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以前,问沈修有关季离夏的问题自然是理所当然而且是不会错的,但在大家都有些心知肚明的现在,这样一个问题就很微妙,气氛再度僵下来,沈修终于抬眼看了离夏一眼,带着他最常见的那种温和的微笑,轻声说:“我看悬,她以前跑五十米都会摔跤的。”
众人表示不解,五十米怎么会摔跤?沈修不愿意多说,离夏更加不会抖落自己的糗事,只是隔着火锅缭缭的烟雾,笑脸看向沈修说:“那也是你的错!谁让你故意指导错误的?”
也忘了是小学几年级,体育老师说要练习五十米,离夏是爱动,运动神经却不怎么样,沈修罕见殷勤地指导她起跑要注意什么,冲刺要注意什么。
她果然就按他的做了,冲刺时居然低下身子将重心往下移,老师在旁边纠正她还不听,脚下本来很快,节奏一被打乱,整个人就直接往地面扑去了…
想起这段往事,离夏又笑了,极其自然地瞪了沈修一眼,好像他们还是当年互相算计的不懂事的孩子。
饭吃到一半,又有人推门进来,进门就不停道歉,离夏听见声音惊喜地抬头一看,冲她招手的长发美女正是好久不见的余微。
她和余微有难以言说的亲近感,余微当即赶走了周远,大方在她另一侧落座,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话,筷子都没顾上动。中途余微去洗手间,使了个眼神,离夏也跟着去了。
两个人站在洗衣台前洗手,余微看着镜子里的她问:“听说你和沈修那啥了?”
“哪啥?”离夏眨眼,既然是听说,肯定是听叶小川说的,她还没对叶小川说过他们分手的事,虽然他们的行动已经充分展示了这一事实。
“…小茶,你真的想好了?”余微站得近了点,还湿着的手掐住她的脸颊,低着声音问:“有沈修这样的人陪你,你还闹什么啊?”
离夏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他们分手的事,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理喻呢?沈修那么好,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闹,我不满意的是自己,他没有任何错。”离夏低了头,委委屈屈的样子让余微心疼,她其实何尝不知道…于是揽紧她的肩,大姐姐一样安抚:“我明白,我也不是要为他说话,我只是希望你好。”
离夏点头,鼻子有些酸,“你真好!我也难受了好久,但说出去的话,就得负责,而且…再给我一次机会,估计我还是会这样。”
余微点头,“我明白,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的…哎,咱们都不想拖人后腿,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离夏见她神色中也有悲戚,正想问她一直困扰着她的一个问题,洗手间的门却在此时开了。脸色绯红,眼神却很清冷的周遥站在门口,瞄了一眼她们说:“余微,你能先出去吗?我有事问离夏。”
余微抿了抿唇,她对周遥一直说不上多喜欢,离夏曾经说她们是美女对美女,气场不合,这算哪门子原因,只是…不太喜欢周遥的眼神罢了。周遥对沈修那点小心思,她初中时就看出来了,于是她此刻见离夏点了头才出去,与周遥错身而过时,若轻若重地瞟了她一眼。
离夏转过身继续洗手,好似有什么不易洗净的东西,安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什么事啊?”
周遥已经站在她身边,拉了她的手臂迫使离夏面对她,认真地说:“离夏,你和沈修真的分手了吗?”
离夏愕然,没想到她这样直接,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分手了?”周遥又一字一句地问,见她不回答,又说:“难道你季离夏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了?!”
离夏双手在背后握紧,终于说:“是,我们分手了。他告诉你的吗?”
周遥笑了。
离夏不得不承认,周遥比她好看许多,所以这喜悦的笑容虽然对她来说是刺,她还是得说很好看。
“谁告诉我的很重要吗?”周遥反问,看着离夏黯淡的脸,突然觉得不忍,但是…想说的话还是得说。
“离夏,有些事情我们心知肚明,但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并没有刻意做太多事情,但现在,既然你们分手了,如果我说我要追沈修,你不会有意见吧?”
离夏抠着指腹某一脱皮处,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头。
与周遥比起来,她懦弱得可怕。
洗手间终于只有她一人时,离夏摊开手掌仔细看刚才被她抠红的地方,无奈地笑。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她的手也总是脱皮然后生出新的保护膜。这样自然而然的重生,她还要等待多久呢。
况是青春日将暮 4
月考前的周末,B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周一考语文时湿漉漉的雨伞占据了每个考室空荡荡的后半部分。于是大家考试之余还得对着天空唉声叹气,生怕因下雨取消运动会。周二早晨雾很大,考完英语出来,天空中却隐隐的有了些金边云,太阳公公在伸着懒腰准备露脸呢。
离夏得意地拉着孟溪说都是她昨晚祈祷的功劳,叶小川说他也祈祷了,附和者不断,大家哄笑起来,为这相同的小心思。
“看在我这么认真地训练了长跑的份上,千万不要再下雨!”离夏又作祈祷状虔诚地望着天空,孟溪用手肘拐她,挪揄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拿名次啊?!放弃吧!”
离夏掐她一把,非常不满意她的态度,不鼓励也就算了还泼冷水!可没想到孟溪还有同盟者,沈修在一旁轻嗤一声,“我看也是,不知道是要逞什么强…”
她和沈修的关系从上次聚餐后稍有缓和,那天两人回家路上还心平气和地聊天,此刻她很自然地捶他一把,恨恨地说:“我就要去!你等着看好了!我一定跑进前八!”
沈修脸上浮起很轻很轻的笑容,扬着唇点头说:“那祝你好运,我就没那个荣幸看你比赛了,我们那几天有球赛。”
“啊?!”离夏讶异,靠过去问他,“什么球赛?”
“离夏你不知道吗?”周遥适时地从另一边冒出来,“我们高中部足球队和校外球队的友谊赛,趁着运动会空闲,正好在新修好的体院馆踢两场。沈修是主力队员,当然得去咯。”
她确实不知道。
以前他的任何一件事她都知道的。
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不好,但这都是她自作自受。
“是吗?那祝你们赢球哦。”
“你不去看吗?”周遥眨着眼睛问。
“我…还不知道运动会赛程呢,再说我可是我们班拉拉队主力,不能走开。”
话虽如此,下午考试完毕离夏还是跟叶小川打听了球赛时间,再结合运动会的流程一看,顿时灰心绝望了。第一天她要拔河,第二天就是一千五。
叶小川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怂恿道:“干脆请病假别出现在运动会了,哈哈…”
离夏瞪他一眼,什么馊主意!她既然报名参加了,就得负责到底,就像她因为某些事情放弃了和沈修的关系,就更要努力做好那些事情。
叶小川却依旧吊儿郎当地说:“听说他们球队有很多女球迷呢…听说都要去看…听说周遥也要去…”
“你能不能换一个排比句型?”离夏烦躁地挥手,叶小川嘿嘿一笑,拍着她的肩说:“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有些东西,你不看紧点,随时会溜走的哦…”
离夏无语望天,他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地说话了。
但是…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认同他。有些东西,不守着随时就会溜走;而有的东西,即使你寸步不离,它也照样从指缝间挣脱了。
*
沈修因为球赛有了特权,周三上午运动会的开幕式都不用出现,开幕式后进行了一些项目的初赛,一千五这样的长跑太耗体力,没有设初赛,离夏充分地履行了拉拉队的职责,二班在哪里有项目,她就往哪边跑。
下午的拔河比赛,二班险险地得了个第三名,但仍旧有其他班酸酸地说他们二班都是高分低能的怪物,争吵在所难免。老师早就撤了,叶小川被离夏和王欣然死死地拽住手臂,却仍旧红着眼要冲过去动手,男生蛮力起来岂是女生能比,离夏被勒痛了双手,索性放开他转身就走,王欣然叫了好几声又得顾着频临爆发的狮子,急得直跺脚。
离夏闷闷地回教室收拾书包,下楼时看了看手表,刚刚五点,球赛应该还没结束吧?在赶去和回家之间挣扎时,周远站在教学楼外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运动会期间的教学楼非常冷清,有几个人背着书包在一旁嘻嘻闹闹,周远还穿着上午开幕式要求的校服,简单的白衣蓝裤,远远看去竟似近来在女生中很流行的某部漫画里的翩翩少年。
离夏轻叹,五年前那个羸弱苍白的小男孩、三年前那个雨天里用琴声打动过她的少年,真的不见了。
而那时的她和他们,也不见了。
待她走近,周远开口问:“回家吗?正好一起。”
离夏心想我们并不同路,但此刻竟讲不出拒绝。
这一天,她到底没有去看成球赛,周远直接送她回了家,离开前一再嘱咐她要早点休息,比赛尽力而为就好。
*
吃过晚饭洗了澡,离夏穿着睡衣自告奋勇去大门口的小店给季翔买烟。今天阴历正好十五,满月银盘一样挂在树梢上,她跻着拖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踩着自己的影子玩了许久,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离夏把烟藏在身后,倒退几步,自然而然地再往外走,自然而然地看见沈修,自然而然地打招呼:“回来了?”
“嗯。”沈修抬眼看了看她,继续往里走。离夏心一沉,知道他们今天肯定没赢球,不然他不会这么冷淡。
她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拖鞋啪嗒啪嗒地响,沈修不由得皱眉回头,她睡衣上的卡通人物唤起了某段遥远的回忆,让这清冷的月色也温柔起来,于是他轻声问:“你出来干什么?”
离夏一愣,扬起手中的烟,“给爸爸买烟。”
“哦…”沈修微微笑了,好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那真巧…”
在季家门口说了再见,沈修拖着疲累的脚步往楼上走了几步,敏感地回头一看,她还傻愣愣地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呃…”离夏捏紧手中的烟盒,“只是想说…明天加油!”
“你也是,跑不下来就别逞强了。”沈修看她听话地点了头,才一脸欣慰地回了家,他确实累了。
*
一千五百米是下午三点半开始,检录时,离夏绑好自己的号码,开心地对孟溪说:“看见没,我的幸运数字!今天一定能创造奇迹!”
孟溪看看她胸前那个8,再看看她比自己强不到多少的身板,只能期盼幸运数字真的灵验。
真正站在起跑线上那一刻,离夏还是紧张地抖了抖腿。一千五百米,三又四分之三个操场啊,得把她绕晕了。前几次的训练她的成绩并不太好,心里抱着的是跑完就好的想法,现在不同了…
她的拉拉队阵容颇为强大,叶小川带着二班一群男生给她加油,孟溪因为班级立场抱着她的外套和周远站得远了些。参加女子一千五百米的,除了离夏这样的半吊子,还有很多凑热闹的选手,枪声一响,大家七零八落地开跑,逗得叶小川大笑,领着二班的男生在内线跟跑,大声叫离夏第一二圈不要着急。
第三圈快结束时,离夏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本来一直保持在四五名的位置,现下已经被好几个人反超。她心里着急,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还在跟跑的叶小川安慰她只要坚持到终点就好,她却咬牙摇头。
昨天睡觉前,她许了一个很不讲道理的愿望——如果她跑进前八,阿修就能赢球。
算是一种…另类的鞭策。
也变相地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这么多年,她总固执地觉得她和沈修的命运,是上了枷锁的铁链,分割不开。那么自私任性地提出分手时,她心里也还有着这个信念,却忘了这条锁链也许不能斩断,却能延长,所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后半圈,大家都以为离夏已经放弃时,她却再次加快了脚步。
是她将他推远的。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等她。
她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等待,但也仅仅是她以为而已了。
她根本不能忍受这样的僵持。
那么就让她努力一点,朝着他的方向奔跑吧!
冲过终点线时,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随着耳膜边粗重的喘气声断开了,一些东西汹涌而出,酣畅淋漓。
在终点处等着她的,是孟溪和周远。她想直接躺下,被孟溪训斥住,扶着她慢慢往旁边走,周远递过开了瓶盖的水,她说了声谢谢,拿过来就猛喝。
叶小川赶过来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说她是小组第三,还有一组没跑,但她应该能进前八了。离夏开心地笑了,不知道为自己还是为那个无厘头的愿望。
休息了一会儿,连下一组的结果都等不及,她就急匆匆地要走。周远大概是猜到了,跟着她站起来说一起去吧。
B市新修的小露天体育馆在西边,他们打车过去,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才到。球赛看来已经开始了很久,离夏还未走到场边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身上的八号球衣随着跑动紧贴着前胸,在身后鼓起漂亮的弧度。
周遥看见他们俩一起来颇为讶异,看着离夏抿唇不说话,离夏看着她手中的毛巾和矿泉水,一时也哑然。好一会儿她才想起问比分,还是零比零。她松了口气,至少没输球。
中场哨声一响,周遥和许多人快步迎了上去,离夏跑完不擅长的长跑,腿还是软的,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不愿意动,就看着周遥走到沈修面前,微笑着递上毛巾和水,他却微微皱了眉,以她熟悉的方式摇了头,再接了另一个队友递过来的水。
离夏不知道他是在第几次转头时看见她的,反正她注意到时,他已经跑到了面前,手撑着膝盖俯身看她:“来了?”
离夏点头,往椅子上一靠,挥挥手嫌弃地说:“真臭。”
沈修笑,哨声又响了,他干脆将刚擦了汗水的毛巾扔进她怀里,边往场上跑边说:“等我一起回家。”
离夏提着毛巾一角将它扔到旁边,不掩嫌弃之心。
周遥捏着矿泉水瓶站在不远处黯淡了眼神。她想起那天在洗手间离夏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自信得让她不甘却也正确得让她无所辩驳。
“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们还是最默契的季离夏和沈修,我没资格阻止你的行动,我只是想说,不要做无用功,不要徒增伤心。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
周遥咬牙,离夏看似没心没肺,在某些事情上却清醒得很。那被她省略了的话,她何尝不知道。
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她不是季离夏。
即使沈修不喜欢季离夏了,也不会喜欢别人。
曾经周远惆怅地对她说他们都晚了十一年,但感情并没有先来后到,所以她不甘,所以她主动去争取,但除了上次聚餐沈修意外的温柔外,她再也找不出任何迹象支持自己的坚持。
球赛最终以一比零结束,一大群人欢呼着去公车站等车,离夏疲惫地靠着站牌,周远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庆祝,她抬眼看看还在和对方队员聊天的沈修,嗯呃了半天给不出答案。
公车靠站后,队员们先上了车,周遥周远站在后门叫离夏沈修快点,离夏迟疑着踏上第一阶的踏板,左手却被人拽住,她心一跳,踉跄地收回了脚。
车上一片口哨声起哄声,她为掌心熟悉的温度和触感红了脸,旁边的人却云淡风轻地对车上的众人说:“你们好好玩,我们得回家了。”
况是青春日将暮 5
公车慢慢驶远,转过一个街口消失不见了,旁边的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离夏用脚尖跟着人行道方砖的线条画了几圈,轻声说:“我…我累了,要回家休息。”
沈修嗯了声,看看左边牵着她往前走两步说:“车来了。”
从体育馆回他们家的这路公车人竟然很少,夕阳溢满空空荡荡的车厢,世俗又虚渺的暖色调,沈修拉着她坐下后就闭上了眼睛。
离夏动动手指,沈修侧头看她,空闲着的左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有些疲累地说:“我现在不想说话,睡会儿。”
离夏看着他再度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打鼓。她以为他单独留下她,是有话想说的,就和她赶过来的目的一样。此刻他温热的手掌盖住的好似不是她的掌心,而是她的嘴,因她心里有许多许多早该告诉他的话,现正争先恐后地要往外冒,却因找不到出口,闷得她想尖叫。
然而在颠簸的车厢中,顺着夕阳的光线凝视他安静的侧脸,一切骚动又慢慢平息。这久违的熟悉的平淡场景让幸福再一次萦绕,离夏甜蜜又心酸地想,他们不是就应该这样吗?而她不就是希望他们能永远这样吗?
离夏靠近了些,轻声叫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再叫一声,还变本加厉地戳了戳他的脸,还是没动。
真的睡着了?
离夏笑了笑,终于放松身心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
她其实也很疲惫,却没有睡意,一方面是有些兴奋,觉得他们将要有一场真正的对话,一方面是怕坐过站。
离家还有两站路时,沈修终于有了动静,离夏随即坐直身体,看向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的双目哪里像刚睡醒的样子?刚才装睡的吧?
面对她疑惑的眼神,沈修只是笑了笑,继而说:“我们在下一站下车。”
“啊?!”离夏不解,“不回家吗?”
“…先找个地方坐会儿。”
离夏默然点头,有种想象终于落实的期待与紧张。
这一站挨着公园,穿过整个公园直接就是家后面的那条街,他们偶尔饭后散步也走过,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将近傍晚的公园里,行人并不多,等晚饭时间过了,应该就很热闹了。他们挑了个凉亭,沈修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水,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喝掉了半瓶,沈修才拧紧瓶盖说:“说吧。”
离夏嘴里还包着水,赶紧咽下,问:“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啊。”沈修在石桌对面撑着下巴看她,表情单纯得像好学好问的学生。
离夏双手握着瓶子来回搓动,组织着语言寻找着合适的切入点。
第一句说出来是艰难的,但找对了出口,早该倾诉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讲了出来。
黄昏的光影中,有初夏犹凉的晚风由远及近地吹拂过来,携带着一路未名的花香,这是离夏第一次向外人坦诚她最彷徨的这一段路途中所有的困扰。她没有对父母说过,没有对孟溪说过,也没有对自己的日记本说过,她决定倾诉时,对象还是选择了沈修。
其实她的问题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她说说停停地竟耗到了天已擦黑,沈修的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脸却越来越臭,离夏偶尔的停顿就是因为抬头窥见他的脸色。
“好了,就是这样,我知道很虚幻,但…”
“还就是这样?”她的演讲告一段落后,沈修终于爆发。
离夏被他难得的怒气惊得缩了缩脖子,觉得此刻沈修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不可雕的朽木又或者一头冥顽不灵的猪。
“季离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憋在心里能发芽开花吗?藏着掖着的干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说?”沈修气恼之余颇感冤屈,他这两三个月的低落和折磨居然全是因为这些!
“怎么没用了?!”离夏再度伸长了脖子,不服气地反驳:“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时期吗?!”她才不信!
沈修顿了顿,拉低了音量,“那也不是像你这样的。”
哪怕有过短暂的彷徨,他也不会选择放弃她。
离夏却是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继续说:“那你还不是没和我说过。”
“我…”沈修气结,“我只是轻微的、间歇性的而已,哪像你…说回正题!”发现自己被她越牵越远的沈修终于绕回来,谨慎地问:“那现在呢?好了?”
离夏也思考得认真,“怎样才算好呢?如果能静心算的话,那我已经好了。”
从最开始的强迫到现在的自然而然,她想她做到了。做每件事情时就全身心地投入,尽量做到最好。以前这句话是挂在嘴上说的,现在却是记在心里做的。
沈修稍表不满地挑了挑眉,她真的对所有事情都心静了?包括他们现在僵硬的关系?
“那我呢?”这话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委屈,但说话人却又是追债的嘴脸,“离夏,你把我放在哪里?”
离夏迷惑地看他,好像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看似荒谬的答案,沈修却如遭电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起来。
是啊,他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在她身边,在她身后,在她心上。
对此他也彷徨过,觉得离夏对他不过是惯性的依赖,但某些事实不是一次次打消了他的顾虑,也让他慢慢建立起信心了吗?
他当然一直在这里。
正如同她也一直在那里一样。
当下他为之气恼的不过是她的不坦诚、不分享,还有任性地替他们的感情做的决定。但是…这学期,作为一个完全的旁观者,他也在目睹着她的变化。他不得不不甘又欣慰地承认,她在变好,任何方面都是。所以他该继续安静地看着她吗?就像他们不曾开口说喜欢的从前?
“阿修,还记得我十二岁生日时,你写的那句话吗?”离夏突然站到他面前,微微俯头问道。
沈修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世界上可以有两个我,要么在你身边陪伴你,要么在你身后看着你…这个承诺是无限期的。”
离夏点头微笑,“我知道,我曾经觉得那是你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但后来…”后来那句我喜欢你超越了它。省略掉心里默想的这句,离夏蹲下身来,双手撑在他膝盖上,仰着头看他,眸子里带着狡黠的笑意,眉眼口鼻的线条勾勒出的是让他难以抗拒的天真与固执,“阿修…”
他喜欢听她叫阿修,这仿佛专属于她的称呼,清脆的阿,刻意拖长的修,带着她不自知的娇憨和柔软。
于是他低头,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再次认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身旁的陪伴和身后的凝视,我也需要身前的指引啊。你愿意做那个人吗?”
沈修低笑起来,捏她的脸,“你还真是贪心,想要第三个我吗?”
离夏点头,眼神仿佛在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我这里行不通。”
沈修长长地吁了口气,拉着她站起来,无奈地说:“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显然没有。
沈修又玩笑似地警告她:“我跑得很快,你确定能跟上?”
“会比今天跑第一名的女生还快吗?”
“应该更快吧,男生和女生不能比的。”
“那我再跑快点好了。”
沉沉夜色中,他们相视而笑,终于卸下心防。
聊着天漫步回家时,他们没有再牵手。
两天后,是季离夏十六岁的生日,孟溪在卡片上写:欢迎进入花季,叶小川说恭喜又老了一岁,余微在电话里幸灾乐祸说她离传说的高三又近了一步,周遥还在生她的气,只说了生日快乐,周远去文科后向文人靠近写了好长一串祝福语,沈修却是憋着笑说他会努力修炼影分 身术。
五月,肆虐了全国的非典终于让这个内陆的城市也慌乱起来,学校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味道,课间操大家排着队去食堂喝汤药。中师被封了校,周末离夏去找余微,请门卫传消息时,意外地发现某个她熟悉的校友也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