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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了一会,突然觉得很泄气,唯一同情我们的静聆也是这样对我,我拿什么去和他争?…他们那么亲密,像真正的一家人似的,于是我起身准备去外面等你,这下他总算看了我一眼,叫我坐下来。”
“他从衣袋里取出支票薄,写了个数字摊到我面前,说拿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已经失去她了。她不会跟你走,昨晚她说要嫁给我,我们马上去加拿大举行婚礼。我一下子跳起来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可以给她的东西你不能给。我的心一下冷了,转头望着静聆,静聆对我点头,眼里满是…怜悯,我本来还存着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他能给你的我的确不能给,呵,我还能怎样呢?”
“多少?”我静静地问。
单远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
“多少钱让你把我卖掉?”
“我本来是不想要的,但是他说,既然已经让我已经失去你,就不能再失去事业,是你先背叛我,我无须觉得自责…”
“回答我!”我突然失控地咆哮:“他出了多少钱让你把我卖掉?”
“五万。”他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理亏的我竟然敢如此大声。
我的心在这瞬间冰冷、枯萎、死去,我的好丈夫、好妹妹联合我的好情人一起把我出卖:“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值五万块。”
“是你!都是你!”单远恢复神志,凶狠地向我吼叫:“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贪慕虚荣,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背叛我在先,我又何必管你的感受?”
我深深吸了口气,嗤笑:“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哈哈!”他搓着手,兴奋地笑起来,显然被我问到了重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输了,我要给你们这对狗男女一点颜色瞧瞧!我马上要办个人画展了,你的画就是其中一幅展品!你想想,连市政要人都要看他脸色的刘之牧,上流社会的精英,他太太的裸画…多么轰动啊,多么另人遐思啊,想想就另人兴奋呢。”
“你疯了。”我把头疲惫地靠向沙发后座,看来卡卡的警告是善意的,单远的精神的确是有问题了:“他不会允许的--我也不能。”
他恶作剧地看着我:“你去告诉他啊,看看哪个丈夫能够容忍这个?你看--”他粗鲁地一把把我从沙发上拖起,拖到画前:“静言,你看看你肩上的蝴蝶,你说是为我刺上去的,永不褪色,就像我们的爱情,你违背了誓言,自然要接受惩罚!不是么?”
我抬起头定定看他:“如果你学过生物就应该知道,蝴蝶根本是盲的。”
我也是盲的,就像蝴蝶,我看不清人,丈夫、妹妹、情人,反而深深恨着的静仪为我在父亲面前说好话,我竟然瞎得这么厉害。这的确是我该受的惩罚!
我一把甩开单远搭在我肩上的手:“我要走了,你实在让我恶心!”
“静言,或者你求求我,我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呢?”他慢慢地发出声音,很得意的声音:“我们以前的感情那么好,我也不忍心为难你啊。”
我转过头看他,冷冷说道:“我不像之牧,我连五毛钱都不会给你!”
我不认识面前这个人,曾经的千般宛转万般怜爱,此时统统不复存在,死亡的爱情比情人节里最后一朵卖不出的凋零玫瑰还要不堪,真是可笑复可悲。
虽然脚有些发软,但我终于重新回到室外,抬头仰望,天色已经黄昏,暗淡得暧昧不清。也对,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能有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但这几小时,却让我觉得老了五岁。人,原来就是在被出卖中日渐成长老去。我不知道,残暴的真相和温柔的谎言,到底哪一个才是伤人最深。但我还是必须证实,也不能只信夏单远的一面之词,虽然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我拨了个电话到法国,我的手机一向开有国际直拨,也管不了法国与中国的六小时时差。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一个男人用着极不耐烦的口吻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是房东。我用英文说找方静聆,又是一大串法文,我突然暴怒地尖叫起来:我要找方静聆听电话,电话啪一声被重重搁下,那男人大声地吼叫着静聆的法文名字。
不一会静聆睡意惺然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听到我的声音显得相当不满:“大姐,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我张着嘴但是发不出声音,她被我的粗重喘息吓到,突然哭叫起来:“是父亲对不对?父亲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父亲。”我终于说:“我以为你有事告诉我,虽然已经迟了,但我想我总该有权利知道吧?”
那边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她问:“你终于都知道了?”
“还需要你的证实。”
又一阵沉默,她说:“大姐,我以为这样做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忽然笑起来:“方静聆!你好,你对得起我!”然后我狠狠把手机摔到地上,不过瘾,再踩上几脚,终至四分五裂…忽然间一切都变得可以解释,难怪静聆说我如果不幸福她将万死难辞其疚!难怪卡卡对我满腔恨意,难怪之牧惶惶不安!可是静聆为什么这样来报答我对她的呵护?从母亲死后,我一直尽力地张开羽翼来保护她,但她却让我的心变得彻底灰暗。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过往的人对我的举动侧目,但没人说什么,哪个愿意去管别人的闲事?虽然已是深秋,我却一头的汗,忽然像是回到母亲去世的那天,满目苍痍,不知该去向哪里。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我,难道就是让至亲的人来践踏我最后所剩无几的尊严?
我裹紧衣服,满街游荡,最后钻到一家酒吧里坐下。酒吧里没有几个人,但是惯例地有英文老歌在演奏,我要了一瓶芝华士,不兑可乐也不加冰,独斟独饮。人慢慢多起来,不时有单身男人过来搭讪,我礼貌地请他们离开。到底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年纪,碰到陌生男人不会兴奋,男人太厉害,我斗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生过来对我说:“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要打佯了。”
我才惊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这里也不能让我永远避难,我摇摇晃晃地离开。
服务生在后面说:“小姐好走,欢迎下次光临。”
我苦笑,还来?再来一次我可能会死掉。
我坐在路边抽了根烟,有点担心警察会把我当作流莺抓走。天上的繁星在永恒地闪烁,而我不知该走去哪里,算来算去,除开回静园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踯躅着回到静园。
打开大门,客厅里一片暗沉寂静,我懒得开灯,靠着墙壁脱掉一支鞋。当瞳孔适应漆黑以后,我看到有人靠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抽烟。小小的红光在黑暗中掠过,照亮他如点漆般的眸子。之牧虽然保持着静默,但我知道他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然后他拧亮沙发边的落地灯,灯上的水晶吊饰瑟瑟摇晃,我瞥见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头。
我停下脱鞋的动作,与他对视,经过一个长久的停顿之后,之牧终于从黑暗里拖着长音说道:“以后这么晚回来,记得打电话叫司机去接你。”
我看着他那没有表情的面孔,突然觉得愤怒,他的内心世界到底谁才能进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作为他的妻子,他可曾对我坦城过?
我说:“我今天见了夏单远。”
他冷淡地说道:“我知道。”原来他又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知道?好高明的一个人,用五万块让单远放弃我,这样即使我们日后重逢,以我的性子也不可能再原谅回头,一切还是在他的算计中。
酒劲上涌,我把脚上的另一支鞋狠狠朝他扔过去,但是没有达到,中途掉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一切重新归于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终于忍耐下来,当我是个无理取闹惹父母生气的孩童般对待:“静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上楼睡觉!你喝醉了。”
我愤怒地吼叫:“就算我只是你买来的宠物,也请你对我好一点!请你把我的明码实价清楚告诉我,而不是让我被别人提醒,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侮辱!”
之牧白皙的脸孔一下变得通红,眼睛里冒出一种奇异的光焰,我从没有见到过这种神色,远比愤怒来得狂野也比痛苦更加深沉,这样悲愤的目光让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但是他不放过我,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向我,直到把我紧紧地摁到墙边,他紧紧咬着牙关,下颌肌肉控制不住地在发抖:“这就是我提心吊胆等了整晚等来的话吗?你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自你嫁给我的那一天开始,你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果你时时牢记你是我买来的,这样的刻意提醒只能侮辱到你自己!”
我厌憎地望着他:“你是个混蛋,请你拿开你的脏手!”
他对我发出锋利地嘲讽:“很好!和旧情人见了次面丈夫就变成了混蛋,你这个没有一点道德节操可言的女人!不过很可惜,谁叫你心爱的男人不能买下你,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每晚睡在我的怀里,哪怕是不心甘情愿的又怎么样?在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想要和他上床,那叫通奸!静言,你母亲如果知道了,怕是要在坟墓里哭呢。”
我放声尖叫,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向我提及母亲,那无异是向我发出“凶手”的指控。我必须反抗,我挣扎着想用指甲狠狠掐入他白皙的皮肤,但是却不能动弹,于是慌不择言地反击:“你除开钱还有什么本事?买买买,什么都用买的,无所不能的刘之牧要靠钱才能娶到老婆,传出去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丝一毫都没有!如果我对你还有任何感觉也只不过是恨而已,你妄想我这辈子会爱上你,做梦去吧!”
那一刹那,之牧的脸色变得狰狞扭曲,我还来不及害怕,他就一个耳光打过来。我想他应该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吧,我的头侧向一边,一阵天旋地转,嘴角发咸然后肿胀起来,最后无力地跌落在地毯上。
我抬起手,抹抹唇边的血迹,之牧的情况并不比我好,他大口喘息着踉踉跄跄退回到沙发上坐下,然后疲惫地把头靠向锦缎面的沙发背,用手背覆在额上。我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长久的僵持走到融洽,但是根基还不牢固,今天趁着酒兴的这段争吵,将成为我们婚姻的终结点,不可能再用漫不经心的笑话轻易带过--因为这些话,是他的死穴。
我们僵持着,四周一片死寂,没人出声,似乎一直要到天荒地老。我光着脚,维持着侧坐在地毯上的姿势,目光直视他黑色的法兰绒裤子,过了很久,我抬起头,看到一条银色的水线从之牧的指逢中缓缓沁出,终于渗透到鬓角边而不见。呵,他竟然流泪了,我的心掠过一阵尖锐的疼痛,上帝啊,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又过了许久,之牧终于打破沉默,他没有放下手,声音暗哑带有一种深深疲惫,好像疲惫得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没有讥讽没有玩笑,非常正经地开口,这在平日是不多见的。
“终于说出了真心话啊,看来我在你身上的投资算是彻底失败了,我认输,静言,对你我已经无能为力。”我想起不久前静仪也说过这样的话,和她争斗了半辈子的我当时没有丝毫的喜悦,现在也一样,我的心一径地往下沉,想要辩解却又发不出声音。
“别人都说我是厉害人,可是再厉害的人也有一个更厉害的人来降他--你似乎是天生来克我的。”他慢慢地说:“我是真的爱你啊,从第一次在静园看到你,你像个小小的天使赤着脚出现在我眼前,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倔强的眼睛,我就爱上你,为什么你总是拒绝去看去感受呢?你应该知道我对别人的戒备心一直很重,即使在你之前我也没有过什么固定的女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为了得到你,我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哪怕是连我自己都不屑的卑鄙手段…我知道你嫁我的时候并不甘心,可是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把心放到我身上,哪怕你永远不可能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其实我们本来不必如此痛苦的,只要你能放开过去一切接受我的爱,你就会过得比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幸福。不过看来我真是痴心妄想,你的心简直比石头还硬。”
他已经从刚才的暴怒伤痛中恢复过来,声音变得异常平静,但是却沉寂,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
“我固执的爱着你,包容着你,哪怕是你的缺点,你那种能够杀死人的尖刻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让你开心,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就像是我心里一朵最娇贵的玫瑰,我希望你能在温暖的阳光中盛开,不受到一点风雨的摧残,哪怕是盛气临人,飞扬跋扈也无所谓。我们是这么像的两个人,一样的骄傲、自负、没心肝,我了解你胜过你了解自己,你真以为当年你跟夏单远一走了之会幸福么?他自认为是莫内、高更再世,之所以闯不出名堂全要归罪于命运不公,那种愤世嫉俗的性格只会把你这朵没经历过风雨的花毁灭,可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这两年里你总是挂念着他,我妒忌得简直要疯掉了。不舍得看着你每晚发噩梦,想帮你打开心结,所以我冒险带你回来希望能让你从此彻底摆脱从前,不过看来我是错了。”
他停下来,坐直身子,眼睛穿过我望向别的地方,似乎变得心不在焉,面上是一片空白的黑暗,但是以前他决不会这样,他的眼里只容得下我,只会为我停留,我的心一阵慌乱。他的名利、手段,做人都是我永远也比不上的,唯一赢过他的就是他先说出这句话,可是真正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我却觉得事情大大的不妙了。他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他,他不是那种热血沸腾的小男生,不会说些爱是奉献不是占有之类的傻话,他是付出就需要回报的人。如果不能肯定对方的回应,他不会说出没把握的话,除非--他打算放弃了。这是他第一次向我密密地剖析他的心意,但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用力地绞扭着自己的手指,尽量保持沉着:“你想怎么样?”
他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头:“静言,你是被吓傻了么?以你的聪慧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既然事情已经挑明,我就没打算再回头,自然是要--离婚的,这两年里我一直渴望你能靠我近一点,但是你每次稍微前进一点以后就退得更远,说老实话我实在是累了,也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不过你放心,好歹你也做了两年刘太太,我不会亏待你。”
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耳畔有嗡嗡声,好像再次受到掌掴,不管和他闹得怎么厉害,我决没想过离婚,真的,从嫁给他那天起我就从没想过离婚,但是他竟然要抛下我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哀求--如果有用的话,但是仅余的自尊制止了我。
“如果,”我强做镇静地问:“我肚子里有了孩子怎么办?”他该明白的,这是我厚着颜面在挽留他。
之牧很好笑地望着我:“宝贝,你不至于认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里一直在吃避孕药吧?”
他虽然在笑,但是笑意冰凉,如同寒冬碧空中闪耀的冰水晶,我明白现在就算告诉他从静园宴客那天起我就停止服药了,他也是不会信的。他停了一下,淡淡说道:“我们结婚两年,双方似乎从来都没有坦诚过,今天这样…也好,起码可以让我从此彻底断了念,不用再继续傻下去了。”他说这话时,我能感觉到决绝的含义,他是铁了心了。我突然想起之牧商界的一个朋友,有了外遇要和糟糠离婚,他老婆到处布点守侯,向每一个与自己丈夫有来往的人询问行踪,甚至连我都接到过她的电话,一时引为笑柄。那一次我学得一个教训,如果男人要走,千万不要求情,走就走,不要再回头,何必自找其辱?
“好!”我漠然回答,心碎成千片,也许总有一天我会死于自己的骄傲固执,但是除开地狱我已无处可去。
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盒,点燃一支望着我,眼里有深沉光芒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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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坐在车里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表,十分钟了,之牧还没出来。虽然无比羞愧,但我还是支支吾吾把画的事告诉了他,因为我实在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把那幅画拿回来。
之牧的态度很另人玩味:“如果你告诉夏单远一旦获得自由你就会回到他身边,他自然不会难为你。”
我咬牙横他一眼:“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真以为我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么?我还不至于让方家、刘家为我而蒙羞!”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你为我蒙羞,我在心底里再加上一句。
“怎么,还说不得你吗?这种傻事可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他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你总是有大把烂摊子让我替你收拾,也罢,就当是临别的礼物,最后再帮你一次。不拖延了,现在就去把问题解决了吧。”
于是在卧室里僵持到天亮以后,我们于凌晨时分来到了单远的画室。
上车前,之牧抬头望了望了尚未完全明亮的天色:“既然他能用这么下作的事要挟,那么这个时间去骚扰人家的好梦应该也不算不道德吧?”说完露出一个惯常的清浅微笑,淡然而略带嘲讽,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惧,这种笑容陪伴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完全习惯,可是从此之后真的要看不到了么?我该怎样去适应以后没有他的日子?他将不再为我烦恼,不再怜惜我的泪水,怎么办,如果我能再有一次机会…
腕表走到第十三分钟,门打开了,之牧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卷画轴。我马上打开车门,他坐下来后吩咐司机开车。因为是凌晨,路上的车辆非常少,他说:“开快点,先送太太回家,我还要去公司。”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不回家么?你昨晚都没睡。”
之牧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嗫嚅着又问:“他肯给你?”说实话我很好奇他用什么样的手段从单远手里把画拿回来。
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水晶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对付这种人我自有法子…倒是你以后要小心些…”
他停了下来,似乎觉得没必要再对我说这种话,我捏紧拳头,心中砰砰乱跳,他还是关心我的,如果我主动向他示好,会不会被拒绝?今天他就要订机票离开了,我们下次相见将会是在律师面前,天哪,我怎么能忍受这个?自尊难道比丈夫更重要?
之牧不再理我,撑肘托腮望着窗外,车内一片死寂。看着他冷静自恃的侧脸,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让他了解我的心意--如果我不想失去这张让我依恋的容颜的话。
“之牧…”我轻轻唤他,然后握住他放在身侧的一只手。
他马上触电似的把手缩回去,好像我是一种不知名的病毒,我的心中一阵徨然,他这种举动无疑是给我泼了一桶冰水。但是我得坚强,我继续开口:“你看,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是不是也别闹了…”
他转头淡漠地望着我,他的眼神让我的勇气又溜走了一半:“我知道我昨天说错话了…但是你一向都很能原谅我的,不是吗?”
他很不耐烦,眼里一片防备:“你以为现在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再次抓住他的手:“我不要…”还没说完,我就听见汽车轮胎发出尖锐的噪音,然后是司机的诅咒:“该死的,他想干什么?”我来不及有任何思想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车子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简直像是在公路上跳舞,我尖叫着想要抓紧某样东西,马上有人把我紧紧抱住,用胸膛不让我受到震荡,剧烈撞击过后,一切平息下来,我发觉整个人都在之牧的怀里。
我们毫无间隙地压在一起,他一边紧紧把我搂住一边面色苍白地喘息着,过了一会才问:“你有没有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只觉得思维一片混沌,胸脯也因为撞击而剧烈地疼痛着,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把颈子贴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手脚,又问我头晕不晕,会不会想吐。我再次摇头,挣扎着问:“你呢?你还好么?”
他有些虚弱地回应我:“我没事。”但是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手也像冰一样凉。
驾驶位的司机发出一声呻吟,我们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之牧和我马上下车查看他的情况。我们是为了避开一台逆行的摩托车才撞上安全带的,车头已经完全损毁,幸亏司机位有安全气囊弹出来…我一阵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向跌在几米以外的摩托车和蜷伏在地上的骑士,那熟悉的身形像个炸弹似的在我脑中爆开,刹那间我晕眩得有些站不稳--单远,竟然是单远,他骑着摩托车用自杀的形式撞向我们。我忍受着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小步跑过去。
我在他身旁跪下来,喉咙里一片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单远脸上的鲜血和汗水交织在一起,身体也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着,但是他竟然还能清醒地对着我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那个混蛋竟然又威胁我…我这次宁愿和他同归于尽。”
我觉得全身发冷:“你疯了么?你这种行为只能要了自己的命。”
“可是,我的心…在最灿烂的时候早已死去了。”他的手抬了一下,像是想要抚上我的脸,但终于还是垂了下去,他慢慢合上眼。
我直直地跪在地上,看着他身下淌出的大滩鲜血把干燥的地面染红,恐惧变成一只手抓紧我的心脏。之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一言不发地从我脖子上把围巾扯下来,然后蹲下身子为他紧紧扎上止血,过了一会,救护车呼啸而至,我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下来到了医院。
我眼睁睁看着昏迷不醒的单远和司机被推进手术室,心中有些惶恐不安,待会儿我们该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件事?之牧,之牧在哪里?我不要再跟他斗气,我很害怕,必须在他镇定的怀里靠一靠,让他那稍低温度的手把我的手握紧,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这个世上只有他才是我能依赖的对象,只有他能让我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之牧…我像一只怕冷的动物寻找火源一样急切地转身寻找他,他正靠在墙上张大眼睛望着我,眼神里充满着疲倦。
“之牧。”我轻轻叫他,往他站立的方向伸出手,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另人害怕,是不是因为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的缘故?为什么不用暖色一点的灯光?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不塌实的感觉更加重了,我像发梦似的又叫了一声。
之牧慢慢把手抬起来,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咳了一声,然后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
突然之间我觉得时常做的那个可怕的梦又来了,我再次掉下无止境的黑暗深渊,没有尽头,只是永无休止的坠落,而这次甚至没有人把我从噩梦里救出来。我说不出话,移不开步子,也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唯一能听到的是胸腔里的心发出轰隆隆的心跳声,然后是清脆的碎裂声,一种措手不及的剧痛直直地插入我的心中。恐慌变成一阵飓风从身边毫不留情地刮过,我全身颤栗,呼吸紧窒,生命里最依恋、最强壮的人竟然在我面前倒下,这简直比痛楚更加残酷。我头昏得很厉害,我想我是要死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还怎么能活下去?那一刹那我清楚明白,如果他死了,我是肯定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