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后果,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吧。今天的辞职,不过是用他十年辛苦,换她置身事外。
冷汗沿着额角慢慢渗出来,程欢茫然抬起头,这半年来,欢笑和眼泪,甜蜜和酸楚,每一幕过去都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到底,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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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程欢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街边游荡。
已经找了傅宪明一整天,可是,连他的影子也没找到。
街上人潮涌动,街灯和霓虹灯交映,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大街小巷穿梭,有人匆忙,有人寂寞。
如果不出来找他,程欢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原来这么大,好像再走个几天几夜,也摸不着它的边际。一条街又一条街,一个路口接着一个路口,越夜越堕落,每一家酒吧和娱乐场所都爆满,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在夜色里挥霍时间和金钱。
程欢的脚已经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两条腿酸沉得好像灌了铅,膝盖也发软,这一整天,她一直在片刻不停地寻找他,盲目又固执,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愿意相信,也许会在某个路口某个酒吧遇见他。
其实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或者,只不过因为除了寻找之外,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从日落,到灯初上,再到夜末央,游魂一样晃到了十二点多,街上的人潮慢慢由多到少,稀稀落落地散去,程欢终于失去了再找下去的勇气。站在清冷的街灯下,突然觉得刻骨地孤单,刻骨地想念。
只要,只要现在能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她什么都愿意放弃。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物有点熟悉,程欢停下来,环顾四周,原来都走到这里来了,前面就是新闻大厦,过去几十米,就是她以前租住的那间小公寓。路口的冰店,已经关门了,只有霓虹招牌还在一闪一闪。
程欢脸上浮起一个苦涩的微笑,想起当初,被乔瑄泼了一身酒的那个晚上,傅宪明送她回家,就在这个路口停下车,走进这家冰店,给她买了一只蛋筒冰淇淋。她还记得那种柔腻的粉红色,甜蜜的草莓味道,记得他笑着说「这是奖励你的」。
那支冰淇淋的甜蜜,好像从舌尖一直到心底,现在才突然明白,原来,那是心动的滋味。
慢慢沿着冰店旁边的小巷子拐个弯,程欢往自己以前住过的那幢公寓走去,身不由己,两条腿不听使唤,突然想要重温一遍熟悉的景物。
那个她扭伤了脚,下雨的夜里,他抱着她走过的楼梯;那个他开车过来接她上班的早晨,曾经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的窄巷……无限温柔,无限心酸。
程欢抬起头,曾经属于她的那扇窗子,正是漆黑一片,大概一直没有人再住过。
忽然,她有点怔忡地停下脚,前面的路灯下面,有个人靠着灯柱站在那里。虽然是背对着她,可是,她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扑通,扑通,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好像就要蹦出喉咙口。
那么熟悉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不认得,刚才一剎那的怔忡,只不过是不敢置信。
「傅宪明。」她轻轻说了三个字,可是,喉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来。找了他一整天,鞋子都快磨破了,原来,他在这里。
路灯的光,和他寂寥的背影,渐渐在她眼里变成模糊的一片,程欢虚脱地靠着墙,心如刀割。都搬走这么久了,他只怕不是第一次来吧。这么深的夜,他自己一个人,连车都没开,到这种地方做什么?难道他身边那么多朋友,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说说话?
突然想起,那次司机绕错了路,把车开到大信建设门前,她在路边仰望着27层上那排窗口的心情——见他已经是奢望,那么,看一眼他的窗口,也是好的。
「小姐,都几点了,还站这里做什么?」有人从她身后经过,疑惑地审视她。
程欢回过神来,本能地想要躲到暗影里,可是,那个人的大嗓门已经惊动了傅宪明,他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这边很暗,他没看清楚,只是扫了一眼,就转回头。程欢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可是,还没等她松口气,傅宪明突然蓦地转身,程欢猝不及防,跟他正好打个照面。路灯的光淡淡洒下来,隔了十几步,两个人都呆在那里。
沉默了片刻,傅宪明终于慢慢朝她走过来。
程欢手足无措,看着他越走越近,紧张得无法呼吸。不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吗?现在就是好机会,开口啊程欢,怎么像个傻瓜一样只会站着!
「我——我是随便走走。」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居然是这么口是心非。为什么不敢说实话,她是千辛万苦遍寻不获,才走到这里来的。
他在她面前站住,不说话地看着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前的脸孔,他的眼神移不开。程欢的样子很狼狈,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上写满疲惫,简直有点风尘仆仆。可是她说,只是随便走走?随便就走成这个样子?
程欢偷偷喘了一口气,却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愕然抬起头,「你喝过酒?」
「只喝了一点。」他语气淡淡的,程欢知道他没说实话,只喝一点,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酒气。
「妳的手,已经没事了吗?」他的声音里,却一点醉意都没有。
「哦……」程欢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上次酒会,她被酒杯碎片割伤的手,「都这么久了,早就没事了。」
夜色里,面对面站着,欲言又止。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沉默封在胸口,却又偏偏不舍得就这么走,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妳——」打破沉默的是傅宪明,「最近还好吧,换了工作,有没有不习惯?」
「还好。」程欢低下头。就算不习惯,也是她自己选的。
「跟着谢荣昌做事,自己要小心一点。」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太清楚谢荣昌的为人了,程欢在他身边,只怕早晚会吃亏。
「那你呢?」程欢脱口问出来,现在有问题的人,是他。
「我?」傅宪明笑了一下,「我还是老样子。」他不想再说下去,「很晚了,妳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帮你叫辆车,回去吧。」
「我想问你一件事。」程欢没动,如果她不问,关于辞职的事。他大概一个字也不会提起。
「问什么?」
「你递了辞呈,是不是?」程欢紧紧盯着他,「我已经知道了。」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他的声音很平静,「再说总是跟乔瑄斗个没完,也烦了。」
「可是我知道,你辞职跟乔瑄没关系。」程欢拆穿了他,「你是想帮我开脱责任吧。」
傅宪明蹙起眉,「不关妳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程欢突然激动起来,「我做错了事,代价应该我自己来付,你凭什么替我作决定?大信建设是你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提起你的名字,别人都会说成「大信傅宪明」。现在就这么放弃了,你知不知道,整个地产圈子都会看你的笑话,别人还以为你是丢了星河广场,输不起!」
傅宪明看着她激动地乱嚷,眼神却越来越温柔,程欢终于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不要以为你自己扛下这个责任,我就会感激你……」
没等她把话说完,傅宪明伸出手,轻轻把她的头揽进自己怀里。
程欢傻住了。
头靠在他肩上,那种温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心跳声,好像就在耳边。时光在这一秒突然倒流,刻骨铭心的过往,铺天盖地漫延而来。
「别人怎么看我,都没关系,妳有没有喜欢过我,也没关系。」她听见他的声音,「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
蓦然之间,程欢突然崩溃。
那些辛苦伪装的坚强和若无其事,那些言不由衷的口是心非,只在这一瞬间,就突然全盘瓦解。那么地渴望,那么地思念,那么地愧疚和心疼,那么地不舍,都一起热辣辣地袭上眼眶,离开他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爱得这么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要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该有多么好。要是她从来没有欺骗过他,没有利用过他,可以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他面前,该有多么好!
如果是这样,她就可以像乔瑞那样,站在他面前,说出一句我爱你。
可是,现在,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怎么还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我爱你,所以骗了你;我爱你,所以出卖你;我爱你,所以把你当成报复大信的筹码!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无颜以对。
「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她惟一能说出来的,就只有这一句。没错,她是用过卑鄙的手腕算计过他,可是还没有卑鄙到这个地步,要他来替自己背负责任。
「如果这么做,就只能让妳变成谢荣昌的替罪羊而已。」他放开了她,淡淡一笑,「我不是为了妳,只是不想便宜谢荣昌。」
「可是,不管为了谁,这么做,都不值得。」程欢退开一步,是吗,他说不是为了她?离开他的怀抱,突然觉得夜风的冷。
「我放弃大信,是因为自己倦了。所以想试试从头开始,把过去都抹掉,」他的声音很平静,「现在想想,被别人捧得那么高,所谓商界神话,所谓大信的顶梁柱,真可笑。程欢,我在妳眼里,也是一个笑话吧。所以,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程欢听见自己在问,可是心头的寒意,已经慢慢爬上来。
「忘掉我对妳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慢慢回头,不看她,「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程欢一呆,喉咙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他要——她从此忘掉他?!
「程欢,以前我说过,输了没关系,从头再来就是。可是这一回,我发现自己有点输不起了。」他好像笑了笑,「妳跟我之间,底牌早就掀开了,可是我一直不愿意认输。就好像坐上赌桌的人,手里哪怕只剩一个筹码,也会想翻本,输红了眼,就连裤子都会脱下来当掉。我还不想落到那种地步,所以……想要离场了。」
程欢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侧脸,呵,终于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
可是,错了错了,输不起的那一个,其实是她啊。
至少要说一句对不起吧,虽然这三个字一点意义都没有;至少要戴上一个微笑来跟他告别吧,但是不行,每一根神经都不听使唤,脸上的表情好像被冻结在那里,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像个面具一样碎裂开。
他说的,统统都不对,这世界上,哪有一个赌局,是只有输家,没有赢家的?!他输的,是大信;可是她输的,是幸福。
第9章
「程欢!」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谢荣昌怒气冲冲地进来,「妳这是什么意思?」他把手里一个白色的信封甩在程欢的桌子上。
程欢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意思不是很清楚吗?我、要、辞、职。」
「为什么?」谢荣昌气昏了头,「说好了等星河广场完工之后,妳才能走。」
「那是被你威胁,不得不答应你的条件。」程欢笑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大信已经把责任都推给了傅宪明,我没必要再留下来给你卖命了吧。」
「哼。」谢荣昌铁青着脸,「傅宪明是不是疯了,他一辞职,把我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踢走这块绊脚石?」程欢的语气里充满讥讽,「现在如愿以偿,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是他还带走了美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谢荣昌脱口而出,「大信旗下的美罗百货,他还有将近一半的股。他们丢了星河广场,傅宪明紧接着辞职,大信高层人事动荡,眼看着股价开始走下坡,现在收购正是时候!」
「可是,你的资金还没有调过来,是吗?」程欢看着他,「星河广场一动工,你根本拿不出全盘收购大信的现金,所以才么气急败坏,我猜得没错吧。」
「要是我没记错,妳应该更希望看着大信垮台啊。」谢荣昌提醒她,「当初口口声声要一起对付大信,现在,怎么只会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此一时,彼一时,你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程欢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收购大信的事,我已经没兴趣了,随便你怎么样都好。」
「不会——是为了傅宪明吧?」谢荣昌开始试探,「他突然辞职,是不是跟妳有关系?」
「我的事,你少管。」程欢的语气突然一沉。
「可是他现在已经穷途末路,只剩下手里的美罗股权了。」谢荣昌开始算计,「美罗是东岸商圈的聚宝盆,要是能把他手里这部分股权买过来,就占足了便宜,以后收购大信,也会节省很多力气。」
「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程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就算把这些股权扔进海里,也不会卖给你的。」
「这倒是个问题……」谢荣昌叹了口气,「真可惜。要是妳没那么快跟他翻脸,倒是还可以再想想办法。程欢,我看他好像对妳还有点不舍得,其实妳只要回去认个错,应该还有机会。」
「谢荣昌,我真是鬼迷心窍,才会跟你合作。」程欢停下手,「你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恬不知耻?」
「妳这是什么话!」谢荣昌楞了一下,勃然变色,「我是好心才跟妳提个醒……」
「你是想让我回去,帮你套出她手里的大信股权吧。」程欢打断了他。
「呃,这个,也不全是。」谢荣昌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妳误会了,我哪会这么想,又不是不知道。妳们已经结束了。」
程欢暗暗咬紧牙,是,已经都结束了。
可是听见这句话,心里还是像被绞肉机绞过,突然痛得喘不过气。
「程欢,先别急着收拾东西,就算妳要辞职,至少也要给我几天工夫,找个人接替妳啊,总不能让星河广场的工程开天窗吧。」谢荣昌开始说软话了,「这样吧,做到月底,好不好?」
「我等不了那么久。」程欢一口拒绝,月底?开什么玩笑,她连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那,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怎么样?!」谢荣昌急了,「妳就算对我有点误会,也得顾全一下荣泰啊,做人总不能连这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吧。」
程欢犹豫了一下。
他说得也是,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完全怪在别人头上。要是马上就走,星河广场只怕真得停工几天,供货商方面,也有很多人会受影响。
「就这样决定!」谢荣昌趁她犹豫,赶紧打铁趁热,「做到下个周末。」
程欢轻轻叹口气,好吧,再留一个星期。
本来打算直接辞职,退掉房子,就离开这个城市。那么多的错,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的。他十年心血铸出的成就和地位,都已经毁在她手里,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或许,只有把自己的一切也跟着放弃,她才会觉得有点安心。
可是,这样走了,真的是永远再没有看见他的机会了。
谢荣昌的挽留,或者也算是,为她找一个欲走还留的借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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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道,我约妳出来是为什么?」
乔瑞坐在程欢对面,语气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尖锐。她穿的是一条PRADA的白色裙子,简单归简单,可是非常高贵。
程欢想起被自己一杯咖啡毁掉的,那件傅宪明的西装外套,也是这个牌子。
如果没有她,大约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大信的当家人,坐在27层会议室里,跟周锦唐他们讨论星河广场的设计案。也许乔瑞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身边人,成为地产界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可是,插进一个她,什么都变了。
「我听说,妳从荣泰辞职了。」乔瑞喝了一口咖啡,「我有点好奇,刚刚上任才两个多月,怎么就不做了?」
「妳的消息还真快啊。」程欢有点意外,前天才递上辞呈,居然今天她就听到了消息。
「谢荣昌正在打着灯笼到处找人呢。」
「是吗?」程欢笑了笑,「荣泰的市场总监,很多人排队抢着做吧。」
「然后呢,妳打算怎么样?」
「我想离开这里,去外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发展机会。」程欢的语气好像很轻松……
「不会是为了逃避吧。」乔瑞突然说,「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过去,所以只好放弃。」
程欢一怔,「妳……什么意思?」
「就这么走了,可不怎么光彩。」乔瑞好像是意有所指,「随随便便就认输,好像不是妳程欢的性格。」
「妳很了解我吗?」程欢一哂,跟乔瑞总共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一直被她憎厌。
「不是我说的,是傅宪明。」乔瑞慢悠悠地说,「他曾经说过,妳就算是输了也不肯低头,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总要跟别人争对错。」
程欢刚要端起咖啡杯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是吗,是他说的?除了当年的父亲,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评价过她。
「要是我没看错,妳应该也喜欢过他。」乔瑞说,「是什么原因,让妳甘愿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去当那个劳什子的市场总监?」
「我好像没必要跟妳解释。」程欢想避开话题。
「抱歉,我找人查过妳了。」乔瑞不打算再绕圈子,干脆掀开底牌,「结果很出人意料。」
「妳——查过我?!」程欢蓦然抬头,「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乔瑞一笑,「现在有点明白了,妳,是汉方建设程永浩的女儿啊?难怪要跟大信过不去。」
「原来妳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现在,好像不那么讨厌妳了。」乔瑞侧头想了想,「大概妳来大信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喜欢上傅宪明吧。」
程欢一阵沉默,何止是没想到?现在也还觉得,一切不像是真的。
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好像不相干的话:「我小的时候,爸爸很疼我。」
她看着杯子上袅袅腾起的热气,「可能妳不相信,我上学时候的书包,都是我爸每天晚上亲自收拾的。他甚至还自己动手给我做了很多玩具,手把手教我写大字。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他。我妈一直很严厉,犯了一点错,她就会罚我跪,可是爸爸完全不同,从来都只会护着我。所以无论犯了什么错,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总是我爸爸。」
乔瑞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
「现在。犯了错的时候,不知道要去找谁。」程欢的语气有点茫然,「小时候总觉得爸爸就是一个保护神,无所不能,一直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会失败,会流眼泪。现在想一想汉方的失败,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他那么厚道的人,靠做设计起家的,怎么适合做生意?被人家吞掉,也是早晚的事。但是当时我妈接受不了,天天看着他那么颓废,很快也就厌了,所以提出离婚。」
说到这里,程欢突然打住了话题瞧「对不起;跟妳说这些,很没意思吧。其实这种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跟妳说了一大堆。」
「我听说,妳父亲过世得很早。」乔瑞看着她。
「是啊,失去我妈,他整个人都垮了。我刚上大学那一年,他就喝醉酒出了车祸。」程欢的语气淡淡的,可是声音开始发涩,「以后的好几年,我靠亲戚的接济过日子,半工半读赚学费,常常会梦见他,不过很奇怪,总是我小时候他的样子,一脸的笑。其实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连头发都白了。」
乔瑞说不出话来,程欢的语气那么平淡,可是,为什么她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脸,会觉得心里酸酸的?
「几年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程欢叹口气,「都不敢相信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有目标吧,一直想着要把别人欠我的讨回来,所以做什么都比别人努力,以为这样就够了。」
「如果我是妳,也许,我也会这么做。」乔瑞说。她指的是星河广场那件事。
「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程欢怅然一笑,「傅宪明曾经说过一句话,男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输不起。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当初汉方和大信竞争,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怎么能都赖在大信头上?」
「既然妳都想通了,为什么还要走?」乔瑞脱口而出。
「因为我明白得太晚了。」程欢掉转脸,看着窗外,「可能也是应该付出点代价。」
「除了放弃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路可走吧。」
「怎么!这么说?」程欢怔了怔,「妳不是一直要我离傅宪明远一点?」
「我以为,他身边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为我准备的,只要妳离开,他就是我的。」乔瑞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上一句:「可是我不知道,要代替妳,原来这么难……」
「妳——想要放弃他?」
「放弃?妳现在做的,才能叫做放弃,我不是。从来都没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谈得上放弃两个字。」乔瑞停了停,「我原来还以为,不是他不喜欢我,而是,他天生是一个工作狂,只懂赚钱,不懂感情。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他,原来,在面对妳的时候,他才会有那种神情和语气。其实如果我有妳一半的本事,能让他过得开心一点,今天就不会来见妳了。」
「他最近——不好吗?」程欢心头一跳。
「妳觉得呢?」乔瑞反问,「看上去,他好像很忙,可是跟以前的忙不一样,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昨天我在美罗百货遇见他,跟一位英国的精算师在一起,是为了核查账目才去的。我问过美罗的宋经理,他说,傅宪明想要把手上美罗的股份转卖出去。」
「他要卖掉?」程欢一惊,「为什么?美罗的盈利空间还很大,就算暂时大信系统的股价下跌,也不见得会跌到底,这阵子动荡过去,很快就会反弹的。」
「这个,傅宪明总比我们清楚吧。」乔瑞说,「投资方面他才是专家。我只是觉得,他是什么都不想要了,不想再跟大信有任何瓜葛。」
「可是,现在卖掉,很吃亏啊。」程欢急了,「再说,谢荣昌也正在打他手里美罗股份的主意。」
「谢荣昌?」乔瑞怔了一下,讽刺地笑了。「谢荣」昌的鼻子还真灵,哪里有油水,他立刻就闻到了。现在美罗也受大信高层地震的影响,股价开始下跌,他就想拣个现成的大便宜。」
程欢咬紧了嘴唇,傅宪明到底是怎么了?离开大信,已经是元气大伤了,怎么可以把手上最后的美罗股权也抛出去?
谢荣昌那只老狐狸,如果听到了风声,一定不肯错过机会,到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来对付他。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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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了。
程欢靠在椅子里,看着办公室外面的夜空,要交接的文件,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明天,新上任的市场总监就会来接替她。
终于到了卸下心头重担的时候,疲倦之外,还有点解脱。可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焦躁,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呢,怎么一直不安心?
桌子上,摊开的一本财经周刊上,大字标题写着傅宪明要出售美罗股权的消息。
也许这个就是她心乱的原因吧。现在谢荣昌一定已经知道消恩了。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是不应该啊,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他说起美罗股份的时候,脸上那种贪婪的神色。
程欢蹙起了眉头,外面夜色深浓,玻璃窗映出她的脸,清瘦了很多,下巴都已经尖尖的。程欢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摸了摸脸颊,想起在星河开标那一天,在大信的停车场,傅宪明轻轻这样摸了摸她的脸,擦去她眉梢的雨滴,说,只要回去喝杯酒,睡一觉,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骗人。哪有这样的事?她喝过了酒,也睡了很多觉,为什么记忆只有越来越深刻,都快刻到她的骨子里去了。
就快要离开了,如果真的可以,多想做他手边那一壶陪他醉的酒,解他眉头一点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