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颔首,这才抬起眼皮朝门口瞧去。
上穿月白背子,下着淡粉长裙,头上拧了个随云髻,上面斜插着一只海棠白玉簪,映得发色愈发乌黑,玉人愈发娇媚。
唇上本就带着三分淡笑,此时笑意又深了二分,见她行到桌前规矩跪拜,方微微抬手道:“起吧。”
楚瑄瑶缓缓起身,后面带她进来的小太监躬身退出,上头皇帝方开口道了声:“过来。”
心中微紧了二分,脸上却分毫不显,几步上前,稍稍抬眼,见他那手正点着桌上一张图。抬眼朝那图上扫了一眼,眉毛便不禁挑了一挑,诧异朝皇上瞧去,正见他亦朝自己瞧来,四目一对,正见他眼中带笑的瞧着自己,楚瑄瑶忙垂下眼来。
“这图是从何处来的?”开口的是皇上,又拿手点了点那张有些个泛黄的地图。
楚瑄瑶定了定神,再扫了一眼那图,方开口道:“是祖父南下渡河时所带。”
皇上那里再点头笑道:“怪道呢。”说罢,拿手点向西面一处,“上回遇那胡纳国人之时,便在此处。”
楚瑄瑶身子微躬:“还谢陛下救命之恩。”
皇帝并不再提,只淡淡一笑,抬手将那图缓缓叠起,放到一边,背手朝西墙边走去:“那图乃是五六十年前的旧图了,虽城池之名多未变动,到底有些不同,这图,便是如今新制的。”
适才入门后,楚瑄瑶未敢四处乱瞧乱看,这会儿闻声方抬头朝那墙上看去,见那图上山川河流画得精细,方方处处标注清楚,且…竟连南恒各处城郡亦标得明明白白!
眼中微亮,不禁上前几步,细细瞧起那图来,周遭小国,临近昭国的属中要紧城市亦标记其上,连那大尤、胡纳、安朔亦有。眼光落到澜河以南,恒同昭、安朔相交那处,眼中暗了一暗。
皇上背着手站于一旁,朝她脸上打量过来,见她盯在那处,细瞧了瞧,唇角挑起,又负手走回桌边,从旁取过一纸卷轴,又将一旁棋盒取来,道了声:“过来。”
心中正自出神,猛听到他叫自己,楚瑄瑶忙收回心神,朝皇上瞧去。
棋盒打开,一黑一白,放在那卷轴一旁,不知他从哪儿取了柄扇子过来,并未打开,拿那扇子朝桌上卷轴点了一点:“你既欲助朕,这,便是朕出给你的头一道题目。”
楚瑄瑶已经上前了两步,站在皇上两步之外,听闻他此言,再抬起头来,朝那卷轴瞧去,竟又是一纸地图!
此图与挂在西面墙上的大图不同,只是一处位置的细画所在,细瞧了瞧上面的河流地名,楚瑄瑶两眼一亮,猛抬起头来:“源河三省!”
皇上唇上挑着一丝笑,并不开口,手里拿着那扇子晃了一晃,转身又走回桌后,道:“你可将此图并这棋子取回,若是得出法子来,便差人过来回话。”
春燕怀里抱着一轴不知是字还是画,望梅手捧着一副棋子,二人垂头跟在楚瑄瑶身后,离了这紫宸殿。
皇上前几日赏赐了一套簪子,今日又是字画,可…两个宫女心中皆是莫名。若说皇上瞧上了自家主子,却又不像,可瞧不上,为何只留她一人在宫?却又时时召见?召见却偏又不往床上召见!这可叫人真真琢磨不透。
压着心中悸动,楚瑄瑶脸上虽未有何表情,可跟在后头的,便不平素不大近身服侍的小宫女们也都觉出来的——主子似是有些个不大对…
一回到鎏淑居,守在家里的湘月出来迎接,待楚瑄瑶回到了屋中,这才偷偷拉着望梅问道:“小…主子这是怎的了?怎么瞧着就跟…”
望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朝屋子里头扫了一眼:“不知,进去同皇上说了几句话,再出来时就这样了…只盼着这回可别像在家中时一般模样…就好…”
楚瑄瑶身上这股子莫名气势,宫里新进服侍的自然不知,可她两个自小贴身一同长大的却是清楚,小姐在家中之时,只要从老太爷先时的书房里头翻出什么兵书韬略,人就会变成这般模样!就是得了一张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上头都瞧不清楚了的先时地图,亦是这般模样!
好些的,不过是挑灯夜读,重时,连那一日三餐都别想叫她再吃了!她能把眼睛盯死到那书册里头,任谁叫都不理会!
二人一肚子疑惑,一个去端茶水,一个去取家常衣裳,再进门时,就见自家小姐正定定坐在临窗大床上面,面前那卷轴已经摊在床上,几被推到了一边儿,两只棋盒都打了来开,手中正拿着几枚黑子在上头布阵,眉头亦紧锁了起来。
就是这番模样!小姐在家里头发傻时就是番模样!
一想起在家中时,就是老夫人也拿小姐这发了呆的样子没个办法,两个丫鬟苦了脸,拉过一旁的春燕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春燕愣了下,不解的朝窗边儿那副美人出神图瞧去,疑道:“怎么了?”
“小姐她…”湘月跺了跺脚,“小姐一这般出神,魂便去了半个,那图是从哪儿得的?可能叫人再收回去?”
望梅叹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少混说,那图是皇上赐的,哪有收回去的理?”
张了张口,湘月一时哑然,皇上平时不来就不来了,大不了陪着小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可这一来就是添乱!再把小姐祸害病了可怎生了得啊!
“到底怎么了?”春燕瞧她二人说得郑重,心下也不由得打起了鼓来。
“唉…多弄些个顺口又果腹的在一旁备着吧,小姐想起来时,怕是会吃的,只盼这图…能早点看完。”望梅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到小厨房吩咐去了。
平素小厨房不过偶尔开个火,热个饭什么的,吃的多是御膳房送过来的吃食,大用不着。要是他们弄不出来,自己不过辛苦些个便是了。
楚瑄瑶坐在床边皱眉头,黑白两子已经各放了些个,此处乃是三军交会之所在,当有三种颜色的棋子才是,这才得了两色…
想着,头也不抬便吩咐道:“望梅、湘月,把首饰盒子拿来。”
湘月正跟春燕那里咬耳朵,猛得听了,忙应了一声,跑过去取了盒子,还不忘提醒:“小…主子,回来这半天了,可要用些茶?”
楚瑄瑶就似没听着似的,一手打了盒子,在里面翻弄了下子,指着一串珍珠项链并一串珍珠手环道:“拆。”

两个宫女具是一愣,春燕小心问道:“主子,真要拆…这个?”那两个串子上头,虽不是最上等,却也是一般大小极是难得的,好好的拆了它们做甚?就是不喜这样式,叫匠人去拆了再串也是好的,为何还要自己动手?
说罢了“拆”字,楚瑄瑶便不再瞧那匣子、珍珠,眼睛再盯到了那图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湘月叹了口气,认命道:“拆吧,这会儿跟小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听不着。”
春燕瞪大了眼睛,瞪了瞪楚瑄瑶,又看了看湘月,这主子平时瞧着挺好的,待人也宽厚,怎么…怎么…还有这等嗜好?
两个宫女认命拆珍珠,后头小厨房里望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楚瑄瑶在那床上一住便是小一天一夜,后半夜好容易熬不住了,小睡了两个时辰便又起了,再坐到那床上用功。
三个丫头轮着守着她身边儿,好歹这会儿有那望梅湘月知道状况,倒没再把这三个宫女给熬抠了眼睛。
一连四五日,鎏淑居中皆是夜夜掌灯到深夜,听了这消息,皇上那里眉毛一挑再挑,原本那温润如玉再绷不住了,第五日早朝过后,刚想着要不要过去瞧一瞧时,就听着那里有人过来送信儿——楚贵人求见。
皇上松了口气——“宣”。
三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亦是松了口气——可算是熬过去了。
楚瑄瑶带着几个宫女,抱卷轴的抱卷轴,拿棋盒的拿棋盒,浩浩荡荡的朝着鎏淑居而来,不知情的御林军见了,还当是这位贵人要过来陪皇帝下棋解闷的呢。
“听闻你这几日,夜夜掌灯都要至三更方歇息?”皇上坐在坐上,面色微沉,见她拜下并不叫她起身。
楚瑄瑶微垂了垂头道:“…行兵布阵宛若棋逢对手,妾,一时有些入神了。”
“行兵布阵还能有如此乐趣?”
“自然,天时、地利、人和,世上事哪有如此凑巧?便是一小卒无意之举,怕也能无意叫战役转折,计算其中种种自是乐在其中。”
“既如此,想必你得的定是上好的计策了,起吧。”说罢,指了指面前桌子,对身边立着的小太监道,“收拾干净了。”既她如此说,那便先听了再论其它。
桌子上面清空了,楚瑄瑶命随着的春燕把那卷轴铺到桌上,又把三个盒子放后,这才立在一旁等着回话。
“你们且退下。”挥手命那些宫女太监退下,皇上扫了眼那多出个的盒子,“说说吧。”
“是。”微微一躬,楚瑄瑶定定立在桌边,素手轻抬,捻了一粒白子,一枚枚的布在图上。

第十二章 女尚书

源河三省连同澜河各省、县城,本皆为恒国所有。与北昭南北对峙于澜河两岸,昭国兵强马壮,平定西北战乱之后,方挥兵南下,先是把恒打过了河,再又渡河而过,由东向西一路打去,恒国原本不亦不善水战,早先于澜河对峙之时,便请了安朔国为外援,自割两省让于安朔国为筹。
后昭国过渡江而来,安朔趁机又反咬恒国一口,再占去一省,连同之前两省并称源河三省,于源河处三国僵持于此。
源河乃是澜河分支,由北向南直入安朔国,被占此省之后,安朔屯兵于北,恒国借着澜河、源河水势,倒也可勉强维持。
分明被人趁机占了便宜,恒国却毫无办法,为求自保只得暗送珠宝佳人与安朔伏低做小,只求其能于源河处牵制昭国,自却缩于西南源地,肥土沃田尽让于他人之手,安朔国年年有使节来时来访亦在恒国横行无阻,那副高傲嘴脸端得叫人恶心。
于这安朔国,楚瑄瑶向没几分好感,虽知今上女帝是因何出此下策,可心里到底难受。大好河山,就这么一块块的送了出去,西北向澜河上游的送给了大尤,东南边又送给了安朔,南面便是毒虫肆意的密林,只为让这两国帮忙牵制住昭国军队,自己却缩于一角。
偏恒国境内,世族官员人人奢侈成风,学子文人日日穷酸讥讽,官兵亦是每日昏昏沉沉只知饮酒作乐,仗着几处天险竟就安生下来了。
黑白两子,各放入恒、安朔二国之中,楚瑄瑶打开第三个盒子,捏起了一粒珍珠,放到大昭军士所在之处。见了那粒珠子,皇上眉头微挑,玩味一笑:“这是拆的什么上头的?”
“不过是项链手串,拿来一用罢了。”说着,便把三军对峙之势摆好,抬眼朝皇上瞧去,“陛下此题,妾擅自揣度,应是欲取源河三省之意。”
皇上垂目瞧着那卷上三色子,只淡道了声:“讲。”
“欲得恒国,若不能渡澜河之险,便要或由西、或由东、或由南,方能取之。西,有大尤,且路途遥远,又要深入大尤方能饶到澜河源头。东,则有安朔为其牵制,若想于此攻打恒国,安朔必出兵牵制。故,若能先取源河三省,叫安朔退回他们本国,方是上佳之策。”说着,纤纤玉指在那三军焦灼之处点着。
“源河此处,妾年幼时曾随父母、祖母住过数年,后随女帝迁都西京之时,又曾在恒国边界处住过半年,虽不得见军机要事,却也略知一二。”恒国因是女帝为政,故此女子们出行交际倒也自在些个,楚瑄瑶本就喜欢这些,年少之时也曾远远隔着河堤瞧见三军对峙的情形。便是嫁娶之事,婚前也多能先行见面相看。便就是嫁后过得不顺当,若是娘家可倚,便是和离再嫁,也属寻常。
“安朔以北,守军严备,恒国于这三军相交之处,亦是如此。”点了点三军交会的那处,楚瑄瑶抬手又捻了一粒珍珠,“绕道东取,虽防守不如北面森严,可一来烽火传递,消息走得快,二来此处湿地甚多,地形不熟悉者,多难行走。昭国便是早年有熟识此地的老人在,这五十年过去了,又不知会不会有何变化,故非是上策,反倒不如从这里一试。”说罢,捏着的那粒珍珠,便落到恒、安朔两中间。
“源河?”皇帝抬眼向她瞧去,唇边带着定定笑意,似是并不出意料。
楚瑄瑶心中微沉,随即一挑秀眉:“正是源河。”
“源河水势、两国间布兵阵营、上岸后要从何处夺城。”说罢,又拿手指在安朔国内点了一点,眼睛却盯着楚瑄瑶的脸孔,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秀眉再一挑,神采飞扬般的飘上了一个自信笑容:“妾倒是知晓一处方便上岸的地方,虽是数年前的事情,可如今应是还在。”说罢,又垂下眼去,点着澜河以南、恒国与昭国相交之处道,“既是奇招,行事的人便不能多,却需得熟识水性、且身手了得。还需声东击西的攻打恒国,恒国多年未曾征战,上至将官、下至兵卒,士气不足。若被攻打,大多宁愿蜗居不出。
“安朔既与恒国同盟,必会出兵牵制,奇兵若能入得城去,取下安朔,大开城门,必可夺之!”说罢,又拿起数枚白子,放到昭国境内,一一布置起来,前要如何牵引、后要如何伏兵,事前如何布阵,一一细致到来。
皇帝垂目听着,仍带三分淡笑,并未做声。
一番言罢,楚瑄瑶方道:“行军之中,或有变数、或有异状,必领兵之人审时度势,不可墨守成规,若陛下准许,妾愿前往。只是领兵之人…还须陛下军中将军,妾万不能担、亦担当不起。”早先皇帝曾有戏言,道“女将军”,楚瑄瑶自知,就是在恒国那里,女子也没个能担当将军的,不过入宫为女官,为陛下打理内宫、命妇之事。
此处为昭国,自己又是从恒国而来,且又是个女子,若能为军师智囊,出的主意主帅肯入耳便是她一大幸事,不敢再求得其它。再一个,她自知只知纸上谈兵,并没真个打过仗,自己的伎俩到底管不管用还不清楚,哪敢轻易自言带兵?
“来人。”皇上抬手,从那图上捏起一粒珍珠,正是适才楚瑄瑶放到源河之中的那粒。
后面门开,几个小太监垂手听命。
“今,封楚氏为女尚书,协朕打理政务,随行左右。”说罢,把那粒珍珠握到拳中,抬眼瞧向她,面上三分淡笑,温润如玉,“回去歇息,一会儿封赏授印一并赐到鎏淑居。”说罢,双手负手缓缓走出。
楚瑄瑶一阵怔愣,忙遥遥冲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皇帝拜了下去:“妾,领旨谢恩。”
卷轴连同那副黑白棋子一并留在了皇帝的书房里面,一并留下的还有那二三十粒珍珠。
人回到鎏淑居后不久授印、并衣服便赐了下来。
抬手接过,却见除了那小印之外,尚有一个匣子,春燕接过来往里一瞧,不禁愣住,忙转头捧给楚瑄瑶过目。
满满一匣子珍珠,粒粒都有拇指大小,比早先楚瑄瑶拆的那些不知要好多少,又要多出多少。
“小姐,怎么是件男装?”
再看那件“官袍”,却不过是套儒杉,正是书生所穿的那般,不过衣料名贵些个,非是寻常书生家穿得起的。
“主子,可要试下?适才来的公公交代了,明日便要您巳时过去紫宸殿呢。”瞧了瞧那件衣裳,望梅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了几分,抬眼正看到湘月捉狭的冲着自己眨眼睛,两个丫鬟皆是忍着笑,低头向楚瑄瑶问道。
“也好。”一身男子衣裳,也不知合不合体,巳时过去…心中转了几转,楚瑄瑶方回到卧房,换上衣裳。
穿上衣杉,戴上头巾,拿着一根再花式不显眼的白玉簪子横穿发间,抬目瞧向镜子,好一个俊俏的小书生。
湘月两眼发亮,抬手掩口笑了起来:“怪道呢…小姐穿了这身,若是出去,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呢!”
望梅那里也忍不住扬着嘴角,皇上特特赐下这身衣裳,又叫自家小姐近身伺候,想必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呢!这番打扮,定是二人间的情趣!
“奴婢瞧瞧…似还缺了什么。”春燕转了两个圈儿,巴掌一合,笑道,“扇子!快寻把扇子来!”
三个宫女一通忙,拿了把纸扇塞到楚瑄瑶手中,楚瑄瑶无奈,抬手接了,忽的一打,在身前摇了几摇,三个宫女都瞧直了眼,吃吃的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议事厅上,窗明几净,君臣分上下,坐而议政。
除了那些个身穿朝服或文或武的朝臣们、立在一旁听着吩咐跑腿的内外侍外,还有些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俊秀参与其间。
昭国皇帝每日早朝过后,时常会招些个朝臣或议国家大事,或论时政机要,或辨彼此政见。
楚瑄瑶半垂着眼睛,亦是一身儒生打扮,端得一派风流才子的模样,这满朝上下,除了上头坐着的皇帝,再没哪个能比得她这般俊秀。只这会儿,这位俊秀才子正坐在后面一角,若不站起、抬头,前头坐着的那些个朝臣儒生再瞧不清这里人的模样。
在她身边不远处还有张桌子后头,亦坐着两人,乃是记录皇上言行的太史。
这会儿前面说的正是春播农忙之事,又有人道夏汛将至,各州县要预备汛期之事。朝堂上奏报的皆是些个大事粗谈,此时却是商讨细至所在。
楚瑄瑶自那日后,已随着皇上一连来了数日,只在这处听着,似个布景板般的杵在这头。下面的大臣当她是个太史,边上太史当她是个皇上新晋提拔的儒生学子,只因年岁轻,模样又讨皇上喜欢,这才在这处呆着长见识,并不插口说话。
此时,堂上君臣正政事,外面进来了个臣子,弓身道:“皇上,数国使者已经陆续抵京,今日宇、珩二国使节已经抵京,另有数国使节,这几日内应该也抵达。”
“哦?着鸿胪寺处妥当安排,京兆尹处协管好京内一应事务。”
听皇上吩咐毕,那人才又道:“鸿胪寺已经安排人过去,指点礼仪,只二国使节道,想尽快面圣…”
皇上淡淡一笑:“这二国比邻而居,向是有些恩怨纠葛,此时倒不必先见,还是待那数国使节来后,再一并接见。”
“是。”
那人退罢,下面众臣子低声议论,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向上道:“皇上,今年众国进京朝拜,只不知那大尤会打何主意,还要当心他国生事才是!”
“正是!去年秋月,大尤不告而入我国境内,视我大昭为其草场!如此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胡人蒙昧,只怕此回入京恐生事端,还需派人关照,叫他们少在京中乱转!”
“还有那南恒、安朔,交战多年,这回来恐怕也没个好事…”
楚瑄瑶坐在那处一向半垂着眼睛,头抬的也不算高,这会儿听他们论到南恒,心中微升起一丝说不出什么滋味,稍稍抬眼,朝不远处那皇位看去。

第十三章 乡音

晌午时近,群臣退下,皇上起身向后行去,走至楚瑄瑶身边时,忽转头道了声:“随朕过来。”
平素每日虽早上过来听他们论政,可等他们散了,自己待皇上回紫宸殿后,便是自回鎏淑居的,此时听他吩咐,忙微微垂头跟在皇上身后。
于内室换过衣衫,皇上才缓步从内室走出,抬手理着自己袖口处,随口道:“四月十二日,乃是万国来朝之日,那日你随朕一并早朝。”
稍稍垂道,楚瑄瑶神色不动,应了声:“是。”
“往年四月二十日,朕多会去西皖消暑狩猎,今年你随着一并前往。”
“是。”
“可知朕为何要你这几日随朕一并听他们议政?”
楚瑄瑶心中一动,微微躬手道:“还请皇上指点。”
“你虽喜欢兵书,爱研习派兵布阵,到底不知国事。你可知若要大军出行,随军要备多少粮草?又可知每到一处后,要如何安营扎寨?斥候如何行事打探?军士又如何调兵演练?”说罢,顿了顿,嘴角带笑的瞧着她,“不通庶务,便是读得兵书破万卷,也不过纸上谈兵。”
“多谢皇上提点。”楚瑄瑶心中大震,她知自己这些个想法、主意都是从兵书上面来的,做不得准。来大昭前,自己不过一个女儿家,又哪里有人会跟自己说这些个?
若是个男子,还能投身军营,摔打几年,从低位熬一熬自然也就通了。可既然自己是个女儿家,皇帝若真有意用自己的话,把自己安排在身边,每日听着朝政,时候久了,眼界自然就宽了。
听她应得诚恳,皇上便不再提此事,此女甚是聪慧,只因是个女儿家,有些个事情到底做不得,自己提她一提,她自然明白用意。
说罢,皇上抬眼朝楚瑄瑶身上打量过去,上下扫了扫,看到她腰间挂着的扇子,走了过去,随手解了下来拿在手中把玩道:“这套子可是你自己做的?”
“是…”他这话题转得有些个快,倒叫楚瑄瑶有些个不自在,稍稍错了错脚,却没敢真朝后头退去。
细瞧了瞧扇套上头绣得翠竹,皇上抬眼看到她脸上,忽一笑:“你这副装扮,倒是把朕给比下去了。”
楚瑄瑶僵着脖子,只得道:“皇上的风度举止又岂是妾能比得的?”
皇上闻声也不再言,把扇子从套中抽了出来,“唰”的一声打开,反正瞧了瞧,反面是露着扇骨的,正面则与扇套上绣得一般,竟是一副墨竹画。眉头稍挑了一挑,把那扇套拿起,与那画比着:“这扇套上绣着的,是照着这处画的?”
闻声,楚瑄瑶抬眼向皇上点的那处瞧去,点头道:“是。”
“倒是好绣工,甚是灵巧。”眼睛再细瞧了瞧那刺绣,确是精美细致,倒把那墨竹的风骨绣出了八分。把那扇子再塞了回去,皇上再一转身,走到案旁,把一把自己平素甚是喜欢的扇子拿了起来,再打了开来,反正瞧了瞧,转头笑道,“楚尚书素日可有闲暇?”
名为尚书,却不必似那正经尚书一般,每日里忙着朝政大事。不过上午听得一听,下午回去,想做些什么都随自个儿。任了这一职,倒是便宜她看书,但凡有什么想看的书,都能从皇上书库取来,说忙…也不敢耽搁了皇上的事儿。
“听皇上吩咐。”楚瑄瑶微微垂头,应道。
“若得了闲了,给这把扇子做个套可好?”听说她日日回去就抱着书本,几个宫女想叫她吃饭都难得很,这几日偏又忙得很,分身乏力,不如找点闲事儿给她做做,还能叫她换换脑子。
心中微讶,挑眼向他手中瞧去,那扇子是佛肚竹的,此时并着,瞧不见上面书画着些什么。只他既开口了,自己没有推却之理。“妾,谨遵圣命。”
双手接了那扇子,便听皇上对一旁立着的小太监道:“晌午赐楚尚书一并用膳。”
同皇上一遭用膳,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平素上午之事毕了后,也见他偶留大臣一同用膳,可跟他一起用时定比自己回去再用劳烦更多。
祖母用饭时规矩多,却也不过食不言饭不语。这会儿坐在屋子中间,立在边上的太监宫女一大串儿,哪里是平素不过数个下人立着伺候时用膳能比的?便是在鎏淑居中,自己身边常伺候的、再加上小宫女,也不过五六个人而已。
用罢了午膳,带着那扇子回了鎏淑居,一点点打了开来,见正面正是一副山水,反面却是拿行草写得的诗句。
若是竹子,只选其中一枝,仔细绣在外面还好,可这山水却不好取景了。听皇上的意思,他似是觉着自己取了扇中画境来做扇套有趣,才开得这口,自己若不从这扇子中取景,便是做出来了,也怕他不喜。
秀眉微簇,拿着那扇子一点一点的细瞧着,正面看完了又去看反面。
湘月纳闷瞧着楚瑄瑶,晌午皇上赐饭,这是多大的面子?可自家小姐回来后却不言不语的在那看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