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将他的手移下去,林以墨微微动了动秀丽的眉尖,也郁郁地皱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游移。笑笑连忙把自己的手指伸过去,他一把抓住,攥在手心里,似乎是握住了什么让人安心的东西,微皱的眉头慢慢平复了下去。
笑笑看看他,伸手抹去他雪白前额上因为低烧而渗出的细密汗水,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幸好临睡前吃了药,不然只怕又要惊醒过来,这小子简直像依赖着母亲的小动物一样依赖着她呢,这样大一张床非要贴得这么紧。
她猛然醒过来后一时睡不着,把头转到窗户那面望着米白色的垂纱窗帘发呆,纽约这时正在下雪,铺天盖地的雪花漫天漫地地撒落下来,无声地落到光秃秃的树干上,厚重得把树枝都沉甸甸地压弯了下去。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房间里却温暖得像是春天,身上又盖着轻软的开司米毯子,望着外面的雪简直像是在看事不关己的话剧。一点也不像她原来住的简陋地方,每到冬天来临,都因为没有暖气,而只能靠烧炭来取暖睡时又担心煤气中毒,必须把炉子搬出去,以致每晚睡觉都恨不得把箱子里所有的被子都压到身上才不会太冷。
曾经困窘的生活,清晰得就像在昨天,身边这华丽的一切…几乎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呢?
像是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身边的人不屈不挠地又凑近了一点,使得她被迫往旁边挪了挪,也离既定的现实近了些。每天都是这样,即使在梦里也会侵略过来,毫不留情地占领着她的地盘,导致好几次早上醒来都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床边上,退无可退。
其实刚来美国之初,笑笑并不习惯这种过份的“亲热”,可是不管她发怒也好,锁门也好,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能发现一具大洋娃娃般紧紧拥住自已的身躯,如果她一脚把他踢开,他便会睁开睡眼惺忪的星眸,含含糊糊地透露自已毫不加掩饰的入骨爱,说得她的脸几乎都发烧,久而久之,竟然也就惯了。
人,果然是有着无与伦比的适应性啊。
只有和林以墨待久了,才会发现他是个多么不好相处的人,所以,他身边没有任何朋友,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惊奇。性格古怪自然不必说,生活习惯也是非一般人所能接受,他不爱与陌生人说话,公司里的会议经常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却由始至终不发一言,有什么事也是低声交待给Cindy去传达;可若是有人违背反抗他的意思,便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对方屈服,他排拒一切反对的声音,对外界的呼声几乎充耳不闻,很少有人能够这么不受外力的影响,始终如一地按自己的步伐前进,完全是个强烈地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身边所有人都必须遵从他的节奏起舞。
他有相当严重的排他性,也有刻骨的洁癖,最普通的握手礼仪都能让他退避三舍,更不用提起美国社交圈里豪放的拥抱、亲吻。笑笑一点都不质疑林以墨所说的的初次是给了自己,她甚至豪迈地与他谈论过这个话题,他的反应是羞答答地把脸垂了下去,又把清澈幽静的眼眸斜了她一眼,面颊也微微红润起来,像是撒娇又羞恼的样子嗔道:“你还问,都是你!”简直像那晚是聂笑笑强暴了林以墨,而不是林以墨强迫的聂笑笑。
因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他的饮食必须特别小心,一切寒凉、过敏的食物都不能碰,再加上挑剔不吃的东西,可以列一张长长的清单,笑笑为此伤透了脑筋,但是那个任性的人却全然没有体谅别人的宽容之心,经常看一眼餐盘,便会把眼睛撇到一边:“这个我不要。”一直要到笑笑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用力拿叉子把大理石桌面刻出尖锐的声音他才会大发慈悲地吃几口:“好吧,这是看你的面子…不然厨子可以换了…”
可是这样骄纵任性的人也会有怕的东西,林以墨惧怕黑暗——尤其害怕黑暗幽闭的空间。笑笑从小在节约的家庭长大,睡觉时养成习惯必定要全部检查一遍,连厕所的灯都不会漏过,林以墨却不能忍受卧室里的寂静漆黑,一定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能入睡。笑笑接受不了这种怪僻,她被灯光晃到眼睛睡不着,只好把枕头蒙到头上,林以墨总是忧心忡忡地担心她会憋死,终于被迫妥协——只是当晚便发起了噩梦。
那晚笑笑被身边的人一阵抽搐惊醒,惊吓之下迅速拧开床头灯,睡在身边的林以墨浑身颤抖、把身子拧成一团,一头乌黑细密的头发因为抖动而纷纷扬扬地垂落到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颊边。
“小墨…”她轻轻推推他。
他挣扎得更加剧烈,呼吸在阵阵的急喘之后变得断断续续,笑笑慌了,用力扯住他的扇膀一阵倒晃:“小墨,醒醒!”
林以墨骤然睁开眼睛一头的汗,眼里满是无尽的恐惧,点漆般的瞳孔中几乎印不到别人的存在,笑笑的心也跟着咚咚直跳,几乎不敢大力触碰,他的样子显得太脆弱,她担心自己用的力气太大会揉碎他。他终于慢慢找回焦距,忽然用力一伸手,将笑笑揽下来,把身子蜷到她的怀里,静静发起抖来。
“怎么了?”笑笑柔声问道。
“你不会离开我吧,笑笑?”他颤着声音轻轻地说:“很黑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在不知什么地方迷路了。”
笑笑抱着他:“傻瓜,怎么会呢,你身边有很多人啊…我、Cindy、公司里那么多的同事,还有…婉怡也很喜欢你。”
他别扭地拧了拧,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像是小孩子在赌气的神情:“不要他们,我只要你。”
笑笑沉默一会,慢慢说道:“不会,我不会离开你的。”如果最开始还有抗拒,这时的心也开始了真正的软化,这个样子的林以墨,软弱得她不忍心给他一丝一毫伤害。
林以墨安心下来缓缓阖上眼睛,在笑笑以为他睡熟时,他忽然轻声说道:“把灯关了吧。”
“不行,你会怕。”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一手紧紧扯住她的睡衣一角,湿热的呼吸拂到她的脸上:“不会,你在…就不怕。”
漫天的雪花飘飘忽忽地从天而降,窗外的世界冰天雪地…室内却温暖如春,因为中央空调的恒温,这个房间里永远是舒适的温度,倚在怀里的林以墨再次凑近一点,笑笑不得不伸手楼住他,倦意像漠漠的轻烟席卷而来,不多久她也睡熟了。
在这间华美的房间里,时间流逝得不着边迹,笑笑在一天早上醒来时,无意中侧了侧身子,发现睡得香甜的林以墨一手攥住的是她的一缕长发,那瞬间忽然有一种晕船的飘忽感觉——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不由得醒了醒神,啊,真快,一转眼,来纽约已经三年多了。
她轻轻拍一拍林以墨的脸颊:“小墨,起床了,今天约了律师团过来,别迟到了。”
林以墨咛了一声,撒娇般地把头往她肩膀上蹭,用小儿般娇娇糯糯的声音含糊说道:“讨厌为什么偏偏约今天?”
笑笑撇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把自己的属下一个个逼得走投无路,还指望他们乖乖受死不奋起反抗?”
林以墨勉强睁开黑得像子夜般的眼睛,悄悄打量一下她的神色,打了个哈欠:“好吧好吧,马上起来,你别吵了。”
这几年是林以墨开始大展拳脚的时间,从他开始接管LF开始,始终以一种低调而不张扬的手法处理各类事务,面对外界对他不看好的恶意揣测,他显得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份内该做的工作。慢慢地,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平和而没有性格的人,除去艳丽无匹的外表,几乎没有令人更加值得谈论的地方。
谁也不会想到改革的序幕已经缓缓拉起,林以墨在前年的冬天骤然发难,LF经历了一场巨大的人事变动,下台的不止有公司高层,也殃及到各个部门的不同级别员工,最终合计失业人数达到300人之多,其中不乏已在公司里呆了二十余年的老职员,报刊、媒体长篇累牍地报道LF的这次裁员,世人一下开始关注起总是躲在幕后,静若处子的林以墨来,他的照片频频见报,甚至有人称赞这个俊美的少年拥有铁血手腕。
笑笑对这种强硬冷漠、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做法深觉不妥,却无法撼动林以墨的决心,他用一种凝淡而无趣的口吻说道:“追求最大化的商业利益,本来就是企业唯一的生存目的,其他一切不过是手段。当这些人已经成为阻碍,就不能留在这里占有资源。”
“可是,对于那些已经任职了几十年的人来说,LF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饭碗,他们或许已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啊。”笑笑虽然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却始终心怀不忍。
他轻轻笑了笑,冰雪般的笑容中有着淡淡讥讽:“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呢?笑笑不由得提高声音想与他争辩。
“好了,别操那多心…”林以墨转转眼珠子,伸手拉一拉笑笑的袖子,任性地把话题绕过去:“你不是说给我炖冰糖雪梨喝,在哪里?五分钟不拿给我,我就不喝了哦。”
被以莫须有罪名辞退的职员果然不满,他们找到联盟工会组织,并聘请了律师,为自己争取被强迫丧失的权益。预先听证的那天早晨,笑笑伴着林以墨一起坐车离开宅第,却发现别墅的雕花铁闸门外有人举着一块大纸牌不住晃动,上面醒目地用鲜红油墨笔写着:“用生命捍卫自己的权益!”
笑笑吃了一惊:“有人示威。”
林以墨饶有兴起地撑着下颌看了看,忽然对司机吩咐道:“轧过去!”
笑笑和司机同时大吃一惊:“什么?”
“我说轧过去。”他的语调冰冷认真没有一丝玩笑口吻,笑笑惊怒道:
“你疯了!”
林以墨不理地,身体前倾,一把搭住司机的靠背喝斥道:“听不懂么?给我轧过去”
司机猛然受惊,也不知是不是把油门刹车弄混,真的就撞了过去,那举着牌子的中年男子见林以墨的车笔直冲过来,也吓了一跳,马上往旁边狼狈地闪开,闪得太急,脚步踉跄以致在地上趺了个跟头,牌子也跟着掉落到一旁。
林以墨缓缓摆落车窗,那人的诅咒谩骂马上便冲进笑笑的耳朵里,笑笑为林以墨的所作所为觉得羞耻,咬牙把头低了下去。
林以墨却不以为意,还把脸慢慢伸出去望了地上那人一眼,才退回来:“走吧。”
车子再次缓缓启动,笑笑惊魂未定,心头突突直跳,狠狠锤了他一拳:“你在搞什么?”
林以墨懒洋洋地靠到黑色座位上,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想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能用死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而已…你看,果然不能,说大话…”
“你神经病啊你,如果真撞死人了怎么办?这简直是谋杀,你以为是看戏?是不是没睡醒啊?”
林以墨忽然眨了眨灿亮的眸子无辜地笑了:“如果真的不幸有人死去,难道不是一场交通意外么?Elon,你认为呢?”他温和地询问前座的司机。
司机抹了一把冷汗,结结巴巴地回答:“当然毫无疑问。”
笑笑张口结舌地愕然看了他半晌,顺手一把抄起手边的文件夹就照他脸上砸了过去:“疯了吧你!”
他们隔得近,林以墨闪避不及,额角被砸了个正着,瞬间便红肿起来,他哎哟一声,捂住伤处委屈地叫起来:“笑笑你为不相关的人打我!”
笑笑气恼不已:“他这个人或许跟我不相关,但这事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怎么跟个小孩在玩兵捉贼的游戏一样?你以为把人家打死了,他还能像游戏里的人物那样有三条命,又爬起来么?”
林以墨挨了打,也恼怒得很:“是他自已说可以用生命来捍卫啊,关我什么事!你站在外人那一边!”
他们两个互相不服气,恨恨地望着对方,分得远远的坐开去。到了公司,笑笑听到林以墨气鼓鼓地对Cindy说:“让LF的律师团把劳动法认真翻一翻,每个地方都不许放过,这场官司,不许败!”
笑笑更加恼火,大步走到自己办公室,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没想到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LF初审落败,被判赔付员工巨额赔偿金,林以墨不服向高级法院上诉,他重金聘请的律师团舌绽莲花,引经据典,不放过法律里任何一个漏洞,最终在一年半以后的最高法院赢回官司。
凯旋而归的林以墨伸了个懒腰:“总算完了,那人很讨厌,吵得要命,他现在该闭嘴了。”
笑笑无言地沉默下去,他说的那人就是那天在门前举牌示威的人,也是这次上告LF的核心组织者,过后她去了解了一下,是跟随在林万山身边的老臣子,性格耿直,又因为自持资历老,从不把新天子放在眼里,时时像教训晚辈似的教训着林以墨,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裁到这个孩子手上。
笑笑有些惴惴不安:“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以墨轻薄的唇轻轻开启,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能出什么事?这种人不配做我的对手!”
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发生得仓促而轰动,让笑笑应付得手忙脚乱。
首先是她老妈从大洋彼岸打来长途电话,表面是问候生活状况,实际却拐弯抹角地追问她婚期会安排到什么时候。
“你不会给人骗了吧?”到最后终于直言不讳起来。
笑笑还在支吾之间,林以墨已经从她手里扯过听筒,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岳母大人,您好。”
电话那边的反应非常让人回味,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然后便响起了浓重的南方方言的:“你…你…你好,你是哪个啊?是不是小林啊?”
笑笑的头嗡一声就大了,连忙去抢话筒,却被林以墨轻笑着闪了过去,他抓紧时间对笑笑的妈妈说:“我和笑笑快要回来了,家里那边的婚庆礼仪我不是很清楚,还麻烦您多费心。”等他挂了电话,笑笑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谁说要嫁你了?”
林以墨不说话,眉眼弯弯地拿了张名片对她晃了晃,笑笑不屑地瞥一眼:
“什么?”
“vivian.w…,我已经和她约了时间她会为你量身定做礼服。”
笑笑眼睛一亮,又装作不在意的把头扭到一边:“那又怎么样?”
vivian.w是纽约炙手可热的名人,她的婚纱,是世界上最美的婚纱很多人都这么说。她有一句名言:让不愿意结婚的女人为了想穿我的婚纱而结婚,让离婚女人为了能第二次穿上我的婚纱而再婚——气势非常彪悍。能游说她亲自操刀设计,除开钱必定还花了不少心思,笑笑心里甜滋滋的,想了想觉得不能示弱,又把头高高的仰了起来,但是憋不住的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还是露了出来。林以墨觉得她的表情可爱得不得了,一把把她抱起来,心花怒放道:“笑笑是我的新娘子咯。”
大概过了二周左右的一天上干,笑笑在家里指挥佣人打扫卫生,忽然接到林以墨妁电话,让她来公司看已经画好的婚纱草图,她心里期侍得很,连忙匆匆收拾一下便出了门。车子行驶到LF公司附近时,笑笑无意间将脖子扭向车窗外面,目光忽然一滞。
四月的纽约春意盎然,草长莺飞,街那边有个红白相间的热狗摊子,围聚着三三两两行人,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掏钱付款,伸手接过一条香肠,然后便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笑笑痴痴地看着那人背影,身子突然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尖叫一声:“停车!”
司机吓了一跳:“聂小姐,这里不能停…”
他还没说完,笑笑已经将车门推开,司机被她吓得一脚踩下刮车,等他回过神来,车上的人早已跌跌捶撞地扑了出去,笑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晚春的上午,在这条异国的街道上重新见到康雷,她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急追过去,脚下一葳,让她几乎栽了个跟斗,可那个高大熟悉的背影还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踪影。
“认错人了,一定是认错人了,不可能是他,他死了,已经死了…”
她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想:“可是…”她恨恨地看着自己脚上的半高跟黑色小皮靴,为什么今天要穿这双鞋?如果穿着球鞋,或许就能跑得更快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她低着头喘息不已时,突然有一双棕色的男人鞋子慢慢靠近,接着便停在面前不动了,笑笑慢慢抬起头,目瞪口呆:“真的是你?”
那个高出她一个头的年轻男人站在面前无声地凝望着她。
脸上忽然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流下来,初时以为是汗,抹了一把,惊讶的发现竟然是泪,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只是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笑笑和康雷在路边的咖啡馆聊了许久,久别重逢,又因为几乎是生死相隔,两人都有一种恍如前世的感觉。康雷把自己的大致情况告诉了她,满面惭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婉怡,更对不起队里的兄弟…真想死在那里算了。”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了领带,原先一头乱乱卷卷的头发也修理得很服帖,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往日的影子,雷雷…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雷雷了。
笑笑死死握住烫手的杯子,眼洞在眼眶里打转转如果不是死死忍住,几乎马上又要掉下来:“可是…总算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曾经,曾经那样恨他,曾经为他流过那么多的眼泪,刚刚得知意外的那些日子里,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躲在被子里,悄悄抽泣到天明。可是现在面对死而复生的他,她突然变得笨拙,笨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雷雷从来都是个善良宽厚的人,队员因为他而丧生,他一定比谁都痛苦,面对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她怎么还能说任何一句责备的话呢?
“你…怎么也在纽约?”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街边的嘈杂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开,笑笑长久地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我…现在和林以墨在一起。”
“哦…”康雷说了这个字以后,也沉默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沧海桑田,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不止是他们的容貌,还有他们的心境,原先那种年少轻狂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曾经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早已成了命运的一个残忍玩笑,他们都把头低了下去。
“你这么好,林以墨应该对你很好吧?”康雷深深地注视着笑笑,面前这个女孩,曾经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已经长到了腰际,蜜色肌肤的手腕上戴着两只细细的卡地亚碎钻手镯,执起咖啡杯的时候,就会碰撞出清脆的叮叮咚咚的响声。还好,笑笑就像他预期的那样依然生机勃勃,虽然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他,可是只要她过得很好,那么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笑笑轻轻唉了一声:“我哪有什么好…”如果我真的很好,就不应该记恨你和婉怡,就应该表态让你们双宿双飞,就不会发生这此事…她心里默默地说。
康雷摇摇头:“不,你是我认得最好的女孩子,不骄傲、不故作矜持、勤奋上进又坚强,这些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只有长大了才能明白,这是多么难以达到的境界。林以墨那个人虽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但是他一定很爱你…”
笑笑的声音渐渐微弱:“是么?”
“婉怡… ”她忽然轻轻说。
“婉怡… ”康雷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也好么?”
“她没有出国,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做警察,我想,她可能不肯承认你已经死了,如果做警察的话,能比别的行业更清楚打听到你的清息…”
康雷迅速把头别到一边,笑笑清楚看到他眼里有水气聚成了一抹泪雾,他酸楚地说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分不清…对不起,笑笑,我分不清自己到底…”他倒然停住不再说话了。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什么都是错!笑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伧然涌了出来。
分别的时候,康雷问她:“笑笑,你现在快乐么?”
笑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很知足。”
她继续谨慎而斟酌自己的每个字眼:“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什么人疼,家里状况也不太好,在我最艰难的那段时候,是小墨一直留在我身边,虽然有时候我们也吵嘴、有时候他也会不乖,不过…我的话,他总还是听的…我想来想去,觉得人啊,还是要多多珍惜一切才好,太贪的话,什么都得不到…”
世界上唯有知足人才能常乐,那是因为除开知足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日历只能往后翻,却没办法把以前做错的事弥补过来。
“都要幸福啊。”
他们彼此默默地凝视一阵,眼神里相互传达出这样的讯息,然后终于慢慢背过身去,踏上了各自的道路,留下的唯有一声凄凉的叹息。
笑笑昏头昏脑地往公司方向走去,手机响个不停,她迷瞪瞪地接起来,那边传来林以墨清丽的声音:“你在哪?”
她抬头看看前方,含含糊糊回答:“已经到公司楼下了。”
静了一下之后,林以墨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追问,而是用一如既往的淡定声音说道:“快点来,我等你。”
“嗯,在等红灯,很快。”笑笑挂了电话与一众行人伫立在交通灯下。
LF公司已经近在咫尺,拥有灰色的外墙的它有点像一个巨大的火柴盒,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在为它奔忙服备,或许跟笑笑一起等红灯的人中就有那里的员工。红灯闪烁了一下,笑笑刚准备迈步,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巨响。一个人从LF顶楼一跃而下,犹如一块巨石般狠狠砸到地上,周围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声。笑笑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拿手捂住自已的嘴,才没跟着放声尖叫,虽然隔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她依然看得真切,那个人几乎已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可是却有半张脸诡异的完好无损——是那个人,那天举着牌子,在家门口抗议的中年男子!白色的脑浆合着猩红的鲜血,汩汩往外冒着,很快便遮住了那只犹不闭目的眼睛,也漫过了路边花坛子里的绿草,马路牙子上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果真如他当时所说的那样——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因为有人坠楼而引起的骚乱让马路顿时拥堵起来,各式车辆开始疯狂地鸣笛,尖锐的声响在耳边几乎没有尽头,笑笑呆了一分钟之后,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第十二章

笑笑与林以墨冷战已经超过了十天,他们不同房不同餐甚至一天下来连话也不多讲一句,气氛冷到了零度,如果不是早已定下了归国日期,笑笑很怀疑自己是否愿意与他这么靠近的坐到一起。
他们乘坐的GH2000班机理所当然的是LF公司的客机,除开林以墨、笑笑、Cindy之外还有四名身着黑衣的保镖,漂亮的乘务长Mary亲自把头等舱的服务一手承揽下来,可是面对明显心情相当不好的林以墨,她的招牌甜美笑容已经开始慢慢不自在起来。漫长的飞行过程中林以墨一直在沉默,阴沉着脸拒绝了Mary的笑意盈盈,拒绝送过去的食物、水、拒绝打开电视、拒绝报纸杂志、拒绝递过来的毯子,拒绝一切。笑笑冷冷看了闹别扭的他一眼,把毯子往身上一拉,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她睡了约莫有两个钟头才醒,睁开眼忍不住悄悄斜视一下身边的林以墨,他阖着眼睛,秀丽的眉间拧在一起,因为不肯把座椅调低,所以背脊拖得像剑一样笔直,虽然姿势很倨傲,面上的浓浓疲乏之色却已经完全不能掩饰,眼眶下明显没睡好留下的淤青在雪白的面颊上也加倍地显得触目。
身后的靠背被轻轻敲了一下,笑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看到Cindy指着腕表对她做了个手势,不由得皱了皱眉,已经病了好几天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按时吃药,永远要人胆战心惊的伺候着。她伸手从Cindy手中接过水杯和药丸,推了推身边的林以墨,听不到她说话林以墨固执地不睁开眼睛,将胳膊肘往外一送,半杯水登时倾倒在笑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