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拳,重重地挥到了冯恪之的面门之上,砸了上去。
“为什么不还手?来!我等着你!”
奚松舟依旧紧紧地捏拳,猛地提高音量,厉声喝道。
他知道以冯恪之的反应,刚才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出拳没有半点反应。
他这样站着,让自己一拳击中,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有意不躲。
冯恪之慢慢地转回脸,依旧那样盯着他,肩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奚松舟,我让你打这一下。打完了,给我离她远些!”
“你听着,她是我冯恪之的女人。”
“下一次,要是让我知道你还这样纠缠她,就别怪我冯恪之不认亲戚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正有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地涌动。
奚松舟一怔,随即冷笑。
“恪之,你大约是听到了我刚才对兰亭说过的那几句话了吧?我不妨告诉你,我不但在兰亭面前直言,就算现在,当着你的面,我也可以毫不忌讳地说,不该去接近兰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兰亭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你以为她是你以前那些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有兴趣了就玩,腻了就抛的女人?你以为她是那些或因为你的家世,或就是被你个人魅力所倾倒,等着和你冯恪之联姻好做你太太的名媛闺秀?”
“你知道现在别人背后都是怎么谈论她的?”
“你觉得她会喜欢你带给她的这一切?”
“你有什么资格谈去爱她?”
奚松舟的语气激动了起来。
顿了一顿,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语气终于变得缓和了些。
“恪之,有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我不否认她大约对你生出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现在或许也很强烈。但它于你而言,不会是长久的!你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你!并且,她不爱你,你难道没有感觉吗?我劝你,倘若你真的爱她,那么你应当尊重她的想法。”
“往后远离她的,不是我,应当是你!”
汽车引擎颤抖着,轰轰地在耳鼓上发出低沉的共鸣。
冯恪之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抬眼。
“奚松舟,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能为她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你又凭了什么,下论断她就不爱我?她刚才这样对你说了吗?”
冯恪之盯着面前的奚松舟,方才被打破了皮,正慢慢渗出一缕血丝的唇角,慢慢地勾出了一丝含着讥嘲的淡淡微笑。
“我冯恪之确实混帐,我承认这一点。你别也管她能吸引我多久。这些都不是你的事!就算她不爱我,她也不爱你。否则,你这样一个毫无瑕疵和她又志同道合的大教授,至于今晚上特意跑来这里对她说这些话吗?”
“为了博她的欢心,心里下跪祈求恐怕都是愿意的,却又要用大度的面孔去装饰。”
“奚松舟,以前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也你也有这样的一面,失敬了。”
冯恪之抬手,摸了摸嘴角。
“孟兰亭是我的女人,我和你最后说一次。给我记住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转身上了车,驱车倒退,打了个方向,驾车就从奚松舟的汽车之畔疾驰而过。
……
因冯老爷年纪大了,南麓别墅里的聚会也没持续到很晚,晚上十一点不到,人就陆陆续续地散去。
冯令美和几个姐姐忙着送客,忙活完了,不见弟弟的人,以为他是去送男客了,也不在意,几个姐妹话了别,路远的就住下,其余离开,各自散了。
十二点,佣人们收拾好了场地,忙碌了整整一天,无不疲倦,也各回房睡觉去了。
热闹了一晚上的山间别墅,彻底恢复了夜的宁静。
孟兰亭回房后,对着那只玻璃瓶,看一会儿,眼圈红一会儿,熄灯后,心绪紊乱,久久无法入眠,索性又起身,亮了台灯,坐在桌前,再次翻书复习,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在书本之上。
看了十几页的书,感到心绪终于平静了些。
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
她感到有点口渴,想喝了水就睡觉。拿起杯子,发现空了,于是往身上披了件睡袍,衣带绾腰,拿了水杯,开门走了出去,打算去楼下厨房倒点水。
她走出房间,也没开走廊的灯,借着对面那排窗户透进来的一片夜色,轻手轻脚地往楼下去,才走了几步,鼻息里,仿佛飘来了一缕淡淡的烟草气味。
这味道,她并不陌生。
她回头,赫然看见身后,那扇靠她房门不远的窗户边上,影影绰绰,竟靠了道人影。
夜色中,一点红火,明明灭灭,两道目光,在夜色里闪着微微的幽暗光芒,仿佛正在盯着自己的背影。
孟兰亭吓了一跳,后背顿时毛骨悚然。
她反应了过来。水也不喝了,急忙掉头回房。
几乎是逃一样地进入,还没来得及关门,身后已经起了脚步声。
那人将烟蒂丢到了窗外的花园里,跟了上来。
一只手插入,挡在了就要闭合的门缝里。
轻轻一推,孟兰亭就往后退了几步。
门被推开,冯恪之跟了进来,随即将门轻轻闭合。
孟兰亭的心怦怦地跳,压低声,抬手指着门口:“出去。我要睡觉了!”
冯恪之靠在门框上,两只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
他不出去。但冯老爷不但在同一屋檐下,几个留宿的姐姐,也都睡在同层楼的房间里。隔壁就是八姐冯令美。
料他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孟兰亭终于慢慢定下心神,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侧嘴角破了。不但破了皮,仿佛还流了血,不禁疑惑。
想问,又忍住了。
冯恪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所想,说:“晚上奚松舟找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孟兰亭一愣。
冰雪聪明,她立刻就猜到了,睁大眼睛:“你竟然打了他?”
她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不满。
冯恪之沉默了片刻,说:“你心疼他,是不是?”
“冯恪之!你太过分了!”
孟兰亭真的感到不可理喻,更是失望的气愤。
“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她怕惊动隔壁的冯令美,极力压低声音。
对面那人却置若罔闻,依旧一动不动。
“兰亭,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没有动他。是他动手,把我打成这样的。你也会心疼我吗?”
他盯着她,慢吞吞地问道。
第60章
他的目光阴郁,却又仿佛带了些孩子气般的执拗,就这么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
孟兰亭一顿。
应“心疼”,或是“不心疼”,听起来,难免都有几分疑在和他打情骂俏的感觉。
她移开视线,转身朝书桌走去。
“冯恪之,半夜三更的,别发疯了!赶紧走吧……”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试探般地,温柔地握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要离开的脚步。
“兰亭,别对我这么凶……”
孟兰亭正在气恼挣扎,耳畔一热,传来了一道低低的话语之声。
她一僵,感到自己那侧耳朵连同被呼吸吹到的脖颈,瞬间仿佛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急忙偏了下头,避开他靠近的那张脸。
但耳根已经暗暗地烫了。
“冯恪之!”
她低声叱他,声音里流露出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兰亭,我有话想和你说。要是不说出来,晚上我是没法睡觉的。”
“奚松舟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混蛋,给你带去了很多的麻烦和难过,不仅我们刚认识的那会儿,现在也是……”
他略一迟疑,小心翼翼地看了孟兰亭一眼。
“但是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譬如我给钟小姐捐的那座楼,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当时,我就是想看你的反应,我大约是希望你能嫉妒吧……我真的太蠢了。”
孟兰亭一怔。
“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一件,都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可为自己辩白的。我确实混蛋。我只希望,你现在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孟兰亭望他。
他低着头,双目凝视着自己。
“那天早上,我在周家外头等到你出来,你骂我,说你也不知道我到底看上了你什么。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一开始,除了被你吸引,也是有点不服输吧。”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这到底算不算是爱。但我想得到你,想每天看到你,和你在一起,更想对你好一辈子。”
“我从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的声音停住了。
两人靠得是如此的近。
年轻男人体温,灼热得可怕,仿佛燎人的火苗子,透过了薄薄的睡袍料子,正一寸寸地暗暗渗入她隐在衣物下的肌肤里。
耳畔静悄悄的,孟兰亭听到了发自胸腔下的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灯光柔和,她垂颈而立,墙上身影,宛如一支静静的睡莲,睡袍的衣领因方才的挣扎散开了些,脖颈下露出了一段漂亮的锁骨,再往下,衣襟遮掩之处,一抹暗痕,若隐若现。
“兰亭……”
冯恪之嗓子一阵发紧,情不自禁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软凉的发梢,碰到了她的面颊。
“兰亭……”
他又叫了一遍,在她耳畔呢喃般地重复着。
“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好听,我大概永远也叫不腻……”
“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证明给你看……”
面颊正烫着,被他指尖碰触,犹如忽地沾了一朵从天飘零而下的雪花。
孟兰亭眼睫微微一颤,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猝然后退了几步。
冯恪之肩膀动了动,似乎要跟上。
“你别过来了!”
孟兰亭立刻说道。
冯恪之脚步一顿。
他在追求自己。
但孟兰亭无法想象自己和冯恪之共度一生的情景。
倘若因为一时的心软而从了他的追求,她不知道日后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
她喜欢数学公式,它们都是可以被推导,被证明,被掌握的。她希望自己未来的人生也是如此。
弟弟已经没了,她只能重新开始自己新的步调。
留学,就是她可以预见的,也能够掌控的新的人生之路。
而眼前的这个追求者,显而易见,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所能理解和掌握的范畴。
她不敢,也不愿冒险,去赌一个英俊浪子的心。
她定了定神。
“冯公子,我感激于你这样的坦白。但是很抱歉,就算没有你的那些过往,你也不适合我。”
“你不是我理想的能够共同渡过下半生的那个人。”
她说道。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了冯恪之的耳中。
冯恪之没有动,但片刻前,眼底的那片柔和的目光,渐渐地凝固住了。
“是因为奚松舟吗?”
他顿了一下,环顾四周,视线落到了桌上的那只装着泥土的玻璃瓶上,看了一眼。
“他才是你理想中的对象?”
他问。
冯老爷对自己的好,冯家姐姐们心照不宣的期待,种种的人情,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地将自己收罗,越陷越深。
对于孟兰亭而言,这种感觉在今夜,当她身处周围几乎全部都是带着某种特定含义的目光的观看里,一度更是达到了顶峰。
既然不作考虑,那就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彻底把话说清楚,免得再这样拖下去,于自己,于对方,还有他的家人,都是羁绊和负担。
孟兰亭慢慢地抬起眼眸。
“冯公子,你大约不知道,从前在我得知我有一位从小定过婚约的未婚夫后,也曾想象过,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在知道是你后,真的,你和我的想象差距,太过遥远了。”
“说实话,倘若我预备考虑感情的事了,那么奚先生,确实比你更适合我。”
她终于回答了他的质疑。
也清楚地感觉到,冯恪之的身影变得僵硬了。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
孟兰亭站了片刻,从他身旁走过,打开了门。
“很晚了,请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冯恪之慢慢地转过身,终于迈步,走出了房间。
迈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孟兰亭望着他的背影。
“孟兰亭,是我的态度不够诚意,还是不够卑微?”
“你要这样对我?”
他转过脸,一字一字地问,目光阴暗,声音艰涩。
孟兰亭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眸,将门在他身后轻轻地掩上,闭合。
她不知道冯恪之在门外又做了什么,是依然停留着,还是很快就离开了。
她自己靠在门背上,一动不动,想起片刻前他回头盯着自己的那种目光,感到心口阵阵发堵,闭目了片刻,等眼睛里涌出的那阵热意渐渐消散,走回到那张最是适合做公主梦的漂亮的床前,躺了下去。
这一夜里剩下的时间,过得非常平静。
第二天早上,孟兰亭故意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估计冯老爷和儿子应该已经吃完了早饭,这才下去,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来冯恪之一早就已经走了。
“说回上海有事!”
冯老爷提及儿子大清早突然离开的举动,语气里还是带了点抱怨和失望。
“什么事这么急,昨晚还一声不吭,一早竟说走就走!连我叫他等你下来,先和你话个别也不肯!”
孟兰亭感到微微意外,但也暗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陪了冯老爷片刻,就提出告辞,说打算回一趟老家。
“谢谢伯父之前为我打听到的关于我的弟弟的消息……”
一提及弟弟,她心里就又是一阵难过。
顿了一顿。
“去年底我出来时,有点匆忙,家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置。现在也该回去了。”
这一次孟兰亭过来,冯老爷本是想留她长住的,自然极力挽留。
孟兰亭婉拒,但态度颇是坚决。冯老爷也体谅她的心情,虽不舍,亦不再强留,说派人送她一程。
冯令美和昨晚留宿在这里的几个姐姐也陆续起了床。
弟弟对孟家小姐的态度改变之大,但凡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就在昨晚,看着弟弟和孟家小姐出双入对,宛如璧人,大家都还乐见其成,背地里已经开始咬起耳朵,无不期待。
没有想到,不过一夜过去,不但弟弟一大清早莫名其妙地跑了,现在连孟兰亭也说要回老家了。
几人一头雾水,更是有些失望,但在孟兰亭的面前,也不好表露。
在冯老爷的挽留下,孟兰亭在南京又住了一夜,第二天,她踏上了回乡的路,路上辗转数日,终于顺利抵达县城家中。
距去年底她离家奔沪,时间才过去了半年多而已。但这一趟回来,触目,无不是物是人非之感。
她在去往南京之前,就已经和周教授夫妇讲过,最近要在老家复习读书,等到了下月,再回去参加考试。
孟兰亭打起精神,见过族人的面后,替弟弟在父母的身边立了一个碑,又处置了剩下田产的事,随后在家中住了下来。
小地方的光阴,静如深水。孟兰亭每天埋头复习,再不多想别事,只等时间到了,就去考试。
一个月后,那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午后,院中蝉鸣阵阵,孟兰亭穿着一件天青色的旧竹布衫,坐在父亲旧日书房的那面南窗前,埋头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一道已经想了两天,突然灵光一现的难题。
“孟小姐,电报!上海发来的!”
县城邮局的派送人对孟家十分敬重,一收到电报,不顾大太阳,立刻给她送了过来。
这封突然抵达的发自上海的电报,宛如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彻底地打破了孟兰亭原本已经渐渐平复下来的心情。
是一个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天大的好消息。
也同样是一个她根本就想象不到的极大的坏消息。
她以为已经没了的弟弟孟若渝,竟然有了新的下落!
第61章
夜色笼罩,南京宪兵司令总部的牢狱里,一扇铁门被打开。门边的一个墙角里,悬了一盏积着经年尘垢的灯,灯发出黯淡的光,照出前头一条狭长而阴暗的通道。
冯恪之风尘仆仆,脚上那双沾了些尘土的皮鞋,踏于散发着腐味的通道里,经过一间间紧闭的囚室的门前,最后停在了尽头的一扇牢门前。
看守用钥匙打开那扇不过半人高的牢门的锁,冯恪之推门,弯腰走了进去,停在了囚室的门口。
这里戒备森严,关押的都是重犯,天一黑,牢房里就黑漆漆的,几乎不见任何光线。
看守殷勤地跟了进来,高高举起手里的那盏煤气灯,替他照亮了牢房。
牢房低矮而狭小,靠着墙角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背朝里,身体蜷缩,一动不动。
“九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去年那件刺杀案的凶犯之一。提过来关这里,已经差不多一年了……”
看守一边解释,一边上前,抬脚踢了踢地上那个囚徒的腿:“喂,起来,别装死!”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昏迷了过去。
冯恪之让看守退开,自己上去,弯腰,伸手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拿了灯,对着面孔,凑过去些。
那人的脸被照亮了。
这是一张年轻的,还透出几分稚嫩少年气的面孔。头发因为长久没理,已经凝在一起,凌乱不堪。人更是瘦得几乎脱了形,但五官依然端正,不难看出,从前应该是个容貌出色的年轻人。
冯恪之握住他的肩膀,将人翻身过来时,他的脖颈软软地耷拉了过来。
灯凑近。他脸色雪白,没有半点血色,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冯恪之盯着这张脸孔看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翻看了下眼皮,转头看向一旁的看守:“病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吧——”
看守忙应答。
被送到这里的囚犯,通常只有两个结局。
适合公开审判的,上特别法庭,被宣告死刑。
不适合公开审判的,让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死了,拖出去埋了,将档案勾销,一个人来过这世界的痕迹,就此彻底消失。
显然,地上这个青年所犯的事,并不适合公开审判。
等人病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对监狱的这种做法,冯恪之自然不会陌生。并没说什么,微微蹙了蹙眉,再次看了眼地上这张入目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感的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给他换个条件好点的牢房,立刻叫医生来,给他看病!”
“是,是,这就办,这就办……”
看守也不知地上这个犯了大事的年轻人和冯恪之到底什么渊源。但他既然这么吩咐了,自然照办。毕竟,这可是个连张司令都要给面子的惹不起的爷。
第二天,冯恪之现身在了宪兵头子老张的办公室里。
军事竞赛的获胜,让老张当时在报纸上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在军部里也好生扬眉吐气了一番,现在看见冯恪之,简直比看见亲儿子还要亲热,拉着他胳膊让他坐。
“上月不是说你回上海了吗?什么时候到的南京啊?在你爹跟前,替我带个问候。他老人家可是尊大佛,现在又隐了,我想拜,都没门可进。”
老张亲自给他倒水,乐呵呵地说。
冯恪之接过水,道谢。
“坐,坐。下头人跟我说你昨晚下去了?有事吗?”老张问。
“是。实不相瞒,我今早过来找司令你,是想要一个人。”
老张看了他一眼:“谁?”
“我昨晚下去看的那个人。”
老张迟疑了下。
去年六月,发生了一场震惊全国的刺杀案。
当时,南京一外交部高官在出行时,遭到了两名枪手的暗杀。官员当场中弹身亡。一杀手被当场击毙,另一人,中弹受伤后被捕。
被杀的高官,是有名的主和派人物,案件当时在全国引发了极大的关注。舆论无不同情杀手,甚至有叫好之声,呼吁南京顺应民情,予以特赦。
但被杀的毕竟是高官,况且,战或不战,如今也未定数。
杀手犯的,就是重罪。
一边是法律和来自主和派的压力,另一边是汹涌的民情。
上头犹豫再三,最后决定采用百试不爽的“拖”字诀。
既不审判,也不特赦,将杀手引渡到南京宪兵司令部的特别监狱里,关押了起来,一直关到现在。
老张没有想到,冯恪之现在怎么突然过来向自己要这个人。
“恪之,他可是去年那桩刺杀案的重犯啊,当时全国皆知……”
“案件是要公开审判吗?”
“这倒不是……”
冯恪之一笑:“那就好了。司令给我个面子,把人给我,弄个死刑犯顶替,说病死了,把档案销了,不就结了?”
老张犹豫。
冯恪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司令莫非是不相信我?”
“哎,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这样的事,老张轻车熟路,自然不是第一次干。
但这事,当时的影响太大了,那个人犯犯下的,不是一般的罪。
老张不敢轻易放人。
但冯恪之这样伸手了,显然是势在必得要定了人,这个“不”字,他又说不出来。
他还在犹豫不决。
冯恪之从椅子上起身,踱到他的边上。
“张司令,听所上头年初批的宪兵部队军费里,增加了一笔叫什么“冰补”的开支。现在天气这么热,我下面几千人,整天训练,热得跟狗似的,也没见什么补贴下来。我一个地方,自然没多少,但全国二十几个省,加起来,这笔钱怕也不少吧?”
老张一愣。
“我还听说,后勤负责这个的,是司令你的小舅子。司令你是不是该叫他查下账,看都补到哪里去了?”
老张吓了一跳。
自己的小舅子谋私克扣,他不是不知道,但家里老婆护着,他也没有办法,只要不是太过,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他迅速地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脸上露出笑容,压低声说:“别急别急,放心,我今天就查,尽快下发,一分不少!那个人,你带走就是了。你只要保证不说出去,我这边,绝对不会出问题。”
冯恪之脸上露出微笑,点了点头:“那好,多谢司令行方便,人我这就带走了。我也替下头的弟兄们,谢谢司令过问这种小事。”
“应该的,应该的……”
老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打着哈哈,赶紧送人出去,转身回来,脸色铁青地打了个电话,冲着那边吼:“你他娘的是想找死吗?连冯家老九那边的钱都敢克扣?”
他小舅子吓了一跳:“别的地方,我是弄了一点点,我认。他在的地方,你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动啊,全都拨下去了!”
老张一僵。
“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再有下回,让我知道,老子一枪崩了你!”
说完,砰地挂了电话。
……
一个月前,冯恪之持通行证赶去关口,查当年参加战役的情况,弄到了全部幸存人员的名单,随后调出人员的档案,动用人手,日以继夜,一个一个地盘查,三天之前,终于叫他查到了一个和孟若渝生前有过往来的疑似还活着的幸存人员,叫人控制住后,连夜亲自赶去审问。
对方从前曾是一个名叫铁血社的爱国激进组织的成员,曾参加长城战役,现在做起了生意。
面对冯恪之的讯问,他很快就全部供了出来。
几年之前,他还和现在许许多多的青年一样,热血于国事,不但秘密参加了铁血社,立志除奸,还参加了长城之战,和同样志愿投军的孟若渝认识了。
孟若渝擅长电讯和设备的修理维护,当时正好缺人,被派去顶替。他就是助手。
有一天,两人在转移设备的途中,遭到了一枚流弹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