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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说不出的爱意


欧阳婕第二天去找乔亚,跟他说不能养那只猫的事情。   乔亚似乎并没有太意外,但略微有些为难的样子,他是真的被家里人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能将那只猫带回去的。   于是欧阳婕一整天都在想,那小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好,连下午去画画的时候,都一连声地叹气。   季蔷在她旁边,第三次被她的叹气声惊动时,忍不住便问,"欧阳你有什么烦心事么?"   欧阳婕又叹了口气,"人家送了只猫给我。"   "咦,什么?猫?"季蔷几乎要叫起来。   "嗯,嗯。"欧阳婕连连点头,提起那只猫来,她的表情都变得像猫一样可爱,几笔在纸上勾出小猫的轮廓来,"是这样的小猫,米黄色的,大概只几个月的样子,可爱极了。"   季蔷凑过去看看,"看上去好像还蛮漂亮的样子,既然你喜欢它,那还烦什么?"   欧阳婕的脸垮下来,"可是阿傲不喜欢,他和猫合不来,才见面就被抓了手。" "这样啊,那你要把它还给别人吗?所以不舍得?"   欧阳婕摇摇头,"可是他那边不能养啊,我在想是不是再送人。"    "唔,一送再送的,小猫也好可怜。"季蔷略略皱了眉,"我妈是很讨厌小动物的,我不晓得能不能说服她。"   两个人正说着话,欧阳婕画板上的那张纸被人抽了去,欧阳婕抬起头,看到童天南拿着那张纸,微微皱了眉,沉吟,"猫啊。"   "是呢,"季蔷突然笑起来,"童老师单身,一个人住,收入又不错,顶合适收养这只猫。"   童天南的目光从画纸上飘到两个女生身上来,挑挑眉,"我讨厌宠物。"   欧阳婕伸手将那张纸抢回来,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没指望你。就算你肯收养,也一定会虐待它的。"   童天南皱了眉,"说得我像狼外婆一样的。"   欧阳婕瞪着他,"你何止是狼外婆,简直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季蔷看着他们,虽然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斗嘴,但明显没有之前那样紧张的气氛,反而给人一种格外亲密的感觉。她心里不由得小小抽动了一下,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要好起来了?   "这样吧,如果你能画一本饲养手册给我,我就帮你养这只猫。"   欧阳婕怔了一下,看着开出这样的条件来的童天南,"饲养手册?"   "是啊,不详细地画清楚的话,说不定我便会照我的意思虐待它了。"童天南看着她,"难不成你也不会养?还是说,画不出来?"   "谁说的,我明天就画来给你。"欧阳婕昂起头来,说了这句话便收拾了东西回家去画猫。   季蔷看着她的背影,"卟哧"笑出声来,激将法对欧阳婕真是百试不爽。   童天南也笑,转过脸来看了季蔷一眼,伸手指向欧阳婕离开的方向,"你说她是简单呢,还是单纯?"   欧阳婕答应人家的事情,一向都会做到,尤其是在被激将的情况下。第二天下午便果然将订好的一叠画交给童天南。童天南翻了翻,还真是详细到连梳毛的方式都列了三种的一本饲养手册,而且猫咪的神态更是栩栩如生。于是他二话没说地伸出手来,"猫呢?"   欧阳婕雀跃地跳起来,领着他去自己家抱了猫咪,又不放心地跟他住的地方,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童天南早已买好猫床猫粮猫砂,连猫抓板逗猫棒之类的玩具都准备了好几个。   欧阳婕怔在那里,转过头去看着童天南,"喂,你--"   童天南也没什么表示,从她怀里将猫拎起来,放到那边的猫床上。小家伙也不认生,四下看了几眼,居然就舒舒服服地趴在垫子上睡起来。童天南看了那猫一会,突然伸手去捏它的耳朵,然后又揪它的胡子,玩得不亦乐乎。   吓得欧阳婕连忙把猫抱到怀里瞪起眼来看着对面的黑发男子,"你果然会虐待它。"   童天南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大笑起来,笑得倒在沙发上,尤自指着她,笑个不停。   欧阳婕皱了眉,"有那么好笑么?"   童天南靠在沙发上,微微偏起头,过长的发散下来,一双眼笑吟吟的,全不见平时的深邃,有的只是孩子般的清澈,和一种透明的快乐。   欧阳婕怔了一下,突然就想起阿傲来,他和童天南是多么不同的人。一个平日里尖酸刻薄,背后却小孩子一般顽皮,而另一个平常温和乖巧,暗地里却压抑得看不到自我。   "喂。"   听到童天南的声音,欧阳婕回过神来,已经迟了,手背上的刺痛令她轻呼出来,怀里的猫已挣开她的手,逃窜到地上去。   她刚刚出神的时候,竟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以至怀里的猫咪在挣扎的时候,抓伤了她的手。   "也不知是谁在虐待它。"童天南很好笑的拉过她的手,"活该。"   他的手略微有一点凉,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拂过她手背的伤处,很舒服。 欧阳婕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微微红了脸,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便大步走向门口,深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脸一般。"要你管,我回去了。"   "我送你。"童天南拿了钥匙,追出来。   欧阳婕本来想拒绝的,可是看着他推出那辆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帅的机车来的时候,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努力地睁大一双狭长的眼,"我可以坐这辆车?"   童天南斜过眼来,"不然你想怎么回去?难不成走路?"   "耶,太好了。"欧阳婕欢呼一声,不等童天南邀请,抬腿就坐了上去,还不停地东摸西摸。   童天南皱起眉来,"喂,别乱动啊,抓稳了,我骑车很快的。"   "哦。"欧阳婕左右看看,似乎找不到哪里可以抓稳的地方,于是伸手到后面握住后座的架子。童天南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会被甩出去的,抱住我好了。"   "吓?"欧阳婕怔了一下,童天南已发动了车子,于是她在机车的震动中,伸出手,在触到童天南黑色的外套的时候,稍微缩了一下,然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再伸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接触到阿傲以外的年轻男子的身体。和阿傲不一样,没有阿傲那种运动过后微微带着点汗的咸味的温热的气息,他身上只有一种清清冷冷的味道,夹着淡淡的烟草味,如初冬里从原野上吹来的风。

第六章
十年的孤单味道
机车发动的突突声中,她听到自己几乎要和那声音同步化的心跳,又红了脸。   他的腰好细,瘦得隔着这么多层衣服,她都似乎能够感觉他的骨骼,硬硬地硌在她身上,生生地痛。欧阳傲笑着,拿多年前样板戏里的台词接上来。 欧阳婕也笑了,"你没事就好。晚上也不要趴桌子了,免得真的着凉发烧,反正床够宽,一起睡吧。" 那一个瞬间,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头像卡通片里烧开的水壶,透红滚烫不说,还从所有的出口往外冒热气。他站在那里,就好像突然多出来七八只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劲,嘴唇动了半天才呐呐地叫了声,"姐姐……" 欧阳婕已铺开了被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欧阳傲红着脸,走去床边坐下。 欧阳傲抬起眼来看着她,"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单独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的晚上还能保持这样自在的心态?" 这句话很长,欧阳傲几乎没有换气地说完了,然后就用一种空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欧阳婕怔了一下,然后便笑了,"原来你在闹这个别扭啊,有什么关系,小时候你还不是跟我一起睡,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分床睡的时候还失眠一两个星期呢。" 微微红着脸,欧阳傲分辩,"那是小时候啊,而且,我们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非要有血缘么?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们比亲生的姐弟还要亲呢。" "可是,"欧阳傲咬了咬牙,再次抬起眼来正视姐姐的眼,"我喜欢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外面在打雷,亮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耀眼的光芒从窗户那边照进来,只一个瞬间,像是将这房里两个人都化作石像。 先动起来的是欧阳婕,她走到欧阳傲身边,坐下来,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很少见的温柔的微笑。"我也喜欢你。" 欧阳傲动容,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牵着他的手的女生已轻轻地接着道:"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宝贵的亲人,我唯一的弟弟。"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外面的暴雨淋透,比那雨滴还要冰凉。他甩开姐姐的手,一句话也不肯再说,脱了鞋子,爬上床面朝里面躺着,将绷得比石头还硬的背向着床边的女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欧阳婕关了灯,轻轻地上了床,轻轻地躺到他身边。 她柔软而温热的身体轻轻地挨着他,少女特有的体香在他鼻端萦绕,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了,然后便有无数的痛在他那空空的心脏挤进来,不停地挤。他咬了牙,强忍着,不动,也不出声,恨不得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他宁愿在她面前是一个虚无,也不要做这样无奈的弟弟。 欧阳婕不是没听懂那句话。 她懂的,她一直都懂。 从他进一中,他送钥匙,他讨厌猫,他来明溪,到他对童天南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 但是,她接受不了。 感情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她接受了他做弟弟,便再不能将他当成一般的男生。 她更接受不了他喜欢她的理由。 乔亚送猫来那天说的那句话,她并不是没听懂,而是听得太深了。 有时候,小孩子和小动物也差不了多少,你若对他好,他便喜欢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能喜欢上一辈子。 她这一家,已用恩情囚禁阿傲太久了,她不能将他的感情一并囚禁起来。 他那样优秀的男生,自然有更好的女孩子去配。 那不该是她欧阳婕。 两个人各怀心事背靠背地躺着,谁也没有睡,谁也没有出声,只听到窗外屋檐的滴水一滴滴滴在檐下的石板上,细微又清晰。 这种情况到了下半夜,被一声惨叫中断。 欧阳傲反射性地跳起来,越过姐姐的身体,一面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一面套上鞋子便跑出去。 "嗯。"欧阳婕虽应了声,但还是起了床,跟过去才发现事态虽没有她想像中那样严重,却也并不好办。 主人家的儿媳产期提前了,而且是难产,刚刚那一声惨叫正是她阵痛时忍不住发出来的。大妈一面忙着烧热水,一面还要照顾儿媳,欧阳婕连忙过去帮忙,一面问,"不送医院吗?" "镇上的医院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这附近也有个接生婆,我刚刚打过电话了,只是这样黑的天,又才下过雨,路不好走,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啊。" "啊,这样么?"欧阳婕皱着眉,拿条毛巾帮床上像是痛苦不堪的产妇擦了擦汗,"那可怎么办?" "我去接她吧。"守在门外的欧阳傲接了话,"大妈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去接她来。" "啊?"大妈沉吟了一下,领他到门口,将路指给他,又拿了手电和雨衣给他,一再叮咛路上要小心。 "知道了。"欧阳傲点点头,走出门,欧阳婕迟一点点追出去几步,向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叫,"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欧阳傲转过身向她挥挥手,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大妈指的地方跑去。 欧阳婕回到房间里,看着大口喘气的产妇,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面帮大妈做事,一面在心里向所有的神佛祈祷。 欧阳傲去了四十几分钟,顺利地将接生婆背了来。大妈迎了上去,接生婆从欧阳傲背上下来,一边洗手,一边向大妈笑道:"王家嫂子你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性急的小伙子,背着我一路跑来,都没歇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叫他颠散了。" 欧阳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个准妈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们不快点的话……" "别担心,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将小孩子生下来的。"接生婆笑眯眯地进了房间去,欧阳婕本想跟进去,被欧阳傲一把拖住。她回过头去,看到弟弟正用一种很无助的眼神看着她,"姐姐,你陪我一起在外面好不好,我听到她那样声嘶力竭地叫,就觉得……好害怕。" 欧阳婕反握住弟弟的手,"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或者是怕她生不下那小孩来,或者是怕她出什么意外……"欧阳傲像有一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渐渐听不见。 "嗯,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欧阳婕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搬了张凳子来,牵了弟弟的手,坐在那里,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接生婆引导的声音和产妇撕心裂肺的一声叫之后,一个婴孩的哭声响了起来,最开始的几声像是很虚弱的样子,但很快便响亮起来。 欧阳姐弟几乎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跳起来,抱在一起,惊喜地叫,"生下来了。" 欧阳婕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好厉害,小宝宝出生了。" 欧阳傲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居然先一步去敲了敲门,问,"我现在可以进来么?我想看看小宝宝。" "可以的,进来吧。" 他几步走进去,接生婆把已裹在襁褓里的小宝宝抱过来,他看着那张犹自哇哇大哭的小脸,又看看那位虚脱一般躺在床上,脸上手上还都淌着汗,却是一脸幸福的微笑的母亲,一种感动从心底涌上来,他怔在那里,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可是大功臣呐。要不要抱抱看?"接生婆笑着,把襁褓递到他手里。 欧阳傲小心翼翼地抱着,看着那粉红色的皱皱的小脸,良久之后,喃喃道:"好小,好轻,好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接生婆,王大妈和床上的产妇都因他这句话笑起来,连后一脚进来的欧阳婕也忍不住要笑,她觉得这样子的弟弟看起来好可爱,就和他当年初到自己家一样的可爱。 天渐渐亮了,雨也一早便停了。 欧阳姐弟告辞了那一家人,提着东西回去明溪镇的路上,还在为见证了新生命的临世而感动不已。但是和一直很兴奋的姐姐不同,欧阳傲情绪不多时便低落下去,甚至连脚步也慢下来,慢慢地便落到后面去了,欧阳婕停下来问,"阿傲,你怎么了?" 欧阳傲垂着头,轻轻地问,"我的妈妈,也是那样辛苦才将我生下来的吧?" "嗯。" "生下来之后,也是那样幸福地看着我微笑么?" "那当然啊,每个妈妈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吧。" "那么……"欧阳傲抬起眼来,是一点光亮也无的黯黑,"为什么要卖掉我?" 欧阳婕怔住。那是一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 她怔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弟弟用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轻轻地切切地说,"既然我也是背负着她的期待出生的,为什么不要我了?" 欧阳傲到欧阳家的时候,大概已有六七岁。像这样的年纪,应该已经有一些记忆了。可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不说姓名,不说年龄,不说住址,大家都以为他是被人贩子吓得不记得了。 欧阳婕捂着自己的嘴看向面前的少年,泪已涌了出来。 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记得,只是不肯说。 不肯让人家知道,他是被自己父母卖掉的沉痛事实。 欧阳婕连想都不敢想被亲生父母舍弃是怎么样的痛苦,而面前的少年,竟然独自承受了十年。 欧阳姐弟回到旅馆的时候,其它人都已出去画画了,只剩童天南坐在大堂里,一面抽烟一边和老板闲聊。两人只淡淡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回房补眠。童天南只多坐了几分钟,便起身上楼来,敲开了欧阳婕的门。 他没有看错,来开门的女孩子果然是红着眼圈的。 童天南挑起眉来,"哦咯,他自己居然将你弄哭了么?" 欧阳婕将他让进房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嘴,只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像是有什么要说,却又一时组织不了语言一般。 童天南也并不着急,燃起一支烟,倚在墙上,静静地抽。 直到他那支烟都快抽完,欧阳婕才轻轻地开了口,居然破天荒地叫了声老师。她说,"童老师,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童天南吐了个烟圈,轻轻地笑了笑,"怎么,被弟弟告白了所以不知所措么?" "不是那种事。"欧阳婕垂着头,轻轻道:"阿傲他,不是我亲生的弟弟。大概六七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来A城的,我爸他们抓了人贩子,把小孩子们都送回家去,只有阿傲无人认领,所以,我爸便将他带回了家。" 童天南靠在墙上,看着那个女孩子,静静地听。 "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他躲在我爸身后,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又是戒备又是好奇又害怕又是期待地看着我,当时我就被那双眼吸引了。我想,这就是我弟弟了,我愿意把我所有的全都给他,我的零食,我的玩具,我的小人书,甚至,我的父母,只要他要,我什么都会给他。可是他……"欧阳婕垂着头,轻轻地说着,泪又流出来,顺着脸颊滑到衣襟上,被纯棉的布料吸进去,那一块的颜色突然就深了起来。 童天南看着她,似乎觉得那眼泪也流到了他身体的某个地方,湿了一块。 "可是他什么都不要。他虽然很粘我,却从不曾主动跟我要过东西,甚至会在我注意到他在看着某样东西的时候,迅速地将目光移开。他乖巧得,像我们这个家里的客人。那样小心翼翼地,顾全大家的心意。我知道,他没有忘记过他自己的家人。但是他从来不提,从不说起他到我们家里来之前的任何事情。昨天晚上,我们借宿的那家的媳妇生了个小孩,阿傲看着那对母子,大概是又想起他自己的母亲来,末了不经意地问了句,如果我也是被这样期待着这么辛苦地才生下的话,为什么她要卖掉我?"欧阳婕抬起眼来,看着童天南,"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没办法做我们的家人,就是因为一直放不下被自己亲生的母亲舍弃的痛苦,他一个人,什么也不说地,默默地,背了十年。”
童天南被她那双眼一望,不自觉地震了一下,连手都被已经燃尽的香烟灼痛,他忙忙地将烟蒂扔到烟灰缸里。微微皱起眉,欧阳婕说的,明明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情,为什么他要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慌乱成这样? 欧阳婕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阿傲他看起来那样悲伤,而我站在那里,仿佛根本就够不到……" "你本来就够不到。" 欧阳婕因这低沉的声音怔了一下,抬起眼来时,发现童天南已到了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女孩,但是身高显然不够,所以呢,不必要勉强自己去够自己够不到的地方。就好像,你只要画画就好了,打篮球这种事还是交给欧阳傲比较叫人放心一点。" 欧阳婕又怔了一下,皱起眉来,"你果然是不会安慰人的。" 童天南笑了笑,"但我至少会相信人,我相信你是画画的天才,所以从来也不愿意多说什么来误导你。何况欧阳傲看起来要比你聪明得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会自己处理得很好?" 欧阳婕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然而泪却不停地涌出来。 童天南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停在女生的脸上,温热的液体从指尖开始,顺着掌纹流下去,积在他的掌心,变得滚烫。他觉得自己向来比常人低一度的体温便由那一点开始,慢慢地爬升,热过了头。 那种温度让他犯了他一直提醒自己绝不能犯的错误。 他慢慢站起来,搂住了自己的学生,将她的头轻轻地揽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你若真的觉得难受,便大声地哭一场罢。" 被那种带着点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所围绕着,欧阳婕揪紧了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童天南轻轻拍着她的背,原来这平日里爽朗又凶霸霸的女生,居然也会有这样柔弱的时候,她伏在他怀里哭泣,就像是随时会化在他的身体里一般,他忍不住又收了收手,将她搂得更紧一点。 虚掩的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来。站在门口的男生只叫了声"姐姐"便怔在那里。 欧阳婕从童天南怀里挣出来,一面忙忙地擦了泪,一面跳起来迎过去,"阿傲,有事么?" 欧阳傲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童天南,轻轻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回去了。" "啊?"欧阳婕叫了一声,"这就回去?不等我一起么?" "对不起,姐姐,我不能陪你了,刚刚才想起来,过半个月就要打高中联赛了,篮球队要集训的。" 欧阳婕这才注意到,他连包都已背出来,显然是打算告别之后便直接去车站的。于是她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我去送你吧。" "嗯。"欧阳傲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出去,剩童天南站在房间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末了皱起眉来,自嘲地笑了声。 他为她坏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定下的规矩,她居然那样急切地从他的怀里挣出去,不过就因为那男生轻轻叫了声姐姐。 他何苦来。 从明溪回去之后,欧阳傲被乔亚当着篮球队所有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余教练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要以为有几分天赋尾巴就可以翘到天上去,居然连球队的集训也跷掉,你把篮球当成什么?想玩就拍两下不想玩就扔到一边么?再两星期就要打高中联赛了,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 余教练重重地咳嗽两声,乔亚才哼了一声,拿起一颗篮球跑去一边打,临走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余教练走到欧阳傲面前,也没说什么责怪或者安慰的话,只拍拍欧阳傲的肩,"好好打球。" "是。"欧阳傲点点头,也拿了颗球跑去球场上练习上篮。 谢欣然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去明溪一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趁他休息时便走过去递了块毛巾给他。 欧阳傲接过来,一面擦汗一面回过头去跟她说"谢谢"。 "你不要介意乔亚的话。"谢欣然微笑着,"他只是在吃醋,他也好想去明溪的,但是作为队长是不能跷的,所以他嫉妒你。" 欧阳傲也笑,"你叫他死心好了,我姐姐有意中人了。" "哦,是教美术的童老师么?" 欧阳傲怔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怎么知道?" 谢欣然低了头,"啊,难道是真的么?这个,你知道有时候女生八卦起来也蛮恐怖的……" "是么。"欧阳傲叹了口气,向后倒在椅背上,轻轻地闭了眼。在明溪的一幕又一幕便电影倒带一样地回转过来。 欧阳婕坐在河边的背影,欧阳婕流在他胸口上的眼泪,欧阳婕画坏的画,欧阳婕拒绝他的声音,欧阳婕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欧阳婕伏在童天南怀里梨花带雨的脸。 无声的影片播了一遍又一遍,一格一格地跳过去,全都是欧阳婕的脸。 他必须要叫姐姐的那个女生的脸。 欧阳傲又叹了口气,然后就忆起了那个粉嫩嫩的婴孩,和那个满脸幸福的母亲。 儿时的记忆便从他刻意忽略的黑暗里浮上来。 是的,他记得,虽然只有依稀的片断,但对他来说,已经太多。 灰蒙蒙的天空,干涸的河床,病痛的折磨,父亲的毒打,以及,一手将他交到陌生人手里,一手接过一叠钞票的母亲。 他宁愿那种记忆,一丁一点也没有。 "欧阳傲,你没有事罢?" 谢欣然的声音将他唤醒,欧阳傲轻轻摇摇头,"没什么。" "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到罢?"谢欣然笑了笑,"明天是我的生日,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玩,你有没有空?" "生日么?"欧阳傲沉吟着,显然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下意识已低喃出声,"你母亲很在乎自己的孩子吧。" 这句话有些傻气,谢欣然轻轻地笑出了声,"那当然啊,哪个妈妈不疼自己生上掉下来的肉?我妈妈很随和的,没有关系,有空的话,就一起来玩吧。" "唔。"欧阳傲无意识地应了声,心思却早已不在这里。 他突然很想去找自己的母亲。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问题如果解决不了的话,他便没办法安下心来做欧阳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