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绣没说话。一旁的张琬琰一听,不高兴了,变了脸,说:“舅母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听说你这边前夜出了大事,你也吓病了,这才特意拉着刚新婚没两天的小姑子上门探望,诚心诚意,你说话这一顿呛,是欺负我小姑子脸嫩是吧?有这样做长辈的吗?还什么白疼不白疼。就说前夜,要不是我们家聂姑爷及时赶到救了舅舅,舅母你这会儿还能躺在这里落我们的脸?”
她站了起来。
“绣绣,走了!”
她说完,拉起白锦绣的手就走。
将军夫人含羞带愧,用手帕捂住嘴不停掉泪。丁婉玉急忙拦住张琬琰,带着笑脸替自己姨母赔礼,说她是惊吓过度,整夜无眠,以致说话乱了心神,叫两人不要见怪。
张琬琰这才转怒为笑,又回去安慰了将军夫人几句,最后被丁婉玉送了出来。
张琬琰带着小姑子坐马车回家,评论道:“丁婉玉倒是会做人,不过没用,命不好!不像绣绣你,生下来就是小福星,给爹免了场大灾不说,现在该嫁人了,天上就掉下个聂姑爷。你先前还不肯嫁呢,是你的,你推都推不开!”
她握住了小姑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绣绣,这么好的姻缘,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可要好好把握啊,千万不要耍孩子脾气了,知道吗?”
聂载沉自然是哪哪都好,里里外外,床上床下。他的好,也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但白锦绣可不想让张琬琰知道聂载沉不是她命好老天爷推着自个长腿就跑到面前非塞给她不可的,而是她费尽心机不要脸皮强行倒贴才弄到了手。
她一声不吭。
张琬琰说完,拍了拍小姑子的手,又想起将军夫人刚才的话,心里还是有点气,哼了一声:“不是我诅咒,我看这大清,过两天就要玩完,看你舅母还怎么摆谱!”
白家少奶奶张琬琰的嘴,厉害赛过西洋圣经里的以利亚,不但先知先觉,连时间都精准得吓人。
聂载沉是在当天傍晚回家的,风尘仆仆,一回来,就直接去了白成山的书房,翁婿两人在书房里说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话,白锦绣看到他从书房里出来,又直接出了门。
白锦绣憋不住,来到书房找父亲,问聂载沉刚才和他都说了什么,现在又去了哪里。
白成山手拄着拐杖,站在西墙的一扇窗前,眺望着远处天空尽头的灰暗暮色,身影凝伫许久,缓缓地道:“广州也要变天了。载沉去替你舅舅安排后路了。”

第 54 章

晚上将近十一点, 白锦绣终于等到聂载沉再次回家。
虽然心里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但见他显得很疲倦, 就忍着没开口,疑心他还没吃晚饭,一问,果然如此。幸好她有所预备了。她陪他吃了饭, 回到房间,让他去洗澡, 洗完澡, 两人一起躺了下去, 她才靠到他的怀里,问:“你累吗?”
聂载沉正闭着眼睛, 听她发话, 睁眼看了她一眼, 摇头,接着立刻伸臂将她搂住,亲吻她, 脱她的衣服, 又翻了个身, 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白锦绣这才知道他误会了, 哎哎了两声,急忙抓住他解着自己衣服的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爹说你去我舅舅那里了?”
他的手停了下来。
白锦绣咬了咬唇:“我舅舅昨天早上来找我爹,想叫我爹给你施压,被我说了, 他就走了。但我从小到大,舅舅对我真的很好,我有些担心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她说完,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趴在他的边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聂载沉和她对望了片刻,说:“确实有点事。你舅舅他已经不适合再留在广州了。他必须立刻走。你放心,我会保证他的安全。我安排好人了,明早就送他一家离开广州,动身先去香港。他可以带走全部的财产,我也会保证他银行财产的安全。还有你的表哥,他人现在在北边,如果要随同一道的话,我也会派人送他南下,将他送到你舅舅的身边,让他们一家团聚。”
白锦绣刚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迟疑了下,轻声又说:“聂载沉,我舅舅仇视新党人,以前做过不少破坏他们行动的事,他们也曾暗|杀过我舅舅。现在局面这样,我舅舅是众矢之的,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放我舅舅走,万一新党人对你……”
她停了下来,凝视着他。
聂载沉看见了她眼睛里流露出的紧张和担忧,心里一暖,说:“之前立场不同而已。你舅父替广州民众也是做过一些实事的,不算罪大恶极。”
他顿了一下。
“我在讲武堂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了。我的很多同学也是如此。新党人确实鱼龙混杂,有时为达目的,手段极端,组织也很涣散,成员抱着同一目标相聚,为发展力量,来者不拒,其中必然会有私心之辈,即便清廷覆灭,往后怕也会生分歧,但其中,更不乏志存高远之人。”
“我心里有数,你不用为我担心。”
白锦绣一愣,冰雪聪明如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清廷烂成这样了,少年横刀,一腔血气,谁愿继续跪地为奴。
她一下就放了心,吁了口气。
“绣绣,你会不会怪我?”他望着她,语气带了点小心。
从前喜欢,却裹足不前,顾忌明珠耀目,自己爱无所倚,又何尝没有顾忌立场相对,抱负未展。
但是他的女孩立刻摇头,扑到了他的胸膛上,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我可高兴了。你要是和我舅舅他们一样,我大概也不要你了。”她娇声娇气地说。
聂载沉这几天奔波的疲倦,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趴在他的身上,长发垂落在他胸膛,两只光溜溜的胳膊搂着他。
又一阵血气来袭,他忍不住。
“绣绣……”
他低低地叫了声她的名,向她索吻。
白锦绣让他亲着自己,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仿佛还是有些放不下。过了一会儿,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舅父被自己当面拒绝后的绝望黯然眼神,气喘吁吁地推开他。
“聂载沉,我舅舅他是怎么说的?他答应了吗?”
“他答应了。”他说。
白锦绣却还是有点不放心,出起了神。
他很快也觉察到了她的恍惚,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白锦绣这才回过神,朝他歉然一笑,摇了摇头:“我没事,你继续吧。”
她说完,抱紧了他的肩背。
他想要她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给他。
聂载沉却没再继续了,端详了她片刻,说:“不早了,你累了的话,睡吧。”
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替她盖好被子,又关了灯,让她睡觉。
夜深了,白家下人都已休息,四周宁静无比。
白锦绣在聂载沉的身边闭目而卧,听着卧室里时钟的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单调而轻微的滴答之声,仍是久久无法入眠。
她总觉得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底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身边有只手朝着自己伸了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接着,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绣绣,你怎么了?有事的话,和我说。”
白锦绣定了定神,坐了起来开灯,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我有点不放心我舅舅,他有点顽固……”
聂载沉一怔,看了眼时钟。
已经是次日的凌晨了。
他略一沉吟,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开始穿衣。
“你睡吧,我再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舅舅明早就要走,我送送他也好。”她立刻爬起来说。
聂载沉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白锦绣很快穿好衣服,跟着他出了房间,两人没有惊动别人,下楼出了大厅,他驾车载着她出了门。
汽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广州街头,很快来到将军府。
聂载沉昨夜离开后,康成吩咐了一番,独自去了书房,将军夫人知道穷途末路,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忙着指挥下人收拾要带走的值钱东西。这个要带走,那个舍不得,翻箱倒柜,自然弄出了动静,消息很快就在将军府里传开,那些没法同行离开的在外头伺候的下人都惊慌不安。
大门紧闭着,门房这会儿却不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聂载沉拍了一会儿的门,见无人应答,选了个墙角的位置,后退一阵助跑,身轻如燕,利索地攀蹬上了围墙,随即纵身跃下,从里面打开了门,接进白锦绣。
将军府里好些地方都还亮着灯火。
白锦绣往里匆匆而去,走进前堂,迎头碰到一个抱着包袱慌慌张张看着要跑的下人。包袱里仿佛塞了好些镀金的铜盘铜碗,没塞好,一路跑,一路掉,砸在地上,发出当当的声音。那下人又回头去捡,突然看见白锦绣走了进来,吓得不轻,包袱掉落在地,人跟着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表小姐饶命!表小姐饶命!新党就要来了,老爷要跑了,再不跑我们也要被杀头。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在拿……”
“我舅舅呢?”白锦绣打断,问。
“将军……将军好像在书房……”
白锦绣立刻朝着书房奔去,到了门前,见里头灯火亮着,推开门,一下惊呆了。
书房里只有康成一人。
他坐在椅子里,身穿常服,脸色灰败,闭着眼睛,手里拿了一把枪,枪口正对着自己的一侧太阳穴。
“舅舅!”
白锦绣飞奔而入,扑到康成的面前,一把将他握枪的手拽了下来,人也跟着跪在了他的膝前。
“舅舅,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白锦绣的眼泪夺眶而出。
康成慢慢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头看着白锦绣,一动不动。
“舅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舅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固然值得仰望,却要有个前提,谋求是正义和光明,如果是黑暗和腐朽,死抱着不放,非但不是孤勇,反而螳臂当车,愚不可及!这个朝廷它早就不该存在了,舅舅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尽力了,就谁也没有资格去怪罪你,包括你的那些祖先!舅舅你要是就这样死了,绣绣不但不敬重你,反而瞧不起舅舅你。我听说舅舅年轻的时候喜欢游山玩水。可是这些年,我从没有见你出去游历过一次。对于舅舅你来说,现在死可太容易了,往后好好替舅舅你自己活,做喜欢的事,才是真正的大勇。”
她说完,紧紧地抓着康成的手,呜呜地哭。
聂载沉快步走了上来,把枪从康成的手里拿走,卸下了子|弹。
“舅舅,你答应我,往后好好生活,听到了没?你要是没了,往后绣绣就没了疼我的舅舅,绣绣会很伤心的……”
康成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女,潸然泪下,半晌,终于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哽咽道:“好,舅舅听你的……”
白锦绣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擦自己的眼泪。
“绣绣你先出去吧。”康成缓缓转头,看着聂载沉:“我有话要和他说。”
白锦绣知道舅舅应该不会再寻死了,看向聂载沉,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对他很是放心,于是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书房旁边有间花厅,她正要过去坐,看见舅母被丁婉玉扶着往这边匆匆跑来,于是转身迎了上去,叫了声舅母。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突然半夜过来,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不让走了?”
舅母神色惶惶,上前一把抓住白锦绣的手,手心冰冷。
见她还不知道舅舅刚才差点自尽的事,白锦绣也就不说了,免得徒惹她惊慌,说没事,只是知道舅父明早就要离开,自己过来辞别。
舅母松了口气,嘴里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时间紧,绣绣你自己随便坐,舅母还有点东西没收拾好,先回了……”
她带着丁婉玉,转身又匆匆走了。

第 55 章

白锦绣来到花厅坐了下去, 托腮望着桌上一点烛火,想着刚才要是晚来一步, 极有可能舅父一时想不开已是饮弹自尽了,心里还是有点后怕。
正出着神,忽然听到身后起了脚步声, 起先以为是聂载沉,转头, 却见舅母又找了回来, 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于是站起来迎了上去。
“绣绣, 绣绣, 舅母刚才太急了, 有件事忘了说。我跟你舅舅这一走, 往后怎么样还不知道,舅妈就你丁表姐一个外甥女, 不能让她跟着受苦。现在到处都在乱,说苏州那边乱党也在攻打县城, 你表姐老家不能回了,舅妈想叫你爹再帮最后一个忙,能不能暂时帮我们照顾下你丁表姐?”
白锦绣说:“舅妈, 载沉既然答应送你们走了, 你把表姐带在身边就没问题。但舅妈你要实在不放心,这对我们家不过小事一件,吃饭添双筷子而已。我只怕表姐见外, 自己不愿。她要是不愿,我们也不方便留。舅妈你不妨叫表姐来,我问问表姐自己的意思。”
“绣绣,你也知道的,你表姐她好强,脸皮子又薄,怎么好意思自己开口?舅妈的意思,是你们这边能不能主动帮我留她……”
白锦绣摇头:“舅妈,表姐和您感情一向深,说不定就是不想离开您呢?总要有她自己一句话。否则万一强人所难,那就不好了。”
“绣绣……”舅妈眼眶又红了。
“姨妈!”丁婉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白锦绣转头,丁婉玉也来了。
“姨妈!东西还没收拾好,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我刚一直找你呢!走吧,我们回去。”
丁婉玉疾步而入,走到将军夫人的身边。
“婉玉,我刚才是想……”舅妈扭头看向白锦绣,仿佛还有点不甘心。
“姨妈,我陪您一道走,挺好的,您什么都别多想!”
她打断了将军夫人的话,扶着她径直走了出去,从出现到离开,没有看白锦绣一眼。
白锦绣目送两人背影离去,站了一会儿,见书房那个方向仿佛还是没动静,又坐了回去,再片刻,正想出去再看下,转头,见丁婉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回来了,就站在花厅口,悄无声息。
走廊里的夜灯刚才被风给吹灭,也没下人来点,一片昏暗,只有花厅里的一点幽暗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她直挺挺地立着,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乍一看,有点瘆人。
白锦绣没想到她去而复返,跟个鬼似的无声无息停在自己身后,实在是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表姐有事?”
丁婉玉慢慢地走了进来,停在白锦绣的面前,视线和昨天一样,又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但和昨天又有些不同。昨天是隐秘的,飞快的,而现在,白锦绣感到她的目光像尖针,毫不遮掩地刺在自己的身上。打量完,她的唇动了动,说:“白锦绣,你现在看到我,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先是抢走了聂大人,现在连姨父姨母都要靠着你的施舍才能保全性命了,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
丁婉玉一直是个非常能忍耐的人。
其实并非始于之前两人争男人而结下的怨隙,早在这之前,白锦绣出国前,在舅父这里遇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
自己确实不招人喜欢,也就爹和兄嫂护短,这一点,白锦绣是承认的。
但从前,再怎么不喜,她也不会显露出来。
像现在这样毫无遮掩,直接当面表达她对自己的厌恶,倒是头回。
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遭逢大变,连舅父都撑不住了,丁婉玉不想再压抑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白锦绣没做声。
“但是我却瞧不起你!”丁婉玉继续道,冷笑。
“你有什么本事?要不是有父兄当靠山,就凭你自己,你能为所欲为,骄纵放肆,没半点教养,还自以为谁都不如你?”
白锦绣完全明白了。
她这是长久以来,如鲠在喉,临走之前,不吐不快,终于忍不住,要恶心一下自己了。
她白锦绣也不是什么善茬,忍一下还行,第二下,可就忍不下去了。
“是啊,丁表姐,你说得没错。可我就是命好,你的命不好,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锦绣忽然想起嫂子张琬琰的话,顺口借用。
丁婉玉的脸色大变,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听起来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了:“白锦绣,你别得意!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我不信聂大人会喜欢这样的你!他只是被你暂时蒙蔽了,等他彻底认清你的嘴脸,你看他会怎么样!”
她的情绪仿佛陡然失控,说话又急又快:“我看得出来,聂大人他也绝对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他现在是娶了你,但要说他心甘情愿,我不信!聂大人那么明智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一定是你见不得我好,这才用尽手段,把他给抢走了!”
她浑身战栗,眼角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像他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不会被埋没!靠他自己,他就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是因为现在娶了你,他所有的的荣耀都会被世人轻看一等,提起他,就会被打上一个白家烙印。这对于他来说,难道不是耻辱,不是负担?我不信他能毫不在意,心甘情愿!我真是替他不值!”
“白锦绣,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一点儿都不为他考虑!你根本就配不上他!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理解他、支持他的妻子,而不是像你这样一个只想着怎么满足自己欲|望的骄纵女人!你只会拖他后腿,总有一天,他会再也无法忍受,像丢破鞋一样地丢掉你!”
她再次冷笑,发出一阵呵呵之声。
“连儿子结婚这样的大事,做母亲的都不露面。再多的理由,也就一句话,人家一家上下,根本不想结这门亲!也不知道是耍了什么手段才结成了婚,也就只有你自欺欺人了。白锦绣,你高兴就好……”
“啪”的响亮一声,白锦绣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完了,她感到手心疼痛而麻木,犹如无数针尖在密密地刺,方反应了过来,一时定住。
花厅里突然陷入了死寂。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丁婉玉捂住火辣辣的一侧面脸,惊呆了。
白锦绣回过神。
“我打的就是你!丁婉玉你少做你的白日大梦了!我白锦绣再自私,再配不上他,他也就是被我迷住,喜欢我,娶了我!你嫉妒得吐血也没用!至于以后,也轮不到你操心!我和他不但白头偕老,还要子孙满堂!我劝你丁婉玉,命不好,就多积德,实在积不了德,积点口德也行,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大发慈悲就治好了你的红眼病,不用整天再肖想我的男人!要不要脸?”
丁婉玉自视清高,不幸遭逢变乱,能做靠山的姨母也要倒了。要论她自己,宁愿饿死,也不会开口再要白家收留。刚才实在是被白锦绣拒绝的态度给深深地刺伤,再也无法忍受,才折了回来。
她一向鄙夷这个“表妹”没有教养,骄纵无礼,但也是今天,才真见识到她骄纵到了何等肆无忌惮的地步,简直是可怕。她被这一大耳光子抽得半晌才回魂,掩面低头,疾奔而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里。
丁婉玉跑了,白锦绣那只刚打了人脸的手却还在微微地颤抖。她在原地僵立着,在心里不停反复地告诉自己,丁婉玉全都是在恶意中伤。什么娶她对他是耻辱和负担,什么他母亲不来是不愿结亲,都在胡说八道!
这个女人她因为嫉妒,彻底地失了心疯,故意满口恶言诋毁自己。她白锦绣是不会上当的。
可是她的心里仿佛刺进去了一把刀,胸间的一口气,如被巨石死死压住。气透不出来,无法顺畅呼吸,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终于,她的手扶上了桌,慢慢地坐了下去,
书房里,康成喃喃自语:“佛山、中山、肇庆、东莞,汕头……全都要完了,广州沦为孤城。我费尽心血栽培的精锐新军,现在我自己却调遣不动。如果不是你,手中有这样一支军队,我还是可以再战的,你们也别想那么容易就拿下广州。只要广州在,南边就还有希望。所谓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缓缓地转头,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军官。
“聂载沉,我早该想到你是什么人的。朝廷这样了,还怎么可能指望网罗到像你这样的人效忠。但我对你的器重,你自己知道,你在背叛我的时候,就没有过半点犹豫和愧疚?”
聂载沉说:“将军,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我的全部所为,不是针对将军你个人的。我尊重将军你的立场,我也能理解你,但我无法同情。”
康成定了半晌,看着面前这个态度依然恭敬的年轻军官,终于苦笑:“成王败寇,你已经不是我的下属了,现在我要靠你才能苟活,你何必还对我这么恭敬?”
聂载沉说:“将军你是绣绣舅父,同我舅父。”
康成不再说话,怔怔坐了良久,再次开口:“聂载沉,你还年轻,要知道,世道不是理想。我知道你们追求什么主义,现在你们看起来是胜利了,但不要以为局面这就会朝着你想的方向发展。人心叵测,再多的主义,也是争权夺利的幌子,现在换了个更好听的名目罢了。古来就是如此,今人怎能逃脱?”
“多谢舅父提点。我辈尽力而为,也就问心无愧。”
康成闭目,睁眼后,说:“我到任广州后,怕朝廷推诿不拨军饷,几年间陆续截留了些税银,以我私人之名放在钱庄里,原本想着哪天山穷水尽,勉强也还能撑个几天。现在没用了……”
他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到墙边的书柜前,扭开机关,从墙壁露出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只匣子,取出里头的一叠银票,连同自己的印鉴,推了过去。
聂载沉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道:“恭敬不如从命,载沉谢过将军了。”
康成慢慢地坐了回去,拂了拂手,又闭上了眼。
聂载沉朝他躬身,转身出了书房,找到附近那间花厅,看见白锦绣独自在里头。她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灯火黯淡,身影细弱,仿佛倦极了,等着自己熬不住困,就这样睡了过去。
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原本就是人最困乏的时刻。
他放轻脚步,走到了她的身畔,轻轻叫了她一声。
白锦绣慢慢地抬起头,睁开眼睛。
一阵夜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进来,一下扑灭了烛火。昏暗的夜色里,聂载沉见她影子站了起来,或是没站稳脚,身子晃了一下。
他立刻伸手,将她一把扶住。
黑暗中,白锦绣在他肩上靠了一会儿。“聂载沉,我有点走不动路,你抱我。”
她声音含含糊糊,听起来有气没力。
聂载沉感到她的脑袋也软软地耷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累了吧?没事了,回去了。”
他打横抱起了她,转身走了出去。

第 56 章

回来的路上,聂载沉开着车, 不时看一眼身旁的白锦绣。
她缩在座椅里, 脑袋微歪, 靠在车门一侧上, 闭着眼睛。
时令已经入秋, 深夜略有寒凉,他将汽车停在路边, 脱了自己外衣盖在她的肩上。
她没有反应,好似睡了过去。
聂载沉继续开车, 回到白家,停好车,下来走到她座位的一侧,打开了车门。
她睁开了眼, 手搭在车门上, 抬脚要下, 聂载沉已经弯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困了。我抱你上去吧。”
白锦绣就没动了。
下半夜的这个时刻,人人都在沉梦,白家寂静无比,只有门房还醒着, 目送聂姑爷抱着小姐走了进去,转身关了大门。
聂载沉抱着她穿过客厅,上了楼,进到房间, 将人轻轻地放在床上,替她除鞋,又盖上被,接着脱自己的外套,转身要挂起来的时候,白锦绣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伸臂从后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抱得很紧,聂载沉感到她的脸仿佛也贴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笑道:“怎么又不睡了?刚才在路上不是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