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瑄瑶手中拿着地理志,正看得出神,就听那里湘月还在嚼舌头:“还是小姐说得对呢,说三个月到不了,真真就到不了!”
微一失笑,抬起头来看着两个丫鬟,叫她们过来,侧头在窗边儿扫了两眼,见这会儿车边儿没有贴着窗子行走的人,方低声道:“可还记得前些阵子入了那些个城镇之时,在镇中过夜的事?”
两个丫鬟忙点头回想着:“小姐一间上房,奴婢们贴身伺候,剩下的若旅店中还有住房,便数个一处的挤上一夜也就过了!”
楚瑄瑶缓缓点头,又道:“一路行来,观这大昭之人,同咱们恒国中人所穿所用、所说所言并无二致…”
那边湘月忙瞪大眼睛,一脸的叹意:“若没瞧见,真真不能信呢!早先在国内之时,听说北面极是寒苦,每到了秋日收成不好之时,入了冬可都是要人吃人才能挨过去的呢!可这一路行来,那些人吃的用的,还不都同咱们一个样?”
“以讹传讹罢了。”楚瑄瑶淡淡一笑,混不在意。
望梅疑问道:“小姐是想…?”好端端的,忽问起此事,小姐必是有所打算。
楚瑄瑶半垂着眼睛,许久,方抬起玉指,于几上写了一个字。
两个丫鬟心中俱是大惊,猛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就见楚瑄瑶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正看着二人,淡笑道:“可敢?”

“小姐敢的,奴婢们便敢!”
湘月虽被唬了一大跳,不明白好端端的小姐这是打的何种主意?细想了想早先听过的昭国皇宫中的种种不堪传言,虽说说不准也是夸大,可到底宁可信其有!一咬牙,点头道:“奴婢不知敢不敢,只知道跟着小姐!”
一路北行,眼见着就快到了秋分。一早一晚的天气冷了下来,外面一路跟随的军士更是辛苦,人人脸上皆带着几分劳累神色。
道路两旁这会子皆挂着枯黄树叶,远远的大小山坡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心知还有七八日的功夫就能进城歇息,外面跟车的众人心里头都有了盼头,脚下不由得也加快了步子。
坐在车中,正就着那窗外打进来的日光绣着荷包。自小生长在恒国,楚瑄瑶跟着家里请的刺绣师傅学得一手好针线,可这会儿她手上的荷包却非平素那精刺细绣的花样,虽图样简练,却并不粗俗。
车子上头静静的,一旁点着个炭火盆,里头腥红的木炭正自烧着,带出股子味儿来,让两个丫鬟暗自皱眉,分明是“公主”出嫁,又明知道要嫁到北面皇宫之中,竟连这带着的炭火都只是那样子货,更不用提皇上为“公主”备下的那些空心儿渡金的各色钗环首饰,只那件头抬的玉如玉倒是个好东西。
定定坐在那处刺绣,忽的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楚瑄瑶微微簇眉定神,似是细听着什么,抬头朝二女问道:“外头是什么声音?”
“声音?”两个丫鬟皆是一愣,不解抬头侧耳朝外细细听去,半晌,才勉强分辨出来些个。
“同打雷似的…轰隆隆的…莫非要下雨了?”湘月歪头朝一旁的望梅看去。
望梅眉头亦皱了起来,只觉得的心底发慌:“若是打雷哪有响不个停的?别是地龙要翻身吧?!”
听她如此一说,湘月的小脸儿亦吓得煞白一片,慌了神儿,挑起一角帘子朝窗外看去。
那动静似是越发的大了,楚瑄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对面儿被湘月半挑起来的窗子,许久,方叹息了一声,脸上神色淡漠一片,自己还是算计得晚了…
打雷似的轰隆隆声直起,惊得四下树林子里头停的飞鸟四散,更惊得这些个没大上过杀场、平素养尊处优的兵卒们绿了脸色。
虽是京中守城官兵中不得用的,可好歹也是天子脚下的兵老爷,平日里又有几个上过战场的?此次护公主北上,明知是个不讨好的差事,可怎么说也个正儿八经的差事,此番若是平安到达,再回恒国,好歹也是大功一件。
眼见着不远处那黑烟滚滚一大片人马气势汹汹的朝着这大路上飞奔而来,众护车而行的官兵都吓得傻了。
“大、大人…这…这些莫不是昭国前来迎接公主的仪仗?”前头骑马而立的一位副将颤声朝此次带队出来的总兵问道。
那总兵惨白着张脸孔,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刚道了声:“定是如此…”就听着前方一个探路的小卒绿了脸的死命朝回跑来,口中大叫着:“胡人!都是留着大胡子的胡人!”
此处虽地处大昭西面,可到底离着西面大尤、西北胡纳还远得很呢,怎会在此遇见大批胡人?且他们来势汹汹,又没有早先通报消息过来,恐怕凶多吉少!
脑中虽如此想着,可那总兵只吓得两腿发软,更没半分力气,连要如果安排后头车阵皆无半点儿念头。
楚瑄瑶面沉如水,从西面窗口向外打量了一翻,又退回东面向外看了看,西面那里矮丘连绵,却无高山,一眼望去也算是一马平川。大路东面却是一片密林,虽这会儿已值秋季,树上叶子多有败落,但若带队之人这会儿以树林为背,叫兵卒摆好架势兵刃向外,再把那车马围在外头半环着再与来人对峙自能撑上一阵。
可此时车外兵卒内侍一个个只吓得一脸的惨白,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惊得抱头钻到车马下面,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西面树林之中,一处山坡上下,此时已经隐了众多身着黑衣之人,静静守在那处,就似与那树木融为一体了一般。
山坡顶上,站面一名身着玄袍的男子,面如冠玉,嘴边带着淡然笑意,宛若温润宝玉一般,眼中神采含而不露,正定定瞧着那两处人马越挨越近。
“主子。”一黑衣人行到那男子身前跪拜在地,“人马已经安排好了。”
那男子微点了下头,目光又落到车队中最大的那辆马车之上。
马蹄声愈发大了起来,眼见着那些个高鼻深目的异人,宛若凶煞一般的已经到了近前,四下里把车队团团围住,那带兵的总兵哪里还算得清对方人数不过与己方相仿?只惊得两腿发软,腰中长剑抽了三五下才拔了出来,胳膊颤得仿佛打摆子一般。
“来、来者何人?!吾、吾乃大恒使者,前、前来护送福全公主同昭、昭国和亲!”
一声哨子声响起,围着的那群胡人一个个尖声叫笑,驾着身下马匹围着车队圈在中间跑起马来,掀起阵阵浓烟。当中三个显是带头的胡人,则拉着缰绳定定站在车队前头,嘻嘻哈哈的拿手朝当中那辆显是公主所在的车马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个什么。
见来人如此行事,那总兵才断了最后的念头,早先还盼着来的许是大尤国人,大尤同恒国向来交好,若是正巧遇上,指不定还能无事,可如今…
那些个人跑了会子,这才纷纷又拉了缰绳,一个个脸上带着戏弄神色,再把这车马围着。打头那三人中一个开口用生硬官话说道:“你们恒国怎的只给昭国送了公主?我们大尤同你们向来交好,这许多年连半个女人也没见过!你们也欺人太甚!”
周遭围着的那些个人再次尖声乎叫了起来,起轰似的拉高了嗓子,只惊得恒国军卒人人一头冷汗。
那总兵听到“大尤”二字,心中方松了半口气,忙脸上陪笑道:“既然各位大人是大尤中人,那同咱们就是自家人呐!皇上是如何安排的,下官也不清楚,待这回下官交了差事,回去向皇上带个话,想必皇上必会再派位公主送到大尤,以结两国之好!”
“哼!”当中那人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三分寒意,冷笑道,“此事你可做得了主?”
“这…下官…自然…不能…”那总兵脸上一片为难,头上脸上的汗,冒得比早先那酷暑日还要多些。
“不能还如此多的废话?!”说罢,忽一抬手,身后一个不知何时架起了弓的人得着了信儿,一箭飞出,直中那总兵胸口,血溅当场。那人又高声道,“既然和亲,那与昭国和也是和,同我们大尤和也是和!这福全公主,我们大尤就收下了!”说罢,又一抬手,高声道,“杀!除了公主,全都杀了!”

第四章 程咬金

眼见着带队的总兵已死,剩下那些人这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一个个惨白着脸色,尖声大叫着想往外冲,还没等跑到围着的那些个骑兵身前,就一个个或中箭倒地、若被大刀削中,竟再无一个能活命的。
反倒那些往车底下跑的、向车里面躲的,倒一时无碍。
“杀!杀清了这些个人,财物回去人人有份!”那带头之人脸上笑意甚浓,转过头去又同身边那二人说笑着,朝那些撅着屁股往车底下躲避的人指指点点放声大笑,好不自在。
“住手!”众人厮杀的正自热闹,乎听一人冷声出言。
听那声音分明婉转动听,却冰冷冷的带着几分寒意,那些胡人下手时都不禁放慢了速度,叫那些个躲闪之人逃得一命。
楚瑄瑶冷冷站在车上,面若寒冰,身子端直,两道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盯着那显是带队之人的大胡子汉子,丝毫不畏戒周遭那些个如狼似虎之人的目光。
虽听说恒国要嫁个公主与昭国,可这两国向来水火不容,嫁过去的女子模样哪里能是什么花容月貌?更未必能是个正经公主。
可如今那女子端然而立,不必旁人提点,只瞧她那通身作派气质,便知她非是凡人。可偏偏的,她竟又生得端庄秀丽,大度非凡。眉若丹青、琼鼻樱唇,可加上此时身上那股冷冽气息,竟生生的把这众多杀得正自起性的胡人镇得再无声息。
冷目缓缓朝四周那被血泼了般的道路上扫过,楚瑄瑶再抬头朝那当先三人道:“既大尤要我前去,又何必再伤他人性命?我本是和亲公主,嫁的是大昭也好、大尤也罢,皆是为通两国之好。便是正自交战两国间,也有个不杀来使的美誉,何况我恒国同大尤向来交好?这位大人,可否抬手一二?放这些无辜之人归去?”
树林之中、山坡之上,那原本站在上头的玄衣男子,只在楚瑄瑶出了马车后打量了一眼,便又朝那些胡人瞧去。这会儿远远听着她那婉转恬静之声道出这番话后,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孔上面的眉毛方微挑了一挑,目中露了一分诧异,再向她细瞧去。
“既然公主开口求情,那…就饶了这些个人的性命吧。”愣了一会子的神,当先那人方抬头冲围着的那些骑马之人示意道。
圈着的马队在南面打开了个口子,见有生路可逃,没哪个再顾及主车上的公主、同那些个随车带着的金银珠宝,纷纷夺命而去,一时间,除了强自咬牙陪在楚瑄瑶身边的两个丫鬟外,再无一人留在此处。
见那人放人放得干脆,楚瑄瑶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待那些恒国之人逃命逃得远了,再听不见、瞧不清这处的动静,方微扬起了下巴,朝那当中之人冷笑道:“恒国之人既已经离开,这位大人可要带我回胡纳去了?”
那人眼在楚瑄瑶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翻,如此姿色的女子,不如顺势自己留下,想必父皇也不会如何:“那是自…”“然”字尚未开口,那人脸上便一变色,惊道,“你胡说什么?!”
“想必大人当是胡纳国的王子了,不知是第七还是第八?”想逃,却生生被这些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拦断了退路,想叫身边这两个丫鬟趁着刚才的混乱逃命去,她二人却宁死不从,既没了后路,那便来个干脆的了结了便是。
见那人脸色大变,楚瑄瑶便知自己所料无错:“我大恒男子,大多年逾三旬方喜蓄须,倒是瞧不太出殿下年岁,寻常只听闻胡纳国自七王子以下数位王子母亲为昭国人,会说官话,九王子以下年岁又太轻,自然不会带兵入昭国抢亲。”
那人脸上惊疑不定,向身边跟着的那二人瞧了几眼,才狠声道:“你凭何说我等是胡纳国人?!”众人乔装改扮,身上穿的、马背上放的,皆是大尤国中人方有的穿着打扮,她又是从何看出的?!若连她一个女子都能瞧得出来,那适才放跑的那些个恒国中人岂不都能瞧得出来?!
似是猜出那人所想何事,楚瑄瑶淡淡一笑:“殿下大可不必担忧,妾不过因着适才殿下放人放得干脆,方起了疑问一声罢了。若真是大尤中人,便是抢亲,也不能留半个活口叫他们回了恒国受人以把柄,皆不是同两国交恶?殿下既然放得干脆,便是不怕叫人知道,若妾所料不错,想必便是妾不出言,殿下最后也会故意放几个活口,好叫他们把消息散出去吧。”
大尤同胡纳国乃是世仇,向来征战不休,落井下石之事向来没少做过,只叫楚瑄瑶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些个向来直来直去的蛮子,竟知道绕着圈儿的给对方下套了。
树林之中,高地之上,那男子眉毛挑得愈发高了,忽的轻声一笑,低声道了句:“真像。”
“主子,可要动手?”随在玄衣男子身边的那人低声问道。
“不急。”那男子缓缓摇头,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眼睛再在楚瑄瑶身上打量了片刻,又道,“仔细那女子行动,莫伤她性命,若她没死,便带回去。”
那人一愣,忙垂道道了声“是”,又忙向暗中藏着之人吩咐了下去。
那一脸大胡子之人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楚瑄瑶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此番故打迷雾之事定已失败,同恒国、大尤之仇结的可就更深了…且他们截的乃是欲嫁与昭国的女子,这一下子便招惹到了三家!
可若她所言是真…如此女子,若能为己所用,便是一大助力!
想着,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杀了那两个女子,把她带走!”
听到他出言,楚瑄瑶脸上再一冷笑,双手原就握在身前,这会忽的抬手,从发中抽出一根簪子,抬手就向自己颈中刺去。
胡纳国众人大惊失色,没曾想她这出来竟非是为着活命,而是抱了必死之心,想必她此番从车中出来,亦只为死个明白才出来问的这些话吧。
“当”的一声,一只不知打从飞来的石子打中了楚瑄瑶拿着簪子的手背,手上一疼,那簪子便自落下。
“小姐!”所幸,两个丫鬟虽已抱了必死之心,以全主恩,可哪里有她行动得干脆?手还没摸到头上呢,就见小姐手臂被石子打中、歪歪斜斜的向后倒来,忙抬手去扶。
楚瑄瑶却一脸讶色,转头朝树林那边瞧去。
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飞蹿而出,向着那些胡纳国人马飞射而去,一时间,只听见那些胡纳人落马中剑的叫声,那些黑衣人便是中了刀剑,亦半声不吭。
手起刀落,宛如秋风袭过,人马便落了一地,比早先那些个胡纳国人杀人时不知干脆利落多少!
待再细瞧时,竟见除了那些个身着黑夜之人外,马车周遭竟再无半个立着的!
楚瑄瑶目光惊异不定,在数个人虽倒下、却半丝血迹不见之人身上打量了几下,不知是他们杀得太快了,血还没来得急流出来?还只是被这些个黑衣人打晕了?
若是她自己,必不会全杀了,能活捉回去一些个人自是最好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由南向北的大路之上便厮杀了两回。所幸此处甚为偏僻,直到这会儿尚无半个路人经过,那些黑衣人行动罢了,便一个个站在外面,再没动作,似是在等着何人过来。
林中林外寂静一片,忽的,一下下,由打林子里面儿传来声声马蹄声。那马蹄声同之前这些个胡纳国中人来时不同,不过闲庭信步般的朝这处行来。
楚瑄瑶压着心中讶异,只拿左手按着右手被石子打中的那处,侧坐在车子前面儿,朝那马蹄声传来之处看去。
一人,一骑,缓缓行出林子。
那马背上之人,身着玄色儒袍,头带章甫冠,乌发上拿一白玉长簪横穿而过,身上骑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那人面貌面如冠玉、俊逸出尘,宛若上好美玉精雕细琢一般,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不过十八九岁少年郎的模样,驾着那马悠然行至车队边上。
虽脸上挂着淡笑,眼底似不见半分严厉之色,却不怒自威,便是那笑,亦叫人不敢直视。
“收拾干净。”那人淡淡说道,这才转而向车上靠着的三女扫了一眼,眼睛似扫了楚瑄瑶正捂着的右手一眼,又道了声,“带走。”

第五章 路遥

“小姐,饭好了。”挑了车帘,望梅垂头钻了进来,方暗松了半口气,脸上却仍不掩愁苦之色。
那群人缴了三女随身带着的匕首,竟还有几个男子进来车里收拾查检三人的贴身衣物,直叫两个丫鬟心中愤慨不已,却偏又不敢多言半句。
微点了点头,楚瑄瑶接了湘月盛好的白饭,提起箸来却未去夹菜,反倒先送了口米入口,细细嚼着。那米入了口,眼皮垂下,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似在辨别米粒滋味。
“小姐?”望梅心下微紧,忙看着楚瑄瑶低声道,“可是怕这饭菜不妥?!”
楚瑄挑眼朝她瞧去,失笑着摇头道:“你已快成了惊弓之鸟了,若要咱们的性命,还会带咱们上路?”
望梅这才松了口气,提箸给小姐布着菜:“这盘糟鸭子味似是不错,小姐且试试。”
楚瑄瑶微微点头,道了声:“配上这上好的御田粳米倒最是下饭。”
湘月不解的瞧了楚瑄瑶,又转头细听了听外头车轮再滚了起来,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先是赶了那半天的马,这会儿好容易上了马车,又要连夜赶路…”说着,转过头来,愁眉苦脸的看着楚瑄瑶道,“小姐,也不知那伙匪人要带咱们去何处…”
楚瑄瑶嘴角噙着丝淡笑,把那糟鸭子送了一片入口,细细嚼着、咽了,方道:“东面。”
“东面?”两个丫鬟皆是不解,齐齐疑声问道。那湘月更是纳闷,再转头朝窗子上头蒙着的黑布瞧了两眼:“又瞧不见星辰,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挑眼瞧了她二人一眼,楚瑄瑶再提箸取了一筷子素八仙,用罢了才笑道:“一会儿填饱了你们的肚子,指不定便能脑子开窍知晓了。”
车子窄小,又是趁夜急行,却竟比早先坐得那大车要舒坦得多,便是晃亦晃得不是那般厉害。窗子上头蒙着黑布,再叫外头瞧不见里面的情形,可里头想看看外面儿也不是易,所幸,点得那炭盆倒是半点儿也不熏人,倒不怕憋气。虽经了白天那事,三女却睡得极是安稳,直到次日天大光了,外头过来人送上早膳时,望梅方匆忙起来,暗自埋怨了自个儿许久。
“小姐,是紫米粥。”刚揭了盖子,便闻着香气满鼻,这一路的奔波,虽说跟在小姐身边儿倒不曾受累受饿,可吃穿到底不比家中。这一觉好睡过后,望梅闻着这清香味儿已经饿得很了。
“嗯。”抬眼略扫了一眼那粥,接过湘月递来的帕子净罢了手,方接了那粥。
鼻子动了动,湘月眼睛在那粥上瞧了又瞧,疑道:“这粥倒是香得紧,怎么闻着比家里用得紫米还要强些?”
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下,望梅嗔了她一眼:“这一路上哪舒坦用过膳食?你这里饿得紧了,还能记得家里的粥味儿?”
白玉般的勺子在紫米中搅了搅,送了一勺子入口,楚瑄瑶淡笑了笑,没理会两个丫鬟斗嘴说话儿。
“匣子里面有金叶子二三十张,皆夹在书册中,除此之外,只有金、玉钗环五六件,首饰拢共不过十余件,多为小件。随身箱子里面装的大多是平素穿用的衣裳,剩下的就是书册。”一个人跪在车子门帘之外,低声向里头禀道。
车中那人淡淡问道:“是何书?”
“是…”那人顿了顿,脸上带着些疑虑,微微抬头,盯着那蓝布棉帘道,“皆是些个兵书史籍。”
里头那人过了会子方开口道了声:“哦?除这些个书册外可还有旁的?”
“匣子里头没有,不过翻出个了蓝布棉包,里头装着本子地理志,并一张不知何时的老旧地图,连带着还有三五锭散碎银子,并数件寻常人家穿的棉布衣裳。”
里面那人“嗤”的笑了一声:“下去吧,她们贴身的物件不必再查,把这书信快马加鞭送回京中。”
“是。”那人应了一声,接了从帘子里头递出来的书信,跨上跟着马车跑着的一匹空马身上,加鞭前行。
一路紧赶快行,车子里头的火盆由打一个加成了两个。虽说两边窗子上头皆糊着黑布,叫人瞧不见外头的光景,可这一路竟比早先随着军士北上来得要舒坦得多。只两个丫鬟心里皆紧绷着,外头那些个人瞧着便不似好人…杀了那般多的胡纳国人,那手起刀落的架势,瞧着便是杀惯了人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好人?
他们带着小姐上路,一路上虽从没人过来招惹,可天知道他们打的是何主意?!
小姐生得何等模样,两个丫鬟心里自是清楚的,平素往来的那些个小姐夫人家中,哪个也不似小姐这般眉毛,虽那头目般的男子亦是个偏偏美男子,可他既能是这些歹人的头目,想必也不会是何好人!
小姐北上是要嫁与皇上的,便没这回事儿,嫁的亦是官宦贵胄的人家,这会儿不明不白的被些个山大王给截了…只怕人一到地头儿,就会被他们硬压着拜堂成亲!
心有所忧,脸上便必有所现,望梅愁着张脸孔,湘月想得虽没她多,却也是担忧的。早先在车上,小姐既定着想逃的想头,却生生被那伙子胡纳人给搅了,这会儿便是三女想跑…这一路不停的赶路,又哪里跑得了?便是人逃脱了,回头叫人知晓小姐曾落入歹人之手,哪里还说得清楚?!
且这会儿地处大恒,又无半点依仗…
两个丫鬟心里愁啊苦啊的,再抬起头来,就见小姐半阖着眼睛,靠在大软枕上正自养神呢。
“小姐…”望梅咬咬牙,虽知有些话说了,只能平添小姐忧愁,可却不得不说。不然,等到了人家地届,是生是死、还是生不如死,那些人武功如此厉害,还不得由着人家?
“嗯?”楚瑄瑶眼睛未睁,只打鼻子里面儿哼了一声。
再往她身边儿凑了凑,望梅低声道:“小姐可有何打算?”如此情景,小姐向来明白,自是看得清楚的,可她到底是个没过门儿的女儿家,哪知这里的厉害?
听见望梅的话,楚瑄瑶方睁了眼睛,脸上带着三分淡笑瞧着她:“莫非你有何打算了?”
“奴婢哪里有?”望梅心下有些个发急,“小姐…奴婢是觉着,这般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们走了…他们若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楚瑄瑶盯着车子前头那门帘淡淡说道。
“小姐可是知道劫了咱们的是何人?”望梅心里发急,有些事情一时没想到,那里湘月虽也担忧,却没她如此焦急,反倒疑声问道。
扫了她二人一眼,楚瑄瑶自是知道她二人此时想些个什么,出言宽慰道:“这一路如何,你二人心里也自知,便是回头有个什么,总苦不过现下。”
欲张口再问,却也怕小姐是心忧被外头赶车之人听见什么,只得压着心头疑惑禁了声。这些日子好吃好喝,虽行的急了些,却竟不比那会子在家中时差。想必外头那些个便是歹人,也定是家里有钱有粮的山大王吧?
车中不见外头模样,却也能觉出个冷暖,似是下过几场雪,不知又行了多久,这一日,竟听到外头熙熙攘攘,似是到了人多之处。再行了阵儿,又觉着车子慢了下来,莫非是进了城不成?!
一路行来,这车似只在荒郊野外行走,连人声听得都少,又何况进城?这会儿不光听见了,显是还能入城歇息一阵,两个丫鬟齐齐松了一口气。
在车子上头行事甚不方便,吃穿住行只能在车上,便是沐浴方便,也要在车上。这一路上连个澡都没能洗好,只得拿着湿布子擦拭,若车上没那两个炭盆儿,便是连擦拭也是不能的!若能在这城中比歇息一晚,好好在床上睡上一觉,便是立时叫人发卖了也是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