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越发阴沉,北方乍起,片片雪花飘落。
“既然有人图谋不轨,那就杀了吧。”
萧铎抬起手来,看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手心里。
在他出生之时,钦天监曾为他批命,说他杀破狼格局,命中回照擎羊、陀罗、火星、铃星、地空、地劫等六大煞星,上克天下克地,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凶格,注定无母无妻,一生孤苦,断子绝孙。
他并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不过却明白,他是天生凉薄的性子,就连身体中流淌着的血也是凉的。
一片雪花落在别人手上会慢慢融化,可是落在他手心,却永不会消融。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收拢,将这片雪花攥在手心里。
其实不会消融,那又如何。
该杀的他依然会杀,该握手不放的,他便绝不放手。

阿砚用过了早膳,又用了午膳,还找来了夏侯皎月玩了一会儿叶子牌,可是萧铎一直没回来。
她纳闷:“九爷忙什么呢?”
“皎月不知。”夏侯皎月低头,恭顺地这么说。
阿砚两手托腮,眸中充满了期盼:“外面下雪了,我们去玩雪吧?”
夏侯皎月闻听这个,抬头看了看窗外。
此时已经是向晚时分,暮霭沉沉,这府邸是依山而建,从窗子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苍茫朦胧,仿若泼墨一般的暗色剪影,一时又有团团墨云层叠而来,让人心也跟着压抑起来。
她抿了下唇,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九爷刚才出去后,吩咐说请姑娘留在屋里,不要出去的。”她柔声说道。
阿砚顿时有些扫兴:“这么大半天了,他不回来,也不让我出去,这算什么!”
“这……”夏侯皎月面有难色。
阿砚挑眉,望定夏侯皎月:
“皎月,你是谁的侍女?”
夏侯皎月低头,忙道:“自然是姑娘您的。”
阿砚点头,满意地道:“你既然是我的侍女,那就应该听我的,更不应该拿九爷的命令来束缚我,你说对不对?”
夏侯皎月无奈,轻叹了口气:“姑娘说的太对了。”
阿砚得意扬眉:“既如此,现在,我们就当九爷说的话是放屁,咱还是出去看一看!我总觉得他不让咱们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而且一定是大事,这种大事,她能错过吗?一定不能!
夏侯皎月拧了下眉,想制止,不过想起刚才阿砚说的话,也就不再吭声了。
她确实是要视阿砚为主的,卖身契也在阿砚手中,所以,九爷说的话……全都放屁?
“现在,咱们先去厨房看一看吧。”阿砚这么提议。
她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昨晚上那个毒,是韩大白下的,她迫不及待想去警告下韩大白。
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好好侦查过,人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呢,本来以为这次他们是想出了什么能克制萧铎的毒,谁知道根本不起作用!
以后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白白让她遭受池鱼之灾!
当下夏侯皎月自去取了金雀银丝大髦给阿砚披了,穿上香云鹿皮靴,又拿了几个铜暖炉来给她备着,这才准备出门去。
其实阿砚自小生在乡下,也是在雪地里跑惯了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呢,不过是看夏侯皎月非要坚持,也就从了。
身边有个夏侯皎月这么温柔备至又风华绝代的侍女伺候着,怎么看怎么舒服,又怎么忍心拒绝她的意思呢。
阿砚就这么准备起来,一身的雍容华贵,走出了院子。
刚一出院子,便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盘旋,引得雪花四处飞溅,腥风四起呼啸不止。
“非天,安静点。”阿砚就知道这是非天又开始起舞了。
非天咯咯咯一声,收起翅膀,落在了她的肩头。
“九爷在哪呢?”阿砚微拧了下眉头,总觉得清冽的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咯咯咯。”非天低头在阿砚肩头轻轻磨蹭。
“罢了,不问你了,我们先去厨房看看吧。”阿砚抬手揉了揉非天的秃头,前去厨房。
一路上,却见此时天色越发暗了,远山都已经笼罩在团团墨云之中看不真切,北风袭来,将洒落院中的雪花吹起,地上那层雪白便起了层层波纹。屋外各处已经挂起了灯笼,树影在灯笼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斑驳陆离。
阿砚提着裙子往前走,心里有些纳罕,想着这一路上,怎么连个侍女侍卫都不曾见呢?难不成下雪了,他们也开始偷懒了?
就这么踏在被雪覆盖的青石板上,穿过一道道回廊,她来到了厨房所在的跨院。
谁知道还未踏进去,刚才那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便越发浓重了。
阿砚微微拧眉,不自觉地便打了一个寒战。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月牙形门,看着那在风中飘舞的莹润雪花,陡然间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她的两腿一软,险些就栽倒在那里,夏侯皎月见此,忙扶住了她。
“姑娘?”
阿砚耳边嗡嗡嗡地响,不过还是努力地摇摇头,深吸口气撑起身体,字啊风雪飘扬之中踏入了这个月牙门。
院子里,积雪早已将一切都笼罩上一层白色,曾经也算热闹的厨房门前,竟是一片死寂,周围万籁俱静,唯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寒鸟掠过林间,引得枝头雪花扑簌簌地落下。
阿砚仰脸,看向这里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明白,为什么一路行来,竟然连个侍女侍卫都没有了。
他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犹如僵硬的石人一般矗立着。
院子里有灯笼早已挂起,橘红色的光芒在那大片的雪花中投射出晶莹动人的光泽,然而人们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难得的雪景。
在那纷至沓来的大雪中,萧铎挺拔的身影傲然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狭长的眉眼凛冽冰寒,握剑的手指修长完美而富有力道,紧抿的唇角带着嗜血的残忍,就那么居高临下睥睨地望着地上挣扎着的人影。
阿砚的目光僵硬地从他身上往下,却见他身着尊贵的紫袍,袍角随着风雪吹起,衣袂翻飞,露出那沾了些许血迹的鹿皮靴。
地上,有一个人已经半死了。
阿砚只看了一眼,便颤抖着紧闭上了双眼。
之所以说他是半死,是因为任何人看到他那个样子,都知道他一定活不成了。
可是他到底还没死。
其实阿砚在死了这么多次后,她已经颇有些心得了。
当头一刀直接死掉,是幸福的。
有什么比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迟迟不能死更折磨人呢。
地上这位,目前就处于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却在苟延残喘地还没死的境地。
地上的人,是韩大白。
阿砚脑中懵懵的,就好像被人直接用石头凿了那么一下。
她试图想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可是膝盖一软,她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她这么一摔,万籁俱静的院落一下子有了动静,人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灯笼在风雪中飘摇,光影陆离,不过人们还是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是小厨娘阿砚姑娘。
人群中的何小起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几乎就要迈步而出去扶起她。
柴明儿赶紧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
“放开我!”何小起不想连累她,咬着牙这么说。
“你出去,她不会死,你会死!”柴明儿压低声音耳语。
何小起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现在任何人都知道,阿砚是九爷最心爱的小厨娘,几乎同进同出,甚至……同睡一张床的。
何小起咬了咬牙,紧握住拳,担忧地看向摔倒在地上的阿砚。
而此时的阿砚已经怔怔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雪花在飘,凉寒彻骨,纵然身上有金丝大髦,可是她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的温暖。
往世留在脑中的记忆开始不断地涌出,并在她逐渐模糊的眼眸中和眼前的一幕重合。
围观的侍卫,冰冷阴婺的眼神,沁凉的雪花,地上一滩滩的血迹……
阿砚茫然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过去的那所有的记忆都从脑中挥去,可是那些记忆却越发清晰,四肢血脉中开始泛起一种叫惊恐的颤抖,她怕得浑身无力双唇哆嗦。
钉有铁钉的靴子踩踏在雪地上,发出倾轧式的吱吱声。
萧铎迈步,走到了阿砚面前。
阿砚惊惶中仰起脸,却见苍茫白雪之中,他眉眼深沉冷然,不羁的黑发狂舞在这风雪之中,几乎与那暗黑的夜融为一体。
萧铎蹲下身来,微皱了下眉,抬起手,轻轻落在了阿砚脸上。
整个世界在阿砚眼中已经成为了背景,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那双手。
那是一双修长优雅指骨分明的手,在晶莹雪光映衬下,如白玉雕刻,又若冰雪堆彻,竟仿佛散发着莹白的光泽。
那双手里流淌着的血液,是凉的。
沁凉的手指碰触到了阿砚的鼻尖,阿砚在这一刻,竟然分外的安静。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和韩大白其实有过密谋的。
韩大白被折磨成那样,他招供了什么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可是沁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鼻尖,却只是捻下了她鼻尖上的一点雪花。
黑暗中,萧铎仰起墨黑的眉,狭长的眸子里泛起些许笑意:“阿砚,你怎么过来了?”
阿砚茫茫然地望着眼前男人的笑,愣了好久后,一个后栽葱,直接倒下去了。
他好像……并不是想杀她啊……
绝处逢生,喜极而泣,她有点承受不住。
晕倒没商量!

阿砚直接病倒了。
这一场病,来得气势汹汹,几乎要了阿砚半条小命。
萧铎一直守在阿砚身边,亲自照料,几乎不假于人。几天下来,阿砚的病没好,他反倒是整个人都削瘦了许多。
夏侯皎月从旁看着此番情景,叹了口气。
她跟随在萧铎身边已经四年了,这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当今九皇子是怎么样的人,天底下又有什么能被他看在眼里呢?如今倒是好,真是被个阿砚吃得死死的。
夏侯皎月温柔地递上了汤药:“爷,姑娘该喝药了。”
萧铎端过碗来,取了银勺,试图喂药,可是只要他喂一勺,阿砚吐一勺,很快便见暗褐色的药汁从苍白干涩的唇角溢出,打湿了锦被,浸润了下面汉阳巾,甚至纤细的锁骨染上了一层褐色。
“爷,还是我来吧。”夏侯皎月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提议。
萧铎沉着脸,冷瞥了她一眼,皱眉道:“好。”
几日不曾合眼,他现在嗓音沙哑,犹如砂砾和铁器相磨,冰冷瘆人,便是夏侯皎月这般在他身边侍奉多年的,乍听之下也觉得毛骨悚然。
夏侯皎月走到阿砚床边,细致地用银勺取了一些药汁,然后温柔地喂给阿砚吃。重病中的阿砚,明明是昏迷不醒的,却竟然双唇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将这药汁咽了下去。
萧铎一见此情此景,脸上就难看了。
这都好几天了,为什么夏侯皎月喂药,她就吃。
自己喂药,她不吃?
正在喂药的夏侯皎月,忽而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几乎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她抿紧唇,深吸口气,当下并不敢说什么,只尽心尽力地给阿砚喂药。
自从阿砚晕死过去染上重病,这上下府邸里几乎人人噤若寒蝉,唯恐一个不小心开罪了这位爷,那到时候可真是性命不保。
她如今只想着阿砚的病能快些好,到时候九爷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能浇灭。
在萧铎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夏侯皎月总算是把那大半碗汤药喂进去了,她微松了口气,先帮阿砚擦了擦唇角的药汁,然后起身,向萧铎一拜,柔声道:“爷,这药是一日三次,我先出去看看,晚上那一次也该准备着了,顺便让厨房熬些猪肤汤来。”
“猪肤汤?”
“大夫说了,姑娘如今阴虚炎浮,脾不健运,又引发了咽疼,再者这几日都未曾用食,用猪皮炖成浓汤,再放些白蜜慢慢熬成汁膏,既能滋液润燥,也能扶脾活血。”
萧铎点头:“去吧。”
夏侯皎月得了这个令,躬身拜退,自去了厨房。
萧铎走到了阿砚床边,看着她小脸越发瘦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乍一看就仿佛透明的一般,还有那小嘴儿,以前也是粉嘟嘟的红润,惹人喜欢,现在呢,仿佛脱了水般,上面干涩枯燥,甚至还有裂痕中溢出血丝来。
他墨黑的眉越发压了下来,狭长的眸子里泛起难辨的情绪,抬起手来,帮她把发涩的长发收拢在耳边。
弯腰压低下去,他低哑地喃道:“阿砚,你快醒过来啊。”
可是阿砚听得这话,只是轻轻蹙眉,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他的手留恋不舍地来到她的唇边,大拇指轻轻磨蹭着她干涩蜕皮的唇角,低叹一声,他忍不住压上去,用自己的唇轻轻地吻上那干涩。
曾经他很喜欢这嫩生生的小嘴儿,探进去一吸,里面都是甜蜜馨香的滋味,可是如今,他的舌尖舔上去,滑过那带了血丝的裂痕,感受到的是微涩的咸味。
他笔直的黑发垂下来,轻柔地扫在阿砚苍白的脸颊上,犹如杨柳拂过堤岸。望着那紧闭的双眸,他的唇瓣不由得用了力道,就那么压上她干裂的双唇。
无奈地合上双眸,他心里泛起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沮丧。
为什么明明大夫说了,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寒,她却就是无法醒来呢?
而就在萧铎心痛地舔舐着阿砚唇角的时候,阿砚正做着一个永无止境的梦。
梦里,她赤着双脚,走在一个白雾缭绕的地方,周围都是光怪陆离的情景,上演着她的一生又一世。
一次又一次的死去,重生,又死去,周而复始。
她抱紧了胳膊,想逃离,可是眼前并没有路,入眼的都是白雾,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那个人用温柔沙哑的声音喊着她。
多么熟悉的一个声音,可是她却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顺着那个呼唤的方向,迈开双腿拼命地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疼,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骤然间却见前方白雾消散,有万丈金光射出,又有凛冽寒气扑面而来,一时仿佛坠入冰窖,她浑身了酷寒,血液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流淌。
艰难地仰起脸来,她看到前方是一把剑,虚悬在半空的剑,黑色的剑柄,插在了银白色的剑鞘中。
看到此情此景,她脑中轰隆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般。
猛地醒来,躺在床上的阿砚陡然间睁开了眸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谁,黑发,墨眉,幽深狭长布满红血丝的眸子。
如同厉鬼。
怔忪间,她感到唇瓣上一阵刺痛。
一个含糊粗噶的声音响起:“阿砚,你再不醒来,我就吃了你。”
“啊——”
记忆回笼,风雪夜,冰寒刺骨,半死不活的韩大白,凛冽残暴的萧铎……
阿砚直接闭上眼睛,再次晕死过去!
萧铎的唇僵硬地停靠在阿砚唇畔,眼看着她明明睁开了眼睛,结果一看到自己,又重新晕死过去了……
黑亮的发丝垂在额间,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刚刚晕过去的阿砚。
“大夫!”凛冽森寒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迸出。

第62章

听到萧铎的命令,七八个大夫迅速窜入了房中,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最德高望重的白胡子老大夫开始颤巍巍地为阿砚诊治。
他皱着眉头,眯着老眼,诊治了半响后,终于睁开眼来,面有为难。
“说。”萧铎面无表情,细眸中却迸射出犹如寒芒一般的冷光,直扫向那位老大夫。
“是……是……是,我说……”老大夫这几天实在是吓怕了,浑身一个哆嗦:“这位姑娘本是伤寒,可是这几日服了药下去,又一并针灸过,按理说应该好了……”
萧铎不耐地皱眉:“少废话。”
老大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颇是为难地道:“爷,我们也没办法啊,按说她应该醒来的,可是她却就是不醒来,我们实在是——”
说着,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同仁们,指望他们能帮一把。
然而众人一个个地往后龟缩,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没奈何,老大夫只好硬起头皮实话实说:“如果是这位姑娘自己不想醒过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没用的废物。”萧铎冷厉的目光扫向他们:“全都没用,孟汉,将他们全都拉出去,每个人打二十板!”
一时之间,大夫们哭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夏侯皎月小心谨慎地端来了猪肚汤:“爷,汤来了,还是让姑娘趁热喝下去吧。”
大夫们被拉下去了,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隐约只能听到大夫们在后院哭天喊地的声响。
萧铎心中憋闷烦乱,瞥了一眼那汤,只微点了下头。
夏侯皎月见此,便命侍女们取来了巾帕等物,帮阿砚铺垫好了,准备喂她。
谁知道萧铎见此情景,分外不悦地道:“我来喂。”
夏侯皎月一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唇,点头道:“好”
想来这位爷还是要亲自喂,可问题是,他有一次能喂进去的吗?
夏侯皎月当下自然不敢将心里所想说出,只能默默地退后,将那碗猪肤汤递到了萧铎手上。
心里却不免盘算着,幸好多煮了一些的,看来还是要着丫鬟们速速再取一碗新的来才行。还有旁边围的那些巾帕也要再多准备一些方好。
萧铎取了那碗在手,拧眉深深地望着床上虚弱苍白的阿砚,以及那干涩紧闭的双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命道:“出去。”
夏侯皎月听得这个,无奈,招呼侍女,走出暖阁。临出门前,她还不放心地看了一眼。
这位爷……他真得能喂吗?
真的不会把人呛死吗……
萧铎自然不懂夏侯皎月打心底对他的怀疑,他手里紧紧地捏着那碗什么猪肤汤,神情严肃地凝视着阿砚那干涩的唇,半响后,他终于低头下去,自己喝了一口。
将那口猪肤汤喝下后,他并没有咽下,而是俯首下去,用自己的唇贴上她的唇。舌尖灵巧地分开她的唇,再轻柔地将口中的汤渡进去。
钦天监为他批命时,也曾说过,极凶之格,克天克地,百毒不侵,邪病不能入体。当年钦天监为他批命的人,早已经长眠地下了。
父皇封存了当年钦天监批下的命,这个世上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百毒不侵邪病难侵的体质。
这些年,也曾遭遇了风霜雨雪各样阴私诡计,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把拿他如何。
一口猪肤汤从自己口中温柔缓慢地哺入阿砚口中,望着她那脆弱纤细的样子,他黑眸中神色难辨。
阿砚是一个很怕死的小姑娘,或许是太过脆弱。
他这么亲自喂她,是不是能为她驱走病痛呢?
沉睡中的阿砚微皱了下眉头,她显然是感到些许不适的。
不过萧铎却并不管,他伸出拇指,轻柔地为她抚平了眉心的蹙起,接着便埋首下去,继续用口哺的方式为她喝粥。
她下意识地紧闭着唇,不张开,他就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唇,然后他的唇再趁虚而入。
一碗粥喂完后,他擦了擦湿润的唇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威胁道:“快点醒来,不然我天天这样喂你。”
可是阿砚紧闭着双眸,就是不醒。

又是一天过去了,阿砚依然不醒。
萧铎或许实在是太累了,他抱着阿砚,陪她一起躺在那里,就这么睡去了。
醒来后,他怔怔地看了阿砚半响,却见那肌肤犹如纸片一般,真是毫无血色,就好像……好像这个人根本是已经死去般。
心间一种不好的念头骤然间涌现,他胸口蓦然揪疼起来。
微微皱眉,痛苦地闭上眼睛,脑中有什么情景恍惚中一闪而过。
总觉得在记忆里,有一个场景,和现在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想起来。
一股挫败无奈的感觉涌上心头,活了这么久,从没有这一刻般,心烦气躁,胸口憋闷,整个人难受得无法呼吸。
蓦然睁开深不见底的黑眸,他冷声道:“大夫。”
他这么一出声,马上有几个大夫不顾伤痛,忙不迭地出现了。
这都是燕京城跟着过来的御医,一个个也都是太医院出类拔萃的。当日圣上派御医跟随这位受尽帝宠的九皇子前来,他们争先恐后地过来,只以为能过一段清净日子——谁不知道这位九皇子他是从来不得病的啊!
这根本就是一个再闲也没有的闲差!
哪知道,竟然就遭遇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大家心里愁苦,面上却是谁也不敢显露半分,一个个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过来拜见。
“说吧,她什么时候醒来。”现在的萧铎,仿若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没有了最开始的暴戾冷沉,语气中反而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沮丧。
他可以杀人,亦可以将天底下任何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可是她是否醒来,这件事真不是他能左右的。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屁股上的伤口尚且在抽痛,多说多错,他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铎疲惫地闭上双眸,狭长的眼缝附近是隐晦黯淡。
“她今天如果不能醒来,你们这辈子,就再也不要回太医院了。”
大夫们一听,顿时吓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这,这,这是断他们的官路啊!
一个个跪在那里,磕头求饶,痛哭流涕。
谁都知道这位九皇子性情乖戾,狂妄至极,偏偏宫里头,别说其他人,便是那位皇帝老子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啊,如今自己这群老骨头落在他手里,还不知道任凭处置,哪个敢说个不字!
或许是这群人太过鼓噪,以至于睡梦中的阿砚再次皱了下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咦,这是做什么……一群人跪着哭啊哭……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铎头疼地抬起手来,揉了揉抽疼的眉心:“拉出去,再打二十大板!”
打二十大板?阿砚听到这话,顿时一个冷战。
打谁?
众人越发磕头求饶,再打屁股就开花了,大夫们年纪大了顶不住啊!
可是就在这群大夫中,有一个正磕头求饶这,蓦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大着胆子正眼看过去,咦,床上那位姑娘,这不是睁着眼睛吗?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铎想到刚才自己那几乎梦幻般的错觉,心便跟着一沉。
如果她再也无法醒来呢?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哑声道:“三天内她若不能醒来,就把你们统统扔到悬崖下,让非天吃了你们!”
非天,吃了?阿砚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世界太可怕,她还是睡去吧,这么想着,两眼一闭,就要晕死过去。
那位大夫在揉了揉双眼后,总算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床上那位姑娘,她就是醒了啊!
惊喜之下,他放声叫道:“醒了,醒了!”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开始都愣了,他们甚至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萧铎也先是微怔,后来猛然意识到那大夫话中意思,骤然回首望过去,却恰好看到阿砚两眼一闭,就要重新晕死过去。
“不许!”他厉声喝道。
当下众人只见一道闪电般的影子迅疾地直冲向了床边,衣袂翻飞,风声乍起,老大夫们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大家定睛看过去,却见他们那位俊美残暴的九爷,此时正伸出长指,牢牢地锁住了那位姑娘的下巴。
可怜的姑娘啊,两眸茫然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想躺却不能躺,想晕却不能晕,就那么活生生地被掐住脖子定在那里。
“不许你再晕过去!”萧铎眉眼森冷,咬牙切齿地道。
阿砚说不出话,睁大惊惶的眼睛望着他,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可是因为下巴被卡主,点头也是艰难的,她只好努力地眨起了眼睛。
萧铎俯首下去,定定地审视了她半响,确定她看起来是醒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