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山钓鱼的地方就在那条溪河的附近,离营地不远,很快就到。
“老爷就在那边!”老徐指了指前头一个坐在岸边的垂钓身影。
聂载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强作镇定地走了过去,叫了声“白老爷”。
白成山转过头,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里的钓竿,看着仿佛想起身。聂载沉急忙到他身旁:“白老爷您继续,不必起来。”
白成山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块石头,示意他也坐。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聂载沉悬着的心终于稍稍下了些,急忙坐了下去。
白成山笑道:“知道你很忙,还把你这么叫出来,别见怪。上次晚上后来没见着你了,说你人不舒服,最近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多谢白老爷您记挂。那天原本不该走的,是我失礼。这些天一直想去给白老爷您赔个罪,没想到您自己先来了。”
聂载沉之前和这个著名的南方巨富面对面时,因为无所求,也就无所惧,所以态度虽然也是尊敬的,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白成山仿佛有心事,并没留意他的反常,问了几句巡防营最近的训练进展情况之后,视线投向水面的浮标上,笑道:“这竿鱼竿,还是锦绣送的,说她用做事第一个月赚的薪资所买。”
聂载沉听到白家小姐的名字,才刚松下去些的精神,立刻又绷紧了。不知道白成山在自己面前突然提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哪里敢胡乱接话,一声不吭,等着他的下文。
白成山顿了一顿,忽然叹气:“我这个女儿啊,什么都挺好的,就是从小起,被我给宠坏了,什么事都由着自己。最近因为家里有点事,我还没想好,她就和我闹别扭了,天天往城外跑,说自己要画画什么的。虽然这边一向太平,但毕竟是城外野地,她是个女孩子。叫家里的男丁跟着吧,她肯定更生我的气,光一个丫头,我又不放心。我想来想去,虽然难以启齿,但又只能麻烦你了……”
白成山转过脸,看向聂载沉。
“她不是要采什么风,到处的跑吗,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哪天抽个空,去把那辆汽车开出来,就停你这里。近些无事,她要是走远些的地方,能不能劳烦你,若抽得出空,就代我送送她,帮我看着她点。”
白成山的脸上带着歉疚之色。
“我知道你帮我编练新军,事情已经很多了,原本不该再为这种事叫你分心的。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聂载沉终于听明白了白成山这趟叫自己的意思。
原来想多了。他根本还不知道他女儿和自己的那点子事。
聂载沉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心底却又涌出一阵愧疚之感。
他对自己显然十分信任,这才把这种事交待给了自己。但是自己却……
他有点不敢想象,哪天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和他的女儿有“私情”,她还非自己不嫁,面前的这个老人,他该会是如何的震怒和失望。
一时之间,聂载沉恨不得再代她开口,向面前的这个人陈情,表明她的态度,趁机也把自己从这摊子乱麻里抽出身来。
但是话到嘴边,眼前浮现出中午她临走前对自己的那一番叮嘱,又憋住了。
“怎么样?你抽得出时间吗?”
白成山等了片刻,问他。
聂载沉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可以。我不在的时候,布置下任务,营官可以代替我督促官兵。”
“好,那就有劳你了。”白成山颔首。
“你放心,不会很久的,等我考虑妥当,事情也就决了。她最近心情欠佳,要是态度不好,望你多担待些。”
聂载沉顿时想起她前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到校场冲自己招手喊他名字的一幕,又一阵耳热心虚,不敢看白成山的眼睛,唯唯诺诺:“好,白老爷你放心,我知道的。”

第 19 章

这个夜晚对于聂载沉而言, 又是一个失眠的长夜。第二天,他只能进城把那辆汽车连同补给一道给运了过来。接下来的几天,倘若白小姐出城画画, 他在结束营地的训练之后, 就会开车去接, 接到了人, 把她送回城里, 然后自己再回。如此周而复始。有时她会带着阿宣,有时她是一个人。
或许是和白家小姐变得日渐熟悉, 也或许是无奈接受了这个他已经摆脱不了的困境, 聂载沉渐渐地也不想再去多想事情被举到白成山面前的那一天的结果了。
这个傍晚, 约好了要去接她。
她下午是一个人的。原本陪她的虎妞在出城后恰好遇到一个同村人,说她母亲前两天生了病, 怕影响她给白家做事,所以没告诉她。虎妞立刻眼泪汪汪, 白锦绣就让她回家多待几天,不必担心工钱,她会照给,等她母亲好了再回来。虎妞走后,她自己一个人出了城。
聂载沉怕她等得急了, 加上也不放心,提早结束了这一天的训练,衣服也来不及换,驱车匆匆到了中午她告诉过自己的她画画的地方。远远地, 他就看到前方的那片高岗上,坐着一道他熟悉的身影。
他把汽车停在土路上,抄近道匆匆往岗坡走去,快接近她的时候,她还是浑然未觉,背对着他,手中画笔沾着不同的颜料,不停地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夕阳将她笼罩,给她镀上了一圈带着光晕的金色朦胧廓影。周围宁静极了,白小姐垂在腰际的一片乌黑发梢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聂载沉停住脚步,静静地望了片刻,悄悄地退了回来,等在岗下,等她自己下来。
火红的夕阳落下了地平面,天空的晚霞,却还在变幻着不同的微妙色彩。白锦绣捕捉着大自然的天成美色,往画布上抹了最后一笔,端详了下,终于结束了今天的事。
她收好画具,眺望四周,才发现远处那条土路旁停着自己的车,知道那人已经来了,急忙扭头找他,左看右看,却不见他人,于是匆匆下去,走了几步,看到前方路边的一块大石旁,立着一道身影。
原来他在这里!仿佛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身体斜斜地靠着石头,双手插在军服的裤兜里,视线望着前方远处地平线的影,肩膀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某种凝思。
白锦绣停下脚步,故意咳了一声,声音立刻惊动那人。他回过头,见她来了,迅速地站直身体,朝她快步走来,伸手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这里没路,车开不进来,所以停在了前头,劳烦你走两步。”
他说了一句,随即转身,领着她往停车的地方去。
白锦绣看着前头那道撇下自己而去的背影,原本欣喜的心情,一下就坏了下去。
自从父亲那天找了他,让他接送自己后,这几天他对着自己,基本就是现在的这种态度。两个人一起,她要是不主动找他说话,他可以从头到尾紧闭嘴巴,一句话也无。
“等一下!”
白锦绣跟着他走了几步,忍不住了,叫住了他。
聂载沉停步,望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盯着自己,却不说话。
他渐渐有点不自然了,转开脸,看着边上说:“白小姐还有事吗?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城。”
白锦绣哼了一声:“聂载沉,你要是不想接我,那天完全可以在我爹面前拒绝的。实话说,我原本的计划里,也不敢劳驾你做这个。你接不接我,我真无所谓。你又答应我爹,又摆脸色给我看,你到底什么意思?”
聂载沉一愣,转回来脸,说道:“白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不想接你。”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锦绣想起最开始那两天给他送东西的时候,他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的样子,心里愈发不舒服了。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爹对我这么信任,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他的信任……”
白锦绣这下彻底恼了。
“好啊,那你去告发我好了!我也不用你帮了,免得你这么为难!”
她从他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画具,手也朝他伸了过去:“给我!”
“什么?”他不解地看她。
“车钥匙!”
他迟疑了下,没动。白锦绣知道他习惯把车钥匙放在右侧的裤兜里,伸手就掏了进去,一把扯出车钥,迈步就朝汽车走去,到了车旁,把画具一扔,打开车门,自己坐进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聂载沉这才明白了过来,迅速追上来要拦她。
“白小姐,你只学过两次,你不能自己开车!”
“少管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给我滚远点!我不用你开车了!”
白锦绣一把甩开他的手,踩下了油门,驾着汽车就朝前开了出去。
“白小姐!你给我停下!”
白锦绣透过眼角风,瞥见他在后头迅速地追了上来,很快拉近人车距离,不但不停,反而加快速度,一下就把他给甩开了。
聂载沉眼看她自己驾车,风一样地丢下自己走了,焦急不已。
这段路还好,路面算宽,也很平整,但前头有段路,一下变窄,还靠近河道,道路两边野草丛生,完全淹没了路界。这辆车车身又宽大,她之前一次也没开过,他怕她不能驾驭。
何况天色也暗了下去,视线没白天那么好。
聂载沉焦心如焚,一刻也没停歇,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一口气不停地追,追上去大约两里地,他的脚步顿住。
前方河边土路的拐角处,一辆汽车半边歪着翻了出去,仿佛掉进了路边的沟渠。从他的这个角度,看不到车里人的情况。
他的心蓦地高高提起,飞奔到了近前,终于看到了人。
白小姐在沟底,大半个人被乱草淹没,边上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河道。
她仿佛被吓住了,呆呆地坐在草丛里,人一动不动。
“白小姐!你没事吧!”
聂载沉跳下沟渠,冲到她的面前,蹲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停在他的脸上,这才慢慢地回过神,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聂载沉低头,迅速检查了下她的手脚,除了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皮肤上,有几道被草叶刮出来的轻微擦痕之外,确实看不出别的损伤。
她的这个位置,下面是软泥,长着厚厚的野草,刚才应该只是车子侧翻时,人从里面滚了出来而已,确实没有受伤。
他终于松弛了下来。
看到他来了,白锦绣很快也从后怕中定住了神,羞愧不已,不敢看他,讪讪地解释:“……路过这里时,我已经开得很慢了……谁知道路会那么窄,突然又窜出来一只野兔,我吓了一跳,就……”
他一语不发,将她从乱草堆里拉了起来,接着就松开了手。
“没事就好。上去了!”
他只这么简单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随即撇下她,捡了掉在沟底的她的那些画具,自己几步登了上去。
白锦绣在沟底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见他只检查着车况,似乎根本就没帮自己一把的意思,咬了咬唇,只好抓着坡道边的野草,慢慢地爬了上去。
“……现在怎么办?”她看了眼还侧翻在沟里的车,有点心虚,小声地问。
“你跟我回营房,我叫几个人回来把车抬出来,我再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冷淡,说完,掉头就朝营房的方向去了。
白锦绣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幸好为了方便走路,白锦绣最近出城的时候,穿的都是平跟皮鞋,但即便这样,走了段路,渐渐还是被他落了下去,落得有些远了,他就停下来,等她上来,再继续前行。走走停停,天黑下来的时候,终于回到巡防营。聂载沉让她去他的房间里歇着,人就走了。
白锦绣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听到那个老兵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白小姐!”
她急忙开门。
“白小姐,聂大人叫你去营房口。”
白锦绣赶紧出去,看见自己的汽车停在了那里,引擎盖开着,聂载沉站在车前,手里拿着一只洋电筒,仿佛在检查着车,见她出来了,“啪”的一声,合上了车盖。
她也不敢像平常那样等着他替自己开车门了,赶紧过去,自己打开了车门,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后座上。
聂载沉跟着上了车,发动汽车,亮起了车灯,朝着古城疾驰而去。
路上,白锦绣不停地偷偷看他。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直到最后,汽车入了古城,渐渐靠近白家的大门。
平常这个时间小姐早已回来,今天却迟迟不归。刘广不放心,出来在门口张望着,打算要是还不见回,就亲自出城去看看,忽见一辆汽车亮着车灯驶近,知道是聂载沉送小姐回来了,忙迎上去。
白锦绣突然想了起来,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前头那个人的后背,自己也飞快地靠了过去,唇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道:“千万别提我翻车的事!”
他没有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停下了汽车。
刘广已经笑着到了近前,白锦绣只好若无其事地缩了回来。
“小姐你回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出城去看看呢!”
白锦绣拿了自己的东西,下了车,咳嗽一声:“没什么,路上汽车忽然出了点故障,幸好聂大人修好了,这才耽搁了。”
刘广信以为真,打量一眼劳斯莱斯,不满地啧啧了两声,抱怨:“洋鬼子就是不牢靠!”
他转向聂载沉:“幸好有聂大人在,这才没误事。聂大人你也一道进去吧,吃了饭再走。”
白锦绣盯着他,见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自己翻车以来的第一丝笑意,说:“不了,巡防营还有夜训,我先回去了。”
刘广也就不勉强,笑着弯了弯腰:“那您开好。”
聂载沉颔首,调转车头,从白锦绣的身前开过,驾车出城离去。

第 20 章

次日晌午, 聂载沉在停车的地方,利用午休最后一点时间,替那辆昨天险些翻入河道的劳斯莱斯搭遮阴篷, 免得长久曝晒, 影响机械功能。快要搭好的时候, 老兵老李跑了过来, 说白小姐又来了,这会儿就在他的住处等着。
聂载沉固定住架子上的最后一根支杆,收拾完工具,洗了洗手,回往住的地方,远远的, 就看见她站在门口,翘首东张西望,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忽然发现他过来,顿了一顿, 似乎是在犹豫着出来还是进去,眼看他越来越近, 她一个转身, 闪身而入, 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聂载沉进了门,看见桌子上又放了那个能装冰块的食盒,白小姐今天穿的是条嫩绿色的长裙, 长及脚踝,足上小羊皮鞋,戴了一双白色花边蕾丝长手套,人清新得像是夏天清晨花朵上的露珠。
她站在门后,偷偷瞄了一眼他,就脱下手套,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桌前,从食盒里捧出一盏碗,揭开了盖子,说:“今天我做的是杨枝露,你吃吃看。”
聂载沉默默地坐了下去,低头吃东西。
“杨枝露里我加的是西餐里用的淡奶,我觉得还可以。”
“你觉得呢?”
他吃东西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看着,等他吃完了,用带了点讨好的语气,小声地问他。
聂载沉放下调羹,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站了起来,像之前那样要拿空盏去洗,他手刚伸过去,那只碗就被她眼疾手快地抢着捧了起来,放回食盒中。
“我带回去洗好了。”她的笑容甜蜜蜜的。
聂载沉看了她一眼。
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轻轻地咳了一声,说:“你要是有空的话,教我开车好不好?等我自己学好了,也就不用你每次这样接送我了。”
“你说呢?”
聂载沉说:“我最近有点忙,应该是没有空的。”
“你想学的话,最好去广州,有专门教人开车的,学成还会发证明,非常专业。你应当可以学好的。”他又说道。
白小姐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慢慢地垂了下眼眸。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站着,谁也没再说话了。
屋里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白小姐抬起头,翘着她的下巴,微笑着说:“谢谢你的推荐,我知道了。那今天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她说完拿了食盒,转身朝外走去。
聂载沉迈步要跟上。
“今天就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可以。”她说,没有回头。
这时,营房里响起集结的号声。
午休时间结束,下午的训课又要开始了。
聂载沉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停下脚步,看着门外那道嫩绿色的影独自朝前走去,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转过头,正要去校场,视线一定,落在了还放在桌角上的那双白色手套。
他略一迟疑,拿了起来,叫来老李,吩咐他把东西送出去,还给白小姐。
白小姐和老李渐渐熟了,上次来的时候闲谈了几句,得知他年轻时在保胜打过法国人,当时腿脚被火,枪打伤,现在落有病根,有时会筋骨酸痛。白小姐敬重他的这段经历,今天过来的时候,特意给他带了两铁盒的南洋产麝香虎骨膏,说要是有效果,叫他告诉自己,下回她让人多带些过来给他。老李对白小姐的高看感激涕零,聂载沉一吩咐完,立刻接过,转身就追了出去。
聂载沉回了校场。
一套基础的军事系统训练,即便像巡防营这样的“速成”,通常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里留长达三个月之久,所以每天的课目安排都十分紧凑。尤其这几天,进入了掌握武器使用的教学阶段,他教得用心,官兵学得也很积极。他很快就强迫自己驱散了心中的杂念,投身在校场之上,全神贯注。教完了打靶校正准星后,他让官兵练习,自己退到一边,这时,看见老李在校场边上徘徊,犹犹豫豫,想过来又不敢的样子,于是走了过去。
老李赶紧迎了上来。
“聂大人,刚才我照你吩咐给白小姐送手套,追到大门外头,没见车,就她一个人。我把手套还给她,问怎么回事,她说刚才来的时候,叫赶车的不必等她,先回了。我说那我叫聂大人送你,她说不用,她想自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画画。我见她一个人走了,总有点不放心,就想和你说一声,你又一直在忙……”
聂载沉一愣,立刻转身,朝营房大门大步走去,走了几步,又掉头,叫来营官代替自己监督训练,随后匆匆回到住的地方,取了车钥匙,开车后出门,沿着那条通往古城的路朝前而去。
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头顶的太阳白花花的,土路上干燥得冒烟,看不到半个人影。他开了大约两三里地,终于看见前头路边一从野草旁,蹲着一道身穿绿衣的背影,看起来仿佛是在休息?
他加速开到了近前,停车后,一把推开车门,快步而下,正要叫她上来,迟疑了下,慢慢走了过去,停在了那道身影之后。
她仿佛在哭?
“……白小姐?”聂载沉试探着,轻声叫了她一句。
蹲着的白小姐一下就站了起来,低头朝前快步而去。
聂载沉确定了,她刚才真的是一个人蹲在路边哭,立刻追了上去。
“上车吧!”
他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头望着眼皮子微肿、又转开了脸不看自己的她,说道。
白小姐眼圈一红,低头想要绕开他。
聂载沉想都没想,再次拦住了她。
“上车。”他说。
他早就看到她左足踝的一侧,雪白的皮肤被皮鞋的边缘磨出了一道红痕。
她停住了,一颗眼泪沿着面庞滚落。
“你不是还生气吗?你还管我做什么?”她终于开腔了,依然偏着脸,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
聂载沉再也绷不住了,轻声道:“你脚破了,我不会叫你再这么走路的。你先上车,上车了,我们慢慢说。”
白小姐依然不动,仿佛要在这里抽根发芽才好。聂载沉也不再和她说了,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腕,半是强迫,半是引领,终于将她弄回到了车上。
她擦了擦眼睛,垂着头,一语不发地坐着。
聂载沉帮她收了刚才还丢在路边的食盒和那双手套,放到她的边上,自己没有立刻上车,站在她身旁车外的地上,说:“白小姐,你知道你昨天有多危险吗?边上就是河道。要是那道沟再陡一点,或者车的速度再快上几分,你的运气或许就没那么好了。”
他顿了一下。
“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大胆任性的女孩子。”
白小姐刚刚干掉的眼泪又滚了出来,抬手捂住脸,含含糊糊地说:“我昨天就知道我错了,不该丢下你自己开车走。可你还是那么凶……”
她哭了一会儿,自己又慢慢地停住了。
“没学好之前,以后决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开车了!”
他等她哭完了,再次强调。
白小姐用手背抹了抹红肿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聂载沉还是头回见到如此乖巧的白小姐,忽然有点不大适应的感觉。
“你要是真的想学,等我有空了,我也是可以教你的。”
顿了一顿,他说。
“我不想开了。”
她闷闷地说。人缩在座椅上,成了小小的一团,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
这天下午,聂载沉将白小姐送回了白家。
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到了白家门口,聂载沉停了车,习惯性地要下去给她开车门,她自己已经伸手推开,下了车,低头就匆匆走了进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聂载沉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收回了目光,朝和自己招呼的白家门房微笑着点了点头,驾车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白家凉饮在每天的午后依然准时送到,但白小姐却没再来巡防营了。这天晌午,休息时间,聂载沉洗干净那辆已经停了几天车身上沾了些泥巴的汽车,收拾完,回往自己住的地方。
前头是片树荫,七八个巡防营的士兵坐在树下,有抽烟的,有睡觉的,也有闲谈的,说话之声,随风隐隐地传来。
“嗳,白小姐这几天怎么不见来了?是不是和聂大人吵架了?你们说,他俩是不是真的……”
那个士兵欲言又止,眨了眨眼。
人的骨子里仿佛就是热爱八卦的,何况这种风月□□。边上另几个假寐的士兵也不睡觉了,纷纷睁开眼睛。
“我敢说,白小姐和聂大人肯定好上了。没好上的话,会天天这么来找人,还带好吃的?”
“不可能!”另个士兵摇头。“白小姐怎么可能和聂大人相好?我不是说咱们聂大人配不上白小姐,我看着,就是戏文里唱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惜……”
他停了一下。“前些时候白老爷过寿,不是说将军府公子和总督府公子为了她都打起来吗,还险些出人命。说白老爷是想把白小姐嫁给总督府顾公子的。”
“那是白老爷!不是白小姐!你敢不敢和我赌?”
“赌就赌!我怕你不成?老子打赌就从没输过!”
两人说着说着,面红耳赤地争了起来,忽然有人看见他过来,急忙咳嗽了几声,众人扭头,顿时闭上了嘴,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他讪讪地点头问好。
“聂大人……兄弟们刚才胡说八道,你别见怪……”
聂载沉笑了笑,示意士兵继续休息,迈步从树荫前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 21 章

阿宣生平有三恨,一恨念书不能偷懒, 二恨好吃东西太多, 三恨小辫子时常被人捉。这段古城的假期, 他先是凭着孩童那似懂非懂却又一击致命的天然狡狯, 把迫他整日念书的母亲吓去了广州,每日好吃好喝不断,最后就只剩下脑后那根小辫子的心病了。
既然小辫子是万万不能动的,那么就只能提高自己打架的本领了。那晚上表叔与顾公子殴架失败的羞耻一幕, 更是令他坚定了决心。见姑姑连着几天都不出城了,今天就去撺掇, 叫她带自己再去找聂大人。
白锦绣在家闷头作画了几天, 却还是没能从几天前的那场意外里完全恢复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