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悠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再次出门,姑娘们的问题差不多问完了,有了放人的趋势。众人都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她清清嗓子,忽略掉某道视线,抱着手臂说,“问题问完了?那我们再来考验考验体力吧…”
去教堂的路上,他们被人群推在一辆车的后座里,她身边还有一个女眷,是田妮的表亲。此人对陈彦铭很有兴趣,一路上都探过身子来和他说话,他微笑着一一作答,覃悠闭着眼睛不想理会他们,可那人越靠越近,推挤着她往那边靠。熟悉的体温和味道离得太近,她有些中暑般的晕眩。她不自在地挪挪身子,想离他远点,车子的一个急转却直接把她拐进他怀里。覃悠大窘,刚挣扎着要坐直,又一个急刹过来,在她的额头和前座靠背做亲密接触前,腰间多出一股力量将她揽入她刚拼命想逃脱的怀抱。
“哎呀…覃小姐,今天这路况不太好,可要坐稳了。”旁边的女眷笑得花枝乱颤。眼睛却直往他扶着她腰的手上看。覃悠觉得可笑,快速坐起来,轻声说了谢谢,他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手。
车子在教堂前停下时,覃悠吐了口气,没留意到他眉头微皱。正式的仪式还有半个小时,覃悠刚下车就看见许亦在一旁对她招手,她走过去,笑说,“我朋友会很开心多一个人为她祝福的。”
许亦笑,看见跟在覃悠身后的人,疑惑地问,“彦铭哥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男方是你朋友?”
陈彦铭看看覃悠,点点头,“算朋友,我来做伴郎的。”
“哈?!”许亦指指覃悠,“真巧,小悠做伴娘呢。早知道我拉上姐姐来,我们也可以凑两对伴郎伴娘啊。”
陈彦铭挑眉,“这伴郎不是随便就能当的吧。”
“呵呵…”许亦笑过去,又扭头仔细打量了下覃悠,赞叹道,“小悠,你今天真漂亮,可别抢了新娘的风头啊。”
陈彦铭跟着他的目光,打量她。她今天是很漂亮,穿着合体的吊带白色小礼裙,头发盘了起来,露出整个修长的脖颈和白润的肩膀。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了解自己那样了解她,比如她穿着裙子还是不自在,从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她有她的习惯,不轻易更改,但若遇着让她心甘情愿的理由,她也是很好劝服的。
比如她现在为了朋友的婚礼,穿上这类她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的衣服;比如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傍晚,她穿着素丽的及膝短裙,在夕阳的余晖中,从那扇玻璃门向他款款而来,脸上带着些羞色和得意。
最初的那些模样依旧清晰,眼前的人却已不复当年模样。
神父宣读誓词时,她浅浅笑着,心里是真正的开心,为她的朋友得到幸福,但…又有些黯然。她曾经也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幻想过和他站在神圣的十字架前,虔诚地说“我愿意”。现在的他们虽然也是站在神父前,处境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还要赶着去酒店吃宴席,仪式一结束,摄影师就赶紧集结所有宾客拍照纪念。覃悠站在田妮身边,许亦也挤来她身边笑着对田妮说恭喜,田妮意味深长地看了覃悠一眼,用手肘撞了撞她。
覃悠嘴角抽搐,抬眼看见立于新郎身侧的他,眉头微皱,正盯着她看。她一时也无措,他那样的表情,好像她怎么折磨了他似的。心下微沉,对着镜头拉扯出不自然的微笑。这欢乐的氛围,仅仅是他一个眼神,就可以瓦解掉。
拍完照新娘该扔捧花,许多待嫁少女都殷殷期盼着,田妮却直接走到覃悠面前,双手递过小捧花,笑眯眯地说,“小悠!我把这个送给你!希望你能很快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管你怎么选择,选择哪一个人,我只希望你幸福。”
她这段话虽然说得小声,站在近处的几个人却听得分明。覃悠颇尴尬地看看那些很想得到捧花的女孩子,对田妮摆摆手,“你还是扔一下吧。”
“拿着!”田妮把花塞她手里,“我就是要你赶紧找个人把自己嫁掉!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虐待自己,在一棵树上…”
覃悠赶紧捏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我要我要…你都把自己嫁出去了,我也会以此为目标的!”
“这还差不多。”田妮冲她眨眨眼睛,那意思就是:你不收下,我可以好好爆爆你的心路历程。
覃悠收下花,腹诽自己交友不慎,又下意识地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依旧锁眉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次回酒店她抢先上了一辆全是女眷的车,她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时过境迁,她还想怎么样?她对当时的事情是有怨恨,有疑惑,但四年都这样过来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不在身边的日子,弄不弄清楚往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但,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呢?
覃悠精神恍惚,在办喜酒的大厅里代表女方讲了话,下台时她暗暗吐舌,幸好昨天背得够牢,早晨又顺了遍。主持人经验丰富地调节气氛,陈彦铭坐在她对面,那个女眷还是坐在旁边问这问那,覃悠不时看那边一眼,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一口。
“小悠,你把这当果汁喝呢?”许亦拿开她的酒杯,又给她盛了碗热汤过来,“你酒量本来就不好,喝这么多干什么。”
她端起那碗热汤,埋脸咕噜咕噜喝,眼睛模糊。记忆里也曾有那么一碗热汤的关怀,让她感动过,让她心安过。放下碗时,她眨眨眼睛深呼吸,一见到他她就不正常,四年都好好过来了,这么一顿饭的时间还坚持不过来吗!
她握了握拳,扭头见田妮在那边敬酒,已经喝得面色酡红。
覃悠端起酒杯起身,陈彦铭知道她想干什么,立马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伴娘不用做这种事吧?”
“不会啊,”她笑得无邪,“伴娘就是要为新人分担的嘛…所以我得去帮她喝几杯。”
陈彦铭皱眉,她的眼眶微红,分明是要喝醉的迹象。他也擦擦手,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这个伴郎也要尽尽职。”
一桌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臂往那边走去,又埋头聊天吃饭,只有许亦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实证明,他小觑了她的固执。她嚷嚷着要帮田妮敬酒,每桌倒满整整一杯,在他还没来得及抢过杯子时就一饮而尽。他真的很想像以前一样,把她抓起来打一顿!这丫头去国外几年,酒量分明没长进,现在却偏要逞能。
果然,最后田妮虽然脸红透,却还是稳稳站着,这个人已经脚步虚浮了。
他叹叹气,和田妮打了招呼,说先送她回家。
田妮忙着招呼客人,见是他送人,也乐见其成地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醉了,电梯里也不安分,他伸手去按楼层时,没扶稳,她整个身子靠着墙坐下去,闭着眼睛,手还在挥舞,嘴里咕哝道,“再来再来…我替她敬你们…”
他跟着蹲下身去,轻轻摸摸她的脸,好笑又心疼地叹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半抱着她经过酒店大厅时,一个人从另一部电梯里冲出来,跑到他面前,伸过手来笑着说,“彦铭哥,我送她回去吧,不用麻烦你了。”
陈彦铭看着许亦,心里想着他陪覃悠渡过的这几年,说不上是感激还是嫉妒,“不用了,我送她就好,你上去吃饭吧。”
“我本就是因为小悠来的,她走我也就走了…彦铭哥你还是伴郎呢,先走不好吧?”许亦轻松地说完,手就要扶过覃悠。
他手上力量不小,陈彦铭虽怕弄疼覃悠,也没有松手。
他已经放手一次,就不会再放第二次。
覃悠迷糊地张开迷糊的眼睛,先往许亦的方向看了看,“你怎么在这里啊?”
“小悠?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许亦笑得温柔,另一只手来揽她的腰,她却摇晃晃地后退两步,摆摆手,“不用不用…田妮的生日,我还得喝酒呢!”
“小悠…”许亦又要走近,覃悠却一直对他摇头摆手。
陈彦铭拉过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开始也挣扎,眯着眼看清楚是他后,却变安静了。陈彦铭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小悠,你喝醉了…先回家好不好?”
“我没醉!我还认得出你呢!”她嘟着嘴巴伸手按按他的眉心。
“那我是谁?”
“你是彦铭啊…”她笑嘻嘻地轻声说。
陈彦铭心上一热,有多久没有听她软软地叫他的名字了?光这一声,就可以将这四年的所有孤单落寞抵消。
“乖…我先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看着他,似乎在使劲地思考,一会儿就彻底放松身体,软在他怀里,点点头,“那我们回家。”
“好…我们回家。”
他索性横抱起她,往前走。许亦拦住他们,仍然不放弃,“小悠…麻烦彦铭哥不好吧?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覃悠却在他颈窝蹭蹭,闭上了眼睛。
许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和谐得诡异的一幕,心里有了很多疑问。
陈彦铭低头看看她,嘴角浮上笑容,绕过许亦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轻声说,
“你也许不知道,我也是为她而来的。而且…我已经等了四年。”

第六十一章·一念之间
许多次他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车库,心里是空的。他即将去启动一辆车,一个可以带他去往任何地方的工具,但前方没有他的终点,身边也没有伴侣。
今天车库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寂寞的脚步声,心却是满的。四年后,他终于再一次拥抱住她,虽然是在她喝醉的状态下,他未尝不可把醉酒后的她当作真正的她,这个她对他毫不条件的信任和依赖,这个她习惯性地向他撒娇。
他轻手轻脚把她放上副驾驶,伸手去给她系安全带时她又手舞足蹈地闹,“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他捏住她的手,好笑地轻哄,“不是你说的要回家吗?”
她再度抬眼看他,想起来什么,吃吃笑,“对!回家…”
陈彦铭安顿好她,绕过车子坐上驾驶座,再扭头一看,这丫头已经歪了头闭眼会周公去了。她酒品不错,醉了也不大吵大闹,找到个舒服位置就安心睡觉。他一时竟不想开动车子,只想这么静静地坐在这儿,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小空间,好好地看一看她。
以前他也喜欢这样看她,她发现后总是伸手挡住他的眼睛,笑问有什么好看的。
他回答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都好看!”吧…陈彦铭失笑,他竟然说过这样肉麻的话,在一起时,吃再多的糖都不会腻。他伸手过去扶正她歪歪斜斜的身子,理理她的头发。几年不见,她依旧这么的白,因为喝了酒,脸有些潮红,他用手指轻轻揉揉她微皱的眉心。
退身坐直身子时,他苦笑,他竟然只能偷偷摸摸地看她了?不过,她态度有软化,有机会他需要和她好好谈谈那时的事。深呼吸,他发动车子,缓慢向她家驶去。
在没看到她有了其他的幸福前,他始终坚信,只有他能给她最完美的幸福。
他开得慢,到达她家的小区耗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和保安打了招呼把车开进她们那栋楼的车库。身边的人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他凑过去捏捏她的鼻子,轻唤,
“小悠…到家了。”
覃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糯着声音说,“这是在哪里呢?”
“在你家楼下啊…”他笑,还真睡昏头了。
她探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下,意识慢慢回笼,这一早上的事一件件回想起来,她倒吸一口冷气,从前视镜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头发凌乱,脸颊潮红,双眼湿润,更重要的是!她往车门那边靠靠…她刚才为什么是靠在他怀里的!
陈彦铭看着她表情一路变化,眼眸从最开始可爱的迷惘到冷漠的清明,心也跟着沉下去。刚才软着声音叫他彦铭,抱紧他的脖颈,放心地将全身重要交付给他的覃悠,不过是幻景。
覃悠搓搓脸,去开车门。但陈彦铭早就按下中控锁,她有些恼怒地回头,一字一句地说,
“陈先生!我很感谢你送我回来!现在请你让我上去休息。”
他看着她愤怒的脸,心里竟有些开心,他不喜欢在他面前冷静得过分的她。
“小悠…我们好好谈谈。”
覃悠顿了下,声音低了些,“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她打断他的话,咬咬唇,“陈彦铭…我已经忘了,也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我不知道那次你回家是因为你奶奶的事,我很抱歉轻易相信了妈妈的一些话对你有了误会,可…”
“就算全是误会又能如何呢?”她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那时候,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心。我们都太不信任彼此,太自以为是,所以那时候分开,我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现在呢?”他低下声音,盯着她的眼睛,“我很确定,我依旧爱你,我一直爱着你。”
她顿了顿,摇摇头,“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还爱你了。陈彦铭,我们都伤害过彼此,那些伤虽已结疤,但疤还未完全脱落。那时候,我失去的,不只是对你的信心,还有我的信仰,与爱情和友情相关的信仰。”
她越过发呆的他,打开中控锁,开门下车,又回身补一句,“其实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接起了你的电话。”
陈彦铭开门追上去,“什么电话?!”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覃悠揉揉额头,“我累了…先走了。”
她这个累不止是指此刻身体上的,也指心上的。这次回来本没想着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遇上他。她承认,他依旧能影响她的喜怒哀乐,或许还是爱他。但如果他们之间的爱还是和以前的一样缺乏信任,再在一起又能怎么样?总有新的事件让他们再度误会,再度分开。但她累了,四年的努力,四年的挣扎,她好不容易走出往事的阴影,她不想,更多的是不敢再往那里靠近。
她就是这么胆小的人,一念之间,她又将他推远。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有的事情,你若无自信驾驭它,那就远离它。
对她最后的那几句话,陈彦铭百思不得其解,他手机丢的那段时间,她肯定打过他的电话…不过她最好的朋友接他的电话,从何说起?难道…
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下大雨的傍晚,林月珍约了他谈事情,然后在回家的途中,他的手机不见。难道…那手机根本就是林月珍拿走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彦铭脊背发凉,当时…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亲人离开,朋友背叛,爱人责难…他一拳捶在车盖上,自责的心情笼罩了他。这样的他,伤害她这么深的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他能让她幸福呢?
但他怎能就此放弃?
现在他得先弄清楚当时的手机事件。那次过后,他再也没见过林月珍,他们以前的交集就只有覃悠,现在要找起人来更是不容易。他沉吟一会儿,决定先回办公室,虽然和林月珍没直接联系,通过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能找到的。
朱洁娜看覃悠刚过午时就回到家,很是诧异,追着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田妮不需要帮忙了?”
覃悠精神不振,点点头,“妈,我喝了点酒,累了,先睡会儿。”
说完关上自己的房门,留朱洁娜在门前嘀咕,“这孩子又怎么了…”
借着残留的酒劲,不多时她就睡着了。什么爱,什么恨,什么不确定,什么不甘心,在周公面前,通通俯首称臣。
只是梦醒后,还是得面对现实。
黄昏时分,她接到许亦的电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寒暄一阵,问她好点没,然后话题一转问道,“小悠…你和彦铭哥?”
覃悠正站在阳台上,夏天的黄昏很长很长,昏黄的夕阳落不下去,孤单单地挂在天边,染黄整个都市的轮廓,她不知道怎么来说她和陈彦铭的关系,旧情人?太可笑的称呼。
“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校友啊…”
“…可彦铭哥说…他等了你四年。”
她当时醉醺醺的,根本不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此刻微愣,想起他第一次说喜欢她的那次,他说他一直在那里等待着她。心口微酸,她吸吸气,难以开口。
“小悠…”许亦轻叹,“你不用骗我了,虽然是在醉酒中,我依然能够看出他对你来说是不同的。上次我们一起吃饭,我就觉得不对,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你。有一些慌张,又有一些期待,你都没发现你的眼睛总是跟着他走吗?那次我只是带着侥幸的心思,不想往那边想。可今天…我看着你们离开,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知道你有一些不想提及的往事,我知道你受过伤,所以我只是默默地陪在你身边,想你伤愈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但今天我才知道,能让你伤愈的人不是我,你期望看到的人也不是我。”
“许亦…”她不是没有愧疚,许亦这几年一直陪在她身边,对她诸多照顾。她告诉自己她只把他当作朋友,每次许亦稍有表白的趋势她就换话题或是躲起来,甚至也明确拒绝过,但他还是跟在她身后,像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一样执着。慢慢习惯的她何尝不是带着可鄙的自私呢。
“呵呵,如果是其他人,我还有自信赢过他…竟然是彦铭哥。”许亦停顿片刻,“小悠…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吗?”
她重重点头,“嗯!许亦,你是我最棒的朋友…”
“这个称谓也不错…”许亦舒了口气,“既然是朋友,我很乐意听你倾诉,也很乐意给你好的建议。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你们依旧爱着彼此。既然有爱,还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呢?”
既然有爱,还有什么走不过去?
有太多太多了。
爱换不回他们已然消失的青春,爱换不回当时失去的那颗纯真的心,爱换不回那个相信友情永久,爱情不渝的自己。
但爱,也能重新建立梦想,再度去相信去憧憬,带领他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既然有爱,为什么不能再赌一次?不敢吗?我认识的覃悠,不是这样的。面对最狡猾的罪犯,也能看进他们内心的覃悠,却走不出自己的心,这也太可笑了点。所以…小悠,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听听它在说些什么,听听它想要什么。”
挂掉许亦的电话,覃悠仔细思考着这最后一段话,她能看透许多人的内心世界,但自己的,她不轻易碰触。那里是禁忌之地,被她自己加了一道道锁,她害怕,害怕打开锁后,汹涌而出的只是一个名字,那个她曾经婉转低吟过千万遍的名字。
她叹叹气,抬头,这个黄昏的最后一道金光也消失在林立大厦的罅隙间。

第六十二章·西风的话
那天之后,陈彦铭本想赶紧联系上林月珍,请她来说清楚。但他却一下子忙了起来,亦晨接了个案子,他们是被告方的辩护律师。被告还只是一个花样少女,在一个休闲会所做前台的接待工作,家里只有相依为命的一个哥哥,前段时间错手杀死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那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闹上了法庭。她哥哥揣着两兄妹仅有的一点储蓄求了好些人,但大多数碍于那家的权势不敢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乐意干?
亦晨接下这案子时,他不在,后来听亦晨义愤填膺地叙述了一遍,也大大赞同他的做法。这样的案子,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女孩子不过是正当防卫下的错手,但人家痛失爱子,又有点小权势,不拉你陪葬怎么会甘心。由于关系太复杂,查起资料来也很棘手,他忙得没多少时间去理会私事,这几天和亦晨就扑在这案子上了。
他去见了那个女孩子,才刚刚十七岁,花一样的年龄。没读多少书,言语质朴,见到他们迭声说感谢,眼眶里包不住的泪水。从看守所出来,是六月底的艳阳,让人窒息的闷热。但他觉得心胸清朗,因为确定自己在做着一件正确的事。他想,她也会支持他这样做的。
在这个社会上立足或许不难,但要立于高处却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原告方有权势,他们也不是没有关系,再者对方也没有到一手遮天的牛逼劲,只要他们掌握足够的证据,适当防御防御,使对方弄不出什么妖蛾子,让这案件公开公正处理就行。
上庭的前一天上午,他和亦晨顺完资料,每人端了杯咖啡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看外面的繁华都市,沉默了好久。
“嘿…”钟亦晨轻笑,“明天失败了怎么办?”
“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陈彦铭耸耸肩,转过头来盯着钟亦晨沉声说,“我们一定会成功!”
本只是想调节一下氛围的钟亦晨被他的严肃吓到,哈哈笑了两声,话题又一转,
“想不到我们都认识了这么久了…”
“你无聊得又想要抒情了?”
“…只是感叹一下而已,我们认识的时候,还都是毛头小子呢,有自己的宏图大志,一步步地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他停了会儿,回身放下咖啡,拨弄拨弄那叠资料,“不过,咱们现在依旧是风华正茂,有的是资本重头再来。”
“你这一感叹我可受不了…赶紧去干你的正经事吧!”亦晨这感叹,他是和怎受不了。这次的案子接下来潜在的压力还是有的,大不了就是事业受挫被打压一番,他们还能重新站起来。当然,他更相信他们能赢。
几天没联系,他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拿起电话才发现他并没有她的新号码。
摇头笑笑,振作精神,继续工作吧。
同一时间的覃悠正被田妮拉着逛商场。
她先生公司业务繁忙,蜜月只安排了一周,田妮也无所谓,老公忙于挣钱养家,她趁着婚假还未结束,拉着覃悠逛逛街享受享受夏天的热情。
覃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逛街,跟在田妮身后穿梭于各个专柜,抬眼扫一圈就不再有其他的动静,平日若遇见自己心水的款式她才会走上前去细看,今天她没买衣服的心思,田妮拿了好多让她试试,她都兴趣缺缺。
“我说…覃大小姐,你都不想打扮一下自己吗?”田妮气结,抱着一堆衣服坐下来。
“我觉得我把自己打扮得挺好的啊…”
田妮撇嘴,好吧,她承认是这样。覃悠穿衣服虽没有太大的讲究,但胜在简单大方,又很衬她的皮肤和身材,看过去跟一株小白杨似的…
“嘿,我说小白杨…”田妮诡笑着,“你都不想改变下形象吗?你不是嚷嚷着要开始新生活吗?那就从改变着装开始吧!我就是你的顾问!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不收费!“
覃悠哭笑不得,她怎么就成了小白杨了?但为了不让田妮逼着她去试那些奇怪的衣服,接下来她也装模作样认真看起来,夏装轻盈,滑过指间丝般顺滑。她左看右看好不容易看到一件自己喜欢的,田妮大喜忙着让导购拿相应的号来。
谁知导购看了一眼覃悠,抱歉地摇摇头,“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店里暂时没您穿的号了。”
覃悠狂汗,这话听着像是她有多魁梧似的。
看着两位客人表情诡异,导购小姐又补上一句,“有一件,一位小姐正在试,如果她不要,您再试行吗?”
“没就算了,谢谢啊…”覃悠拉了田妮就要走人,本也不是好喜欢。
“那怎么成!”田妮定住脚步,“你好不容易看到一件喜欢的,我们等等。”
拗不过她,覃悠点点头,四处走动看其他的衣服。一会儿试衣间被打开,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在镜子里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