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蹲下身,两条眉毛扭成一双毛毛虫,神色凝重嘀咕道:“啧啧,想那公孙竹子的脸色,恐怕这笔费用报公帐是无望了…想咱殚精竭虑出生入死废寝忘食才省下的几文私房钱,难道就要如此灰飞烟灭…”
“喂,小子!”
“苍天啊,大地啊,耶稣您老人家啊——睁睁眼啊…”
“喂喂,说你呢,那个蹲在墙角的瘦小子!”
“喊什么喊?!没看见咱正在思考民生大计吗——嘎?!”
金虔猛然起身,循声怒目而视,正想对那个不长眼打断自己祈祷的家伙破口大骂,可话刚出嘴边半句,却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距金虔不到五步之处,站着一名江湖打扮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一脸横肉,满面凶相,一双三角眼隐射凶光;更重要的是,在这名大汉腰间配有一把黑鞘钢刀,一眼便知此人绝非善类。
“这位仁兄,不知有何指教?”金虔微微一愣,瞬间脸色一转,顿时堆起满面笑纹抱拳问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笑了再说。
“看起来眼生,是外地人?”大汉上下打量金虔一番,斜着三角眼问道。
“诶,是…”金虔眨眨眼回道,心中却是纳闷:这人的口气怎么像是官差问案,只是这形象——也太有损古代公务员的整体印象值了吧。
“到西华县来做什么?”
“这个,纯属过路…哈哈——”干你屁事!
“蹲在市集口作甚?!”
“啊?买菜,买菜…”金虔实在被盘问得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摸不准此人身份,只好口中含糊答道。
那大汉上前几步,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将金虔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就在金虔脸上的笑脸都快挂不住的时候,才道:
“那还不快去?别蹲在路口挡路!”
“诶——是,这就去…”
金虔歪着头挠挠脑皮,口中诺诺应答,依言转身走进市集,却有种丈二摸不着头脑之感。
身后大汉神色凝重的瞅了金虔背影一眼,也转身离开。
只见这西华县市集虽说不大,但各类瓜果蔬菜也是品种齐全,新鲜上市,买卖吆喝,人声鼎沸,不由令金虔忆起数月之前在东京汴梁市井菜市那段辉煌岁月,心头顿时涌上一股莫名怀念之情。
峥嵘岁月历历在目,霎时间,豪情万千,慷慨激昂,一股豪气溢满胸膛,金虔深吸一口气,双袖上挽,细目一凛,就朝最近一户小贩走去。
“大叔,你这水梨怎么卖?”
面前卖梨的大叔眼皮未抬,冷冷撩出一句:“十文钱一个。”
“哦…你说啥?!”金虔细目猛睁,惊得脚下一个趔趄,“十文钱一个?大叔,你不如去抢钱庄好了,说笑也不是如此说法吧?!”
“谁跟你说笑?”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心道:啧啧,几月之前首都东京汴梁的水梨才不过十文钱三斤的价钱,这不过才数月的光景,怎么物价就飞涨到如此地步?通货膨胀?经济危机?还是宋辽两国外交关系紧张?
“咳咳,大叔,你这梨有些贵了吧?”
“贵?!我这还算便宜的,要不你去别家问问!”
“不便宜?”
“一文钱也不能便宜!”
“当真不便宜?!”
“半文钱也不能少!”
“好,大叔你有种!”
金虔脸皮一抽,转身就走。
啧,凭咱“开封杀价第一把交椅”的名号,今天若是不能将这市集上的物价砍到三折,咱这“金”字就倒着写!
两柱香之后…
“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事无常,物价难料!莫说将‘金’字倒着写,恐怕就是横着写也不为过啊…”
金虔愣愣站在市集末尾,发髻散乱,脸色发青,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百姓,突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经过数番昏天暗地的唇枪舌战之后,连舌头都磨短了半截,可这价钱却是连半文也未砍下。
伸手摸了摸怀中本就不太充裕的钱袋,金虔突感一阵心头剧痛。
万念俱灰,痛彻心扉可能也不过如此…
自己的私房钱总共不到五十文,只够买四个半水梨,除去自己,连每人一个水梨都不够分…
老包啊,咱这工资福利三金奖金是不是该涨涨了?!
“唉…”金虔长叹一口气,双目呆滞扫过市集,突然,细目中闪过一丝晶亮,只见金虔脚尖一点,蹭蹭两个纵身来到距市集丈余远的一个果摊之前。
“喂喂,小哥,你这水梨怎么卖…嘎!”
声音卡在嗓子眼,金虔细目微圆,呆呆看着眼前这位卖梨的小贩,心中不由回响如此话语:水果西施?!
只见眼前这名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身形高挑,一身朴素农服,细腰绑系布带,黑发如墨,纤眉如黛,双眸含水,红唇若樱,若不是胸膛平坦,喉结突出,金虔几乎怀疑眼前这名少年乃是由少女所扮。
“客官想要水梨?”少年显然被突然冒出来的金虔吓了一跳,顿了一顿才开口问道。
“啊…对,买水梨,多少钱?!”
幸好金虔常受某猫的绝顶美色熏陶,不过数秒便稳住心神,振奋精神,正色问道。
“十文钱三斤。”少年回道。
“嗯哈?!”金虔眼皮一抖,猛然提声道,“你说多少钱?!”
似乎是金虔的表情太过精彩,少年不由微微一笑:“十文钱三斤。”
金虔顿觉眼前阳光万丈,瑞气千条:
圣母玛利亚!这少年一定是上帝派来的散财童子!
“废话少说!给咱称两斤先!”
金虔双手叉腰,气吞山河指使道。
少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才回过神来,赶忙低头将筐中的水梨放到称中。
“两斤,客官,您拿好…”
“慢着!”一声不善的吼声在耳边炸响,一只大手突然□□两人中间,将金虔即将到手的水梨打落在地。
金虔顿时大怒,转头就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竟敢打扰老子买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诶?”
待看清眼前人,金虔顿时一愣。
络腮胡子,三角眼——这不是刚刚在市集前碰到的那个大汉吗?
在大汉身侧,还立着十余个同样穿戴打扮的武夫,面色很是不善。
“哼哼,我当是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从这里买东西?!原来是你这个外地来的的臭小子!”
大汉三角眼一瞪,冷笑道。
哈?!
金虔眼皮使劲眨了数下,瞅了瞅眼前的几名脸色沉凝的武夫,不由转头望向身侧的卖梨少年。
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把金虔惊在当场。
只见那少年纤眉竖立,水眸含怒,脸色黑沉大半,纤瘦身形也微微僵直。
咦——变身成堕落天使了?!
“范瑢铧,你胆子不小啊,不交‘入集钱’还敢到市集来卖东西?莫不是爷几个前几日给你的教训太轻了?”
大汉狠狠一把将金虔甩到一边,领着几个手下直直走到水果摊前,瞪着少年狠狠吼道。
“我未曾入市集买卖,为何要交‘入集钱’?”名为范瑢铧为少年一双清亮水眸直直瞪着眼前几人,有条不紊反问道。
“哈哈,未曾入市集?!小子,你别以为你距离市集远了这么几米就能逃去这‘入集钱’?!告诉你,这西华县没有一处不是郭爷的地盘,只要你在这西华县内买卖,这‘入集钱’就一文也不能少!”
“你…!”范瑢铧脸色微青,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哼!少罗嗦!兄弟们,拆摊子!”大汉冷笑一声,一声招呼,身后数人就一涌上前,抬脚就要踹范瑢铧筐中的水梨。
“不可!”只见范瑢铧上前一个俯身,将筐子护在胸前,那飞起的数脚顿时踹在了少年纤瘦的背上。
“你这个臭小子!”
领头大汉眼神一变,猛然从腰间抽出钢刀,寒光一闪,刀刃就朝范瑢铧白皙面容上划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面前疾风一闪,大汉手中钢刀猛然一滞,定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消瘦少年,双臂正紧紧卡住刀柄,不让刀刃再下滑半分。
正是刚刚买梨的外地少年金虔。
众人皆是一愣。
只见金虔满脸堆笑道:“几位大哥,凡是好商量、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的,多伤感情啊…”
可心里却是暗暗叫苦:
啧,不过就是出门买两斤水果,也能碰上黑社会收保护费,实在是流年不利,邪门得紧——唉,只是像咱这种地善良宅心仁厚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一代五好青年,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大好美少年——咳咳——那个大好善良百姓遭黑社会毒手!如此不齿之行,咱一个堂堂现代人怎可为之?!何况就这些不入流的黑社会混混,咱只要随随便便抛几个□□,便可轻松搞定…
想到这,金虔赶忙偷偷腾出一只手往怀中摸去…
哈!!
哈哈哈…咳咳…
刚才好像出门太急,药袋忘记拿了…
第二回 御猫相助终脱险 郭氏恶行惹天威
所谓“英雄救美”,结局十之八九,必是郎才女貌,姻缘天定,成就一段江湖佳话,流传一时。
可此等浪漫戏码碰到金虔身上,却只能用“凄惨”二字形容。
一只手臂挡住面前彪形大汉举刀手臂,一手放在怀中摸索半晌无果后,金虔此时心境只有一词可表: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遭猫来后遇贼——霉到家了!
“咳咳…这、这位英雄大哥…那个,今日天气不错啊——”
顶着满头冷汗,嘴里乌拉了半天,金虔也只能勉强吐出如此一句类似于“搭讪”的无聊话语来缓解紧张气氛,只是效果却是差强人意。
被架住胳膊的大汉额角青筋暴露,狠狠瞪着面前的消瘦少年,凶相毕现喝道:
“臭小子,你算哪颗葱,敢在郭爷的地头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
说罢,手臂一甩,将金虔一个趔趄甩在一旁,刀柄一举,便又朝金虔挥下。
眼见刀锋寒光闪烁,金虔只觉脑中波光一现,肚皮猛一抽搐,细眼一眯,脸色一板,突然厉声喝道:“且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虔这一声高喝,还真颇有几分包大人公堂拍案的真传,当下将那几个打手镇在当场。
只见金虔细目凛然,直瞪面前钢刃,身形笔直,手臂一挥,一副指点江山气魄道:
“这位英雄,咱也晓得这年头糊口不容易,可这威胁勒索收保护费的买卖实在没啥前途,看英雄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身手更是矫健,怎可埋没于此?!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为民,以英雄的身手,何愁不能扬名江湖,威震四方,大哥你若是能弃暗投明,为江湖和平、大宋和谐作一番贡献,日后必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口中一套说辞说罢,那几名打手皆是一愣,就连一侧的范瑢铧也是微愕,只有金虔心里涩涩泛苦:
啧啧,想不到咱堂堂一介现代人,如今却沦落到拍古代黑社会地头蛇的马屁以保命,真是“时势造英雄”…
“小子,你是什么人?”大汉脸色沉下脸色问道,手中的阔叶大刀倒也缓下几分。
“英雄,咱不过是一名小人物,贱名何足挂齿,不足道也——”金虔唇角肌肉微抖,努力挤出一抹高深莫测笑容接口道。
大汉听言,上下细细打量金虔半晌,却见金虔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心头不由有些暗自嘀咕。
身旁一名手下见状,几步上前,伏在大汉耳边低声道:“大哥,我看这小子轻功诡异,出口刁钻,绝非善类,且郭爷也交代过,那奉旨的钦差近几日就会入西华县,这几天确实不易生事,我看,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带头大汉听言,虽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抬眼望了金虔一眼道:“小子,我看你出口不凡,功夫也不错,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大爷我今日就给你个面子,放你一条生路!”
金虔一听,自是如获大赦,即刻两眼放光扯出笑脸道:“这位英雄,果然宽宏大量,咱在此先行谢过。”言罢,拱手抱拳,脚尖一点,嗖得一下就窜出丈远。
就在众人皆以为此人就要飞奔而去之时,却见金虔身形突然一滞,背影僵直几秒,猛一转身,蹭蹭两步又窜了回来,面上堆出一个献媚笑脸道:“抱歉、抱歉,咱忘点东西…哈哈…”
众人皆是莫名。
只见金虔匆匆弯下身,手指以不可目测的速度将滚落在地的水梨捡起揣在怀里,边揣边移,直至移到范瑢铧身侧,微微抬首,对着范瑢铧又是挑眉、又是瞪眼,眼珠子上下飞瞄,脸上肌肉左移右换。
范瑢铧微微一愣,后随即明白过来,心中不由感激,赶忙眨了眨长睫。
金虔顿觉眼前一花,随即热泪盈眶,心中不由感慨:
啧啧,多么善解人意的美少年啊,咱不过随便指示个眼色,就能理解咱的伟大奉献精神,比起某只一肚子弯弯绕的猫儿,眼前这位可堪为霹雳无敌纯洁天使下凡啊,真不枉咱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英雄救美”。
想到这,金虔更是精神百倍,打定主意,将手中水梨紧攥,猛一起身,抡起胳膊飞了出去,口中大喝道:“看暗器!”
正在纳闷金虔不明举动的几个混混哪里能料到金虔如此举动,只听金虔一声“看暗器!”,又见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也顾不上细想,当下闪身躲避,等回过神来,发现所谓的暗器不过是几只水梨,再一抬头,就见那名消瘦少年早已拽着范瑢铧一溜烟跑出了好远,空中还飘荡着如此话语:
“啧!你怎么跑得这么慢啊啊啊——”
“臭小子,敢耍我们!!”
几名混混顿时大怒,当下提起钢刃就追了上去。
“他奶奶的,还不站住!!”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金虔身无半分内力,一身逃命轻功无法长时施用,自保尚可,只是此时又另拖一人逃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前面跑得是辛苦万分,眼看就要岔气身亡。
范瑢铧一介百姓,毫无功夫根底,哪里能跟得上金虔的步子,跑得更是气喘不堪,再听身后那几名打手脚步喝骂之声渐进,更觉逃出无望,不由心头一横,道:“客、客官,你自己走…别管我了…”边说边想将自己将手腕从金虔紧握手掌中抽出。
不料那金虔的手掌却像章鱼吸盘一般,无论如何使力,就是无法抽出半分。
“客、客官,你先…”耳听身后脚步声愈近,范瑢铧心头更是焦急,手中力道更大,声音也急促起来。
可那紧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仍是半分不减。
“闭嘴…”前面疾跑之人隐约传出一句话语。
望着眼前瘦弱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看看紧握自己手腕的细弱手臂,范瑢铧心头是又敬又痛:
素不相识,拔刀相助,此人不过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义,想必江湖人人称道的少年英雄便是如此——
可惜范瑢铧只顾感动,没听清金虔气喘吁吁的后半句话:“咱也想放手啊…”
奈何美色当前,手不听大脑指挥啊啊啊…
咱恨这种本能啊啊…
“臭小子,看你这回往那跑!”
就在金虔理智与本能苦战之际,突听头顶一声炸雷高喝,抬眼一望,只见一名混混一个空翻,越至自己前方,再四下环顾,两人已被几名打手围截在中央。
金、范两人皆是心头一凉,脸色惨白惊在原地。
范瑢铧望了金虔一眼,心头一阵发酸:
如此少年英雄,如今却为了我…
金虔望了身侧美少年一眼,心头也涌出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啧啧,好死不死偏冒出这句台词?!太不吉利了!
带头络腮胡子大汉一步一晃摇到金虔面前,狞笑道:“好你个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回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身后几个跟班也嚷嚷道:“大哥,别跟他啰嗦了,给这两个臭小子点厉害尝尝!”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唰得一下举起钢刀,就朝金虔身上劈去。
“不可!”范瑢铧猛然一个疾步上前,生生挡在刀前,把金虔护在身后。
金虔顿时心头大惊,眼看那柄锃光瓦亮的刀刃就要朝范瑢铧凝脂般的肌肤上挥去,顿时大脑死机,鬼使神差又一把将范瑢铧拽到身后,一抬臂腕,竟是打算用手臂接下这一刀。
嗖——
锵!锵锵锵锵!
随着一声破空之音,就听几声巨响,只见几名混混手中阔叶长刀竟同时莫名齐齐断成两截,尽数掉落在地。
再看那几名混混打手,先是呆愣半晌,又不约而同望了望四周,顿时面无人色,身若筛糠。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
“鬼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一个带头一声大喝,其余几人皆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抛下手中半截钢刀,一窝蜂跑了个干净。
剩下范瑢铧和金虔两人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
“喂——卖水果的小哥,你觉不觉得今天这风有些凉啊…”明明是艳阳高照,金虔却觉后背有些发凉,不由开口问道。
范瑢铧一旁纳闷,回望一眼金虔,莫名摇了摇头。
“我怎么觉着有股阴风…”金虔缩了缩脖子继续小声道。
“…客、客官,你、你身后…”范瑢铧凝脂肤色微变,一双水眸直直瞪着金虔身后开口结巴道。
一股似曾相识不祥预感涌上心头,金虔缓缓转身,定眼一看,顿时脸皮不受控制隐隐抽动。
面前立有一人,身若青松,蓝衫随风,朗眉揽月,黑眸藏星,俊朗面容与平常无异,可一双星目深处却如同含了千年冰霜一般,寒气迫人。
“展、展展展…小人、那、那个谢大人救…”嘴角抽搐了半天,金虔也未能挤出一句整话。
黑烁星眸坚定打量金虔一圈,平时听惯的悦耳嗓音此时竟有些刺耳:“拔刀相助,舍己为人——”
“那、那个谢大人夸…”
“金兄果然是英雄本色!”
金、金金金兄?!!
心中警报巨响,一滴硕大的冷汗从额头滑下。
貌似每次听到此称呼,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身形一缩,金虔顿时垂首敛目,几乎缩成一团做反省状。
啧,这猫儿最近脾气古怪的紧,喜怒无常,难以捉摸,此时又不知为何心情不爽,保险起见,咱还是认错先!
寂静片刻——
长睫微动,薄唇轻叹,黑眸中的冰霜渐缓几分,再一转眼,面前之人又恢复成了那位儒雅稳重,江湖人人称道好脾气的南侠。
“不知这位是?”展昭话锋一转,突然向范瑢铧问道。
范瑢铧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服,赶忙抱拳回道:“在下范瑢铧,不知阁下是——”
展昭微微颔首,眼神转向金虔。
“啊、啊,这、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保镖——啧、是侍卫、侍卫大人…”金虔赶忙回神,急急接口答道。
“原来是侍卫大人,瑢铧有礼。”范瑢铧抱拳施礼,顿了顿,突然转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声道:“此次多谢恩公相救,大恩大德范瑢铧没齿难忘!”
金虔顿时一惊,赶忙上前屈身扶起范瑢铧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个不用客气——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滞,瞬间世界寂然无声。
金虔双手扶着范瑢铧双臂,细眼绷得老大,口齿半开,直直望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呆愣当场。
眼前少年黛眉紧蹙,双眸灼亮,定定望着自己。
一记美色炮弹袭来,直震得金虔文学水片直线飙升:
颜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无双——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弹袭来,立即把金虔四下飘飞的三魂七魄轰回原位。
五脏六腑不禁一个激灵,金虔直觉撇开范瑢铧双腕,双腿嗖嗖后退两步,滴溜溜一转身,瞬间满脸堆笑抱拳对身侧人道:
“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觉猛然消失,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
“…为何如此狼狈?”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与平时无异,但微蹙眉头却隐隐透出关切之情。
突然涌出一股“终于找到组织”的感动,金虔顿感万般委屈泛上心头,顿时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呼道:
“大人,这买菜果的银两——大人您先垫点如何?!”
西华县外二里,人迹稀少,果园菜地居多,但却是云净山翠,溪扫柳梢,景色怡人。
“卖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错啊——”
站在一处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开口赞道。
眼前茅舍两间,野花绕篱,田园山色,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过奖了…”范瑢铧脸颊微微一热,上前推开篱门,欠身道,“请两位恩公稍等,娘亲平时不喜生人入室,我先进去告诉娘亲一声,再来请两位恩公入内。”
说罢,不等门口二人回话,就赶忙抱拳施礼,紧走几步跑进房门。
望了一眼虚掩的房门,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这一介乡村大婶的规矩居然比开封府还多,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金捕快…”身侧展昭突然出声,“虽说范小兄弟愿奉送水梨于我二人作为酬谢,但如此看来,他家中并不富裕…”
“咳咳——展大人——”金虔赶忙打断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赠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诚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却,岂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却道:啧,这猫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西华县内的物价比起京师内的物价高出了五六倍有余,此时难得有人送礼上门,还不赶紧笑纳?!
“…”一声轻叹从头顶传出,“展某回去自当帮金捕快向公孙先生请命,这买采果的银钱自当是报公帐。”
金虔顿时精神一凛: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这范瑢铧家中,顶无片瓦,园无半鸡,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为朝廷官员,自当为民请命,以百姓之苦为己之苦,以百姓之忧为己之忧,怎可让贫苦百姓赠物?!自当是分文不占,丝线不取,这水梨之钱,定要半文钱不少,尽付才对!”
“…”身侧人半晌无声,脸上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苦笑。
“两位恩公,里面请。”范瑢铧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向两人招呼道。
“大人请——”金虔躬身抱拳对展昭道。
展昭微一颔首,上前入室,金虔紧随其后。
入室四下环顾,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还觉刚才一番话语太过夸张,此时却觉贴切非常。
这范瑢铧家中的确贫穷非常,若用一词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着两根扁担,几个箩筐,别无他物,但再往里屋走,却觉眼见渐渐开朗,定眼望去,只见这屋内虽毫无值钱家当,但却是光线明亮,一尘不染。
里屋中央摆放一张破损木桌,旁侧拼摆两张木凳,一张土炕,焦黄竹席,一名老妇面门坐在炕边。
只见这名老妇,慈眉善目,双目精亮,发髻花白,头戴木簪,却是发丝微丝不乱,一身粗布素衣,却是身形板直。
但她见展、金二人进屋,却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纳闷,就见范瑢铧赶忙几步上前,站到老妇身侧道:“娘,孩儿已经将两位恩公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