双鱼的心忽然跳了起来,脸庞也随之涨热,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段元琛仿佛也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就放开了她,人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不到,别乱走。”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随之响起。
双鱼在昏暗光线里睁大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身影朝着那个架子走去。
很快,书房里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
方才被他臂膀压过的那片胸前柔软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触感。心知他是无意,只是双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却更热了,灯火亮了竟不敢看他,见他转过身,似就要朝向自己了,慌忙说道:“今日已经把楞严经的舍利弗篇抄完了。剩下的我明日再继续。不早了,殿下您早些歇了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转身便走了出去。
双鱼出了那间书房,快步回到自己住的地。
这段时间,六福知她必定要在段元琛那里抄经到临近半夜才回。起头一直熬着等她回了,自己才去睡。这几天白天干活实在辛苦,昨天晚上不小心在台阶上绊了一跤,摔了腿,叫了军医给打了夹板,也不能走路了,这会儿已经睡了。
双鱼简单洗漱后,从外间睡的已经死死的六福边上轻手轻脚走过,回到里屋自己睡的地方,爬上了床。
之前这大半个月,因为太过疲累,她每晚几乎是沾枕就睡,睁开眼便要赶去伙房干活,每天忙忙碌碌如同一个被抽打着不停旋转的陀螺,根本无暇去想心事。
只是今晚,或许是方才趴着已经合过一眼,或许是梦中回忆的幼年那一幕太过深刻,她竟辗转难眠,想着十年前便与自己天人永隔的慈爱父母,想着此刻不知情境如何的舅父和表兄卢归璞,又想着皇帝给的半年期限,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了,只剩两月。即便自己能熬过段元琛口中的这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到底是何态度,她此刻心里也没半点底。
倘若他执意就是不遵召命,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而她无法完成皇帝的命,舅父和表兄命运又将如何?
迷惘和愁烦涌上心头,双鱼双目渐渐变得酸热。黑暗中闭目,以手紧紧压住双眼,好将那阵酸热之感给逼回去。
……
第二天五更不到,昨夜合眼没多久的双鱼便下意识地惊醒了过来。
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加上之前太过疲乏,此刻醒来,两边太阳穴还有些抽疼,眼睛也酸涩不堪。忍着想再躺回去睡一会儿的欲望,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洗脸。
双鱼收拾完便出了门,准时赶到了伙房。忙碌完早饭后,正默默洗着碗碟,荣平找了过来,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段元琛一早就离开了庭州去了鸿兴军镇,临走前留了话,让她不必再在伙房干活,也不必再抄写经书了。
荣平说这消息时,很是高兴,说完就要带双鱼走。
双鱼一愣。
“七殿下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荣平挠了挠头。“没说。他吩咐完就走了。”
“他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
“鸿兴镇离这里多远?”
“三四天的路吧……”
双鱼呆了片刻,猛地从水槽边站了起来,连还沾着水珠的手都来不及擦,转身就往外走,一口气赶回到都护府找到了正和手下几个副将忙着议事的荣恩,问段元琛突然去鸿兴镇的原因。
荣恩莫名其妙。
“七殿下去了鸿兴镇?什么时候?”
双鱼心里明白了。
他一定是为了甩开自己,所以才这样突然走了的。便把刚才荣平告诉自己的消息说了一遍。
荣恩面露无奈之色。
“这……”
他叹了口气。
双鱼沉默了片刻,道:“荣大将军,能派个人带我去鸿兴镇吗?”
荣恩看着她。
“我出京前,皇上是对我下了死令的。倘若我不能召回七殿下,我舅父和表兄会如何,我实在不敢断定。七殿下原本与我有一个月的赌约。如今我还在,他却自己走了。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她的声音不高,但语气非常坚决。
荣恩想了下,最后点头。
“也好。我让人带你去吧!”
……
当天,双鱼和六福辞了个别,让他留下安心养伤,自己便去往鸿兴镇。三天后终于到达,找到镇将询问,镇将却说七殿下一早就离开了,去了另一个定远镇查看布防情况。
双鱼的失望可想而知,立刻马不停蹄地再次往定远镇赶去。
定远镇位于戈壁深处,是个驻兵不过数百的小镇,平时起着哨防、传信以及中途补给的作用。
餐风露宿了数日,这天入夜,终于再次抵达了定远镇,听镇将说七殿下确实还在这里,路上一直绷着精神的双鱼终于松了口气,问了段元琛的住处,立刻就找了过去。
段元琛住在镇尾的一间简陋营房里。门闭着,但一扇窗里透出了灯光。
双鱼连门都没敲,上去就一把推开了门,看见段元琛正坐在灯下,手里执着一册书卷。听到开门动静,抬眼见双鱼闯了进来,表情似乎微微一愣。
“你怎么又来了?”
片刻后,他的神情恢复了淡漠,道了一声,视线随即落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
双鱼盯着依旧稳稳坐着若无其事的段元琛,多日来的疲惫、担忧、惶恐以及那么一点委屈和不满之情,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愤懑。
“殿下!你我之间的一月之约是你亲口立下的!时间未到,我自问也无半分懈怠,你却为何爽约自己悄悄就离开了?”
双鱼径直来到段元琛的面前,质问道。
段元琛淡淡道:“安姑姑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怒不定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吗?我既可以立,也可以废,何须向你交待?”
双鱼盯着他,脸庞渐渐涨红。忽然点头,冷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我明白了!”
段元琛不再睬她,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半晌,见双鱼一直立在那里宛如木头桩子一样,双目也一直盯着自己,抬头瞥她一眼,皱了皱眉。
“还站在我跟前干什么?”
“殿下,我知你巴不得我立刻消失在你面前。只是对不住了,我皇命在身,不敢就这么回去。既然是你不守信用中途先废了赌约,那我也无需顾忌了,此刻开始,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我跟定你了,你休想再甩开我一步路!”
段元琛注视她片刻,摇了摇头。
“沈双鱼,你是女,我是男,莫非连我就寝沐浴,你也要在边上跟着不成?荒唐!”
他把手里的书卷丢下,站了起来。
“我要就寝了。你随意。”说完来到靠墙的一张简易行军床前和衣躺了下去,以臂为枕,闭上了眼睛。
双鱼走到门口,抱膝靠坐在了门槛边。
油灯渐渐变暗,最后熄灭了。
……
双鱼迷迷糊糊,打着半睡半醒的盹,耳畔忽然仿佛传来动静,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而昨晚自己靠坐着的那扇门也开了。
段元琛不在房间里了。
双鱼扭头,看见晨曦中一个背影正大步朝外走去,一骨碌爬起来就追了上去。
段元琛来到马厩,翻身上了一匹马。
双鱼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马缰,拦住了他的去路。
“殿下,你要去哪里?”
段元琛一扯缰绳,双鱼便脱了手。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
“你别想甩掉我!”
“那就看你本事了。”
他说完,纵马头也不回出了镇,朝着戈壁方向疾驰而去。
双鱼呼喊了两声,见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影越来越小,情急之下,冲进马厩里也牵了匹马出来。
她原本不会骑马。这段时间在路上往返奔波,也早就学会了。抓着马鞍爬了上去,坐稳后就追了上去。
段元琛速度很快,没片刻,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双鱼咬牙,沿着沙碱地上留下的蹄印,一直朝前追去。

第18章

地上原本一直留有段元琛骑行过后马匹留下的蹄印,双鱼就是循着蹄印一直朝前追去的,但是渐渐的,路面布满了石子,变得坚硬,蹄印越来越浅,最后彻底消失,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个方向,双鱼最后只能停了下来。
这时距离她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高,光线亮的刺目,双鱼四顾,发现四面只剩茫茫一片的戈壁滩,不见半点人烟,至于段元琛,更不知道去了哪个方向。
双鱼心知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他了,压住心里涌出的极度沮丧之情,决定找路先回去。
她在原地绕了几个圈,最后凭着记忆朝来时方向走了段后,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方向不对,通往的并不是她来时的那条路。
她迷路了,一个人迷在了茫茫的戈壁滩上。
头顶太阳升的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干燥。白花花的烈日毫无阻挡地晒下来,双鱼额头沁出密密的热汗,很快就变得口干舌燥。
但是她的身边,除了一匹马,什么也没有。
双鱼再次搜寻来时的路,希冀能找到留有自己来时蹄印的那条路,但无论她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半点痕迹。
她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段元琛离开前说的那句“看你本事了”的话的意思。
她确实不自量力了。凭着一时的血气和冲动就这样贸然独自追着他出来。
现在落到这地步,也怪不了谁。
她感到越来越口渴,嘴唇开始干燥起皮,身下的马也变得烦躁不安,不停地打着响鼻。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傍晚时分,双鱼依旧迷失在茫茫戈壁上。
远处残阳似血地笼罩下来,为大漠深处的戈壁平添了一份壮阔苍凉之美。
但这和双鱼没半点关系。
几个时辰之前,她就已经从找路变成了找水。
但附近没有半点可以能够为她提供水源的地方。
她只找到了一大片顽强匍匐在盐碱地上生长着的骆驼刺。
骆驼刺的叶又苦又涩,完全嚼不出任何水分。
最后她放弃了。忍住嘴巴里那种难受无比的干涩黏滞感,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过夜。
戈壁地里有狼,尤其天黑之后,随时可能就会出现。
倘若真遇到了野狼,不必等到她渴死,她先就成为狼腹之餐了。
双鱼拖着疲乏而沉重的步伐,在彻底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一处丘坡,在两块早已被风化的大石之间的一个凹槽里躺了下去。
石头表面还散发着白天没有散尽的余温,双鱼就这样躺在上面,对着头顶星河灿烂的深蓝夜空,不去想着饥饿和干渴,也尽量忽略不时传来的或远或近的几声狼嚎,就这样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的日头依旧猛烈,昨夜原本被拴在一块石头上的马可能是受了狼嚎惊吓,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开,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了口渴,还是口渴。
双鱼被这如影随形的强烈而痛苦的生理需要折磨着,离开庇护了自己一夜的这个丘坡,回到昨天曾找到骆驼刺的那个地方,最后靠在了一堆很早以前不知道怎么倒毙在这里已经化为白骨的马匹骨架旁,再也走不动路了。
她的身体已经严重脱水,嘴唇干裂的出了血。之所以还咬牙靠着最后一点体力回到这里,是因为心里明白,只有留在这个地方,她才有可能获救。
昨天意识到自己迷路后,她在找路以及后来找水源时,用脱下的外衣在戈壁地上装了许多石子驼在马背上。一边找路,一边沿路隔端距离就放置两颗并排的石子。
这片长了骆驼刺的地方,就是她留下记号的终点。
倘若段元琛还愿意回来找她,也正好看到她沿路做的明显记号的话,循着石子找到了这里,说不定她还有获救的希望。
……
头顶日头越来越烈。
昨天双鱼还能出汗,到了现在,她甚至已经出不了半滴汗了,整个人都变得滚烫,就像一个火筒。
她一直熬着,机械地嚼着从地上拔过来的骆驼刺叶,努力把它们咽下腹去。就是靠着这点刺激,不让自己就这么睡过去。
一旦睡过去了,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
又一个戈壁黄昏到来。
双鱼早已经没力气再坐了,她躺在了地上,也感觉不到那种口渴的煎熬了。闭上眼睛,意识渐渐变得飘忽了起来的时候,忽然,她仿佛隐隐听到远处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飘忽而不定。
一开始,她的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幻想。但是那个声音仿佛一直在头顶飘荡,仿佛要把她渐渐开始飘远的思绪强行给拽回来似的。
终于,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紧紧黏在一起,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沈双鱼!”
突然,那个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仿佛就到了她的耳畔。
她听的清清楚楚,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的后背也被不知道什么的给托了起来。接着,嘴唇一阵清凉,她感觉到了水意。
甘甜、清凉的水流入了她干渴无比的嘴,润湿了她的唇舌和喉咙。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了清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靠在段元琛的怀里,他的手上握了一只水袋,正在喂自己喝水。
双鱼一把抓过水袋,自己对着口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喝的太急了,以致于突然呛了起来,痛苦地咳嗽个不停。
“慢些!”
她听到段元琛说了一声,接着抬手拍她的后背。
他的声音很轻柔,还带了点小心翼翼般的感觉。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用这样轻柔的语气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