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来得晚,但他们慢悠悠地吃完晚饭出来时,暮色已降临,空气一扫白日的炎热清凉下来。这里的公路没有路灯,他们便带上手电出去散步,薛诗杰和杨雪芬走在前面,她赖着薛书阳在后面远远跟着。
为了看满天的星辰,薛宁几乎是仰着头在走,薛书阳怕她摔跤,一直牵着她的手。直到脖子仰痛了,她才低头转了转脖子,感叹道:“要是我们住的地方也能天天看见星星多好。”
“那以后我们也住山上就是。”
“可那样我们上班就不方便了。”
“也不会,就是需要更早起床。你不会开车,我就先送你到公司。”
“…想来想去,还是麻烦。”
薛书阳笑着嗯了声,“有孩子了更麻烦,还得送他上学。”
说到这里,薛宁才呆呆地发现他们竟然这样自然地在谈论未来的生活,还很自觉地设定为婚后模式。
她的脸有点烫,好在夜色已浓,薛书阳看不见,心却又和此刻的晚风一样恬静,再次抬头看天空,一闪一闪的星星们好像懂得了她的心事,都在向她点头。
顺着原路返回时,听着一片蛙声还有附近人家的狗吠声,薛宁饶有兴致地讲起了鬼故事,可惜讲完后毛骨悚然的只有她自己,薛书阳突然用手电照着做了个鬼脸就吓得她大叫,气愤地捶打了他好一会儿。
看戏的杨雪芬责怪薛书阳乱来,只是抑制不住的笑声让这责备没了威信,“都二三十岁的人了,闹起来还和小孩子一样。”
薛宁冲薛书阳吐了吐舌头,一手挽妈妈一首牵着爸爸抛下薛书阳一个人先回了住处。
父母毕竟上了年纪,跟着闹了一天也很累了,很快就回房休息了,农家乐似乎来了新的客人,一楼大厅里闹哄哄的,薛书阳仍没回来,薛宁心不在焉地荡着秋千看着大门。
谁知薛书阳并没从大门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碰了碰她的肩膀。薛宁吓得一激灵,跳起来见是他又拍了拍胸口坐下,“明知道我刚说完那些故事,还故意吓我。”
薛书阳哈哈笑了两声,合着的双手越过她的肩伸到她眼前来,低语道:“猜猜是什么。”
综合他今天的幼稚行径,薛宁敏感地往后缩了缩,斜眼看他,“不会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吧?”
“怎么可能。”薛书阳摇头,“猜对了就让你重新学车。”
薛宁双眼冒光,立马按住他的手要扳开看,无奈薛书阳捂得太紧,还一本正经地说:“不能作弊,三次机会,猜不对有惩罚。”
什么嘛。
薛宁故作没了兴趣的模样,一会儿又不以为然地说:“花?”
摇头。
“嗯…吃的?”
薛书阳还是摇头,好心地提示道:“亮闪闪的。”
亮闪闪的?薛宁点着下巴想了想,抬头看了看,无厘头地说:“星星?”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薛书阳突然松开手,一些亮闪闪的小东西就从他手心飞出来,薛宁惊喜地哇了声,认真地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那是五只萤火虫。
这几只还很乖地在她面前停留了不少时间,才慢慢飞远。
她应该有十年没见过萤火虫了吧?
直到那些微弱的光完全消失在视野,薛宁才扭头问已和她并肩坐上秋千的薛书阳,“你回来这么晚就是去抓萤火虫?”
薛书阳得意地点头,“偶然看到了,就想抓回来给你看看。”
薛宁不由自主地嘿嘿笑,夜晚的香甜气息几乎渗透到了心底深处,腻得她胸口发胀。
嘴巴忽然被亲了下,她无措地红了脸,薛书阳悠哉地说:“没猜对的惩罚。”
这惩罚也太敷衍了吧?
薛宁转转眼珠,见四下无人,狡黠地靠过去咬住了他的下唇。
第二天薛诗杰和杨雪芬先被黄叔接回了家,薛宁则忐忑地跟着薛书阳去顾星和孟娟的住处。
薛书阳是第一次来,看她紧张地拽着拳头,停好车后笑说:“这里坏境挺不错的,以后你应该常来,说不定晚上也能看见星星。”
薛宁低低哦了声,薛书阳解了安全带侧身过来,认真地看着她说:“怎么又害怕了?不是你说要来好好谈谈么?”
“可能…就是…突然关系变了,觉得尴尬,我怕处理不好。”
“不会的,他们一定也和你一样紧张,还有我在呢,我们慢慢来。”
薛宁抬眼看他,重重地点头。
他的双眼一直是她的灯塔,那里的灯不灭,她就不会迷路,就能一直走下去。
如薛书阳所言,顾星和孟娟也很紧张,几乎比她更紧张,孟娟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也就罢了,连平日泰然自若的顾星都拘谨地呆站着…
这明明是他们的家吧。
然而有人比她更紧张的话,她倒是一下子轻松了。
仗着薛书阳还牵着她的手,她看着顾星大声说:“虽然…虽然你们也有责任,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就是现在么,我有几个条件。”
顾星和孟娟欣喜地对望一眼,顾星微微倾了身子,搓着手说:“只要你不怪我们,不会躲着我们,多少条件都行。”
“第一,我暂时不想改名字,适应新关系也请给我时间,我不可能彻底搬过来住,嗯…为了培养感情,大概一周这边三天那边四天或者反过来…”
“没问题。”
“第二…我要辞职!”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疑惑表情。
所谓条件,其实是她在来的车上临时起意的,除了第一个她一时想不到其他,但又觉得就一个条件会不会显得她太好说话了点,灵光一闪才想到第二个,原因么,也很牵强。
“因为…现在你成了我父亲,那公司又成了自家的了,我的原则是不能依靠家里的,不然我早就进薛氏工作了。”
大概这原因牵强过头,其他三人都笑起来,尤其是薛书阳。她掐了掐他的手心,不满地说:“我就这两个条件。”
“…好。”顾星犹豫地答应下来,“但我很早就说过,没人能质疑你的工作能力,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再说吧。”薛宁摆了摆手,呼出一口气说:“好了,我的话完了。”
屋子又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段新关系让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直到孟娟面带笑容推着轮椅到了她身前,张开双臂抖着声音说:“盼…宁宁,我可以抱抱你吗。”
大概是母女天性,自认识孟娟以来,薛宁就挺喜欢她,此刻见她这般隐忍又期待的表情,想起她为自己所画的那些画,不由心疼。
每一次下笔,她是抱着怎样的思念在想象;是怎样一再说服自己她的女儿一定在某个角落生活着,哪怕有着完全不像她的脸,哪怕过得很辛苦;是以怎样的信念盼着她归来的这一天。
虽然她是被遗弃的人,但她非常幸运,这些年过得很好,甚至很少想起他们,这样想来,他们受的折磨怕是更多吧。
薛宁松开薛书阳的手,慢慢蹲□来温柔地拥抱住她的瞬间,孟娟呜咽出声,抚着她的背一直重复说对不起。薛宁靠在她瘦弱的肩上,笑着说:“没关系了,我一直过得很幸福,没关系…妈妈。”
随着这一声妈妈,孟娟嚎啕大哭,顾星本是想安抚她,可拍了下她的肩膀,又忍不住转身对薛书阳说了抱歉,独自去了阳台。
到午饭时间薛宁又吃惊了,满桌都是她喜欢吃的。她不由看向薛书阳,是不是他泄露了情报,薛书阳无辜地摇头。还红着眼眶的孟娟笑眯眯地边夹菜给她边说:“前几次你来我不是问你喜欢吃什么吗?最近让家里的阿姨练习了这几道菜,尝尝合你的口味吗?”
薛宁瞅着堆成小山的碗,暗叫不妙,他们不会是想一股脑把缺失了二十几年的父爱母爱补上吧?
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开始担心自己的身材。
这天过后,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了正常,报纸上的旮旯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没有后续报道,更没有纠缠不清的八卦,薛宁好奇不已,“还以为又要被无聊人士炒上个把月呢。”
“你也不看看你爸爸是谁。”薛书阳不以为然,“就算有八卦也不会刊出来的,普通大众饭后说几天也就淡了。”
“…他有这么厉害吗?比你厉害?”
薛书阳知她故意这样说,但也只能诚实地点头,顾星的厉害都藏着呢。
薛宁咋舌,想起开业那天他的那些朋友,大概…也许…顾星是比她想象中厉害那么一点。
薛宁去公司时也没接收到不善意的目光,得知她是来办离职时大家却表示不解。她偷偷告诉何曼理由,何曼更骂她是猪脑袋,“也就顾总宠着你,给你机会折腾。折腾累了,还是回来吧。”
薛宁敷衍地点头,收拾东西时意外地碰见田夜来谈事情。这位女士大概是想起以前对她的诸多不善揣测,脸色尴尬。薛宁起了玩心,特意等到田夜从顾星办公室出来,热情地送她出去,顾星丢了个警告眼神给她,她也当没看见。
等电梯时田夜勉强笑说:“原来你和孟娟是母女,难怪长得那么像。”
她自己要往坑里跳,薛宁也不客气了,笑说:“对啊,顾总原来对我这么好,都是我妈的功劳,归根结底,他最爱的还是我妈妈嘛。他们私底下恩爱过头,我还真有点受不了。”
田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逃一样地闪进了电梯。
完成使命的薛宁愉快地小跳步回去敲顾星的门,探头进去说:“我先走了,今天不回家。”
顾星笑着点头,“明天和薛书阳一起过来吃晚饭吧。”
薛宁应着好,在同事们的不舍声中暂时成了无业游民。
“你这无业游民也太忙了点。”有为青年孔雅欣极为不满,“以前约你吃饭就难,现在你时间要劈成两半,更难了。”
薛宁傻傻地笑,“再忙也得和你吃饭啊,你还不是忙着恋爱。”
说到恋爱,孔雅欣又来了兴致,“你们呢?你还不准备改姓?不改姓怎么嫁给薛书阳啊。”
薛宁羞涩地拨着碗里的米饭,“再说吧。”
顾星和孟娟知道她和薛书阳的关
系,薛诗杰这边却不知道,薛书阳说他随时可以去摊牌,可她还没准备好…
她怕薛诗杰他们生气,难以接受。
于是就这样拖着了。
大半月后,向来不关心政治的薛宁被段羽主动灌输了市里的一些人事调动。蒋韵婷的父亲被调去别市做市长,看着是去了“副”,但省里的二级城市哪里能和省会相比。
“你没听说?”段羽感到奇怪,“连蒋韵婷都一起被调去那边了,倒是方便他们搬家。”
薛宁不知如何评论,但他们若真搬走,她会松一口气,毕竟这个城市还是太小。
市里的新市长是空降兵,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段羽看她确实不像知情的模样,干脆挑明说:“单位里有不少八卦,说蒋市长是得罪了人才被调走,新来的市长又是你爸爸的朋友。”
“诶?我爸爸好像不怎么和政界的来往。而且最近公司都是薛书阳在管呀,他很久没出去交际了。”
段羽无奈极了,“我说的是你另一个背景更复杂的爸爸。”
薛宁迟钝地啊了声,新市长的名字,她确实是见过的,在开业典礼的嘉宾名单上,可那天好像没见他来。
这样说来,薛宁结巴道:“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关系,他们家被调走了?”
段羽看她诚惶诚恐又觉得好笑,点头道:“恐怕是这样。”
薛宁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忧。
第二天她在顾星这边住所收了个快递,拆开看了眼就傻掉。
里面竟然是她和薛书阳那晚在农家乐的秋千上亲吻的照片,除此之外,信封里还有一纸便笺,用非常娟秀的字体写着:“照片拍得挺美的,所以我还给其他人寄了份。”后面竟然还画着笑脸符号!
薛宁急急翻过信封来看,始发地正是段羽昨天提过的那个蒋家被调过去的城市。她抱头哀嚎,蒋韵婷要不要这么热情,人都走了还要送份大礼给她!用脚指头也想得到蒋韵婷说的其他人是谁。
不过…薛宁自嘲地笑,这样也省了他们一桩事,不用主动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快乐!
晚上吃了两个粽子><
这也许是倒数第二章…啰嗦的有点多。
看啰嗦的我能不能在下一章完结吧!
另外,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呢?
也许不能立刻写出来,但有时间我还是会写一两个的= =
、等你经过
薛宁也不是没想过补救。
现在冲回薛家拦截住每一个快递?可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薛家在市区,要收到早收到了…
又或者,装傻说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她?
拉倒吧。
虽然看不清楚脸,可那衣服那身形,养了她十八年的爸爸妈妈不可能认不出来。
综上所述…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先给薛书阳打个电话。
薛书阳比她冷静很多,甚至可以说太过淡定,“我没收到,照片你先留着。”
“留着干什么?”
“…纪念。”
薛宁无语凝咽,他的思想回路能正常点吗!
“我过来接你,你别一个人先回家。”
薛宁低落地喔了声,她才会那么傻一个人回去当炮灰呢。
刚挂掉他的电话,在画室待了一上午的孟娟正巧出来,见她皱着眉头便问:“怎么了?”
薛宁最近和孟娟的相处自然了些,遇到这种难题忍不住想撒娇,便把照片给孟娟看了。孟娟细细看了下,抿着唇笑道:“是拍得挺好的,像偶像剧。”
“妈妈!”薛宁被她说得红了脸,这些人怎么都不着急?薛诗杰和杨雪芬也还没打电话来,真诡异。
孟娟拍着她的手背说:“你急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这位蒋小姐是真傻,真坏的人不是这样使坏的,你别担心了。”
“我担心的是…”薛宁咬了咬嘴巴,担心薛诗杰他们对她失望。
“怎么会?”孟娟似知她心中所想,笃定地说:“他们那么疼你,只不过从女儿变成儿媳,有什么不好的。”
“是吗?”薛宁不信,她和薛书阳这近水楼台的爱情,真的能被他们接受?
和薛书阳回薛家的路上,她前所未有的紧张。发现自己喜欢上薛书阳的那一年,高考前夜,还有决心告白的时刻,都没有这样紧张过。毕竟那些日子过后,她还可以抱着新的希望,这一次…若通不过,就是绝路。
中途薛书阳接了一个顾星的电话,薛宁稍微分了心表示不满,明明她才是顾星的女儿,现在却是薛书阳和他联系更密切,顾星的有些事还通过薛书阳来转告,哪有这样当爹的?
“你们又说什么?”
“善后的事情呢。”
“善什么后?”
“你以为蒋韵婷这照片只寄给了爸妈?她又不缺这点邮费,自然也给媒体寄了。”
这样一说,薛宁又急了,她怎么没想到这层?单纯的家务事还好,这要曝光到了媒体,说不定就是个丑闻了。
“那…那怎么办啊?”
薛书阳见她一脸焦虑,也不忍逗她,直接说:“所以你的超人老爸这不是在回收照片堵上众人的嘴么。”
薛宁联想到昨天段羽告知她的八卦,认真地问:“你说…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些呢?”
“…他是你前老板,又是你亲老爸,你还来问我?”
薛宁深深思考后,严肃地说:“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卖画的。”
薛书阳扑哧一笑,连连点头,“他确实是个卖画的。”
他们到薛家时,这位卖画的早已坐在客厅里和薛诗杰喝着茶谈笑。
薛宁跟在薛书阳身后低着头进去,怯怯地叫了一圈人再抬头,薛诗杰和杨雪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只能委屈地看向顾星。顾星却躲开了她的目光,抱着双臂做壁上观。薛宁瞬间垮了肩膀,他不帮着她,来这里干什么?
杨雪芬转身拿了个信封出来,扔上桌就对着薛书阳训斥:“你也太不小心了!有人偷拍都不知道?”
哈?!
薛宁瞪大眼睛,这开场白是什么走向?
薛书阳唯唯诺诺地应着,还有空冲她眨了下眼。
薛诗杰拉着杨雪芬坐下,和事佬一样说:“好了好了,那里那么偏僻,谁知道会有人偷拍。”
杨雪芬拨了拨头发,“幸好都截住了,不至于明天又上报纸热闹一回。”说着她见薛宁战战兢兢,又情不自禁笑出来,冲她招手说:“吓着你了?过来挨着我坐。”
薛宁没摸清楚情况,脚步僵着不知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她以为等待她是暴风雨,谁知还是清风拂面,当然适应不过来。
“才两天不见就怕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杨雪芬摆出生气的脸,她立马乖乖地坐了过去,挺直腰杆,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拘谨得不像在这里待了十八年的人。
对面的顾星嗤笑一声,“没出息,以前是谁在我面前说天不怕地不怕就要喜欢哥哥的?”
薛宁又羞又急,要在平常,她早把手头的东西扔过去了,可现在也只能哀怨地瞪一眼来帮倒忙的顾星,默默垂下了头。
在座的不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就是血缘至亲,早就看透她弯弯拐拐的小心思,她也不是愚笨,但很多该深想的事情她单纯地简单化,很多简单的事她却抱着头胡思乱想,正如此刻。
杨雪芬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妈妈是有点生气。”
薛宁抖了下,头垂得更低了。
“气你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们,你说说你喜欢你哥多久了?我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就当你不过和以前一样喜欢粘着他而已。”
这…大庭广众的,让她怎么回答这问题?
“你哥订婚时,你是不是恨死我们了?”
“没有!”这次薛宁回答地很迅速,薛书阳自觉地补上正确答案,“她恨的那是我。”
薛宁用手背蹭了蹭发烫的脸,瞅见薛书阳那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模样,极为不平衡,他们几个是不是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人呢?
“你哥哥有什么好?就那么喜欢?这个不说妈妈真生气了…”杨雪芬语气稍重了一点,薛宁习惯性地扑进她怀里,忸怩地叫了声妈妈。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杨雪芬揶揄道:“看来你是得叫我一辈子妈妈了。”
薛宁欣喜地眨巴着眼,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好像厄运都能转化为幸运,历经曲折的感情也能修成正果…更重要的是,她身边有这样无条件关心她包容她的家人,所有任性都能得到原谅,某些瞬间,她觉得她配不上如此的真心相待。
当晚她仍旧回山上住,孟娟休息后顾星来敲她的门,见她还郁郁不乐,他一改白天的嫌弃模样,温柔地问她还在担心什么。
她也说不上来在担心什么,就是心虚。
这些承认和祝福来得太快,她一时承受不来。
“我觉得生活对我太好了。”
顾星呵呵笑,“你还真容易满足。”
“你不觉得你们对我太好了吗?”
顾星总算听出问题所在,挨着她坐下,认真说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对你好的过程,我们肯定也是快乐的,而你快乐的话,我们也会过得很好。别去纠缠值得不值得,真不值得的人不会思考这些问题。”
薛宁细细听着,似懂非懂。
顾星的话偶尔让她茅塞顿开,偶尔却让她更加迷茫,这次明显是后者。
见她懵懂的表情,顾星就知她还在纠结,便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意思是,你改回名字的事必须去办了,而且从现在开始得一直住在这边,以后嫁回去了有的是时间陪他们…嗯,另外,你还在找工作吗?”
“在找!”她似乎只对最后一句话有回答权利。
顾星揉揉她的头,笑得意味不明,“慢慢找。”
半个月后,她身份证上的名字从薛宁变成了顾盼,她非常不习惯,应聘时别人叫顾小姐她还得反应许久。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至今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孟娟又完成了新作,纯风景的小水彩,薛宁在田夜负责的杂志上看见专访,孟娟说不会再画人物了,过去的那些都是送给她女儿的见面礼。薛宁靠着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幸福地傻笑,对孟娟她总是有太多心疼。
前个月的某天,她心血来潮问顾星他们当年那么年轻怎么没另外要孩子,顾星沉默了好久才说:“她当年生你时太年轻,乡下的医疗又跟不上,差点难产…后来就不能要孩子了。”
这初次披露的往事令薛宁震惊,谁才是当年遗弃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她真不敢擅自给自己贴上标签。
幸好啊,幸好他们还能重逢。
由于顾星押着她长居在山上,她和薛书阳总算有了普通情侣的约会模式,又一个无望的应聘结束的下午,她四仰八叉瘫倒在薛书阳办公室的沙发上,大口喝掉一杯水后抱怨道:“你说说,我虽然不是名校毕业,好歹也是个211…五官也算端正了,业务能力更没得说,都在顾大老板的公司做那么久了,怎么就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做我的伯乐呢!”
她为什么找不到工作这事,薛书阳算是内部知情人,此刻眼睛不离电脑,建议道:“找不好就回那边吧,你不是挺喜欢原来那工作嘛。”
薛宁面露尴尬,是挺喜欢,可当时趾高气扬地辞职了,这才几个月啊,没有灰溜溜回去的道理。
“你啊,就会在小事上折腾,回去又没人把你吃了,还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总比现在东游西荡的好。”
薛宁听了这话,危险地凑到他办公桌前,眯着眼睛说:“你嫌弃我!”
真是欲加之罪,薛书阳无奈地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我是怕你一直找不到打击自信心。”
被戳中心事的薛宁鼓了鼓嘴巴不说话,薛书阳不管她继续打字,薛宁气愤地揪着他领带,恶狠狠地说:“你就是嫌弃我!我不工作了!你养我!”
“…好,”薛书阳被她勒得直喘气,“我养你…养你。”
薛宁松开手,又笑眯眯地给他整理好领带,“才不呢,经济不独立的女人会很可怜的,你就会真正嫌弃我了。”
薛书阳收回手圈住她的腰,“岂敢岂敢,你以后不要嫌弃我老就行。”
薛宁扳着手指数了数,“你正好比我爸小一轮诶。”
“对啊,他在我这个年龄,你都在小学里和段羽玩过家家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薛宁假装没听懂,哼着歌准备起身。
薛书阳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为了我在你爸现在这年纪时能看见薛辉在学校里和学生玩过家家…”
这又长又拗口的条件状语惹得薛宁嘻嘻笑,薛书阳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贴着她的脸,声音更低了些,“宁宁,我们结婚吧。”
薛宁当场傻掉,她以为他又心血来潮拿薛辉这名字开开玩笑而已…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薛宁想来想去,只能咕哝出这一句。
薛书阳抬起她的下巴,“我真心诚意的,怎么会是敷衍,该有的东西自然会补上。”
薛宁不敢直视他,眼神游移了好久,又软糯糯地说:“可我还没找到工作呢。”
“刚才不是说好我养你了吗?”
“你能养我多久呢?”她问得俏皮,薛书阳却答得认真,“嗯…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天吧。”
薛宁被这答案击中,痴痴地看着他,“那一天你还在我身边吗?”
“在的。就算身体不在了,灵魂也还在。”
“你讲鬼故事呢。”薛宁笑中带泪,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吸吸鼻子说:“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立马跟你离婚。”
“好。”
八月中旬是薛书阳三十二岁的生日,此时薛宁已经认命地回到顾星公司上班,她刚回来加班很积极,这几天却总是准时走人,甚至不等顾星了,回到家也是立刻窝进房间。
中途她偷偷回过一趟薛家,在自己房间里翻遍了以前的课本笔记本,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离开时被黄姨逮个正着,就非要留她吃晚饭,她猛摇头拒绝,“别和他们说我今天回来过。”
黄姨颇为不解,“害什么羞,以后还是要住回来的。”
“谁害羞了!”薛宁扬了扬下巴,“反正你帮我保密嘛。”
薛书阳的作息她非常了解,早上七点半起床,八点十五左右出门,九点前到公司。他生日这天她六点半就已梳妆完毕,叽叽喳喳地把顾星闹了起来,“快快快…送我去那边。”
顾星以为那边出了什么事,迅速地起床抹了把脸就走,上车后看见薛宁抱着很大一束花才问:“你这是干什么?”
薛宁笑得很灿烂,“给薛书阳的生日礼物啊!”
“所以说…”顾星一阵胸闷,“你这么早把你老爸拖起来,就为了大一早给他送礼物?”
薛宁点头,小声说:“谁让你们都不准我开车。”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顾星按了按太阳穴,暗暗决定那提上日程的婚期必须延后延后…延后!
七点一刻到了薛宅,安静的房子里只有黄姨在准备早餐,薛宁请顾星自便,轻手轻脚地溜进了薛书阳的房间。
薛宁还是第一次看他的睡相,比她规矩多了,双手平放在小腹上,闭着眼睛的模样一丝不苟。她默默看了会儿,又数了数手中那一大束用彩带折成的玫瑰花,一共三十二朵,是那一年她未送出的生日礼物升级版。
从二十三到三十二,整整九个年头,他从犹带青涩的青年变成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她则从一无所知的慢半拍少女长成独立坚强的女人。
经年已逝,薛宁始终记得九年前她抱着那二十三朵粉色玫瑰时的雀跃心情,那些玫瑰似乎载着她所有的心事,想扑进他怀里,就此沉溺。
就如同此刻,她依旧抱着那一天的少女之心,想给他最简单的生日祝福,想看见他踏入新一岁的第一个笑容。
闹钟七点半准时响起,薛书阳边摸索着闹钟边睁开眼,薛宁把花凑到他眼前,头慢慢从花后面冒出来,大声说道:“HAPPY BIRTHDAY!”
薛书阳表情呆滞,迅速反应过来就笑着去研究那折得参差不齐的玫瑰花,薛宁得逞般哈哈大笑后,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第一眼的风景,第一个表情,第一个笑,第一个吻…都是我的!”
她简单无邪的快乐
让薛书阳一时无以言表,只能跪坐起来抱住她单薄的身子,蹭着她冰凉的耳垂说:“我爱你。”
薛书阳再退开一点,见她无措的害羞模样,心情明亮,嘴唇贴着她的眼睛含混地说:“好了,第一声我爱你,也是你的。”
薛诗杰和杨雪芬对薛宁空降到这边共进早餐相视而笑,正是这种‘我们都明白’的氛围让薛宁吃完早饭就拉着顾星落荒而逃。
九点她又给薛书阳发了个短信,“今天的快递要第一时间查看哦。”
薛书阳读完短信就叫秘书把今天的所有信件拿了进来,翻了一堆才挑出熟悉的字迹。
快递盒子里除开一个装有精美风铃的小盒子还有一个信封,上面也写着生日快乐,薛书阳笑她的孩子气,到底准备了几份礼物呢。
轻薄的信封拆开,抖落出金黄色的银杏叶。
准确说来,是将银杏叶过塑后制成的书签。
薛宁在附着的卡片上颇为得意地说:“这是我费了老劲从小学课本里翻出来的,是我所有的最古老的银杏叶了。”
薛书阳读着卡片上的最后几行字,想象着她坐在地上翻课本的模样,想起她年幼时第一次怯怯地叫哥哥的声音,想起她眼含泪光说‘我很乖可你不喜欢我’的委屈模样,想起每次亲吻后她粉色的脸,笑意就染上眉角。
许久后他拿起手机给她回了条短信,“可以考虑将薛辉培养成诗人。”
“谢绝捧杀,我写的不是诗!”
“那是什么?”
“就是限定生日这天,只说给你听的情话啊。”
——风铃等风经过才拥有声音
——银杏等秋天经过才拥有色彩
——而我,等你经过,才开始真正的人生
原来这是情话?
薛书阳揉着眉头笑,到底该说她直接还是含蓄呢?
几分钟后,薛宁又不放心地发了条短信过来,“我觉得我写错了!不能只是经过啊,我这里就必须是终点,知道吗!”
“好。”
我做你的起点,你做我的终点吧。
等故事都经过,我们会有新的、共同的起点和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