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虽然最后对方态度又好了,但她想起来就懊丧, 觉得丢脸,没法见人,更不想再去见那个人了。
“姑姑去嘛!天天在屋里,闷好几天了!你到外头去画画,比你现在画得更好!”阿宣捉住白锦绣另只空着的手,不停地晃。
白锦绣盯着自己面前这幅补了几天,越补越觉得不顺眼显然已经毁了的油画夕阳,出起了神。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计划。
并不是她非要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而是父亲现在看起来还是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她好不容易得了“药引”的计划也已进行过半了,难道就因为翻了一次车,被对方教训了几句,她就半途而废?
这就不是她白锦绣了!
她丢下手中画笔,站了起来,对阿宣说:“走吧,姑姑送你去。”
……
白锦绣带着阿宣出了门,叫阿生套车来到巡防营,但有点不巧,老兵说,下午是投弹训练,用的是实弹,聂大人严令非相关人员不能靠近校场靶区。等结束大概要到傍晚了,问白小姐是否等待。
阿宣一听,两眼放光,抬脚要去,被白锦绣一把扯住辫子:“回来,那边有危险,你不许去!”
阿宣被扯住了命门,不能抵抗,也不能去看精彩的内容,气得简直要哭。
白锦绣沉吟了下,决定今天来此一游,露个脸就可以,带阿宣回去。
阿宣噘着嘴,被白锦绣半哄半威胁地拖着往外走,老兵相送。快到大门时,营后校场的方向,传来了一道沉闷的爆.炸声音。
老兵说过下午是实弹训练,那么这声音也就不足为奇了。
白锦绣带着阿宣,正要上车,忽然听到那边似乎又起了一阵骚动,接着有人往校场方向奔去。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白锦绣停住脚步,叫老兵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老兵转身奔去,很快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白小姐,出事了!刚才有个毛头兵投弹的时候拉了引信,□□却脱了手,直接掉到后头地上,边上人全懵了,幸好聂大人及时扑开了毛头兵,他人是没事,聂大人自己受了伤!”
白锦绣心猛地一跳,立刻叫阿生看着阿宣,自己掉头,提裙就往校场的方向跑去,一口气跑到了那里。
校场的黄泥地面炸出了一个坑,金属碎片和黑色的□□粉末,四散落了一地,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硫磺的刺鼻味道,那个弹坑的附近,还有几摊血迹。
聂载沉却不在。
“聂大人在军医房!”
不等她问,边上一个士兵就开口说道,又主动领她过去。
白锦绣赶到了军医房的外头,门口挤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个个神色凝重。
“让开,快让开!白小姐来了!”士兵吆喝着,帮她推开挡在前头的人。
白锦绣挤了进去,看见他坐在一张长凳上,上衣已经除去,身上只穿了条系着皮带的军裤,右侧的后肩部位鲜血淋漓,几道血痕还沿着他的胸膛一直流入裤腰里。
一个脑后拖着根枯辫,衣服脏得像个屠夫的干瘦老头,一手拿着把看起来有点生锈的小刀,一手用烧酒晃悠悠地浇着刀刃,看起来是准备要替他挑出伤处里的弹片。他的跟前站着另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的一侧脖颈上有几道小伤口,已经止血,他的两腿不停地发抖,神色惶恐,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屋里原本充满了杂声,她一进来,声音就停歇了下去。
“……我没事,你先回吧。”
聂载沉正在安慰面前这个因为铸下大错而被吓住的小兵,忽然耳畔安静了下来,转头,对上了白小姐的目光,微微一怔,停了下来。
“你怎么样了?”
白锦绣一个箭步到了他的面前,声音有点不稳。
聂载沉很快就回过了神,微笑:“我没事,小伤而已,把碎片取出来就可以了。”
白锦绣盯着他那鲜血淋漓的肩,忽然转头,质问那个小兵:“你叫什么?你怎么回事?饭没吃饱?连东西都拿不稳,你当什么兵?趁早给我滚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祸害人!”
小兵本就害怕,被白家小姐这么厉声叱骂,腿一软,人就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
“白小姐……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哭了起来。
“你敢?你要故意,我现在就已经叫人弄死你了!”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都被吓住,连大气也不敢透。
那个屠夫军医吃惊地张嘴,看着满面怒容的白锦绣,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你是个军医,平时都干什么吃的!你连把干净点的刀也没有吗?”
白锦绣蓦然转向他。
军医后退了一步,吃吃地应:“白……白小姐……我就这么一把,一直都是这把……”
“你给我打起精神!弄干净点!他是我爹请来的,要是有个不好,你也不用留了!”
“是,是!白小姐你放心!我保管弄得干干净净!”
军医擦了擦汗,扭头叫人赶紧再去多拿点烈酒过来,再拿来烧灯。
聂载沉终于也回过神来,见她两道目光又刺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兵,急忙在她再次出声之前阻止:“我负教导之责,出事,我也有责任。好在没大事,也是个教训,日后引以为戒就是。”
“你起来,出去吧!”他急忙打发走人。
小兵已经面无人色,又砰砰地胡乱磕了几个头,哽咽着向聂载沉道谢,爬了起来,不敢靠近白家小姐,避开她,抹着眼泪去了。
东西很快送了过来。军医再三地用烧灯和烧酒给刀片消毒,最后在白家小姐的盯视下开始清理伤口,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发僵,进展不顺,脑门上的汗水不停地往外冒。
聂载沉咬牙忍着痛,见白家小姐仿佛又要发怒骂军医了,苦笑了下,说:“白小姐,你在这里,大家有些不便。我没事,你不如先回家去?”
白锦绣转回目光,盯了他片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巡防营官兵见她就要出来了,唯恐迁怒到自己头上,呼啦一下,全都远远退开。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屋门口,转眼变得空空荡荡。
白锦绣快步走出营门,带着阿宣上了车,吩咐阿生立刻驱车回城。
她一到家,就去找刘广,把下午巡防营里发生的意外说了一遍。
刘广十分焦急:“哎呀,怎么会这样?聂大人伤势怎么样?”
“不行!我跟老爷说一声,我赶紧去看看!”他转身就要走。
白锦绣叫住了他。
“他伤情还好,不过我有点担心军医会不会遗漏碎片。现在天气又热,万一伤口发炎就是大事了。刘叔你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广州,请个外科西医过来,再检查一遍为好。”
刘广被提醒:“好,好。我这就告诉老爷,安排去!”
他匆匆找到白成山,说了事,白成山对女儿的提议也十分赞成。很快,白家派人快马奔去广州,一夜就到。次日清早,白镜堂请了一个认识的西医外科医生,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古城,隔日的半夜,人就到了。
医生替聂载沉彻底检查清理过伤口,确认再没有弹片残余,缝合伤口,又打了针,留了几天,随时观察,见伤处愈合得很好,留下药,吩咐军医一周后拆线,这才回了广州。
转眼一个多星期过去,聂载沉来到古城,也满一个月了。
药用得好,他底子也好,伤处愈合顺利,昨天已经拆线,活动时还是稍有些痛感,但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其余已无大碍。
头顶热浪滚滚,他站在校场边上,正看着营官训练士兵,忽然听到身后有童音叫自己“聂大人”,转头,见消失了一周的白小姐又来了。
她戴了顶十分漂亮的阔边帽,洋纱裙,手里牵着阿宣,站在那里,衣裙随风飘摇。
阿宣见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了头,十分高兴,不停地招手。
聂载沉心微微一跳,走了过去。
“聂大人!我姑姑要去画画,下午我能在你这里玩吗?”阿宣巴巴地看着他。
聂载沉点头,随即望向白小姐。
白小姐说:“那就有劳你了。”她低头,摸了摸阿宣的头:“要听话,别乱跑。”
阿宣应声。她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去。
巡防营的官兵对白家小姐已是日益熟悉,本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温柔大小姐,没想到貌美如花,凶悍如虎,短短一周,名声早在全营上下传开,附近的人见她走来,不敢直视,更不敢挡道,全都往后退了几步。
聂载沉望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下,道:“白小姐!”
她停步,转头看他。
他迈了几步上去。“你去哪里画画,迟些我开车接你去……”
他见她目光睃向自己的肩,顿了一顿。
“伤处差不多了。你放心,开车完全没问题。”
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报了个地方,原来还是上次画夕阳的那处高岗,说完去了。
第 22 章
这个下午, 聂载沉知道自己有点分心了。每隔片刻, 他就忍不住会望一眼在这里其实根本看不到的那座高岗的方向。到了下午三点多, 他再一次抬头,发现天上的云层厚了起来,渐渐遮挡住太阳的光芒。
天气有点变了,看起来, 应该会有一场夏天的雷雨。雷雨说来就来, 她画画的那个地方, 周围地势开阔,万一下雨, 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他立刻把事情交代给营官, 吩咐人照顾着阿宣, 自己匆匆离开,取了车, 出营房,朝着她所在的高岗疾驰而去。
天气变得很快, 刚才还是烈日当头, 他才出营房大门没片刻,大太阳就彻底不见了,头顶乌云密布,远处山巅之上, 隐约有闪电掠过。野地里风也越来越大,卷着枯枝败叶到处飞扬。
聂载沉几乎踩着最底的油门开。汽车引擎像野兽般呼啸,疾驰在野地间的土路上, 很快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他把车停在路边,从车里一步跨了下去,奔向高岗,到了上次她画夕阳的地方,远远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影。
她背对着他,弯腰正收拾着画具,大风刮得她裙裾狂舞。
路上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跑去别的地方了,见她确实在这,顿时松了口气。
“白小姐!”
聂载沉喊了一声,几步并做一步地朝她快步走去。
上次那副原本还可以的夕阳被她给画坏了,白锦绣今天想重新画一幅,没想到天气变阴了。一开始她还不怎么在意,心里只可惜今天大概等不到落日了,没想到变化这么快,几乎转眼间,天空就阴霾密布,光线暗了下去,风也骤然起了,呜呜作响。
人在野地,这种感觉难免叫人发毛。正想收拾东西赶紧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声里,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见是那个人来了,立刻放松了下来。
她急忙转过身,正想叫他过来帮自己拿下东西,忽然一阵落地风涌来,掀动了她头上的帽子。
帽子已经系绳,但风太大,她怕吹走了,下意识地抬手去按。没想到帽子刚稳住,下面的裙子又被大风高高地掀到了腰臀的部位,原本被藏起的两条长腿,一下失了保护,彻底地露了出来。
她怕草丛里有蚊虫叮咬自己,又喜欢漂亮,今天就在裙下穿了一双长筒袜。袜子很长,一直保护她到大腿的中段。下段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在裙裾深深遮挡下的袜头上,却是别有一番心思,缀了一圈大约两寸宽的黑色蕾丝玫瑰花边。
这是她一向喜欢的一间法国内衣公司的新款女士连裤袜。花边带弹性,能固定长袜,防止脱落,穿上后,看起来又像是在大腿上贴肤绘花。黑色的玫瑰,雪白的皮肤,不但勾勒了她双腿的修长,极是醒目,早上她穿好对镜自照的时候,感觉还带了几分哥特式的隐秘性感。
她喜欢这种只有自己能够欣赏、也能给自己带来愉悦的隐秘的美——顺带说一句,这也是她为什么之前她要画自己身体的缘故。
裙子被风一掀,她就意识到这会儿对面还有一个人,吓了一跳,也不管帽子了,双手立刻去按裙摆。手忙脚乱,总算把裙子给按了下去,头上的帽子却再也保不住,“呼”的一下,被风给卷跑了。
她定了定神,抬起眼,见那人停在了距离自己七八步远的地方,不再过来了,脸侧了过去,两只眼睛好似在看别的地方——显然,他是想装刚才他什么都没看到。
她一阵恼羞,顿了顿脚:“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捡帽子!”
聂载沉正有点气短,一松,赶紧去追。
帽子被大风吹着,连滚带翻地下了岗坡,掉在了一簇草丛里。聂载沉捡了回来。
她已收拾好了画具。他到了她面前,沉默着,把帽子递了过去,伸手要替她拿画具。
她从他手里一把夺了帽,也不用他替自己拿别的,转身就下去了。
聂载沉定了定神,跟着她走了下去,快到停车的地方时,加快脚步,比她先到车旁,伸手替她开了车门。
她坐了上去,他关好车门,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翻涌着的滚滚浓云,递给她一件刚才匆忙带出来的雨衣。
“你先穿上,等下可能就要下雨了。”他说道。
话音刚落,一滴雨水就落到了他的额前。
她看了一眼,不接,用根发绳整理着自己被风吹得乱跑的长发:“什么东西,太丑了!我不穿!你自己穿!你开快点就是了!”
聂载沉没办法,只好把雨衣先放在她的边上,开车离去。
他开得很快,想赶在下雨前回到巡防营,免得她淋雨,但伴着闪电和头顶滚过的一道雷声,雨点还是迅速地落了下来,很快就变大。
聂载沉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把画具藏在座位底下,拿帽子遮头,身上大半已经湿了,忍不住说:“白小姐,你还是穿起来吧,免得淋雨!”
白小姐还是不动。头顶突然又起了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她仿佛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拿起雨衣就朝他扔了过去:“你伤口刚拆线,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雨衣掉在了他的脚边。
雨点落得越来越密集,她身上很快就全湿了,帽子也不顶用,雨滴不停地从她的发梢之末坠落,仿佛挂了一串透明的珍珠饰物。
聂载沉忽然停下车,俯身捡起落他脚边的雨衣,下了车,来到她的边上,展开雨衣,在她的抗议声中,像套袋子一样把她整个人强行给套了进去。
“说了丑!我不穿!”
白锦绣终于从帽里扒出自己被遮住的脸,生气地仰头,冲他嚷了一声,要脱出去。
“我没事。前面有个避雨的地方,马上就到了!”
他重新上了车,很快就继续前行。
白锦绣只好停下。想了想,俯身把刚才藏在座位下的袋子取出,拿了自己的画板,充当挡雨之物,替他遮着受伤的一侧后肩。
他觉察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帮我爹做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人情就欠大了。我白家有条祖训,什么都能欠,不欠人情。”她语气严肃。
他没说话,但也没阻止了,转回头,看着前方的雨帘,继续朝前开去。
他说的躲雨处是座建在路旁供行人短暂小憩的破亭子,很快就到。附近有株冠盖浓密的大树,他把汽车停在树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跑到亭子下,终于淋不到雨了。
亭子本就不大,又半边残缺,能挡雨的地方,只容几人站立而已。刚才跑了段路,白锦绣脚上穿的漂亮皮鞋沾了泥,看起来很脏,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甩鞋跟上的污泥,甩了几下,发现自己把泥全甩到他的裤腿上了,一顿,瞥他,幸好他没察觉。
她停了下来,悄悄换了个方向,再甩,总算把鞋跟上那坨最大的污泥给甩掉了,至于沾着的其余泥巴,只能等雨停了再洗。
雨衣又厚又重,还闷,压着她的肩,她感到很不舒服,甩了泥巴,接着就脱下雨衣,放在亭子中间一张供人坐的破石鼓上,又拿出手帕,低头擦自己头发里吸进去的雨水。
一通忙碌过后,人总算勉强收拾好了,这才留意到他好像被自己挤到了亭子的边缘,背对着自己,因为风大的缘故,雨倾斜着落,吹进亭里,他从大腿以下,整条军裤都是湿漉漉的。
“喂,你进来些,这里还空着!”
白锦绣往边上让了让,喊他,见他不动,以为他没听到,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我没事,就站这里,挺好的。”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点绷。
白锦绣上去,把他一把拽了进来。
“有干的地方不站,你非要站雨里。你有病啊!”
白锦绣抱怨了一句,很快发现他神色怪异,显得很不自然,虽然人被她拉了进来,但又微微地侧过些身体,视线望着亭子外的雨幕,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起先莫名其妙,心里还有点不快,直到片刻之后,一阵夹带着湿气的风吹了进来,她感到胳膊和胸口一凉,衣服下的皮肤仿佛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今天穿的这条洋纱裙,料子轻薄,半透明,里面必须有衬。之前干的时候正常,现在被雨水浸湿,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就跟贴身内衣似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甚至仿佛隐隐还能看出两点微凸的可疑轮廓。
她偷偷瞥他,他还是侧对着自己,视线望着前方,人一动不动。
她咬了咬唇,不再说话了,也转过身,背对着他,双手抱胸地坐到了石鼓上。
接下来的亭子里就安静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耳边哗哗不停的落雨之声。
他一直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她就坐在身下那张破石鼓上,翘首看着天空,等着雨停。
大概半小时后,雨水渐收,太阳又从云后冒了出来。
雷雨过去,天放晴了,她身上的衣料单薄,这会儿渐渐也干了。
他走出亭子,朝停车的地方走去。白锦绣要跟上去,他停步,转头道:“你在这里等吧,我把车开过来。”
白锦绣就停了步,站在亭里,看着他走过那片积水的泥地,来到几十米外的那株大树下。
汽车停在树下,虽然遮挡了些雨水,但皮子的座位应该全部都湿了。她看着他脱下身上那件潮湿的军服外套,拧了下水,然后俯身,擦拭着后座她坐的位置,重复了好几次,大概终于擦干了,他穿回衣服,把汽车开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白锦绣坐了进去,说:“去找个有水的地方,我要先洗脚。”
聂载沉载着她到了离巡防营不远的那条溪边,停下车。
白锦绣认了出来,这里就是上次她画画时无意和他偶遇的地方,那株山楂树也还在老地方。
她下了车,走到溪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上去,脱下鞋,见袜子也脏了,干脆也一并脱下,洗了起来。
他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也卷起裤腿,跟着下了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俯身搓着他的外套。
雷雨过后,溪流里的水大了不少,哗哗地冲着她的小腿,凉丝丝的,刚出来的太阳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暴烈,晒得人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白锦绣洗干净了鞋袜,却还不是很想走,任由裙裾浸在溪水里,仿佛水草那样飘动,她的脚在水里踢着,玩着水,玩了一会儿,又洗自己的胳膊。
她是晒不黑的体质,但最近经常外出画画,一坐就是大半天,虽然她也有遮,总觉得胳膊看起来仿佛没以前那么白了。
“喂,我是不是比你第一次见到时黑了?”
她问他。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
他不说话。
白锦绣见他不应,干脆踢水泼他。
“你快给我说!”
他的耳后仿佛有点红了,看了眼她露在水面上的半只雪白纤足,摇了摇头:“没有。”
“明明就有!你还给我撒谎!”
她不停地朝他踢水,溪水哗啦啦地泼在了他的身上,还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笑,起先还避了几下,随后就停下,任她不停地朝着自己踢水。
白锦绣没见过他这样的笑。以前他即便是笑,大多也不过是出于礼貌或者敷衍的那种微笑。现在看他,忽然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以前都没发觉。
“你干嘛不躲?”玩了一会儿,她问。
“你喜欢,那就踢好了。”他说,语气十分自然。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白锦绣忽然竟有点害羞了。
她装模作样地假意再踢了两下水,就停了下来。
“算了,你这个人最没意思了,我不玩了,回去了!”
她抱怨了一句,从水里站了起来,袜子也不穿了,光着湿漉漉的脚,套上了鞋,转身上岸,迈步朝着那辆汽车走去,不料光脚在鞋里打滑,一时没站稳,身子歪了一下,幸好聂载沉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另手轻轻托住她的腰,帮她停稳了身子。
“你脚湿的,走路小心些。”
他低下头,看着她抬起来望着自己的一双美眸,低低地道了一句,随后轻轻放开了手心里那只滑溜溜的细胳膊和柔弱无骨的女孩儿的软腰,顿了一顿,转过身,朝着汽车走去。
胳膊和腰上被他碰过的地方,仿佛还留着可疑的来自男人掌心里的热气,感觉怪怪的。
白锦绣在原地站了片刻,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跟了上去。
回巡防营的路上,两人再次陷入了一贯的沉默。聂载沉很快将她送到。
白锦绣接了阿宣。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
之前送白锦绣来的白家下人已经被她打发走了,聂载沉开车送两人回城,到了白家大门前,白家门房过来,拿小姐的东西,聂载沉下去,替她开了车门。
她牵着阿宣的手下去,说:“阿宣说明天还要去你那里。”
聂载沉看了眼阿宣,颔首:“好。明天也没有打靶练习,可以去。”
阿宣欢呼了一声。
白锦绣抿嘴笑了一笑,瞥了他一眼,扭头朝里去了。
聂载沉站在门外,再一次地目送她身影消失,方驾车离去。
白锦绣心情愉快,之前那些天的阴霾仿佛一扫而光。她迈着轻快的脚步穿过前堂,经过东厢边时,看见家里的一个老妈子带着个丫头经过,手里拿着些待客用的器具,随口问了声:“家里是又有谁来吗?”
老妈子停步:“小姐您回来啦?刘管事刚才吩咐的,说总督大人过两天就从广州过来。老爷吩咐准备待客。”
白锦绣心咯噔一跳,一整天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第 23 章
顾景鸿的父亲要亲自来古城了。此行目的, 不言而喻。
一种空前的浓重危机之感, 突然向着白锦绣扑了过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梳妆台那面工笔描鸳鸯牡丹花卉纹的椭圆大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在懊悔这些时日的放松。
自从那天发生翻车意外之后,这十来天的时间, 竟都被她白白给浪费了过去。
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她必须采取行动。
就在今晚了。
这是她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所幸之前进展一切顺利,以这段时日她对聂载沉的了解, 或者说感觉, 她相信他不会坏自己的事。
心跳一阵加快, 啵啵地跳,心房里此刻仿佛藏了一只在蹦的兔子。白锦绣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今晚接下来要做的事在脑海里再过了一遍, 确保不会出问题后, 她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
下午的雷雨带走了盛夏的酷热。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天夜晚,深蓝色的夜空下,古城居民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这个时候,或一家老小围坐在桌前吃着晚饭,或四五邻人聚于巷口纳凉, 说着闲话,摇着扇。在白家的后门之外,阿生套了辆小骡车,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管着家中杂事的老徐看着小姐在前头一个人躲躲闪闪地从后门闪了出去,阿生赶车带着小姐消失在夜幕之中,立刻去找刘广。很快,另一辆车也相继跟着出了门,两车一前一后,朝着城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