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在守候
天空有点阴沉。
路上法国梧桐的叶子已开始泛黄了,一起风,便零零碎碎地落下来。 欧阳婕将落在自己头上的一片黄叶拿下来,抽了抽鼻子,打了大大的一个喷嚏。昨晚没盖好被子,早上起来便有些感冒的症状了,果然是秋天了,一起风,天就凉了。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正在想要不要以这个做借口请个假来好好睡一天的时候,就看到了很久不见的童天南。 依然骑着那辆重型机车,黑色长裤,黑色风衣,看到欧阳婕的自行车骑过来,摘下头盔,一面甩了甩自己过长的发,一面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欧阳婕本想不理他直接骑进学校的,可他的车偏偏拦在那里阻了她的路,只得停下来,一只脚撑到地上,瞪起眼来问:"做什么?" "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我想从你嘴里说出来,大概两个都会变成坏消息,你直接说吧。" 童天南于是直接扔给她一本杂志,"107页。" 欧阳婕接下来,才刚刚翻到他说的那一页,突然又打了个喷嚏,几滴鼻涕溅到了书上。童天南微微皱起眉来,"你感冒了?" "嗯,抱歉。"欧阳婕翻出纸巾来擦他那本杂志,还没擦干净,便停了手。 不单是手,她根本整个人僵在那里,连眼睫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那本杂志的107页上,登着一幅画,是很简单的石膏几何体,连透视和明暗都不对,出彩的是那些弯弯曲曲如钢丝一般的线条,标题是《愤怒》,作者是欧阳婕。 没错,欧阳婕。 大黑体的九号字。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欧阳婕觉得自己都像化成了石膏,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童天南,声音微微颤抖,"不会吧?骗人的吧?" 童天南笑了,嘴角轻轻上扬,"照我们打赌的内容,今天要来画画。" 欧阳婕抓着那本杂志,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话,童天南也不多说,挥了挥手就进了学校。 而欧阳婕是被门卫大叔提醒"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哦"才回过神来,匆匆地进了学校,一直走到教室里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 真正意义上由她一个人独自完成的第一幅画,居然在著名的美术杂志上刊登了。 欧阳婕忍不住跳起来,大叫了一声,"耶!" 旁边的同学很奇怪地盯着她,欧阳婕连忙捂住自己的唇,却还是忍不住要偷笑。 这样说起来,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吧,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离被称作天才少年的阿傲近一点呢?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便开始下雨,窗户没关,雨滴撞在玻璃上,溅进教室里来。 欧阳傲坐在靠窗的位置,突然滴到脸上的冰凉令他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雨已下得很大了,稍远一点的地方,便被雨滴划下的线隔成白茫茫的模糊轮廓。好像短时间都不会停的样子。 一中没有室内球场,今天下午,大概不能练习了。 欧阳傲伸手将窗户关上,再回过头来看向黑板,却不禁走了神。 不用练习的话,他便比平时多出至少两个小时的空余时间来,要做什么呢?跟姐姐直接回家么?还是去哪里逛逛?这个时候,听说鼎山上的枫叶都开始红了,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想去看? "欧阳傲。" 同桌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才听到老师点了他的名,忙忙站了起来。花白头发的老师走下讲台来,目光凌厉,"我讲到哪里了?" "啊,"欧阳傲微微低了头,"抱歉。" "你坐下吧,上课精神要集中一点。" "是。" 欧阳傲坐下来,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是呢,现在还在上课,想什么枫叶,况且下着这样大的雨。 他用力敲敲自己的头,努力将精神再次集中的书本上来。 老师拖了十几分钟堂,当他终于讲完那道题,说了下课之后,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好东西夺门而出。几乎在转眼之间,教室里便只剩下几个人。 欧阳婕是其中一个,她连书包也没收拾,双手托着腮,看着窗外。 雨依然下得很大,白茫茫的建筑轮廓之外,还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伞和雨衣,以及没有带伞拿书包、本子或者塑胶袋什么的顶在头上往风雨里跑的人。 欧阳婕轻轻叹了口气,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美术教室。 按照他们打的赌,她的画发表了就应该乖乖地继续去画,可是,她一想到那个人在那里,就不由得会皱起眉来。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客观一点说,童天南并没有特别得罪她,除了有点毒舌之外,基本上也并不算太坏的人。可是她一站到他面前,就会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厌恶。 她又叹了一口气之后,发现季蔷正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于是欧阳婕牵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做什么?" "不去画画么?"季蔷问。 欧阳婕沉默。 季蔷笑了笑,"你喜欢童天南?"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我讨厌他。" 季蔷继续微笑,"可是因为一个讨厌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天份不是太可惜了吗?" 欧阳婕看着她,又沉默。 季蔷从她桌上拿过那本美术杂志来,轻轻地翻着,淡淡道:"我也曾经向这家杂志投过稿,被退了三次,然后就放弃了。我以为他们不会刊登高中生水准的画。" 欧阳婕预感到她想说些什么,挑起眉来,"所以?" "所以我嫉妒你。"季蔷抬起眼来看着她,脸上依然有着微笑,声音亦依然轻柔,但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里写着赤裸裸的嫉妒,"你若赢了这一场,便抽身而退再也不画画了的话,我便恨你一辈子。" 欧阳婕怔住,觉得自己背后都有点发凉,然而斗志也似乎自足底一路燃上来。嘴角绽出一个笑容,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面道:"女人的嫉妒真可怕,我去画还不行么?" 季蔷也笑,"那么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败你。" "啊,那可说不定呢,某人可说过我是画画的天才--" "姐。"欧阳傲的叫声打断了欧阳婕的宣言,她转过头去,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弟弟,"咦,今天没去打球?" "嗯,下雨。"欧阳傲走过来,顺手就拿起了欧阳婕的书包,"可以回去了吗?" 季蔷上上下下打量欧阳傲,"不会吧,欧阳,这是你弟弟?" "我弟弟阿傲。"欧阳婕大力拍着弟弟的肩,"帅吧?" 季蔷点点头,伸出手去,微笑,"我叫季蔷,几时有空,来我们美术社做模特儿吧?" "吓?"欧阳傲怔了怔,指着自己的鼻子,"模特儿?我?" "没错。"季蔷继续微笑,"你姐姐也是美术社的,这点面子总要卖吧?" 欧阳傲看了姐姐一眼,后者这时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点发怔。欧阳傲暗叹了口气,轻轻点下头,"嗯,过一阵篮球队训练没那么紧的时候吧。" "那就说定了。"季蔷挽过欧阳婕的手,"欧阳,我们走吧?" "哦,好。阿傲,我要去画画,你先回去吧。书包帮我带回去哦。" "呃,这样啊?好的。"欧阳傲拎着两个书包,站在那里向两个女生挥挥手,目送她们走远,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为什么兴冲冲地跑来找欧阳婕的?欧阳婕这次画得很投入,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到有人敲她的画板她才发现,画室里的人几乎已经走光,外面早已黑了,连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敲她画板的人是她下午才申明讨厌的美术社指导老师,微微侧着身子,半依在她的画架上,左手夹着一支烟,一张苍白的脸向着她,轻轻地吐了个烟圈,"该回家了。" 欧阳婕退了一步,伸手拨开那些青色的烟雾,"一中的校规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在校区抽烟,但老师为人师表至少该注意一下吧?而且,让未成年人吸二手烟是犯法的。" 童天南轻轻的笑,"判几年?" 欧阳婕从牙缝里说,"无期徒刑。" "是么,真可怕。"童天南笑着,并没有一点要将烟掐熄的意思,反而叼到嘴里。 欧阳婕看着那烟头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皱了眉,"你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讨厌。" "哦?"童天南俯下身子,凑近她,"那么,我到底讨厌在哪里?" 欧阳婕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轻轻地咬了自己的唇,回答不上来,半晌道:"总之……" "总之,你自顾地对人有了希望和憧憬,将一个其实并不了解的人在自己心里想像得相当完美,然后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于是又自顾地失望和失落,自己心里完美的肥皂泡破灭了,于是自顾地怪在别人的头上,怪人家打碎了你的梦想。是不是呢?" 欧阳婕怔住,抬起眼来,正望进童天南逼视过来的眼里。 那样的一双眼,就仿佛什么也能看透一般。 欧阳婕将他那句话在心里反复念上好几遍,静了一会,反而笑了,一面笑,一面有眼泪涌上来,"大概是吧,我还真傻。" 童天南轻轻地叹了口气,递过一张纸巾来,"所以啊,我何其无辜,现在还得我来安慰你。" 欧阳婕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笑起来,"你哪里像会安慰人的样子?" 童天南也笑,"那是因为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需要安慰的人呐。"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我要回家了。" "路上小心。" 欧阳婕收拾好东西,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童天南还站在那里,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虽然讨厌他的情绪已经释然了,但欧阳婕还是皱了眉,冲着他大叫,"这么黑这么滑的路,你居然叫未成年的女生一个人回去,真是没有绅士风度。" 童天南笑了笑,拿着烟的手往外一指,"绅士风度若被我用了,外面那小子这几个小时的风不是白吹了?" 欧阳婕怔了怔,几步跑了出去,果然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站在画室外面,看到她出来,便迎过来,"姐姐。" 欧阳婕走过去,"阿傲,你没回家啊?" "回去了。可是发现姐姐的钥匙放在书包里被我带回去了,所以送来给你。"欧阳傲摊开手,给她看那串亮晶晶的钥匙。心跳得稍微有点快,他不知道欧阳婕是不是看得出来,但他自己知道,送钥匙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 他只是太担心。 天太黑,路太滑,治安并不太好,或者,别的什么。 然而欧阳婕显然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把就抓住了欧阳傲的手,"好哇,臭小子,你居然敢翻我的包。" "冤枉啊,明明是它自己掉出来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反正我都没看到,你说它自己走出来的都没问题啊。" "天地良心。" 姐弟俩打打闹闹地去拿了自行车,欧阳傲骑着,欧阳婕坐在后面离开了学校,一路上像平日一样东拉西扯地聊着天,快到家的时候,欧阳婕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弟弟的腰,将脸伏在他背上,轻轻地说,"阿傲,谢谢你特意来接我。" 欧阳傲怔了一下,然后轻轻扬起嘴角,牵出一抹笑容。 一直笑到心底去.那天早上欧阳本就有点感冒,下午醉心于画画,自己没注意,回去时又吹了风,第二天便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家里休息了五六天才到学校去,一方面赶着补拉下来的功课,一方面忙着系统地学画画,去篮球队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欧阳傲还没觉得有什么,倒是乔亚先按捺不住,趁着休息的时候,蹭到欧阳傲身边,装作随口问起的样子,"你姐姐的病好一些没有?" 欧阳傲瞟了他一眼,笑,"她病的时候怎不见你去看她?你不会没有打听到我家住哪里吧?" 乔亚怔了一下,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静了片刻,突然道:"她不会因为这个……"他本想说,她不会因为这个而不来篮球队吧,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不对,连忙把话打住了。 他是有些喜欢那个眯眯眼的爽朗女生,但从来也没有说出口过,也没有到可以跑去她家探病的交情,而且,欧阳婕会来看他们打球,完全是因为弟弟在这里,和他半点关系也无。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表情都沮丧起来。 又过了一会,他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抬起眼来看着欧阳傲,稍稍红了脸,小小声地问:"你姐姐喜欢什么?" 欧阳傲将瞳仁移到眼角来看他一眼,笑了笑,"她啊,大概会喜欢青蛙之类的小动物吧。" 乔亚怔了下,"她的爱好真特别。" "是啊。"欧阳傲挑起一条眉来,笑得贼欢。"她都一直相信青蛙是王子的嘛。" "我知道了,谢谢啊。"乔亚道着谢,丝毫没有发现欧阳傲的笑容里有多大恶作剧的成份,一心在计划着什么。 欧阳傲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连带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呼"地站起来,大步跑到球场上去,恶狠狠地打球。 吓得本来在那里的两个预备队员都悄悄地退了下来,不敢跟他一起练,一面悄悄地去问乔亚,"队长,你看,欧阳是不是有问题?" 乔亚只傻傻地笑,"欧阳能有什么问题,不是很可爱么。" 两名队员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却都不由得在想,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两名主力好像都疯了一般。 转眼便到了周末。 欧阳婕约了季蔷一起去买新出的美术杂志,兜兜逛逛的,回来时便晚了。 太阳已落到高楼的另一边去了,仅剩的光亮将一条行人稀少的沿江路拉得老长,江边吹来的风很大,地上的落叶便随了风瑟瑟地翻滚出老远。 欧阳婕紧了紧衣服,早应该多穿件衣服出来的,要是再感冒的话,不要说老妈,阿傲都会念死她。走到离家很近的一个拐角处里,看到那边的墙角蹲着一个人,天色暗了,看不清面目,但肯定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她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最近治安不太好,还是不要管闲事,赶快回家去的好。 可那个人偏偏看到她了,连忙站起来叫了她一声,"欧阳婕。" 欧阳婕这才看清是乔亚,吁了口气,走过去,"是你啊,你鬼鬼祟祟地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哪有鬼鬼祟祟。"乔亚分辩,让开了一点,欧阳婕看到他脚下有个纸盒子,有个小小的黄色的毛茸茸的脑袋从那盒子里探出头来,很戒备地看着欧阳婕。 是只猫咪。 "哇,好可爱。"欧阳婕叫了一声,蹲下身来,看着盒子里的猫,是黄色花斑的皮毛,好像饿得不行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欧阳婕忍不住伸手去将它抱起来,"真是好可爱的猫咪,你怎么舍得把它扔掉?" "才不是我扔的,你怎么一直都这么武断的?"乔亚瞪起眼来,"我只不过是看到这里有个盒子蹲下来看而已。"他看向欧阳婕手中的猫,伸出一根手指来搔搔它的下巴,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我都好喜欢这小东西啊,怎舍得扔?我刚刚在那边捡来的,我家是公寓楼,不能养宠物的,刚好想起你家在附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养。" "要,要,我当然要。"好像怕他后悔一般,欧阳婕连忙回答,一面指向自己家的方向,"我家就在那边,过去坐坐吧。" "啊--好的。"乔亚迟疑了一下,跟上欧阳婕的脚步,觉得自己的心跳有刚刚跑完一千米的速度。 欧阳婕推开门,人还没进去,先喊了声,"我回来了,阿傲,给我弄坏牛奶,温的就好。" 欧阳傲在吧台里应了声,转身去找牛奶,"快天黑才回来,又去看CD了吧。" "嗯,你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不是范梨雪的新CD就是萧蓝的写真集呗,还能有什么,呐,牛--啊!"端着杯牛奶转过身来的欧阳傲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猫脸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了一阵才没把手里的牛奶洒了,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姐,这是什么?" "猫呀。阿傲你变蠢了,连基本的生物常识都没有了。"欧阳婕自己去找了个碟子,将猫放到桌上,倒了一点牛奶在碟子里,看它先是试探性地伸出舌头来碰碰然后就大口大口地舔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极桌上那只一面吃一面发出满足的咕嘟声的猫。 "我知道这是猫,可是--"欧阳傲又怔了一下,然后才看到跟在欧阳婕后面进来的乔亚,又吓了一跳,"姐,你今天是和这家伙一起出去的?" "啊?"欧阳婕抬起眼来,顺着弟弟的手指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乔亚,"啊,没有,回来的时候碰上的。乔亚,别愣着,随便坐,想吃什么喝什么问阿傲拿,我请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给我一杯咖啡。"乔亚悄悄向欧阳傲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坐到欧阳婕身边。 欧阳傲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自己用力拍了几下才缓过来,泡了杯咖啡端过去,眼神像是要将乔亚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但声音却仍然保持着平时的频率,"这只猫是你送给我姐的?" 乔亚笑了笑,"不算是吧,我捡的,我家不能养。" 欧阳婕在一边连连点头,"嗯,阿傲你看它多可爱,爸妈也一定会喜欢的。" 欧阳傲看着那只猫,轻轻地伸过手去,想要摸摸它。那只已经吃得半饱的猫突然弓起背来,一面发出嘶嘶的声音,一面伸出爪子来抓了欧阳傲的手,又快又准。 欧阳傲倒抽了一口气,反射性地将手缩了回去。 "阿傲!"欧阳婕惊叫了声,连忙拉过他的手来看。所幸那只猫还太小,爪子并不锋利,只稍稍破了皮,沁出些血珠来。欧阳婕要拖他去上药,欧阳傲按住她,轻轻地笑了笑,"看起来它不喜欢我。乔亚难得来一次,你陪陪他好了,我自己去就行。" 欧阳婕目送他走上楼,转过来时,看到乔亚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不由得皱了眉,"怎么了?" "不,没什么。"乔亚伸手轻轻地逗着那只猫,猫咪微微眯了眼,在他的手指上蹭来蹭去。 欧阳婕笑,"呀,真是没想到,乔亚你居然很会和动物相处呢。" "嗯,小动物不会防人的,你对它好,它便喜欢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一辈子也不会变的。"乔亚抬起眼来看她一眼,似乎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或者有时候人也一样。" 欧阳婕似乎并没有多想,随便应了声,便偏起头,伸手去摸那小猫光滑的皮毛。 欧阳傲下楼来的时候,正看到乔亚起身告辞,一面问,"我以后可以再来看它么?" 欧阳婕抱着猫送他到门口,"当然啊。" 欧阳傲抢了几步,在乔亚之前拉开门,一面向姐姐说,"我送他出去。" 欧阳婕点点头,"别太久啊。" "嗯。"欧阳傲答应着,侧身让乔亚先出去,然后自己跟过去,轻轻地关上门。 乔亚才没走出几步,已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欧阳傲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我说,那只猫本来是你养着的吧?" 乔亚倚着路灯才站直身子,坦然承认,"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傲哼了一声,"路边随便捡的猫会有那样好的毛色?" "那又怎么样?总之现在猫转送欧阳婕养,我不时来看看。"乔亚又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暂时领先。而且,你赶不上来,分差只会越拉越大哦,欧阳弟弟。" 欧阳傲咬了咬牙,"真卑鄙。" "你又差得了多少?居然骗我她喜欢青蛙。" "呃--"欧阳傲怔了怔,乔亚已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吧,你追女孩子的手段过时了呀,对付情敌的也一样太老套啦。那种小当,白痴才会上。" 欧阳傲继续怔住,半晌才喃喃道:"有那么明显么?" "不是瞎子就看得出来啦。"乔亚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过,你没希望的啦,再见喽,欧阳弟弟。" 欧阳傲不由地便握紧了拳,而乔亚向他挥挥手,哼着不成调的歌,大步走上回家的路。 欧阳傲楞了半晌,咬紧了牙,一拳打在身边的路灯杆子上。 欧阳傲回到家里的时候,欧阳婕刚刚放下电话,"阿傲,妈妈打电话回来说她和老爸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要我们姐弟俩自己弄饭吃。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随便。"欧阳傲淡淡地甩下这句话,越过姐姐,自顾地走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将自己扔到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乔亚说得没错。 莫说他那些小把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就算他有办法阻挡所有人喜欢欧阳婕,有办法蒙上欧阳婕的眼令她不能喜欢上别人,她也不会将他当作一个男人来喜欢吧? 他是她弟弟,自第一次见面起,她便认定了他是她弟弟!
欧阳傲抓紧了自己的枕头,他痛恨"弟弟"这两个字。 黑暗中有敲门的声音,然后是欧阳婕的声音,"阿傲,你在房里的吧,怎么也不开灯?"然后轻轻的一声响,柔和的灯光便亮了起来。 欧阳傲抬起手来挡住刺眼的灯光,手指的间隙里,看着欧阳婕走过来,站在他床边,轻轻地问,"阿傲,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摇了摇头。 欧阳婕在他床前坐下来,拉过他的手,"你没上药啊,不是有红药水的么?伤口虽然不大,但还是要注意啊,万一发炎的话,你就不好打球了。" 欧阳傲坐起来,看着她找出红药水和棉签来,再次拉过他的手,细细地帮他上好药。 她微微低着头,细碎的头发向前倾着,盖住一部分侧脸,露出一部分颈子来,平日里没晒到什么太阳的皮肤白皙得接近透明,连暗青色的血管都能看见。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专注,就仿佛全世界都比不上这只手来得重要。 欧阳傲的心头突然一热,缓缓漫延到全身来,他张着嘴,半天才叫了声,"姐--" 欧阳婕放好了药,转过来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阿傲你若是不喜欢那只猫,我明天就送去还给乔亚。" 欧阳傲怔了怔,"姐姐……" 欧阳婕微笑着,"我没问过你们就把它带了回来,是太任性了一点。" "没有的事。"欧阳傲也笑了笑,"姐姐喜欢的,我自然会喜欢啊。" "你说谎。"欧阳婕看着他,一双眼黑得发亮,欧阳傲忍不住想要逃开那种目光,别开脸看向别处,但下一秒已被欧阳婕捏着下巴扳过来。做姐姐的女生眼里显出一种悲哀来,"阿傲,你不用太委屈你自己啊。" 欧阳傲被迫正视她,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你多心了,我没有觉得委屈。" "没有么?"欧阳婕也叹了口气,松了手,转而在身边比了个高度,"十几年了,我看着你从这样的小豆丁一点一点长成这么高大的男生,你哪句才是真心话,你当我真的不知道?" 欧阳傲沉默,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蠢得可以。乔亚也好,欧阳婕也好,其实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他罢。 而欧阳婕正看着他,继续说,"我们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我们想要你怎样,你就努力地变成怎样,你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不说,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在打球的时候,你才是你自己吧?结果呢,大概是为了我罢,你居然连打球也放弃了……" "姐姐,我明明……" "你还在打是吧?"欧阳婕笑,无限悲哀,"和一些能让你轻易将比分拉到三十以上的人打球,你甘心么?" 欧阳傲又沉默下去。 欧阳婕看定他,"爸妈以为尊重你的选择就是他们在乎你的表现了,可是,你分明是在衡量大家的期待之后才去选择的,你这样子,让我觉得我们杀了人,我们把本来的那个你扼杀了!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要收养你!" 最后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欧阳傲怔住了,触电一般,抬起眼来看向欧阳婕,连脸色都变了。"姐姐?!" 他自己有很多次在想,他如果不是欧阳家的养子就好了,可是一旦这样绝决的话由欧阳婕说出来,对他而言,根本是天塌地陷的震憾。紧跟着这种震憾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比海还要深的恐惧。 他根本不能想像,如果他的生命里抹去欧阳这两字,还能剩下什么。 欧阳婕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外走去:"我做好饭了,下去吃吧。" 欧阳傲伸手拖住她的手,欧阳婕转过头来。 就这样静了很久。 良久之后,欧阳傲才抬起眼来,看着她,"一直以来,姐姐都觉得我是这么虚伪的人么?" "不是虚伪。"欧阳婕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他的头,"你只是太乖,太自律了,那样子的话,会让我这做姐姐的无地自容啊。" "可是任性一点的话,说不定会变坏呀。"看到姐姐熟悉的笑容,欧阳傲也笑了,心情也似乎跟着放松了下来。 "那有什么关系。"欧阳婕继续揉着他的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最亲爱的弟弟呀。" 最最亲爱的--弟弟--么? 欧阳傲心底某处抽搐了一下,他想,他依然痛恨"弟弟"这两个字。 但目前,却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比那个身份更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边喜欢她了。 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一辈子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