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尸天清直直站在水缸旁,默默看着水缸中自己的倒影,慢慢阖眼,遮住了黯淡无华的双眸。
*
熙熙攘攘的市场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郝瑟闷着头行在人群之中,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嘀嘀咕咕:
“不对劲儿,十分不对劲儿,尸兄平日里脾气好得就跟没脾气一般,怎么今日突然这么大火气?而且还…”郝瑟停步,扳着指头数了数,“好几次提起昨儿晚上…莫不是——昨晚上…老子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想到这,郝瑟整个人立刻都不好了,身形僵站街头,开始严谨推测:
“尸兄今日口口声声说老子昨晚告诉他,那菜谱是家传的…”
“可是昨晚上老子一杯酒就醉了,具体说了些啥子,老子完全没印象…”
“而且尸兄今天黑眼圈很重,皮肤粗糙,面色不佳,明显是昨夜没睡好…”
“家传宝物…醉酒…尸兄生气…夜不成寐…依照这几个条件推理的话…”
郝瑟一双眼睛骤然圆瞪:“莫不是老子喝醉了之后骗尸兄说那个菜谱是家传宝物并以此假做定情信物趁机…趁机调戏了尸兄吧?!”
人潮涌流中,郝瑟身形僵硬,双手捧颊,一脸惊悚,整个人就如同一条被抽取了灵魂的驱壳。
“先人板板——甚有可能啊!”郝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理正确无比,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真相,尤其是想到尸天清今早瞪着自己的那幽怨的小眼神,顿觉背后阵阵发凉,头皮嗖嗖发麻。
“这位小哥!”
突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郝瑟脖子后方吹来。
“啊啊啊啊!”郝瑟尖叫一声,一蹦三尺高,回头大叫,“谁啊?!”
“这位小哥,本山人有礼了。”
但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身着灰色长衫,脚穿厚底棉布鞋,麦色肌肤,三角小眼,两道须髯挂在鲶鱼嘴边,手里举着一柄写有“相”字的破烂布番,朝着郝瑟挤眼微笑——正是一个算命先生。
“哎呦我去,老兄你吓死老子了!”郝瑟拍着胸口叫道。
那算命先生捻须一笑:“这位小哥,本山人见你印堂发黑,眉锁愁云,定是有难解之事徘徊心头,不若去那边坐一坐,让本山人给小哥算上一卦如何?”
说着,就用布番向身后一指。
郝瑟定眼看去,但见在那算命先生身后,是一个小小的算命摊子,上面摆着铜钱卜卦龟壳、纸墨笔砚,在摊子最后,竖着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天机道人”四个字。
而在这算命摊子两侧,皆是一众文人公子贩卖字画、裱糊墨宝、题字画扇、替人写信的小摊,这个算命摊立在其中,当真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郝瑟眉头暗翻一个白眼,转头就走。
先人板板!难道昨夜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居然一出门就碰上骗钱的。
“小哥、小哥,来算一卦吧,不准不要钱啊!”
那算命先生锲而不舍追在郝瑟身后嚷嚷道。
切,老子若是信了你们这些封建迷信,老子就是个锤子!
郝瑟加快脚步。
“小哥,你手臂上有灵光闪现,绝非人间之物,会为小哥带来祸事啊!”
郝瑟脚步猛一顿。
手臂上?绝非人间之物?
我去,说的该不会是——时间机器接收器?
“小哥,此物虽有飞天遁地之能,但却是大凶之物,小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算命先生声音从后方传来。
飞天遁地?!
卧槽!有点小准啊!
郝瑟站在原地,犹豫了。
怎么办?
不理他,走?
但是这古代素有能人辈出,万一、万一真遇上个世外高人…小说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要不就去算一卦?
可此人若是真是个骗子…
赌还是不赌?
郝瑟手指慢慢上移,摸上了手臂上套着的那一环时间机器接收器,眸光闪烁不定。
罢了,老子就放手赌一把!反正只要认准一件事儿,只要让老子掏钱,肯定就是骗子,老子扭头就走!
想到这,郝瑟打定主意,转头看向那个算命先生,吸了口气,扯嘴一笑:“罢了,老子闲着也是闲着,就算一卦玩玩好了。”
算命先生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向郝瑟一抱拳:“小哥这边请。”
郝瑟顿了顿,抬步走到算命摊前坐好,目光紧紧盯着那算命先生:“好了,算吧!”
“小哥,你要算什么?”算命先生笑问,“卦象,测字,相面、看手相、还是——”
“随便啦,赶紧算!老子还忙着呢!”郝瑟瞪起三白眼道,强装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
“小哥稍候。”算命先生点头,将桌上的几个铜钱扫入龟壳,就闭眼稀里哗啦摇了起来,一边摇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天圆地方,大道通天,四季玄黄,两仪四象,八卦卜万物,天机封九天。”
郝瑟微眯双眼,紧紧盯着那龟壳。
突然,就见那算命先生手里一停,将龟壳一开,洒出了铜钱。
“算出了啥子?”郝瑟问道。
但见那算命先生定定瞅着那几个铜钱,眉头紧蹙,半晌,才抬头向郝瑟抱歉一笑:“小哥,对不住啊,让本山人再算一次。”
“哈?”郝瑟一怔。
然后,就见那算命先生又装上铜钱,叽叽咕咕重算了一遍。
“啥子情况?”郝瑟看着桌上二次洒下的铜钱,问道。
那算命先生定定看这那铜钱,额头慢慢渗出汗来:“怪,实在是怪!”
“怎么个怪法?”郝瑟急忙问道。
算命先生长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郝瑟:“小哥,你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我?”郝瑟暗暗一惊,表面却是做出一副平静表情,“我家住城南。”
“不,本山人是问,小哥你‘真正的’家乡在何处?”算命先生凝声问道。
郝瑟呼吸一紧:“啥、啥子意思?”
算命先生长叹一口气,目光幽深:“五州四海,九天八荒,放眼天下之地,竟无一处是小哥家乡,莫不是小哥你…”算命先生一指上方,压低嗓门,“是从天上来的?”
此言一出,郝瑟立时大惊失色,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先人板板!这、这这这也太准了吧!
“小哥手臂上所佩之物,灵光耀目,绝非凡品,只是…”那算命先生面色发白,抹了抹额头的汗,“眼看就要给小哥带来无边祸事了!”
“啥、啥子祸事?”郝瑟咽了咽口水问道。
算命先生摇了摇头:“不是本山人不说,而是、而是,本山人功力尚浅,根本算不出来啊!”
“那要如何才能算出来?”郝瑟急声问道。
“除非是我的师父…”算命先生说了半句,又摇了摇头,“可是他老人家出门远游,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只怕到时、到时,小哥你早已在劫难逃了!”
“那、那咋办?”郝瑟瞪着死鱼眼问道。
“这…”算命先生皱眉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朴素无华的香囊,正色道,“此乃我师父留下的平安锦囊,可助小哥挡下一灾,若是小哥不弃,先收下,待我师父回来,我再向他老人家询问破灾之法。”
“平安锦囊?”郝瑟目光在哪其貌不扬的香囊上一扫,骤然腾起防备之心。
锦囊这种设定,肯定是要银子来买的…
不对劲儿,这货搞不好就是个骗子!
想到这,郝瑟定了定神,试探问道:“这个平安香囊,要多少钱?”
“小哥我们有缘,这个是本山人赠与你的,不收半文钱。”算命先生和蔼一笑道。
“当真?”郝瑟惊讶。
诶?!不要钱?
“本山人乃修道之人,从不打诳语。”算命先生一脸正色,将香囊递给郝瑟。
郝瑟定定看着那算命先生半晌,见此人笑容丝毫未改,目光又稳又亮,神色诚恳,再加上——真是一文钱都没收,不由就有点相信了。
也、也许真是什么得道高人呢!
反正也不要钱,老子要了也不吃亏!
“那就多谢了——”郝瑟探手接过香囊。
“不能接!”
岂料就在此时,突然一只手从旁里冒出,狠狠将那个香囊打飞出去。
“诶?”郝瑟一惊,转头回望。
但见身侧气呼呼站有一人,年纪不过二旬光景,身着牙色麻布圆领襕衫,头戴苍色飘摇巾,脚穿黑布鞋,腰间挂了一枚苍翠色的戟结,往脸上看,肤白如粉玉,面若瓜子尖,眉如黛画飞鬓,唇似樱桃点红,一双眼眸,又大又亮,猛一看去,就如小鹿的眼睛一般,纯净湿润。
竟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书生。
“这位兄台,此人是个骗子!兄台不可信他!”那书生提声大喝道。
“啥子?骗子?!”郝瑟立时大惊失色。
第36章 三十六回 书生怒揭骗局恶 不料却遭众人唾
市集繁人潮涌,三人站对峙,六目相瞪,面面觑。
“骗、骗子?”郝瑟惊诧万分扫了一眼旁侧的书生,又瞪向那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面色一沉,眯眼盯着那名书生,抱拳冷声道:“这位公子,看你像个读书人,怎可做这等血口喷人之事?!”
“小、小生绝非胡言,你、你分明是个骗子!”书生面色涨红,扯着嗓门喝道。
“骗子?”算命先生捻须一笑,“自始至终,本山人未向这位小哥收取一文钱?你倒是说说,本山人骗这小哥什么了?”
是啊,一文钱都没收,肯定不是骗钱,总不能是——郝瑟一脸紧张遮了遮胸——骗色吧?!
“那几文钱你自然不放在眼里!”书生吸了口气,向郝瑟一抱拳,“这位兄台,小生自半月前就在街对面摆摊替人写信,看得十分真切,这十几日,此人已用此法骗了八人,所犯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
“一派胡言!”算命先生拍案而起,怒斥道,“你有何证据?”
“小、小生若是有证据,早就报官了!”书生一梗脖子,硬声硬气道,“兄台你有所不知,适才那香囊里装了迷药,佩在身上只需半个时辰就会失去意识,到时,他尾随于你,待你昏迷之际,再将兄台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连半丝证据都留不下!”
“卧槽,不是吧!”郝瑟顿时面色大变,噌一下从凳子上跳起,蹦到一边。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算命先生气得两眼通红,“本山人乃是修仙得道之身,竟被你一个书呆子信口污蔑,你、你你你——你就不怕天罚吗?”
“什么修仙得道,根本就是蒙骗之言!”书生毫不示弱,振振有词。
“胡说!这位小哥过去未来早已被半山人的天眼看得一清二楚…”算命先生一抹额头,大喝道。
“是啊,”郝瑟咽了咽口水,“这位先生刚刚明明——”。
明明将老子的时间机器和老子的来历都说的七七八八…
何况老子这等来历身份,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又怎能说得如此贴切?
“兄台,小生之前听得甚是清楚。”书生抱拳,抬眼看向郝瑟,一双眼眸明亮干净仿若两汪清泉,“此人适才为兄台所卜卦象之中,仅有二点切中兄台心中所虑:其一,是兄台身上所佩之物,其二,便是兄台的家乡来历,其余妄言,皆是危言耸听信口雌黄之语,是否如此?”
“额——”郝瑟抓着脸皮想了想。
卧槽,这么一回忆的话,还真是如此!
除了暗示了时间机器接收器和老子来历非凡之外,其余的,还真不太沾边啊!
“的确如此。”想到这,郝瑟不由点头,扫了一眼那边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闻言,却是捻须自得一笑:“这便是本山人天眼之功!”
“如此便能算是天眼?”书生眉头紧蹙,粉白容颜隐隐透出怒气,“那小生也有天眼之能,不知这位道长可愿与小生比试一二?!”
“狗屁!本山人这天眼乃是多年修得,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随手可得之神通?!”算命先生一听就怒了,破口大骂。
书生眸中光芒一闪,猛一转头望向郝瑟,又一抱拳:“兄台你行在街市之中,眉头深锁,步伐艰滞,显然是有难事在心,而每逢兄台停步之时,便会不自觉摸向自己臂弯之处,若有所思。”
说到这,书生目光一扫郝瑟手臂。
郝瑟立时冒了一头冷汗,不禁一碰衣袖下的时间机器接收器。
我去,老子居然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个习惯!
“而兄台肘弯处衣物突起,显然是其中戴了配饰,而能令兄台在无意识之时频频摩挲之物,对兄台来说,定是十分珍贵,因此,此人便信口胡诌,称此物乃是天下奇宝。”书生继续道。
郝瑟死鱼眼一瞪,狠狠射向那个算命先生。
但见此时这位算命先生是眉头乱跳,额头冒汗,显然是被人说中了。
“至于兄台的来历,更是简单!”书生双眸净润明闪,振振提音,“若是在下没认错的话,兄台就是这几日名声大震的桑丝巷桑家茶摊其中一位伙计吧。”
“诶?额!是、是我。”郝瑟愣愣点头。
书生微微露出笑意,躬身向郝瑟一礼:“如今乐安县众人皆知,桑家茶摊两位伙计来历不凡,于是此人就顺水推舟,称兄台乃是从天而降的高人,如此说法,一半恭维一半试探,无论兄台如何理解,自然都觉得十分贴切。”
原来所谓的“从天上来的”是这个意思?
郝瑟立时被惊出了一脑门汗。
先人板板,想不到老子也有走在街上被人认出的一天,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这位修道高人,敢问小生这‘天眼’较之于你,可还灵验?”书生脊背挺得笔直,面色肃凝,定定看向那算命先生问道。
再看那算命先生,面黑如锅底,三角眼射煞,就这般死死盯着那书生,就在郝瑟都以为他要将那书生胖揍一顿之际,突然,他面容一展,露出了一抹嘲讽笑意:“臭小子,你可知,招惹了我天机道人是什么后果?!”
“小生不管你是什么人,是何名号,小生只知,君子之道,在于明德,君子立身,在于直正,小生虽不敢自称君子,但也算读过几日圣贤书,决不能放任你这等邪佞之辈在眼前作恶,污了这好端端的一条圣贤之路。”书生目光向身后皆是文人墨客的街道一望,向半空一抱拳,凝声道。
“好、好、好!你很好!”算命先生冷冷一笑,将桌上东西一划拉,卷起桌布转身就走,“小子,你等着,本山人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生所行,俯仰无愧天地,自不会怕你!”书生挺胸负手,朝着算命先生背影朗声道。
那算命先生远远回头碎了一口,转入街角,便不见了。
郝瑟长吁一口气,一抹额头冷汗,向面前的书生恭敬一抱拳:“多谢这位书生相救,否则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兄台不必谢我!小生受之有愧!”书生长揖回礼,玉面微微发红,“这半月来,小生曾见数被此局所骗,却无胆上前揭破骗局——”
说到这,书生长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若不是今日认出了兄台,知晓兄台乃是身怀高艺之人,断不会怕这等奸佞之辈,小生恐怕依旧只能选择熟视无睹了…”
“书生,你真是过谦了,不管咋说,你今日救了老子一次,老子定然铭记于心,待他日好好报答与你!”郝瑟嘿嘿一笑,使劲拍了怕书生的肩膀。
书生被拍的身形微晃,抬头一看郝瑟的笑脸,不禁也微微露出笑意。
高阳暖照之下,书生衣袂轻舞,气质如兰,笑意羞涩,眸润似水,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郝瑟立时有点两眼发直。
“二位,你们可真是做了好事啊!”
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郝瑟和书生转头一望,但见周围一众卖画卖字画扇面的书生公子纷纷都围了上来。
书生玉面露出一个和悦笑容,抱拳提声道:
“诸位兄台,那骗子已落荒而去,诸位尽可放心在此——”
“哗!”
一团墨汁突然毫无预兆泼来,浇了书生一头一脸。
“你们这是干啥子!”郝瑟立时大怒,一脚将那个泼墨的书生给踢到了一边,回头急叫,“喂喂,书生,你没事吧?”
那书生定定站在人群中央,头颈微垂,墨汁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坠在牙色外衫之上,晕出一团一团的乌云。
“为何?”书生缓缓抬头,小鹿般的明润眼眸中,水光震荡,仿若一眨眼,就能滴出水来。
“你还问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啊?”
“你该不会以为整条街就你一个人能看出那天机道人是个骗子?”
“真是可笑,这街上哪一个不是饱学之士,哪一个不是心思机敏之人?哪一个看不出天机道人的骗人把戏?!”
“既然早已看出,为何不闻不问?”书生双目赤红,提声喝问。
围站一圈文人公子齐齐冷笑,一脸漠然看着这书生。
“这还不简单?!因为这天机道人是聚义门的人!”
“这条街就是聚义门的地盘!”
“你今天得罪了天机道人,明日就不能在这卖字画!”
“你得罪了聚义门,我们都会受牵连!”
“你以为你是为民除害,其实你根本就是自不量力,害了我们大家!”
“真是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众人怒声滚滚而起,朝着书生怒斥大叫。
“喂喂,你们这帮臭小子,不要太过分啊!”
郝瑟挡在书生面前,死鱼眼泛红,厉声大喝。
岂料这一喊,更是火上浇油,众人呼啦一下就冲了上来,画卷毛笔砚台扇面都招呼了上来,噼里啪啦打在了郝瑟和书生的身上。
“滚!快滚!”
“以后别来这条街!”
“什么桑丝巷的高人,狗屁,我们被你们害死了!”
郝瑟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狼狈不堪,不禁火冒三丈,蹭一下跳起身,抬脚就飞出一腿:“都他丫的给我住手!”
这一脚也不知踢到了谁身上,就听咚一声,一道人影飞到了一边。
众书生哗啦一下散开一大片。
“先人板板,老子不发威你当老子是多啦a梦啊!”
郝瑟死鱼眼横眯,双眉倒竖,咔吧咔吧捏着手指,身后匪气滚滚而起,一副要杀人放火的彪悍姿态。
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立时面露惊惧之色,纷纷后退。
“兄台——”一只染满墨汁的手拦在了郝瑟面前。
“书生你放心,老子打人很在行!”郝瑟呲牙凶狠一笑。
“兄台,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书生上前一步,朝郝瑟一抱拳,又转身向周围众人团拜一圈,话音微抖,“此次,是小生目光短浅、坏了大事,诸位放心,小生就此离开,绝不会拖累大家——”
说完,就垂头拨开人群,匆匆走到自己的写字摊面前,将文房四宝收拾妥当,抱着东西急急冲入人群。
“喂、喂喂!”郝瑟立时急了,回头向众人放狠一呲牙,急急追了出去。
可那书生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跑起来倒是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冲进了茫茫人流之中。
郝瑟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追上一个背影,一直追到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小巷,那书生脚步才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院大门前,垂首不动。
“喂喂,我说你这个书生,跑得也太快了…”郝瑟气喘吁吁追到跟前,扶着腿叫道。
而那书生,就面朝门板,默不作声,纤细背影微微颤抖。
郝瑟立时僵住了。
我去,这家伙不会是在哭吧。
再往前走几步,那书生口中的话语便隐隐传入耳畔:
“天、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去,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背诵课文,还真是个书呆子。
郝瑟一脸哭笑不得,上前一拍书生的肩膀:
“好啦,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兄台?!”书生猛一转头,一脸惊讶瞪着郝瑟,小鹿般的大眼睛里,盈满水光。
“喂喂,真的在哭啊?”郝瑟一脸揶揄。
“没、没有,小生、小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书生急忙一抹眼皮,结结巴巴道。
“只是未到伤心处嘛——”郝瑟拍了怕书生的肩膀,探头一望,“这儿是你家?”
书生忙面色一红,忙向郝瑟一抱拳:“正、正是寒舍。”
“不请老子进去喝杯茶?”郝瑟瞅着书生嘿嘿一笑。
“是、是,兄台请。”书生忙推开门,请郝瑟入内。
步入小院,放眼望去,宽不到两丈的小院中有设了一个花圃,里面种着小小的碎黄花,看起来倒是别致,院内仅有一间十分简陋的茅草房,旁边搭了一个窝棚,里面垒了灶台,放了一口铁锅,几个瓷碗,看起来很是凄惨。
走进主屋,光线昏暗,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叠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被子,房间另一侧,是一个瘸腿的书桌,书桌后,整整齐齐码着半扇墙的书册,桌上摆着一根毛笔,笔杆都隐隐泛白,笔头秃了一块,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一句话总结,家徒四壁,穷光蛋一个。
“寒舍简陋,让兄台见笑了。”书生手足无措站在郝瑟身边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很好啊!”郝瑟拿出肚子里仅存的一点墨水赞道。
“兄台过誉了。”书生垂头,耳根子泛红,突然,又好似想起什么,急忙道,“兄台随意坐,小生、小生去给兄台沏茶。”
说着,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郝瑟不由有些好笑,目光扫了一圈,却发现根本没凳子,只好继续在地上转悠。
不多时,那书生就捧了一个茶碗进来,一脸歉意道:“平日里也无人来,小生也不曾备待客的茶盏,还望兄台莫怪。”
“没事、没事。”郝瑟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别老是兄台兄台的叫我啦,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你叫什么?”
“小、小生姓文,名京墨,字千竹,今日能有幸与兄台相聚,实乃三生之幸。”书生向郝瑟一抱拳,一脸矜持道。
“文京墨,千竹…真是好名字啊…”郝瑟表示心塞,喃喃道,“和尸兄的名字一样好听的要命啊!”
“不知兄台该如何称呼?”书生、也就是文京墨问道。
“咳,我叫郝瑟,赤耳郝,锦瑟的瑟。”郝瑟介绍道。
“郝…瑟?!”文京墨猛一抬头,一脸诧异望着郝瑟。
“咳,你没听错,就是郝瑟。”郝瑟挠了挠脸皮道。
“不不不,兄台此名甚是风雅!”文京墨连连摆手道,“锦瑟年华郝风来,甚好,甚好。”
“哈哈哈哈!”郝瑟立时乐了起来,“你拍马屁的功夫和老子一个朋友很像啊!”
“能和郝兄的朋友相像,是小生之幸。”文京墨腼腆一笑道。
好胸!
郝瑟脸皮不受控制一抖。
但看面前的文京墨一脸纯洁笑意,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个称呼的诡异之处。
郝瑟脸皮抖了抖,决定忍了。
“郝兄面色有异,可是身体有不适之处?”可那边不怕死的文京墨还在追问。
郝瑟干笑一声:“没事、就是有点不适应这个称呼——”
“文京墨,你给我出来!”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大喝,就听门板发出一声巨响,嘈杂脚步声涌入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