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到底要给这继母留几分面子,只是温声道:“母亲也太过见外了,难不成母亲在那里为这种事烦恼,家里弟弟和姐姐就能安生?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万万不可再这么让自己为难,说出来便是,若是阿烟不能解决,上面自然有爹爹呢。”
这一席话说得李氏几乎泪流满面,她感动而羞惭地望着阿烟,连连点头道:“三姑娘说得极是。往日里老爷总是夸三姑娘乃是心胸宽大之辈,只说可惜了是个女儿家,若身为男儿,那必能创下一番宏图伟业。我往日并不懂,如今方知,三姑娘见识心性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拿着自己母亲的嫁妆去帮了继母贴补娘家,真个不是一般姑娘家能做出来的。
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对于阿烟来说,这些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她最最重要的便是顾家能够安稳地度过将来这朝中的动荡时期,能够一家和睦地守在一起。
虽说李氏只是个填房,平日里又颇有些私心,可到底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为人也还算老实,又为父亲养育了顾清,想来若是顾家不出事,这个女人也是能够一直在父亲身边照顾的。
人说千金难买老来伴,将来这儿女仆从其实都隔了一层,最贴心的怕还是身边那个或许愚钝浅薄的妇人。
是以,她愿意在必要的时刻帮她一把。
此时的李氏,自然是分外的感激,心里说不出的暖和,把往日防备着阿烟的心思都抛去了几分。
也是从这日起,顾家后宅仿佛比以前更为和睦了,李氏每每做了什么新鲜吃食,便请阿烟过去同享,阿烟也欣然前去。顾齐修这个不怎么着家的,也感觉到了这些微的变化,便询问了一番,不免叹息,也颇为欣慰。
最近顾齐修确实几乎是不着家了,他实在忙得厉害。
果然如上一世般,太子的舅父卷入了这一年冬日的贪墨一般,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永和帝看到外地三十二名五品以上官员的联名上书,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太子舅父牵扯其中,病中的皇后跪着求见永和帝,哭着求永和帝看在昔日父亲情分上,看在太子的情面上,饶自家兄弟一命,然而这一切却于事无补,抄家斩首的令就这么下了。
听说皇后当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昔日是云妃,今日轮到我了吗!说完之后,就栽倒在那里了。永和帝在斩了国舅一家后,这才去探望皇后,病中的皇后哭泣着拉着永和帝的手,屏退了左右,说了好一番话。
而所说的那番话,谁也不知道都说到了什么,只是有一条,却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竟是说,要永和帝答应,将顾家的阿烟姑娘许配给她的儿子,太子栔斌。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后,一时之间大家心里都越发有谱了,明白顾家女看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顾左相前几日还试探着向永和帝提起,说起正打算为自己女儿寻觅一门亲事呢,当时永和帝脸上晦暗难明的,也看不出什么意思,于是顾左相想着,没有反对,那便是有谱,便打算过几日再行试探。未曾想到,忽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恰好这一日皇上召集几位重臣在御书房,在场的有威武大将军,也有右相薄睿东,大家正一起讨论着西北边塞军的安置问题,待这讨论告一段落后,永和帝便命人取了茶点,君臣同享。
就在这气氛融融之中,永和帝忽然不经意间提道:“若是阿烟能嫁与栔斌为太子妃,倒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这话一出,那边威武大将军眸光微顿。
顾齐修看向龙椅上的永和帝,却见他虽则笑着,可是那笑却根本未曾到了眼里去,于是他上前,笑呵呵地道:“皇上啊,我家中阿烟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打小便读书多,习得了一身书卷气,性子也倔强,怕是未必便能当得了这个太子妃呢。”
永和帝听了这个,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顾爱卿实在是过谦了,怎么就当不得呢。”
这话说得意味难辩,一旁的威武大将军和右相都听出了点特别的意味,不过大家都并没敢搭腔,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离开了这森冷的皇宫,顾齐修坐了轿子回到家中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女儿阿烟,和她说起今日的这些事。
阿烟听到,也是脸色微变,不过想想之后,也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后,淡道:“依今日的这话,这婚事是万万不可的,只是总要想一个周全的法子将这门婚事推了。”
可是推拒的方式,既不能伤了皇家颜面,又不能让永和帝觉得顾家精明避嫌。
顾齐修自然是点头同意,只是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阿烟拧眉细细思索上辈子的事儿,半响之后,忽而道:“父亲,你在威武大将军府中可有什么人手?”
顾齐修一听这话,顿时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怎么问起这个?”
阿烟笑了下,想着自己果然猜得不假,当下直言道:“父亲,或许威武大将军家的姑娘,更适合为太子妃呢?”
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不过父亲自然能听懂的。
其实上一辈子,自己没有能嫁给太子为妃,一则是永和帝对父亲的忌惮,二则自然是因为那孙雅蔚,如今少不得把上辈子的事情再重走一遍了。
经过这些日子,她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和那孙雅蔚虽为同窗,可是其实两个人的父亲一文一武辅佐永和帝,正是宿世的冤家,天生便是永远无法握手言和的对手。
自己教导了一番顾清的话,其实自己上一世并没有领悟到这一层,最后才会因为此事伤心。
孙雅蔚和太子的事儿,必然是威武大将军心知肚明的吧,如今她倒是要想法设法将这件事帮他们暴露出来,帮这威武大将军一把,让他得偿所愿,成为储君的岳丈。
如此一来,威武大将军的权势将兴旺,父亲再渐渐放权,从此后销声匿迹,这才为保全身家性命之良法。
这顾齐修深思一番后,也想到了这一层,最后不免呵呵笑了起来:“不曾想我和那孙开英斗了几十年,如今竟然要将他亲自捧上至高之位,此事甚妙,甚妙!”
阿烟淡笑:“爬得越高,这摔下来便越惨。”
伴君如伴虎,这话原本不假,更何况如今朝局动荡,接下来大昭国将三易君王,这其中今日东方势旺,明日西风权涨的,多少人在这君王更迭中平白丢了性命。
顾齐修捋着胡子,慢悠悠地道:“一切都是一场空啊!”
阿烟走过去,帮着父亲捶背,一边轻轻捶着,一边道:“母亲留下的那些铺子田地,足以保我们全家衣食无忧。其实人生在世,要什么权势名利,父亲在这大昭国也曾风光一时,如今若是能安然伸腿,在那乡下清闲之地安详天年,能够享受含饴弄孙之乐,那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
顾齐修闭着眸子享受女儿的服侍,一时叹道:
“纵观史册,那些曾经权臣哪个有什么好下场,如今阿烟倒是说得极是,此时正是我顾齐修抽身之时,万万不可贪恋权位,若是一不小心,弄得个粉身碎骨,我死了也就罢了,倒是把一家老小也连累了。”

第 44 章

这些日子,萧正峰以及同袍战友一直在等待着调令,然而这调令迟迟不下。大家难免猜测,有的猜说是因为文惠皇后病重,以至于皇上无心国事,奏折堆满了御案也不曾打理,也有的说如今朝堂局势混乱,左右相和威武大将军之间明争暗斗,以至于边关布局迟迟不能下定论。
萧正峰这几日除了和同袍战友出去喝酒聊天,便闷在家里,练武读书,偶尔自己也在那里写几个字,写来写去,却越发的无趣。这一日,他的两个好友过来找他一起去酒肆喝酒,他便也跟着去了。
谁知道到了酒肆,正在那里饮乐,便听到外面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却说的是当今左相家的千金,说是这都要定下来,是皇上和皇后亲口许诺的,要让那左相千金顾烟嫁与太子为妃。
其他几个同袍听到这话也就罢了,左右这左相家的千金他们也不知道是何等人也,可是萧正峰听到,却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一口酒喝下,胸臆间的苦涩和憋闷难以排解,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人揪住一般疼痛不堪,后来那疼痛便蔓延到四肢八骸,浑身都是难以自抑的痛楚。
其实心里早已明白早晚会如何的,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依旧憋闷不堪。
同桌好友都发现了萧正峰的异样,有的便开玩笑道:
“怎么,才不过回来燕京城几个时日,这酒量便不行了?”
成辉却明白他的心事的,当下忙帮着他说话:“怕是正峰昨日不曾休息好吧,这才让酒气冲上了头,若是实在不行,还是回家歇息去吧。”
成辉说着,便要起身扶他。
可是萧正峰却强硬地摆脱了他,只是冷道:“不必,你在这里继续喝酒,我先回去歇息一下。”
说着,也不待他回应,便径自告别了众人,出了酒楼,翻身上马,回家去了。
其实在座的都是生死之交,如今见他这样,不免都觉得不太对劲,便纷纷成辉打听情况。
而萧正峰呢,就这么回到家中,谁知道刚一进二门,便见伺候自己的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道:“九少爷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赶紧去看看吧,家里的几位夫人和老爷都急得不行了,若是再不去,怕是大事不好啊!”
萧正峰听了,忙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厮一边帮萧正峰下马,一边道:“老夫人从今早开始,便是茶水不进,就这么跪在祠堂里,说是愧对列祖列宗,还说你一日不答应娶妻,她便一日不起来。”
萧正峰听了,不免头疼,当下也不理会那小厮,阔步往祠堂走去。
片刻之后,来到了后院的祠堂,却见几个伯母婶母并伯父叔父都在了,见他过来,眸光又是担忧又是谴责,纷纷过来劝道:
“正峰,你可赶紧答应娶亲吧,要不然今日老夫人怕是不会起来的!”
萧正峰黑着脸,也不说话,推开祠堂的门进去,却见自己老祖母正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他忙过去,就要扶起祖母,可是那萧老夫人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竟然一把将他推开,恨声道:“你这不孝子,既不娶妻,又何必来见我!”
说着这个,她忽然趴伏在那里,痛声大哭,边哭边道:
“我这个苦命的啊,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不孝子,都这么大一把年纪,竟然还不愿意娶妻,这让我怎么去见我那早早亡去的儿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想抱个大孙子,却是没这福气啊!”
萧正峰心知自己祖母这是无理取闹,可是她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真让她这么跪下去,实在不是个法子。
没办法,他只好噗通一声跪在那里:
“祖母,正峰若想娶妻时,自然会娶,今日祖母这般逼迫正峰,你又是何苦呢!”
萧家老夫人冷着脸扫了下自己最宠爱的孙子,低哼一声:
“你既不想娶,那就给我滚出去!”
说着,便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大儿,二儿啊,你们这些不孝子,到底在哪里,怎么如今放这个不孝的孙子进来气我?”
她这话一出,呼啦啦一下子,外面几个伯父辈的都冲了进来,上前赶紧把萧正峰拽了出去,而几个儿媳妇则是赶紧跪在那里,小声哄着老夫人,劝着老夫人,更有一个孙媳妇,在那里端着一碗羹,哭着求老夫人吃下吧,却被老夫人一巴掌打翻了。
萧正峰走出祠堂,跪在台阶上,低着头,沉默以对。
里面又是哭嚎又是打扫地闹了好半响后,终于开始安静下来,于是就有大伯母二伯母过来,对他进行说落,甚至开始抹泪。
萧正峰想起刚才酒肆里听到的传言。
其实他这么倔强地坚持,是为了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为了那个其实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嘛?
萧正峰闭上眸子,低头跪着,听着几个伯母婶母的叹气低泣之声,以及祠堂里依旧传出来的低声劝慰。
这个时候,其实他真得有些不懂,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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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惠皇后亲口请求皇上将顾烟许配给太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顾家后院的诸人自然也是都听说了。
李氏听到这个消息,喜得不行了,跑过去对阿烟恭贺道: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呢,若是当了这太子妃,将来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娘娘了呢。咱家出个皇后,那可是莫大的荣耀。将来阿清也是个国舅呢!”
阿烟笑了下,没说什么,一旁的顾齐修听到了,面色冷淡,吩咐道:
“你回去照顾阿清吧,以后这种事,少插口。”
李氏被顾齐修这么一说,顿时面上讪讪的。
阿烟见此,便笑道:“之前阿清还说最近练过武后总是饿,母亲还是过去看看,为他准备些膳食,刚好练武后陪他用了。”
有了这台阶,李氏便忙趁机道:
“好,这就去。”
一时李氏离开了,阿烟眉眼温柔地叹了口气,对自己父亲道:
“母亲虽然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倒是一心为了弟弟的,父亲总是要多加容忍。”
顾齐修心中并不好受,想起李氏,越发眉眼冷淡。
阿烟无奈,挑眉笑道:
“父亲,你若不喜欢继母,那当日何必娶了人家?今日既然她是我顾家妇,又生育了弟弟阿清,父亲如今这样,倒是让人寒心呢。”
顾齐修拧眉,望了眼女儿:
“当年你母亲临走前,留下遗言,定要我再娶一房的。”
其实当年顾齐修虽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又生得仪表堂堂,不知道多少女子向他抛来橄榄枝,这其中甚至不乏皇族郡主,可是顾齐修当年挑来拣去,最后却选了李氏这么一个平庸小户人家女,却是为了顾烟了。
阿烟听到父亲这么说,一时倒有些微怔,其实她是不知道原来母亲还曾留下这个遗言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怕是父亲从此后真得会孤身一人吧。
一时她不免想着,纵然母亲在时,父亲便有了妾室庶女,可是那又如何,她几乎是得到了父亲所有的情爱,那是继母以及周姨娘永远无法得到的。这样的母亲,当年想来应该是充满了幸福的吧。
当下便想起自己,不免有些无奈。
顾齐修也想起了这事儿,淡道:“你且放心,左右如今圣旨不曾下来,大事未定。”
阿烟点头,又想起姐姐顾云来,便笑道:“下个月姐姐那边也该举行大礼了,这几日我先帮着收拾下,看看缺了什么,都一一补上。”
顾齐修这才想起此事,便道:“若是缺了什么,你便去李氏那里,问她调公中的银子便是,不必自己补贴。”
阿烟自然是答应下。
这边阿烟刚从书房里走出,便见前面鹅卵石子铺就的花路上,顾清正站在桃树下,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呢。
阿烟过去,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汗:“才练完武吧?怎么没去正房,母亲为你准备了糕点,等着你过去吃呢。”
当下阿烟牵着顾清的手,在这花径上漫步,此时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树上都开始光秃秃的了,院子里难免有几分萧条。
顾清仰起脸,看向一旁的姐姐,却见姐姐姿容绝美,眉眼温和,唇边含笑,一时不免心里越发喜欢,可是想起之前的事,终于忍不住皱着小眉头问道:
“姐姐,我听说你可能要当太子妃了,可为什么你和父亲并无欢喜之色?”
之前母亲搂着自己,可是喜得跟什么似的,说自己将来可以当国舅了。
阿烟闻言,不免笑了,想着那李氏素来见识浅薄,教导子女间不免有些偏颇,如今顾清能主动问起自己这个,自己加以解说,实在是再好没有的良机了。
当下她略一沉吟,便道:“有时候别人看上去是好事,其实对于咱们来说未必是好事,一切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你以后要学会仔细去分析看待。父亲既然为当今左相,你我行事间自然该分寸,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是好什么是坏,都不该人云亦云,总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顾清一听这话,深有触动,顿时愣在那里,点头想了半响。
许久后,他仰起脸:“姐姐,你知道的,前日我去了威远侯府游玩,不过我并没多住,当日便回来了。”
阿烟倒是也知道的,点头笑道:“姐姐也不是说不让你和他交往,只是凡事儿总是要提防几分,咱们以诚相待,别人未必是真心的。”
顾清轻轻“嗯”了声:“其实我这次过去玩,虽然沈越依然待我极好,威远侯府的院子也修得漂亮好玩,可是我心里却并没什么喜欢。”
最初姐姐说的话,他是不愿意去信的,可是如今时候一长,那些话在心里慢慢发酵,他便渐渐地忍不住去想。后来他虽然主动和姐姐亲近,可是心里也是存了一丝念头,希望不是如姐姐所说的。
可是此时此刻,听着姐姐的这番话,想起最近这几日父亲眉宇间的烦恼,他开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是小孩子心性了。
身为左相府中的公子,他并没有为父亲姐姐分忧解愁,反而或许无意中为他们增添了烦恼。
一时之间,他想起当日自己因为姐姐所说的话而反感姐姐,不免越发歉疚。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不舍得让姐姐伤心而不得不和沈越疏远的话,那么如今,他是真得明白了什么。
阿烟低头望着弟弟认真的小脸,抬手轻轻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笑着转移话题道:“我看自从你练武之后,倒是瘦了一些呢。”
顾清听到姐姐温柔的话语,一时抛却脑中泛起的种种深思:“可不是么,这最开始练武的时候,我每日都觉得疲惫不堪。可是过了最初的几日,如今身子都觉得灵活许多,也不觉得累了。师傅说了,这一则是我瘦了,二则是我有了力气。”
他对于自己开始练武的事是非常满意的,知道这是姐姐的提议,他越发信服姐姐。
此时的他当然不免拿着母亲和姐姐比对,想起这两个人对自己所教导话语的差异,不免渐渐地意识到,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喜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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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烟正和弟弟走在后院的花道上的时候,萧正峰正跪在他家的祠堂里。
夕阳西下,周围一切都很安静,除了祠堂里时不时传出来的担忧叹息和啜泣声。
西方天际被涂抹的红艳一片,那一片红光映照在萧正峰坚韧而挺直的脊背上,将那一头黑亮粗犷的长发涂上一层红边。
他跪在那里已经半日的功夫,一直不曾动过一分一毫,犹如一块恒古不变的山石。
一旁的二伯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正峰,你简直是比你父亲还要倔呢!当年若不是,若不是——”
接下来的话,二伯父没有说下去。
萧正峰也没有问。
其实他从很早就能隐约感觉到,关于父亲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隐瞒了一段故事。
他拧眉,正打算开口,忽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紧接着就是大伯母在那里大喊道:
“来人啊,老太太晕倒了,快来人啊!”
于是大家哗啦啦冲了进去,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又是端汤的往老太太嘴里灌。
谁知道老太太在昏迷中还撑着一口气呢,在那里呜咽挣扎着说:
“我不喝,不喝,我好命苦啊,活着干什么,让我死了好了!”
她说出的话依然是中气十足的响亮。
可是已经一群人冲了过来,开始指责萧正峰,四夫人更是跑过来哭着道:
“正峰啊,我给你跪下了,你可答应了老太太吧,要不然,咱们今日个可是没法收场!”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萧正峰那被夕阳涂抹得半边发红的脸上,眉眼铮铮,坚毅的唇抿着,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第 45 章

萧正峰答应了娶妻。
这个消息让萧家整个振奋起来,老夫人也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苍老的眸子里带着泪水,感慨地道:“你啊,早答应了不就好了。”
一旁有孙媳妇们赶紧给老夫人送上羹汤,老夫人忙喝了,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衣袖一挥,命令道:“既如此,你们赶紧去帮老身去看看,怎么也要给我正峰孙儿找一个标致的媳妇儿。”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有的提议说那个御史家的千金李明悦就不错,再说那日咱家正峰还抱了人家,当然也有的否决,说是那姑娘一心记挂着齐王,前几日听说还和齐王在佛堂里相遇了呢。
而就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中,萧正峰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他艰难地起身,僵硬地一步步离开。
走出祠堂的时候,他抬眼望向西方,那里晚霞如火,变幻的形状竟有几分迤逦的味道。依稀间,他眼前浮现出大相国寺里的那一幕。
湖水如碧,雾若轻纱,那个女子一袭耦色长裙,丰姿绰约,在那烟云湖光的仙境中,犹如画中那用笔墨随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转,态浓意远,回味悠长。
他正走着,忽而僵硬地停下脚步,忍不住抬手去抚向胸口的位置。
是什么,让他气息不畅,让他胸口如此憋闷,让他在刚才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无法喘息?
是因为知道,今生今世,和那个女人再也无缘吗?
萧正峰咬了咬牙,紧紧地闭上眸子,一时之间,他整个身子竟动弹不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一旁的堂兄赶过来,见他这般异样,忙问:“正峰,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可是萧正峰并没有回答他,而只是嘶哑地喃喃了句什么。
堂兄也是被他吓到了,忙扶着他问:“正峰,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正峰深吸了口气,控制着气息,让自己缓过这口气来,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堂兄只见萧正峰艰难地转过身去,一步步地重新去祠堂去了。
此时老夫人正被几个儿媳妇扶持着,坐上了软轿,正欢天喜地地在众人的拥簇下回房去,却猛然间见自己的孙子逆着光走过来。
他走得极为缓慢,一步步,仿佛用尽了力气。
老夫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萧正峰走到近前,却见他撩起黑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硬声道:“祖母,请恕正峰不孝。”
众人愣在那里,软轿上的老夫人更是眉头锁得更紧了。
萧正峰跪在那里,低着头,嘶哑而坚定地道:“正峰只能收回刚才的话,不能娶妻。”
这话一出,老夫人顿时怒了:“你这是要言而无信吗?我怎么能有你这样的不孝孙儿!”
萧正峰低头望着地上那一方青石板,沉声道:“祖母,给正峰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若正峰依旧孤身一人,定然听从祖母安排,迎娶新妇,传宗接代。”
三年?
萧家老夫人深深地望着那个跪在那里的倔强孙儿,老眼昏花之中,仿佛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几年前。
良久后,她沉着脸道:“你老实交代吧。”
*****************
因这几日文惠皇后病重,若是她真得就此去了,到时候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怕是顾云这婚事就要耽搁下来,是以陈家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希望今早举办婚事。
顾齐修听了后,倒是正中下怀,如今他行在风口浪尖,自然是希望能把身边的女儿尽快嫁出去。
于是接连几日,阿烟只好停了去女学,只在家中陪着顾云一起收拾搭理嫁妆,并准备婚前的各项事宜。李氏见她们姐妹二人忙得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时而也过来帮着打理。
如此忙了三五日,便是顾云出嫁的前夜了。因为行事仓促,诸般事宜并不是那么妥帖,不过是勉强应付罢了。
这一晚,顾齐修难得地早早回来了,陪着一家人吃了晚膳后,又嘱咐了顾云几句,便去书房了。
李氏看着顾云,忽而便叹了口气:“要说起家里,周姨娘倒是个有福分的呢。”
她嫁过来后,只得了顾清那么一个儿子,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如今自己是没那个福分了。她刚来的时候,也曾想过好生对待顾云顾烟,将其收入自己麾下,自己也好扮演一个贤惠慈母的形象,就此多了一个女儿。无奈过了几日便发现,顾云是被周姨娘牢牢把控在手中的,哪里会让她轻易把果子给摘了。而那顾烟呢,更不要说了,生来容貌绝美,才华横溢,很得顾齐修喜欢,她又掌控着原配顾夫人的所有嫁妆,那可真是底气十足,是个目无下尘的,又怎么会服膺于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