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有这么不讲理的吗?阿宴这才多大?郭姨娘一个那么大的人了,还能被阿宴吓疯?”
三太太冷笑:“可不是呢,你看这不是闹着要来了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五姑娘就冲了进来。
因为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拦着她,她是拼命往里面冲,于是头发也乱,衣服也不整齐。
一进来,看到这一家三口正在这里其乐融融吃饭呢,她就气得够呛:、
“阿宴,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姨娘吓成那样的!”
在阿洛的身后,是阿洛的奶妈,这时候也跟着阿洛,同仇敌忾的样子望着阿宴一家:
“三太太啊,依我说,你好歹管管阿宴啊!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三太太还不赶紧上前说好话解释啊,可是现在,她却是不惧怕了。
于是她也豁出去,站起来,笑望着阿洛:“我说五姑娘啊,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们阿宴吓坏了郭姨娘?你要是没证据,可不能红口白牙这么诬陷人啊?再说了,这种事,你若觉得阿宴有不是,自找了你家大太太过来说理,怎么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嫌丢人,跑过来跟个骂街的泼妇一般站在这里?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呢!”
阿洛此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被这陡然间变得伶牙俐齿的三太太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她气性大啊,她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当下气得一个上前,这小小孩儿就拿起桌子上的矾红地金彩金口百福大盘。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人!你们害了我姨娘,还要败坏我的名声!”阿洛一边哭喊着,一边拿着那盘子狠狠地砸向桌子上丰盛的饭菜!
顾松见状不妙,是早有准备的,当下已经忙护住了妹妹,并拉走了妈妈。
于是那颜色美丽的金口百福大盘就这么碎在了桌子上,碎瓦溅得到处都是,哗啦啦好不热闹。
顾松见此,急了,上前怒道:“阿洛,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不给你计较,你给我滚!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吃饭!”
阿洛没想到顾松这么对自己说话,先是唬了一跳,然后就越发的委屈,瞪大了眼睛,忿恨地盯着顾松:“你,你欺负我!快来看啊,做哥哥的欺负妹妹!”
阿宴开始的时候见这势头,知道这是阿洛来找麻烦,当下已经赶紧悄悄对一旁的惜晴使了一个眼色。
要不就说惜晴是个机灵的呢,她得了阿宴那个眼色,早已经偷偷地溜出去,叮嘱了一个小厮,让他赶紧去大房报信,就传话说是“五姑娘跑到三房里打架去了”。
这话一传到大房那里,大太太也是被惊了一下。
毕竟虽然敬国公府这几房向来有点隔阂,可是要说这明火执仗地跑去三房闹腾,却是没有的。
大太太这个人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赶紧叫来了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见此,倒不觉得什么,忙安慰大太太:“太太别急,这五姑娘阿洛打小儿被郭姨娘养在房里,弄得这性子实在是不像话。依我看啊,借着这次机会,倒是让她这小孩子吃个亏,也好让她知道咱这敬国公府的规矩。”
大太太却是不愿意的,听着这话蹙眉道:“不过是个庶房的女儿,管她作甚么。”
她是只想着自己养的这三个孩子的,大姑娘如今是宁王妃,四姑娘以后也要嫁给高门大户,自然是好好教养。至于其他,在她眼里,以后随便寻一处人家配了得了。
大少奶奶看这太太的意思,心里不由一个叹气,眼前这人是她婆婆,很多话她都不好说,只好道:“这眼看着郭姨娘是疯了,怕是好不了,不几天就要送到庄子上去了。到时候怕是这阿洛还是得来咱们大房的。”
意思不言而喻,阿洛如果不好好教养,就是大房的麻烦。
大太太听儿媳妇提起这话,当下才恍悟,皱眉了片刻,终于道:“咱们一起到老太太那里,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行人来到老太太房里,此时老太太刚用过晚膳,正躺在那里喝茶呢,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无奈。
“这一个个的,大大小小,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为你们操心到什么时候啊!”
说着这话,就在大太太和大少奶奶的扶持下,上了软轿,前往三房而来。

第26章 梦中的九皇子

等到老太太一行人来到三房院子中的时候,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药味儿,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特别是老太太,更是被呛得掩唇咳嗽了几声,一旁的朱桃赶紧地递上了帕子。
再往里走,进了屋,却见屋子里杯盘狼藉的,有洒在地上的菜,也有摔碎的碗盘,要说乱有多乱。
再看一旁,五姑娘阿洛哭得两眼红肿,头发乱衣服也被撕扯过,一旁的顾松黑着脸站在那里,三太太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老太太啊,您可来了!阿宴如今正病着呢,我这刚要伺候她吃药吃饭,那么多的药,她这小人儿都要吃下,正苦着呢,结果五姑娘就来了,在这里好一番闹腾,您看看,这家里成什么样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顾松从旁,低着头,憋在那里,不说话。
阿宴则是从暖阁里哭着说:“老祖宗,大太太,大少奶奶,郭姨娘疯了,阿宴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是郭姨娘怪阿宴呢,五妹妹也恨上了阿宴,阿宴实在是不想活了,反正这条腿也是废了,再这么下去,阿宴药也不吃,赶紧就这么死在府里得了!”
顾松听了,一副急得跟什么似的样子:“阿宴,你说什么呢!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谁不让你吃药,那就是要你的命,哥哥就过去和她拼命!”
大少奶奶从旁拉住阿洛的手,骂着一旁的奶妈:“平时看你们也倒机灵,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傻了,五姑娘在这里衣服头发都乱成这样,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知道好好服侍?”
被大少奶奶这样一骂,那些奶妈忙上前,要给阿洛收拾。
这边大少奶奶悄悄地给大太太使了眼色,两个人来到暖阁里看阿宴。
却见阿宴躺在暖阁里,容色憔悴,病怏怏地,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
阿宴见大少奶奶和大太太过来,掩唇就哭着说:“大太太,大少奶奶,阿宴腿好疼啊,阿宴也害怕,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走路了?”
阿宴本来就生得极为好看,白净的小瓜子脸儿,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红润润的唇儿,要看好看有多好看。
如今呢,这娇美的小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问着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这情景,谁看了都不得不动容啊。
可是大太太却是怎么也没法喜欢阿宴的,此时见了这模样,也只是不疼不痒地道:“三姑娘好好养病,自然会好的。我听说今日个你还请了胡太医过来,不是开了许多药吗?”
大少奶奶比起大太太要说话好听,她温柔地道:“阿宴快别哭了,你腿肯定会好的。”
可是阿宴却是不听劝,依然哭哭啼啼,委屈万分地道:“大少奶奶,你看我腿都成这样了,五妹妹却要诬陷我,说我害了郭姨娘……”
大少奶奶见此,只好劝道:“阿宴,你别多想,五姑娘那是不懂事,郭姨娘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她话一出口,那边大太太就瞥了她一眼。
大少奶奶无法,只好装作不知了。
那边老太太听着这话,也只好点头:“把五丫头带出去,关起来,今天不许她出这个屋子!看看闹得这一地,像什么话啊!”
说着这话时,她皱着眉头问三太太:“你这到底是煎了多少药啊,怎么味道这么难闻?熏得我这老骨头都要头疼了。”
三太太忙回复道:“只因胡太医说了,阿宴这腿伤得重,需要外敷内服的药各开了一些,偏生昨晚跪在祠堂里她受了寒,又给开了驱寒的药,这才显得多了。”
老太太不说话,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带着五姑娘阿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这五姑娘闹了这么一场,也没沾到什么便宜,等到老太太等人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不敢闹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三太太一眼,然后跟着大人们走了。
这事过后,就听下面的小厮们打听到的消息,说是五姑娘被禁足了三天,禁足后,就直接搬去大太太房中去了。
而郭姨娘呢,则是被放到了外面的庄子上,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宴对上郭姨娘后,也算是得到了小小的胜利,她虽然疑惑这郭姨娘怎么这么凑趣地就疯了呢,心中也想起那晚看到的九皇子。
想想就害怕,她也就不敢多想,既然一切结果都是好的,那就让它这样吧。
三太太呢,自从这件事后,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了。她在阿宴的提点下,开始慢慢地找王瑞芳家的商量对策。
王瑞芳家的呢,对于这件事看得倒是挺清楚的。
“咱们三姑娘可是被罚跪了整整一夜啊,太太,你看看哪个世家大族这么欺负家里的姑娘啊?虽则咱们是庶房的姑娘,可那也是敬国公府的血脉。你看看别家,哪个不是把庶出的姑娘也当成宝一般疼着宠着啊?”
世家大族的姑娘,那一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好生教养,将来结亲的时候也是能多结交一份人脉。这个道理啊,就连她这个仆妇都是懂的,反而如今敬国公府的当家太太糊涂,就是没看明白这个道理。
三太太听着王瑞芳的说得在理,忙又请教该怎么办。
王瑞芳的看看左右没人,这才压低声了声音道:“太太,我给你说啊,这事儿我听我家瑞芳说了,其实咱们府里的小厮丫鬟仆妇,那些碎嘴的哪个不知道呢!只是大少奶奶压着,不让外面传,所以还没传到外头。这件事儿依我看,倒不如狠使出几两银子,使了人把这事始末添油加醋地往外一说。外头的人都知道敬国公府里苛待咱们三房,以后就是出个什么事,咱也好说道一番啊!”
三太太听得恍然,连连点头:“原本就该是这个理。”
当下就让这王瑞芳家的支了一百两银子,命她出去和王瑞芳一起办这个事儿。
至于她怎么用这银子,却是不管的,只要把事儿办好了,剩下的银子她留着补贴家用就可以了。
王瑞芳的在三太太跟前是个得用的,知道三太太出手大方,可是这一次如此大方却是不曾想到,当下也是感动,便一叠声地说一定把这个事办好。
要说王瑞芳这两口子做事也是老道,于是不出三天的功夫,这燕京城里就开始传闻着敬国公府苛待三房遗孀的事儿。
当家老太太欺负苦守着的寡妇,且想要人家的嫁妆,那可真是怎么说都让人看不起的。
偏偏大家都知道敬国公府现在是个空架子,府里出得多进得少没银子,是以越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一时之间,敬国公府名声大败,走出去上个香,别人知道这是敬国公府的轿子,都要指点一番的。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宴是觉得非常满意的。不管将来如何,先把这敬国公府欺凌守寡三房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办事也好办。
也因为外面这些流言蜚语,府里老太太到底是怕落人口舌,这几日竟然没再为难三太太,只是言语间总是颇为冷淡罢了。
阿宴这几日也无事,便在暖阁里跟着惜晴绣花儿,每每也和三太太说话,知道如今表少爷阿易过些日子就要来燕京了。
阿宴听了这个,便有几分期待,想着如今母亲手中偌大的陪嫁,如果干放在那里,到底是坐吃山空,还是要跟着表哥,看看有什么好营生,偷偷地拿出去做了,这样也能为将来打算。
除此之外,阿宴这几日和哥哥说话,看得出哥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又想着上一世哥哥做买卖也总是不济,几次都亏本,如果不是好歹有个皇商坐着,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呢。
这么一来,阿宴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盼着这阿易表哥能在外面为哥哥找一个武师来,也好让他跟着学学,或许将来竟然能走上这条路呢。
要知道如今边关也不太平,宁王一直被皇上派出去驻守,再过三四年,就连十岁的九皇子都要被带出去历练的。
四年后,哥哥顾松也有十七岁了,眼瞅着就大了,到时候若能学得一手武艺,跟着九皇子去了边关,那怎么也能博得一身富贵回来的。
将来即使这四妹妹当了皇贵妃,有哥哥顾松当年陪着九皇子去边关的情分在,自己这三房也不至于太过凄凉。
这几天柳嫂的女儿巧云已经来到了三房做个使唤丫鬟,拿的是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柳嫂因了这事,自然是对三房感恩戴德。
虽说这柳嫂只是老祖宗房中的不起眼的粗实仆妇,可是到底是老祖宗屋里的,还是要拉拢着。
这一晚,阿宴心里盘算着这些,在惜晴的服侍下,来到暖阁里躺下歇息。或许因了今日实在是想得太多,她也累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朦胧中,好像有人来到她床边,拿了一个散发着异香的药味儿喂给了她吃。
她一惊,陡然记起那一日在祠堂里的事,就这么倏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竟然坐着一个童子,仿佛年画上的小人儿一般。
这眼前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九皇子。
九皇子也没想到阿宴竟然醒过来,见她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怔怔地望着自己,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宴的脸颊。
“不要怕……这一次我会保护你的。”
阿宴嘴巴动了动,喃喃了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我这是做得什么梦?”
九皇子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他本来就生得俊美,眉眼如画,只是太过清冷,让人生出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他这么一笑,犹如春花绽开,暖阳袭来,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他抬手拍了拍阿宴的脑袋:“你继续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做梦了。”
阿宴美丽而迷茫的大眼睛睁得越发大了:“对,对!”
这时候,一阵浓郁的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九皇子,却觉得九皇子的目光好温柔,温柔的带着一点忧伤。
仿佛是跌落在梦中的一个叹息。
就在这温柔的注视下,她渐渐地上下眼皮打架,于是真得睡着了……

第27章 吃小醋的阿宴

第二日阿宴醒来后,想起昨晚的事儿,好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对于这件事,她心里自然有很多想法,一个想法是她遇到什么鬼祟了,一个想法是她最近老想着九皇子,所以做梦了,还做得特别真切。最后一个想法,也许其实九皇子真得来过?
她的暖阁外面昨晚是惜晴守夜,趁着早间她为自己梳洗的功夫,阿宴忍不住试探道:
“昨晚我好像做梦了,梦里也不知道说什么梦话了。”
惜晴一边熟练地将为阿宴梳发,一边道:“昨夜不知道怎么,我也是睡得熟,竟然半夜都没醒一个,也没听到姑娘说什么梦话。”
其实要是往日,惜晴总是会半夜醒来个两次,过来给阿宴掖掖被子,或者递口茶水。只是昨晚却睡的熟,都没醒来一次。
听着惜晴这么一说,阿宴却不好再问什么了。
总不能问,昨晚有没有人外人来到我房里?那才是离经叛道呢。
就在阿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一日三太太从老祖宗房中回来,却是听得一个消息。
“明日个宁王妃要亲自过来把四姑娘送过来,听说一起来的还有九皇子。”三太太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九皇子?阿宴听了,心中一动。
想着这九皇子如果来了,她是不是可以用言语试探下,也好知道这几次做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太太却在继续说着从老祖宗房里听来的消息:“听说四姑娘在王府里呆了这几日,天天都和九皇子一起读书呢。”
说起这个话,三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明摆着的。
虽说敬国公府的这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可是凡事儿还是要早做打算啊。显见的这大姑娘打的好主意,是想以后四姑娘嫁给九皇子,敬国公府再出一个王妃。
若是一个国公府出了两个王妃,便是再不济,也是人前的体面,外人等闲不能及的荣耀。
阿宴听到心里,想着四妹妹和九皇子一起读书,这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很不是滋味。
上一世他们就曾一起读书吧?或许只是自己不曾注意,也就不记得了。
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就一闪而逝罢了,阿宴很快打起精神,对三太太笑着道:
“若是九皇子过来,倒是要让哥哥多和九皇子说句话,这样于哥哥将来也好。”
三太太却摇头叹道:“你说得是在理,只是那九皇子是千尊万贵的,怕是大少爷二少爷凑在跟前,哪里轮得到我们阿松去结识。”
阿宴想想也是,只好暂时不再提了。
*****
这一日是宁王妃前来的日子,一大早敬国公府上下就忙碌上来了。老祖宗特意命人开了库房,把那陈年舍不得用的盘子碗,还有各色花瓶都摆了出来。
因前些时候阿宴腿脚一直装作不好,老祖宗就免了她的请安,这几天她渐渐好起来,勉强能走路了,只是走几步路总是叫着疼。
五姑娘阿洛因为前一次来到三房大闹一场,姨娘又被送走,自己也被禁足了几天,听说自那之后精神不济,还病了一场,再醒来的时候,性子越发暴戾了,动辄就是打骂丫头。
又因为四姑娘阿凝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二姑娘也不敢和阿洛走近了,便每每来找阿宴绣花聊天,这下子两个人关系越发好起来了。一来二去,处得跟个亲姐妹一般。
三太太平日其实是个慈爱的,看着二姑娘没人疼,遇事便每每想着她,便是厨里做个什么新鲜菜样儿,都想着请她来尝尝。
对于这番情景,二太太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她素来有病,凡事儿不往心里去,也就随她去吧。
这一日,二姑娘一大早来找了阿宴,两个人都打扮得妥当了,一起前往老祖宗房中请安。
老祖宗前几日因为阿宴的事儿,外面流言不好听,对阿宴说起话来也没好气儿,听说也时常对底下下人发火,前两天就连素日最得宠的朱桃都吃了一顿排头呢。
可是这一日,阿宴和二姑娘一来到老祖宗房中,就觉得不一样了。
屋子里摆满了各色不曾见过的器具,比如今日熏笼旁放着一个景泰蓝掐丝珐琅海棠式香薰炉,还有一个铜胎掐丝珐琅方炉,这都是往日不曾见到的。还有窗下桌子上摆着的宝石蓝鎏金如意双耳花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事。
阿宴不免掩唇想笑,这老祖宗啊,平日里说得好听,言语间动辄就是“免得失了尊贵”,可是如今大姑娘要把九皇子带过来府中,瞧瞧这一番显摆,真是把压箱子的陈年老货都挪腾出来了。
不过想归想,此时面上她也只好装作一脸懵懂,上前恭敬地给老祖宗请了安。
老祖宗想着今日那当宁王妃的大姑娘要回来,还要把九皇子带来,一早上起来心里舒坦得很,把今日不快都一扫而光,是以如今看到了阿宴和阿容——这两个和她没有什么骨肉血缘的女孩儿,也不觉得过分碍眼了。
只是依然面上凉淡:“你们二人可要记住,今日贵客登门,万万不可莽撞,免得失了我国公府的体面。”
说着这话,她特意指了指阿宴:“阿宴啊,尤其是你,更是不能惹是生非。”
阿宴听了,自然恭敬地点头答应。
待见了礼,阿宴和二姑娘便守在老祖宗旁边,一个帮着捶腿,一个帮着捶背。
这么等了片刻后,便听到外面一个孟嬷嬷走进来,带着笑意道:“老祖宗,你盼了这么半响,可算是来了。”
老祖宗一听,就要起身,阿宴和二姑娘作势上前扶,可是阿宴到底人小,于是朱桃忙过来,和二姑娘一起扶了老祖宗出去。
那边果然是来了,宁王妃带着九皇子和四姑娘,已经进了敬国公府的大门,正往内院走呢。
待这边老祖宗迎出去,那边也进来了。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那都是早就出门亲自迎去了,此时也和宁王妃一起过来。
这么一大群人,每一个都是穿得风光体面,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这其中尤其以宁王妃更为出众。
一行人亲亲热热地见了面,这边老祖宗带着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原本要见礼的,那边宁王妃赶紧拉住了。
这期间,宁王妃自然是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九皇子。
老祖宗一见九皇子,原本心里就喜欢,如今看他生得唇红齿白,实在是米分团儿一般,精致得比画上的都要好看,那自然是更为喜欢。
当下上前,慈爱地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爱怜得跟个什么似的。
末了,众人拥簇着老祖宗,老祖宗握着九皇子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屋。
屋内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大少奶奶那边还特特地请了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儿,说得大家满堂欢笑。
在这么热闹屋子里,阿宴陪着二姑娘一起,坐在一个角落里,却是不怎么说话,只用那水灵灵的一双眸子时不时打量下九皇子。
九皇子的眼睛,真跟个黑宝石一般,好看得紧,却也清冷冷的,仿佛没什么温度。此时任凭那老祖宗怎么热络,他好像也淡淡的,只是不反抗,也不拒绝。
阿宴回想起这几天的种种事儿,原本以为这九皇子总会看看自己的,可是谁知道,他却好像不认识自己一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望着一左一右,犹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老祖宗身边的九皇子和四姑娘,阿宴心里再次生出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非常莫名的滋味,有点沮丧,也有点无奈。
或许她怎么努力,也摆不脱那既定的命运,最后四姑娘依旧是尊贵的皇贵妃,她依然是卑微地跪在那里的生不出孩子饱受冷落的后宅妇人?
片刻之后,有丫鬟们一排排地进来了,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了梅花朱漆小几,这波人下去,又有一拨人开始上菜了。因了有贵客,今日菜色自然都看着比往日更为精心。
大家说说笑笑,吹捧着老祖宗,奉承着宁王妃和九皇子,顺带夸赞着四姑娘,就在这满堂欢笑中,开始用膳了。
用膳过程自然也是一群人疼宠地照料着九皇子,老祖宗如今是把九皇子看得比自己亲孙子还要亲了,一个劲地劝他尝尝这个吃吃那个。
阿宴这顿饭吃得却很是没滋味。
用过膳后,这时候女先儿便开始说书唱戏,逗着大家开心。
阿宴见此,只说自己腿疼,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便出去了。

第28章 阿宴的帕子

阿宴出来后,惜晴忙也跟着出来。
眼见着阿宴出了院子,就在一旁跨院花园里的假山下坐着,看着她小小人儿,落寞地坐在那里,仰脸望着不远处的高空,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惜晴就笑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倒像是有什么心事呢。”
阿宴勉强绽开一个笑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惜晴无法,只好命下面小丫鬟拿了一个月白绣花小披风,给阿宴披上,免得受了风。
阿宴笑了下,对惜晴道:“惜晴,你回去吧,太太还在屋里呢。”
惜晴听着阿宴这么说,知道她是怕三太太性子老实,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当下也就点头,只是命两个小丫鬟:“定要看顾好三姑娘。”
两个小丫鬟答应了,她这才去了。
其实这个时节,天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眼看着开春了,假山旁边的树都开始冒着绿芽儿呢。有风吹过,那芽儿颤巍巍的,仿佛带着无限的生机。
可是阿宴心里,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她又想起那个冬天,油尽灯枯的她,躺在房中,她想喝口水都已经没人答应一声了。
她才三十多岁啊,就那么死去。
而在她的生命渐渐消亡的时候,沈从嘉正陪着他的几房小妾和儿子吧……
低低一个叹息,阿宴就要起身。
可是就在这时,她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阿宴一怔,九皇子,他不是应该在屋内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一旁的丫鬟早已认出这就是那个大家围绕着的九皇子,不过见他示意安静,也就没敢吭声。说起来真是奇怪,不过是小小的六岁孩童罢了,怎么他一个冷清的眼神过来,她们都有种丝毫不敢违背的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