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店的掌柜派了个伙计来通知,说新到了一批好货色。张琬琰约她去看看。她哪里有心情出去,天一黑就收拾了早早回到新房里,也没心思画画,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本英文草叶集,枯等到了下半夜,凌晨三点多,熬不住困,终于昏睡了过去。
聂载沉是在凌晨五点回来的。他推开虚掩的门,经过给他留了灯的外间,走到卧室,看见她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压了一本书,床头灯还亮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把书从她脸上拿掉,合起来放在边上,低头看了一会儿睡得很熟的她,关了床头灯,转身走到昨夜被她指派睡过的沙发前,和衣躺了下去。
白锦绣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灯已经灭了,睡前手里拿着的诗集也不见了,房间里光线昏暗,但那是天鹅绒的窗帘遮挡了光线的缘故。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天亮了。
白锦绣很快清醒了过来,转过头,看见房间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聂载沉他回来了!
白锦绣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轻轻地靠到他的边上,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晨光,端详着她沉睡中的新郎,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男人。
他显然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的,面容带着疲倦之色,就这么仰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锦绣想让他躺到床上去睡,那样更舒服些。但迟疑了下,又没叫醒他了。只是拿了被子,轻轻地替他盖在身上,然后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一手托腮,胳膊肘顶在腿上,歪着脑袋看他睡觉的样子。
他真的长得好好看呀。英挺的鼻,有着男性禁欲冷感的完美线条的下巴。她爱亲吻他的这里。把他撩得脸红心跳,真的是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满足和成就感。连他眉宇之间那道因为时常皱眉而留下的再也无法消除的细细褶皱,也是性感得恰到好处。
她越看越是喜欢。要不是怕弄醒了他,她好想现在就凑上去亲他。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婆母才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虽然有点担心她不喜欢自己,但她真的好想他能快点带自己去见见她。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她看了他好久,终于忍下那想偷偷亲他的念头,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密,不让光线干扰他的睡眠,自己到外头穿好衣服,洗漱了下去。
父亲通常这时候早就起来,应当在吃早饭。但这会儿却不见他人。大哥送小侄儿去上学了,下头只有嫂子张琬琰在。
她看起来有些惶然,看到白锦绣,开口就问聂载沉昨晚回来有没和她说什么关于现在形势的话。
白锦绣摇头:“他天快亮才回,一回来就睡了。”
“这么大一个朝廷,难道真就这么快就绷不住了?这也太……”
她不停地叹气。
白锦绣没说话,坐了下去,低头吃了几口早饭,这时管事走了过来,问道:“小姐,老爷问姑爷醒了没?要是醒了,叫他去趟书房。”
张琬琰说:“刚才忘了和你说,你舅舅一大清早就来了,把你爹给吵醒。好像是咱们广东哪里又出了什么乱子……这都叫什么事啊!”
白锦绣想了下,对管事说:“他刚睡下去没一会儿,我去看看。”
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直接来到父亲的书房外。
书房的门虚掩着,舅舅的说话声正从里头飘出来,听起来十分焦虑。
“……姐夫,北边那事一出,全都乱了套了!我得到消息,这边的乱党也想要趁乱去打惠州了!高春发说新军人心涣散,他现在未必能镇得住人,载沉的话倒更有用。姐夫你帮我和载沉谈一下,叫他务必约束士兵,收拢人心,全力对付那些作乱的新党!我今天就升他做统制!”
白锦绣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看了进去。
父亲坐在椅中,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姐夫,我给你下跪了——”
康成唰地掀起袍角,真就要给白成山跪下去了。
“舅舅!”
白锦绣再也忍不住了,喊了一声。
康成回头,看见外甥女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停在自己的面前。
“舅舅,你醒醒吧!就算聂载沉他帮你守住广州,乃至整个广东,你又能做什么?让大清恢复它带着腐烂味的体面,让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地留着辫子继续以当奴才为荣?舅舅你自己心里明明知道的,大势所趋,你挡不住。”
“绣绣!怎么说话的?”
白成山看了眼脸色灰败的康成,咳了一声,制止女儿。
“舅舅,你有你的坚持,绣绣尊重你的意志。但聂载沉是我的人,就算他点头,我也不会让他陪着舅舅你为这个早该覆灭的腐朽政|权陪葬!他忙了一夜,回来才刚躺下去,我不想吵醒他。”
白锦绣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第 52 章

白锦绣回到楼上房间, 听到浴室里响着流水的声音。
她走进卧室,沙发上已经没人了,那条被子也被折好, 整齐地放回在了床上。
他醒了。
白锦绣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 轻轻推开门, 看了进去。
他背对着她赤脚踩在地上,正在洗澡。水流冲在他结实的肩背上,被他没有半点赘肉的身躯给劈破开来, 哗哗地落, 飞溅起点点的水珠。
白锦绣偷偷地看了一会儿, 有点耳热心跳,怕被他捉住了害臊,正想后退, 一不小心,手碰了下门把, 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他立刻就听到了,转过脸看了过来。
白锦绣吓了一跳,慌忙要溜, 但视线掠过搁在门边置物架的衣物和浴巾,心里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当着他的面就伸手进去,麻溜地把他的衣服和浴巾统统都给捞了出来。
她一得手,忍不住就笑, 抱着衣服往后退去。
聂载沉刚才醒来,发现她给自己盖了被子,人不在床上,应该是起身下楼了。
自己在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洗澡换衣,就先去冲澡,没想到门外伸进来一只手,当着他的眼皮子把他的衣物给拿走了,听到她发出吃吃的笑声,有点哭笑不得。
“绣绣,把衣服还我。”他朝外说道。
“不还!聂载沉你不用穿!你就这么出来好了。我最近想画个人体,没有合适的模特儿,你帮个忙。”她的声音隔着门飘了进来。
聂载沉想都没想,立刻摇头:“不行。别调皮了。把衣服放回去。”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你不给我画,有本事就待在里头,都不要出来!”
“绣绣,你听话,别调皮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白锦绣才不听,她不停地摇着脑袋:“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我没调皮,我是认真的!你快点出来!你要是不给我画,我就去找别的男的当我的模特儿。我说到做到!”
浴室里安静了下来。白锦绣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里头再有动静,忍不住又轻手轻脚地回到门边,再次推开一道缝,正眯着眼睛察看,门缝里突然伸出来一只男人的手,攥住她的腕,将她整个人一把给拽了进去。
白锦绣惊叫一声,这才发现他就站在门后在等自己来,发现被抓,使劲地甩手,想要甩开他。
“聂载沉你耍赖!没意思!我不玩了!不玩了!”
他的眼底掠过一缕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浅浅笑意,将她轻轻摁在门上,制止了她的挣扎,低头看着她:“把衣服还给我。”
声音低沉又磁性,仿佛琴弓擦过大提琴琴弦时发出的华丽又美妙的颤音,轻轻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白锦绣终于意识到自己双手正被他捉着举过头顶固在门上,两人靠得是这么近,他身上也没穿衣服——自然了,没衣服也没浴巾能让他蔽体。
她的脸悄悄地红了,停止了挣扎,垂下眼皮子不去看他,说:“你不让我画,我就是不还你!”
他仿佛也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迟疑了下,轻轻地松开了原本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绣绣,听话……”
他低低地哄她。随他说话,男性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上头沾着的几滴水珠子,沿着他的皮肤慢慢滚落。
白锦绣盯着看了一会儿,仿佛受了什么召唤似的,情不自禁地朝他凑了过去,张嘴含住他的喉结,吸吮掉了沾在他皮肤上的那几点水珠子。
他仍那样站着,一动没动,但呼吸声粗重了起来,很快就变得清晰可闻。
白锦绣脸热了,忽然心慌,决定不玩了,说:“你等等啊,我现在就去拿你衣服还给你了——”
她嘴里胡乱说着话,转身慌慌张张要溜走。可是已经晚了,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臂将她拦住,接着,她感到自己双脚一空,整个人又被他给腾空给抱了起来,一下就压在了门上。
良久,他才抱着她出来,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自己穿了衣服,穿到一半,被底下伸出来一只小脚丫子,那条白得耀目的修长的腿也跟着出来,弯了起来,挂在他的腰上,涂着朱红指甲油的脚趾勾住了他裤腰上的皮带。
“不准你走,我要你再陪我睡觉,睡上一天!”
刚才她嚷她累,现在躺在床上,却不睡觉,这样拦住他,脸红扑扑的,眼睛乌溜溜的,眼底闪烁着星星的光,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缠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漂亮得叫他简直无法挪开视线,更不用说她那能要人命的撒娇了。
北方出的那件事,影响极大,好像一座摇摇欲坠的高楼被抽去了原本勉强保持平衡的最后一根支木。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风骤雨席卷全国,他今天还有事,凌晨回来,本意只是怕她等自己等得生气,看一下她,略作休息而已。
但是现在,对着这样的她,他实在是挪不动脚步。
他躺回在了她的边上,看着她高高兴兴地蜷在自己怀里,乖得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咪。
耳畔静悄悄的,白天的光线被窗帘挡在外,卧室里半明半暗,像午后摊开了一本诗集,旁边是杯散发着淡淡热气的咖啡,慵懒而静谧,令人身心愉悦。
白锦绣舒展开自己发酸的双腿,环紧了搂着他的胳膊,闭目片刻,忽然想起刚才被他拒绝的那件事,睁开眼睛,指戳了下他。
“聂载沉,我之前被你看过的那副画像,你当时说要忘掉的。你后来忘了没?”
他不说话。
“你说话呀!”她催他。
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后来的有段时间,他只是尽量不去想而已。
他避而不答,闭着眼睛:“你刚才不是喊累吗。睡觉。”
她说:“我不累了。你没忘掉是不是?”
他睁眼,看着她的俏面。
“聂载沉,你想,我刚认识你没几天,你就看了我的画像,你还食言,你要赔我的!你就答应我吧!让我画你好不好?我真的好想画。很简单的,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一动不动保持我想要的姿势就行了。”
为了游说这个顽固又矜持的保守男人配合自己给艺术“献身”,她一下来了劲,坐了起来。
“你知道在西方的艺术体系里,为什么要画人体,雕塑人体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接着说:“按照西方美学观,神是按照祂的样子创造了人类,人体自然就是世间万物里最完美的形体。这不仅是从神学里发展出来的一种美学观,也是人类对自我的欣赏和赞美。你要是不懂,就这么理解,人体的皮肤表层下,有脂肪层,还有肌肉和骨骼结构,男人,女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想准确地分解并表达出线条和色泽,不是件容易事。大师也只有在积累到很高的水平时,才能画出人体的杰作,更不用说在画作中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对于每一个画油画的人来说,这是对自己的挑战。”
他凝视着她说话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一言不发。
她解释完,向他投去满含期待的目光。
“聂载沉,你给我画好不好?”
枉费她一番耐心解释,都是对牛弹琴,他居然还是迟疑,不愿爽快点头。
“你答不答应?答不答应?你再不答应,我真的不理你了!”
白锦绣像只小老虎扑了上去,两只胳膊搂着他又亲又咬。知道他怕痒,不许他躲,又挠他的痒。最后索性把他压在了自己身下,翻身坐在他的身上,强行扒他刚才穿回去的衣服。
他发出一阵笑声,又紧紧地抓着皮带扣头不让她解,低声恳求着她:“绣绣,绣绣,你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外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小姐!聂姑爷醒了吗?又有电话找他,说是急事……”
管事那带了点小心翼翼的声音也跟着飘了进来。
白锦绣一下停住了,撅起嘴,懊恼地看着他:“我不许你去接!”
聂载沉朝她歉然一笑,抱她放回到枕上,自己坐了起来,翻身下床,很快整理好刚才被她弄乱了的衣裳,回头看了眼她,想了下,又回来,附耳低声说:“等我有空了,我就让你画,好不好?”
白锦绣这才高兴了起来,抱着他亲了一口。
他笑了,让她再休息,自己出去先接电话。
他一出去,白锦绣也就起来了,很快穿好衣服下去。
舅舅早已经走了。白锦绣见他放下电话,神色凝重,就问是什么事。
“绣绣,今天我本来就还有点事的,刚又说化州那边也出了乱子,我要出去了,今晚上要是回不来,你不用等。见到岳父的话,帮我问声好。”
白锦绣刚才听到说有电话急事找他,就知道没好事,心里不愿,但也只能点头:“好,你去吧。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看看,叫人给你弄点吃点,你吃完了再走。”
她匆匆要去厨房。
“不用,早上回来前我吃过东西的,不饿。”
他让她不用送自己,出门而去。
白锦绣目送他离开,收拾心情去找父亲,看见父亲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面向着大门的方向,刚才应该也看到聂载沉离开了。
舅舅对她一向很好,刚才那样说话,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好受。
但没办法,她非说不可。她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迟疑了下,走到父亲身后,轻声说:“爹,刚才说化州那边又有乱子,急着找他,他出去了,叫我帮他向爹你问个好,等他回来,就找爹你说话。”
白成山转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白锦绣偷偷觑了眼父亲的脸色,小声地说:“爹,早上我对舅舅说的那些话,你不会怪我吧?我不是故意惹舅舅伤心的……”
白成山沉默了片刻,叹气:“罢了!你舅舅他是有些伤心,但也没办法。你说得确实没错,但愿你舅舅他能想通。我等下要出门,你去休息吧。”
父亲不怪自己,白锦绣松了口气,点头,退出书房。
这个白天,父亲和哥哥一道出去了,嫂子看起来也很忙,打扮好就出去了,也没叫白锦绣一道,阿宣上学,家里只有白锦绣一个人。因为局势不稳,人心惶惶,城里的娱乐也一下子少了,平常频频送给她的那些聚会邀约也没了,白锦绣更是没心情去哪里玩,就自己在房间里画画渡过白天。
晚上,聂载沉果然没有回来,说有事出广州,离开前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没说具体去哪里或者什么事,只说他明天就回来,让她不要担心。
他应该真的很忙,语气听起来有点匆忙,白锦绣也不好意思再占着和他多说什么小闲话,很快结束通话,早早上床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九点左右二更

第 53 章

天黑了,在外头忙了一天的白镜堂回家, 张琬琰从小姑子的房间里把儿子给弄走, 督促睡觉后,回到屋里, 坐在梳妆台前, 一边卸妆, 一边问丈夫生意谈得怎么样。
这次小姑结婚, 来的很多宾客都是白家的实业伙伴, 送走了一些,还有留下顺便和白家谈生意的,其中有之前一直在谈的一桩在广州扩股轮船招商局分局的事,因不是小事, 白天白成山亲自出面,白镜堂跟着父亲一道, 这会儿才回来。
自从出了柳氏借钱的事后,这些时日,外人面前自然瞧不出来,但回到房里, 除了必要的家事, 张琬琰极少主动和他说话, 即便开口, 也都是讥嘲和讽刺,两人更是同床异梦,虽然睡在一张床上, 却各自盖被。现在听她问正事,就简单说了两句,说进展很顺,但因为局势突变,先暂时搁置一下,等稳定了再跟进。
张琬琰本意也不是问什么生意,不过话引子而已,听了也就不再多问,拿着梳子,梳了下头发,说:“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去了趟十八浦的柳家。”
白镜堂手一顿,转头,见妻子手握梳子,扭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顿时想起那天她拿梳子砸破自己额头的事,心里不禁发毛:“你不会是去闹事吧?那笔钱,我跟你说过的,我是真的问心无愧。柳氏生性清高,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行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心里要是没鬼,吓成这样?”
张琬琰听到丈夫维护柳氏,心里不快,把梳子啪地按在桌上,出言讥嘲了一句,又见他看着自己,神色有点紧张,勉强压下情绪,说:“我是去了柳家,可没你想的那样闹事打人脸。柳家人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查过了,布店早就入不敷出,到处欠着账,根本就开不下去了。那一千两,我不用他们家还了,另外把布店给盘了下来,给的钱足够他们回老家买屋置上几十亩好地,放租子也能吃饱饭。柳家兄嫂答应了,立刻带人回乡去。”
她盯着丈夫:“我这么做,你不会是有意见,觉着我赶跑了你的人吧?”
白镜堂一阵茫然,又松了口气,见妻子盯着自己,回过神来,忙道:“挺好的,我没意见。”
他没想到,张琬琰最后会这么办了这个事,一时百感交集,说:“琬琰,多谢你了。”
张琬琰哼了一声:“算了吧,你不怪我插手坏了你的好事,别见了我就跟见鬼似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说完,拿回梳子,继续对着镜子梳头。
白镜堂年轻时,和这世上的大多数男子一样,向往的是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爱的是温柔贴心、柳絮才高。后来被迫娶了张琬琰。张家女儿的容貌,自然也是好的,人也能干,但她的性格,他却不是很喜欢,这么多年,虽和柳氏再无往来,但夫妇从无交心。现在从前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境况堪怜,向自己求助,毕竟是旧日心头白月光,虽然没想过要怎么样,但对柳氏,确实存了几分怜惜遗憾之心。本一直担心张琬琰要抓住这个大闹,没想到最后竟这样处置了。
自己平日只顾在外头忙,她打理着这么大的白家门面,这回妹妹成婚,准备仓促,诸多杂事,千头万绪,也都是她在忙,最后妥妥帖帖,没一处不到的地方。以前虽因她性格强硬,自己不够耐心,夫妇间常有小口角,对她的一些言辞和举动也不大喜欢,总觉得少了大家风范,但在柳氏没出来前,两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冷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诧异之余,不禁也有点惭愧。
张琬琰现在其实不过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但因为平日总是浓妆丽服,反倒显老,这会儿卸了白天的浓妆,面庞干净,看起来倒显得年轻了不少。
他迟疑了下,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说:“琬琰,这回的事,我确实有错,我给你陪不是,你别见怪。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咱们晚上早些休息。你去洗澡吧,我帮你拿衣服。”
嫁进白家这么多年,张琬琰还是头回听到丈夫给自己说这样的软话,帮自己做这样的事,心里半是欣喜半是心酸。
既然他借坡下驴了,自己也不是十七八岁刚嫁人不懂事的小姑娘,先前的事再抓着不放也没意思,过去也就算了,唔了一声。
晚上夫妇歇下,同盖一被,一番温存过后,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张琬琰叹了一声:“我以前还不赞成爹把绣绣嫁给聂姑爷,现在看来,爹真的有先见之明。要不是聂姑爷顶着,这回广州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了。爹在,虽说咱们也不怕乱子,但有聂姑爷这样的人,自然更好。”
“说出来你别怪我,我不担心聂姑爷,我现在担心起咱们家的小姑奶奶了。那性子,我看着她从小到大,真的说风就是雨。别看她现在和聂姑爷好得蜜里调油,白天送走人的时候,一脸不舍,简直恨不得黏上去才好,可说不定哪天翻脸不要人了呢?不是我乌鸦嘴,万一要是被我说中,那该怎么办?”
白镜堂又恼了,皱眉看着妻子:“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爱管闲事瞎操心?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吧?我看我妹妹,好着呢!”
张琬琰是习惯了管事,里外一把抓。她现在是真的担心小姑的性子,说变就变。记得她结婚前的那些天,还懒洋洋不大乐意似的。见丈夫不高兴了,忙不提了,改口说:“将军府被大炮轰烂了好几间屋,起了火,还死了十几口人,舅母吓得不轻,听说都病倒了。明天我找个空,带绣绣去看下她吧,免得说我们没有礼数。”
白镜堂点头,夫妇又闲话了几句别的,睡了下去。
聂载沉这一夜果然没回。
白锦绣也是一夜没睡好觉,一听到远处传来什么异样动静就躺不住,非要爬下床跑到窗户边去看个究竟,唯恐又是哪里在放炮打枪,这一夜睡睡醒醒,第二天也不想起来,睡到了九点多,张琬琰叫人来敲了好几次门,才无精打采地下来吃东西,听她说和自己去看舅母,自然说好。
“那行,收拾好了就过去吧。早去早回,了一桩事。”
和自己的闷闷不乐恰成对比,嫂子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容光焕发的,好久没见她这样了。
白锦绣哦了一声,吃了几口回到房间,在衣柜里挑来挑去,挑了件颜色明亮的漂亮新衣穿了起来,又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对镜自照,简直是艳光四射绝代佳人,新婚燕尔的滋润,处处写在脸上,这才满意了,跟张琬琰出了门。姑嫂坐马车到将军府,被管事迎进去,来到舅母的屋。
舅母果然病了,人躺在床上,头上包了块帕,脸色蜡黄,看起来有气没力的,丁婉玉坐在床边,正拭着泪,听到管事在门外说白家姑嫂二人来了,忙撇过头,用帕子飞快地擦了擦眼睛,起身迎了出去。
“表嫂!”
她叫了张琬琰,又转向白锦绣,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全身,从头到脚。
“表妹!”
她面露微笑,但笑容确实有些勉强,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作为抢男人之战的胜利一方,白锦绣自然展现出胜利者该有的风度,微笑着叫她表姐,问舅母的身体情况。
“姨母那晚上受了点惊吓,有点不适。已经看过郎中了,也吃了安神定心的药,再休息两天,应当就会好了。”
张琬琰进去,坐到了将军夫人的床边,连声安慰,又骂顾家和那些闹腾不停的新党人,说:“要不是现在朝廷难,摁下葫芦起来瓢,儿子干出了杀头刨祖坟的事,还能容老子在舅舅眼皮子底下猖獗?舅母你别气,自己身子要紧,那些人啊,老天迟早看不过眼要收的!”
舅母的目光落到白锦绣的身上,颤巍巍地坐起来,张琬琰忙抢着扶她,往她腰后塞了个靠枕。
舅母坐定,叫白锦绣来到自己边上,说:“绣绣,你舅舅平日待你怎样?”
“舅舅对我极好。”白锦绣应道。
舅母死死地攥住她的手:“绣绣,你回去了帮你舅舅个忙,和聂载沉好好说说,叫他务必帮着守好广州!你舅舅从前得罪了不少乱党,他们都恨他,广州要是守不住,乱党杀进来,我们一家子都会没命!你表哥听说了家里的乱子,要回来,你舅舅也不许他回。可是北边眼瞅着也是不能待了。要是广州再丢了,可教我们怎么活啊!”
舅母流下了眼泪。
白锦绣沉默。
“舅母求求你了!”夫人挣扎着,使劲地攥着她的手,攥得白锦绣的手都疼了。
她迟疑了下,说:“不管接下来怎么样,舅母你放心,都是一家人,我爹还有载沉,一定不会不管舅舅舅母你们的。”
将军夫人听了,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躺了回去,脸朝里,冷笑似地自言自语:“我今天算是知道了,都白疼了!全是没良心的。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的不就是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