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了半夜的白锦绣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昨天乍得知消息太过震惊, 以至于忽略了一个重点。
舅母看着厉害,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其实色厉内荏,好糊弄,没什么本事。
反倒是这个丁家的表姐,看着斯斯文文, 其实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自然了,她要是没本事,一个人也不可能撑起苏州老家的门庭。
她看上了聂载沉,就不可能因为今晚这个被搅了的饭局而轻易地放弃。
但有一点,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和聂载沉之间发生过的那些破事。
何妨告诉她,干脆就说聂载沉也喜欢自己好了。她知道了,要是主动放弃,最好不过。反正她认识聂载沉也没几天,能有多深的爱?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她要是知道了还不放手,那再对付姓聂的好了。
她白锦绣做人不行,但向来明明白白,省得到了最后,被人扣上一个暗中使阴的帽子。
白锦绣打定了主意,就恨不得立刻天明,真真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才五点多,晨曦微明,将军府的大门还关着,她就又坐车来了。
舅舅舅母还没起身,白锦绣叫门房不要惊动人,自己径直入内,来到丁表姐的卧房,敲开了丁表姐的门。
丁婉玉打开门,看见白锦绣大清早又来了,有些错愕:“表妹?”
白锦绣走了进去,一眼看到自己昨晚送来的那本画册被压在一条桌腿下面垫平。
丁婉玉面露尬色,忙上去把画册取出,擦了擦,解释道:“表妹你别多心,应该是丫头看桌腿短了,不知道是表妹你送来的,顺手拿了垫脚。竟害我辜负了表妹的心意!回头我一定好好责罚!”
白锦绣道:“没事儿表姐!其实昨晚我送画册来,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丁婉玉看了她一眼,把画册放到桌上,微笑道:“坐吧。”
白锦绣道了声谢,坐了下去。丁婉玉跟着坐到她边上,手里握着把梳子,顺手梳着自己的头发,也没问她什么事。
白锦绣看她梳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表姐,我一早过来,是有件事。我得先向你陪个不是,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丁婉玉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突然说这个?咱们姐妹,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白锦绣道:“我知道昨晚那顿饭是舅母特意为你安排的相亲饭,被我搅了。是我不好。昨天知道后,我气不过就跑了过来,坏了你的事。表姐你见谅。”
丁婉玉脸上依然带笑:“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我都听不懂了。”
“有件事我不想瞒你。聂载沉之前不是替我做过事吗?在古城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些事。总之,他是我看上的人,现在我们这样,是因为之前闹了别扭。所以昨晚得知舅母要撮合你们,我一生气就跑过来了。”
丁婉玉梳头的手停了下来。
白锦绣凝视着她。
“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冷静了下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告诉你,免得你一直蒙在鼓里。我跟他现在只是一时别扭而已。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要不然那天他怎么奋不顾身地救我,表姐你说是吧?”
她顿了一顿。
“所以我来找表姐,把事情向你交个底,免得咱们姐妹误会,为个男人撕破脸,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
丁婉玉沉默了片刻,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她放下梳子,走过来握住了白锦绣的手。
“妹妹,你能把这个事跟我说,姐姐我真的很感激。你怎么不早说呢?该怪罪的人是我,竟插入了妹妹你和聂大人的中间。你放心吧,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还会厚着脸皮和你争?”
她的语气诚挚。白锦绣也笑了,感激地道:“表姐你真好。那就多谢你的成全。我也没别的事,现在还早,我先回家补个觉,表姐你再睡一会儿。”
丁婉玉留她不住,殷勤相送,因身上还穿着睡衣,送了几步,也就被白锦绣劝回,姐妹亲亲热热地分开了。
白锦绣走出院子,沉吟了下,悄悄来到将军府下人住的后罩房。
这会儿下人都起身了,白锦绣叫来那个之前曾帮自己偷听过舅舅舅母说话的丫头,给她塞了一包银元,吩咐了几声,这才出门离去,回到家中,又困又累,叫人不要吵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
众人知白成山要回古城了,当天家里访客不绝,上下忙碌,白锦绣睡醒,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拿起久没碰的画笔,想重新画画。
放假前,她以前在巴黎的老师告诉她,下半年欧洲有个大型油画展,他很欣赏她的天分,给了争取了一个名额,让她提供一幅作品参展。
期限没剩多久了。之前在古城画的那些,白锦绣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但现在,她却怎么画也是不顺,总感觉心浮气躁,仿佛一颗心晃荡在半空,找不着落脚的地。
第二天的上午,白成山动身回去,她和兄嫂一道将父亲送出广州城,回到家里,努力摒除杂念,又继续作画。晚上,大哥和嫂子有个亲戚小孩结婚喜酒的应酬,叫她也去,她自然不去,两人就带阿宣出了门,家里只剩白锦绣一人。
她的长发随意结了条辫,拖在脑后,身上套了件旧衣,继续画画。
外头天已经黑了。但和昨天一样,她画什么都没感觉,完全无法投入。
“小姐,好吃饭了!再忙也不能饿肚子!”
门外传来家里老妈子第三次的敲门声。
白锦绣丢掉了画笔,走过去打开门。
跟着老妈子来的一个小丫鬟看着白锦绣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妈子白了一眼小丫鬟,这才指了指她面颊,笑道:“小姐,你脸上有道花!”
刚才那小丫鬟一笑,白锦绣就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小心把油彩沾在脸上了。这是常有的事。
她也笑了,摸了摸脸,脱掉工装,说:“我洗个脸就下来。”
打发走人,她转身正要去盥洗室,刚才那个小丫鬟又转了回来,喊道:“小姐,舅老爷家里来了个人,说有事要来通报小姐!”
白锦绣脸也不洗了,转身就下了楼。
将军府的那个丫头站在客厅里,看见白锦绣下来,跑了过来:“白小姐,表小姐晚上换了身汉人小姐的衣裳,出了门!”
她凑到白锦绣的耳边:“我费了老大力气,终于从伺候她的人那里听到消息,她是要去西营!一打听到,就赶紧过来告诉小姐。”
白锦绣立刻问:“出去多久了?”
“天擦黑,酉时中的功夫。”
那就是六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大落地钟。
现在快要八点了。
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顿时咬牙切齿,怒火攻心,打发走了丫头,三两步奔上楼梯,跑到了房间里,脸也不管了,匆忙套了件男人的长袍,下来叫管事备马车,带上几个打手,立刻朝着西门疾驰而去。
……
丁婉玉乘的马车来到西营,天完全黑了。
她下来,让随行等在营房的大门外,自己拿着东西走了过去,被门口的卫兵拦住。
丁婉玉出示了一张手写条,说道:“我姓丁,将军夫人是我的姨妈。这是夫人的手写条。夫人叫我来,找聂大人有事。”
卫兵道:“对不起丁小姐,上头有规定,外人没有合乎规制的通行证,谁都不能擅自入内。您要么稍等,我去替您通知聂大人。”
“将军夫人也不行吗?”丁婉玉不悦,冷冷地道。
“对不起丁小姐,之前没提过将军夫人。要么您等等,我去问下我上头?”
丁婉玉道:“算了!你去通知聂大人!”
卫兵和边上的士兵吩咐了一声,那人朝里而去,找到了聂载沉。
聂载沉刚从训练场上解散回来,满身的汗,正要去冲澡,听到卫兵说有个自称将军夫人甥女的丁小姐奉夫人之命来找他,立刻道:“就说我不在!”
卫兵转身离去,聂载沉迟疑下,又叫住了人,自己朝大门走去。
他来到营房口,远远看见丁小姐立在岗哨旁的一盏电灯之下。隔着大门的铁栅,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显得十分孤单。
他走了过去,示意卫兵开门,朝她点了点头。
丁婉玉见他出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快步入内。
“聂大人,我找你有点事。”
她看了眼身后的卫兵,又轻声道:“这里说话,有些不便,你……”
聂载沉指了指大门口的接待室:“请丁小姐随我来。”
他转身朝接待室走去。
丁婉玉望着他的背影,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第 40 章

聂载沉进了接待室,请丁婉玉坐, 自己去给她倒茶。
“聂大人不必客气。我不渴。”
聂载沉放下了水壶。“丁小姐找我什么事?”
丁婉玉起身, 从自己提来的篮中取出一只八角形的玲珑小食盒和一样用帕子包裹看起来像是鞋的东西。
“你救了我表妹,我姨父姨母感激, 我也是。在家也没事,就胡乱做了双鞋, 手艺不好, 平常随便穿穿,聂大人你别嫌弃,略表寸心。”说完又打开食盒盖, 取出一盏小炖盅。
“正好今天给我姨父姨母炖了虫草花竹笙汤,既来了,也就顺路给大人你带了一盏。”
聂载沉看了眼吃的和鞋, “丁小姐的心意我领了, 东西是不敢收的。请丁小姐收回。”
丁婉玉微笑:“确实只是我的一点小小谢意。大人执意客气,莫非是嫌弃?”
她打开了炖盅盖, 取出一把调羹。
“聂大人, 你来尝尝看吧,味道如何?”
她含笑望着聂载沉。
聂载沉没有动:“丁小姐做的,自然是好, 但却不合我吃用。还是劳烦小姐带回去, 转给更合适的人。”
丁婉玉望着他,面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聂大人,你真的不愿再做半分考虑吗?”
片刻后, 她轻声问道。
聂载沉说:“丁小姐见谅。”
寥寥数语,却什么都已说明。
待客室里一下就陷入了静默。
丁婉玉立了片刻,抬起眼,注视着他。
“聂大人,我也就不遮掩了。我厚着脸皮来找你,是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真的倾慕于你,并且我也觉得,你我才是最合适的。我的家势和白家自然没法相比,但将军夫人是我的姨母,对我十分疼爱,你要是娶了我,将军府就是你的靠山。至于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会尽我所能做你的贤内助,把你母亲也接来身边好生奉养,让你往后没有半点后顾之忧。婚姻之事,谁都躲不开的。我从前不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你,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大人你也是迟早要娶妻的,我虽然不是最好的,但自问不会拖你后腿,你为何不再考虑一下呢?”
聂载沉道:“蒙丁小姐错爱,聂某不敢当。丁小姐定能觅得良缘,芳福长伴。”
丁婉玉定了片刻,神色渐渐苍白。
“聂大人,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连片刻考虑都没,就这么直接拒了我。难道真的是因为白锦绣?”
聂载沉刚才一听丁婉玉来找,第一反应就是不见,但随后又改主意,是猜到丁婉玉的目的,想着与其拖下去,不如借机把话和她说明,省得往后将军夫人再多事。
他没有想到她突然这样提及白锦绣,一怔,看了她一眼。
“这和白小姐没有干系。”他说道。
丁婉玉原本还抱着点期望,白锦绣昨天早上是在骗自己,她不过是自作多情。现在他虽然这样回答了,但这口气,她怎么听不出来,两人之间,确定是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
她定了定神。
“你大约还不知道,昨天早上她来找过我,跟我说你们之前在古城的时候好过,现在闹了别扭。还说你是她的人。她的意思,是叫我不要靠近你。”
她微微冷笑。
“这就是我表妹一贯的做派,仗着父兄当靠山,目中无人,颐指气使,她和你八字都还没一撇,自己看上的,就不许旁人接近。她凭什么?”
聂载沉没有应她。
“聂大人,别的事我就算了,这事,我实在忍不下去。方才一时失态,倒叫你见笑了。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认识锦绣时间应当不长,对她这个人恐怕不是真正了解。她确实长得漂亮,家里有钱有势,但她不可能会是大人你的良配。她被家人宠坏了,任性又肆意,这样的妻子,真的是大人你所需要的?”
她顿了一顿。
“何况,她现在不许我接近你,你要以为这是她对你的真心,那就大错特错。她不过是得不到你,这才纠缠着你,千方百计想要把你得到手罢了。就好比一件稀罕玩物,她得不到,别人也不能碰。高贵大小姐的做派,不就是这样吗?等她哪天到手玩腻了,你看她会怎么样。”
丁婉玉长长呼了口气,终于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平,凝视着面前这个始终沉默着的年轻男子。
他看起来仿佛刚从校场上下来,面额之上凝着汗渍,脚上军靴,还沾满泥尘。
“聂大人,你能走到今天,必定很不容易,更不会是那种只图眼前片刻欢愉而不计将来的鲁莽之辈。我是真心敬慕于你,不想你因为我表妹日后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我希望大人你能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话。就算我不能给你进益,日后也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头顶电灯发出的光投在他的肩上,聂载沉凝立。
他缓缓地抬起视线:“丁小姐,不会再有什么考虑了。我无意于此。”
“大门不远,我就不送你了,走好,记得把东西带回去。”
他朝待客室的门走去,走到门口,迈步将要出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转过头。
“在我看来,锦绣她极好,无一处不是的地方。”
他一字一字地道,说完,迈步出屋。
丁婉玉愣了,回过神来,她追到门口,见他朝着后营方向大步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下的平顶营房的轮廓之后。
眼泪一下从她眼中涌出。
她捂脸靠着墙站,良久,方慢慢地止泪,收拾了自己带来的东西,正要出去,听到大门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喧哗,知道应该有人来了,不愿再被人瞧见自己到过这里,便停了下来,要等人走了再出。
西营快要到了。
白锦绣坐在车里,探头出去,看见前头路边果然停着辆马车,眼睛顿时冒火,催促车夫快些。车夫全速,很快到了大门之前。
卫兵刚换过班,看见路上来了辆马车,后头还跟着七八个骑马的彪形大汉,一行人马轰轰而来,眼见就要冲破大门撞入似的,立刻跑到路中,举起手中长|枪喊道:“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从里面跳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公子哥的少年,快步走到门前。
“让开!”
少年发声,声音娇脆,卫兵凑上去一看,这才辨出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喝道:“什么人!找谁?西营重地,无证不得擅入!”
同行管事见白锦绣双眉倒竖,就要发脾气了,急忙上去:“这位兄弟,这位是我们白老爷的千金,你快开门,让她进去吧。”
“白老爷?白成山?”
“是。”
几个卫兵相互看了一眼,慢慢收枪,捅了捅岗长。
岗长被推了出去,小声道:“白小姐,实在对不住,您稍等,我这就去请示下上头……”
“给我让开!”
白锦绣喝了一声,一把推开卫兵。
几人不敢拦,看着她带着那七八个打手模样的大汉走了进去。
白成山仁厚,束下也很严格,下人从不行仗势之事,小姐这会儿却这么蛮横,管事却哪敢说她,擦了擦汗,朝几个卫兵拱了拱手,说了声“得罪”,怕她气头上出事,急忙追上。
西营占地广阔,白锦绣走了几步,停下来叫身后的卫兵:“聂载沉住哪儿?给我带路!”
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声音惊动了正出来查岗的班长,跑了过来:“怎么回事,军营重地,什么人喧哗?”
岗长急忙过去,耳语几句。
班长“哎呀”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来,冲着白锦绣躬身:“白小姐来了,要找聂大人是吧?卑职给小姐带路!”
班长带着白锦绣来到后营军官住的宿舍旁。
聂载沉前几天勇救白家小姐,这事全新军都传了个遍。不知道为什么,白家小姐现在却气势汹汹,看她这模样,显然是来找他的茬。俊男美女,年纪相当。听说聂载沉之前消失的那段时间,又是去给白小姐开车,更是瓜田李下,近水楼台。疑心两人有私情,兴许是聂载沉惹怒了白小姐。
军营里生活枯燥,哪见过这种风月纠纷,对象还是平日里高不可攀的白家小姐。
班长心里一阵激动,觉得有好戏,又有点担心,怕惹上一身骚,自己不敢再过去,指着前头远处的一排屋道:“白小姐您看,聂大人就住那,左手边,最里面的那间就是了。”
白锦绣看去,那间屋的窗户里黑漆漆的,心口一阵突突急跳,血液翻涌,恨不得立刻带人冲过去打破门。
可是万一……
万一要是真的被别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白锦绣心里一阵酸苦。
她迟疑着,终于忍气,对身后跟来的人道:“都给我后退,等着,我叫你们,你们再来!”
管事和打手们正提心吊胆怕她发号施令,听她突然这么吩咐,齐齐松了口气,赶紧掉头后撤。
白锦绣赶到那个班长所指的门前,靠近,屏住呼吸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到,自然不死心,试着伸手,轻轻推了下。
门是虚掩的,没有反锁,一下就被她推开了一道缝。
她一点点地推开门,双手扶墙,黑灯瞎火蹑手蹑脚地朝里摸索着进去,摸索了七八步路的样子,脚好像勾到了一条桌腿似的柱子,她绊了一下,身体撞了上去,桌上仿佛有东西被碰倒,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哗啦”的一声,发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白锦绣吓了一大跳,脚下站不稳,身体在黑暗中失了平衡,一下就绊倒在地,一只手的手心压到地面,感到一疼,似乎被地上的瓷器碎片给扎到了。
白锦绣“唉哟”了一声,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
白锦绣人还趴在地上,回过头,聂载沉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他一手停在电灯开关上,一手端了个脸盆,上身光着,下身穿了条军裤,人站在门口,头发还湿漉漉的,水珠子沿着他乌黑的短发发梢滴落,刚冲澡回来的样子。
两人四目相对,他露出惊诧的表情,起先站在那里,没有动。
白锦绣一看到他,刚才来时路上的满脑子恶念就全都烟消云散,变成了满心的委屈。
桌上的一个茶壶被自己打碎了,地上都是碎片。
她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心里扎了块三角形的小碎片,血正从口子里冒出来。
“聂载沉!你这什么破地方!我的手啊,你赔我……”
她摊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冲他嚷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绣绣要知道你们念念不忘的沉哥手心受伤的事啦。两人都手心受伤,还真公婆一对^_^

第 41 章

聂载沉的视线落到她摊开朝向自己的手心。
手心虎口下方的位置扎了块约摸半寸的碎瓷片, 瓷片虽小, 但扎得应该不浅,鲜红的血珠子一直在冒, 慢慢地凝在她白嫩的手心里,看起来十分扎眼。
他心一沉, 一把放下脸盆, 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去,正要抓住她手先帮她取了瓷片, 她手一缩,他拿了个空。
他抬起眼, 对上她投来的两道目光。
一双美眸, 狠狠地盯着自己。
“我表姐呢!她人呢!”语气也是发狠的。
聂载沉立刻道:“刚才就走了!你手先给我, 我帮你处置下……”
白锦绣自己一下拔出插在掌心肉里的瓷片,从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推开里间卧室的门, 啪的开了灯, 左右看了一眼, 就跑到立在墙角的那个简易衣柜前,“咣”的一下,拉开了门。
衣柜里是几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冬夏军服, 还有内衣和袜子。
她转过头,视线又扫了一遍这间陈设简单的卧房,目光很快落到床底, 转身就去。
聂载沉跟她进来,起先还有点错愕,不知道她这是想干什么,直到她打开衣柜的门,仿佛在找人,这才顿悟,看着她又往自己的床走去,弯腰下去,显然是要检查床底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心“咚”的跳了一下,一个箭步上来,伸手挡住了她。
“白小姐,真没人!刚才我是在营房大门附近的待客室里见她的!”
可是迟了。白锦绣眼尖,恍惚瞥见了摆在床底角落里的一双鞋。
床底有点暗,虽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那双鞋,显然不是他自己穿的,而是一双女人的鞋!
他的床底下,竟然会有一双女人穿的鞋!
白锦绣眼角红了,牙咬碎了,一言不发,再次弯腰,手伸进床底去拿鞋。
“绣绣!绣绣!你别——”
他心跳得飞快,情急之下,连自己也没觉察,竟就脱口喊出了他曾听过了无数遍的只有白家人才对她的昵称。
“绣绣也是你能叫的?你给我滚!”
白锦绣头也没回,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一把推开他,终于从床底捞出了那双女鞋,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再定睛一看,认了出来。
她抬起眼,诧异地看着他。
“这不是我的鞋吗?怎么在你这里?”
他也不知那天自己怎么就会把她的鞋给带了回来。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不想和她有关系的东西就那样随意地被弃在荒山野岭。即便只是一双她穿过的鞋。
他脸微微一热,一时说不出话。
白锦绣话问出口,自己也就明白了。
一定是那天后来自己走后,他又回去悄悄帮她把鞋子带了回来,然后藏在了他的床底下。
她的心里一下变得甜丝丝的。可是嘴上还是不肯饶他。
她想听他亲口对自己说出来。
“你说!怎么回事!”
她哼了一声,骄傲地翘起下巴,继续逼问着他。
他却避而不答,只把鞋子从她手里拿掉,接着将她强行按着坐了下去。
“你手还在流血,别乱动!”他说道。
她坐在了他的床上。他打来一盆清水,帮她洗了手,然后握住她手,小心地帮她挤压掉污血,再从外间拿来那瓶止血清淤的伤膏,往伤口上抹了点。
幸好口子很小,很快就止住了血。
白锦绣看着他为自己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更加甜了,不再逼问他,甚至连表姐晚上找他的事都给忘了。
她安静了下来,偷偷地看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聂载沉帮她处理好手心里的小伤口,想了下,说:“鞋看着还很新,丢了可惜,那天我顺路带回来了,正想还给你的。你带回去吧。”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又偷偷瞄了眼他的胸膛,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急忙挪开视线。
聂载沉低头看了眼自己,顿了一下,顺手拿起件挂在床头的棉织汗衫,套在了身上。
她还坐在他的床边,结了条松散的辫子,身上套着件男人的长袍。衣服原本就大,从脖子一直盖到她的脚踝,现在因为坐着,衣摆都拖到了地上,模样有点滑稽,面颊上甚至还有一道油彩的印子。看起来像是画着画就匆忙跑了出来的样子。
他看着这张小花脸,实在忍不住,拿了块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你脸上有脏东西,擦一下吧。”
白锦绣两手笔直放着,一动不动。
“我手疼。我还看不见。”
“你帮我擦!”
外间有面镜子。
但就是无法拒绝。
一件这么小的事而已,举手之劳。他心想。终于朝她伸手过去,替她轻轻地擦拭沾在面颊上的油彩。
他靠得这么近,白锦绣仿佛闻到了来自于年轻男人身上的带着淡淡水气的属于夏天炎热夜晚的某种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