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海一呆,“你不是来替杨昭打探消息的吧?”

风烟的微笑冷在唇边。事到如今,杨昭做了这么多,只要不是瞎子,就都看在眼里。可是一向敏锐的宁师哥,怎么就偏偏视而不见呢?

“到现在为止,在座的还有人认为,杨昭是王公公派来扯咱们后腿的人吗?”风烟看了看周围,都是军中的将领,大部分人保持缄默。

“那么,有没有人知道,粮草被烧之后,为什么会好端端地重新出现?瓦刺偷袭大营的那一夜,又是谁在营外阻截他们的?”风烟缓缓道,“还有铁壁崖一战,不用我再提了,大家都是亲身经历,其中凶险,想必还历历在目。”

“如果没有杨昭,各位还能坐在这里讨论什么剑门关之战吗?咱们到底是中了王振的计,还是中了杨昭的计,大家就用用脑子,好好地想想吧。”风烟说到这里,转向宁如海,平静地看着他,“宁师哥,其实这些,你心里也明白,何必还要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置大局于不顾?”

“你说我有私心?”宁如海跳了起来。

“难道你没有?”风烟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有没有,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又不是傻子,宁师哥是因为她,所以嫉恨杨昭,她何尝不明白?只是一直以来,她不愿面对这个问题而已。

“原来你都知道……”宁如海喃喃地道。

“宁师哥,咱们跟着大人,这些年也办过不少大事,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风烟也站了起来,和宁如海面对面,“但今天的你,让我觉得脸红。关内多少百姓都在盼着咱们打退瓦刺,保住边关,你都忘了吗?杨昭是在帮咱们,还是害咱们,你真的不懂吗?是个男人,就应该站出来保护家园,而不是在这里昧着良心,争风吃醋!”

宁如海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有天大的本事,咱们跟瓦刺在战场上比试,怎么能给自己人使绊子?”风烟毫不退缩。

“你在教训我?凭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杨昭?!”宁如海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心中的怨恼直冲上头顶,“砰”的一声,把面前一张梨木茶桌劈得粉碎,转身夺门而出!

“陆姑娘,你会不会说得太重了?”叶知秋担心地问了一句。刚才一番话,风烟说得没错,可是宁如海却未必接受得了。

风烟望着那只被击碎的茶桌,轻轻道:“他会明白的。”

刚才她的语气,或许是说重了一点,可是她不能再看着他闹下去了。宁师哥一直是个明白事理,光明磊落的人,只要他冷静下来,决不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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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姑娘,陆姑娘!”

日暮时分,一室宁静。风烟正在擦着手里的弓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声,划破了安静宁和的气氛。

风烟忍不住一蹙眉头,这又是谁,大呼小叫的。

“谁?”刚出帐门,就看见常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像是出了什么事。风烟心里“咯噔”地一跳,就要开战了,这种节骨眼里,可千万别再出乱子了。常六是被从京里带出来护送粮草的随从,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这样慌张,想必是宁师哥那里又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陆姑娘,快,快……宁大哥带着几个兄弟去剑门关了,还带着火药。”常六急得口齿不清,“他,他说要去刺杀瓦刺的大帅阿鲁台,还说不成的话就把他们的大营给炸了!”

“什么?!”风烟吓呆了。宁师哥真的疯了,他这不是去送死吗?且不说他能不能穿过层层封锁,摸到瓦刺的大营,就算到了那里,难道他们都是些死人不成,会乖乖地等着他来刺杀阿鲁台?

“你怎么不拦着他呢?”风烟急了,“他疯了,你们也都跟着糊涂了?”

“我们拦不住啊,你还没看见,宁大哥一回来就到处找剑找火药,好像气得连话都说不匀了。他还说,宁可跟瓦刺狗贼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人看不起。”

风烟气得噎住,他这样,就教人看得起了?就算是英雄好汉了?早上不过是说了几句重话,想激一激他,让他放下成见,重新振作,没想到他居然被激过了头,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听说今天早上你们在萧帅那里还吵了一架,会不会宁大哥是气不过,才要去拼命的?”常六擦了一把汗,“陆姑娘,你还是快点把他追回来吧,看样子也只有你才拉得住他了。”

“他们走了多久?”风烟拔脚就往外走,现在追出去,应该还来得及吧?从这里至剑门关,有将近两百里,一路上关卡重重,如果宁师哥落到了瓦刺的手里,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风烟!”刚出门,迎面撞上匆匆而来的叶知秋,“练兵场那边正在演练新阵势呢,一起去看看吧。”

“我现在要出营,改天再看也不迟。”风烟顾不上多说,从拴马柱上解下马缰,掉头就走。

“哎,等一等!”叶知秋见她面色不对,一把拉住她,“你这么急,赶着去哪里?”

风烟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件事:去把宁师哥追回来!

“风烟……”叶知秋叫不住她,在后面呆了半晌,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常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早上陆姑娘和宁大哥在帅营里那场争执!”常六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结果就是这样了。”

“这个宁如海!”叶知秋恨恨地一跺脚,他怎么就这么冲动呢,就为了风烟几句话,他连命都不要了?当真闯了祸,风烟这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笔良心债,他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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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

一盏雕镂精美的紫铜灯,在杨昭的案头,散发着蒙蒙的亮光,照着杨昭沉静的脸,和他手上一幅羊皮制成的行军地形图。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注脚,还有朱砂笔圈点出来的地名,猛一眼看上去,还有点陈旧磨损。

外面风刮得太猛,好像要把整座营帐都撕裂掀翻似的,灯光也有点摇曳起来,忽明忽暗,映着杨昭眉心的一点沉郁之色。

风烟去了哪里?

下午派人去找她,就没在帐中;萧帅那里也不见她的踪影,连袁小晚都说不知道。

外面的暴风雪越来越猛烈,他竟有些不由自主地的心慌。这种心慌的滋味,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体验过了?如同一只小虫啮上了心底某处,倏而在上,倏而在下。

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这行军图,怎么都看不下去。越是想要集中精神,心思就越是纷乱——灯光明时,想起风烟眉梢扬起时的骄傲;灯光暗时,想起风烟一低头的温柔。她的冷,她的倔,她生气时的冲动,她春天花开一般的笑颜,在他心里,浮浮沉沉。

在靶场那天,开弓的时候,她冰冷的手指;铁壁崖一战,她浸透了鲜血的靴子;大营外她飞马奔来,迎接他的喜悦;还有,在漫天飞雪的夜里,她留在他脸上,那柔软而羞涩的轻轻一吻……每一幕,每一瞬,都在这灯火的一明一暗之间,悄悄盘旋上心头。四周的寂静有点让人不习惯,杨昭一刻比一刻焦躁——风烟到底在哪里?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迫切地希望见到她的脸。

战事迫近,胜负还难料,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控制不了地心乱如麻?

“禀督军,叶知秋叶将军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这又出了什么事?已经这么晚了,如果不是要紧事,想必叶知秋也不会到这里来。杨昭放下了手里的行军图,“叫他进来。”

叶知秋进了帐,匆匆忙忙地行了礼,眼睛却东张西望地在四周寻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杨昭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这叶知秋有点反常啊。

“我……”叶知秋犹豫了一下,“我想来看看,陆姑娘回来了没有。”

杨昭微微一怔,“你找陆姑娘,都找到我帐里来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知秋一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督军莫怪罪,我是一时心急才找到这边来,因为风烟前些日子也经常在虎骑营帮忙……”

杨昭温和地打断了他,“我没说怪你。来,坐下说话。风烟去了哪里,我也很想知道,可是到现在也没见着她的人影。”

“你——你不知道?”叶知秋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你不知道风烟去了哪里?”

杨昭眉头一皱,“那么,你的意思,我应该知道?”

“下午我明明告诉袁姑娘了,她没告诉你?”叶知秋也糊涂了,“当时佟将军还跟她在一起,应该也听见了。今天早上在萧帅那边,风烟和宁如海吵了几句,谁知道下午宁如海就跑去了剑门关,扬言要偷袭阿鲁台。风烟知道消息,就匆匆忙忙地追出去了,说是要把他给截回来。”

杨昭怔住,缓缓起身,仿佛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叶知秋解释道:“我本来是想禀报萧帅,可是萧帅人不在营中;赶来督军这边,在路上遇见袁姑娘和佟将军,就把情形告诉了他们,还请他们及时转告督军一声……”

叶知秋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杨昭一声大喝:“来人!”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属下在!”

“去把佟大川给我叫过来!”杨昭脸色铁青,“叫他马上来见我。”

叶知秋也想不到杨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本来没想要告佟大川的状,此刻不禁一呆,“杨督军,这也不关佟将军的事啊,也许他军务繁忙,一时间耽搁了……”

“你还帮他说话?”杨昭压着火气,“这么大的事情,你拖到现在才来告诉我!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啊,叶将军!风烟冲动,难道你也冲动?!天气这么恶劣,她又不认得路,怎么追得上宁如海?”

“我……我也拦着她,可是没拦住。”叶知秋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其实,他也是越想越后悔。

杨昭越过他,走到营帐门口,一把掀开帐帘。狂风夹着雪花猛地灌了进来,他的衣襟也立刻被风鼓起。这么大的风雪,都什么时候了,风烟还没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报督军——佟将军到了!”门口的侍卫指着风雪之中匆匆赶来的人影,向杨昭报告。

佟大川呼哧带喘地跑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杨昭叫他叫得这么急。“指,指挥使……什么事啊?”

“你知不知道宁如海去闯剑门关,风烟赶着去拦截他了?”杨昭也不等他站稳,劈头就问。

“知道。”佟大川回答得倒也干脆,“听叶知秋说的。”

“既然知道,还问我叫你来有什么事?”杨昭不禁恼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隐瞒不报!”

佟大川这才看出来杨昭的脸色不对,心里打了个突,“指挥使,我没敢隐瞒不报,我那时是急着赶去练兵场,所以就叫小晚来回报一声。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军情大事……何必……”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杨昭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宁如海和陆风烟,如果是咱们虎骑营的人,你也这么不以为然,眼看着他们出事,也不闻不问吗?”杨昭咬了咬牙,额上隐隐浮现一条青筋。前一阵子,手底下这一营弟兄,都跟着他受委屈,遭人白眼,他心里亏欠,所以对他们就难免比以前纵容些;想不到这个佟大川,被惯得无法无天,居然问都不问一声,就替他杨昭作了主!

袁小晚和佟大川那点心思,难道他还会摸不透?所谓赶着去练兵场,所谓忘了,都是借口。

“现在没工夫跟你算账,赶快派人出去找!”杨昭尽量压着脾气,现在发火又有什么用?“给我备马。”

“你要亲自去找?”佟大川吓了一跳,失声道,“不可以!”

“你……说什么?不可以?”杨昭真的被他气倒了。这虎骑营上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这三个字。

“外面正是暴风雪,指挥使,战事在即,形势这么紧张,说不定瓦刺兵在哪里出没,你不能去啊,太危险了。”佟大川不知死活地拦着杨昭。

“你也知道危险?”杨昭停下了步子,看来佟大川不糊涂啊,他也知道关外暴风雪的厉害。

“陆风烟自己想去送死,又不是我叫她去的。”佟大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上次他们去打黄沙镇,咱们百般阻拦,不是也没拦住吗?再说她好几次明里暗里地侮辱指挥使,我还巴不得她再也回不来呢——”

“啪!”一声脆响,佟大川蓦然住了口。

杨昭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佟大川嘴角立刻就见了血,耳朵嗡嗡直响,半边脸都似乎麻了。

叶知秋早已经傻在一边,他几时见过杨昭发这么大的火?

“让开。”杨昭迸出两个字。这佟大川如果不是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就凭他刚才那番话,此刻就不仅仅是一记耳光的事了。

佟大川“扑通”一声,单膝跪倒,“今天指挥使就算要了我这条命,我佟大川也不能让指挥使出去冒险!外面冰天雪地,路途又远,万一有什么闪失,叫我怎么跟弟兄们交代?”

杨昭看着佟大川,他半边脸都已经又红又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刚才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脸上。这些年来,佟大川鞍前马后地跟随他,风里雨里,忠心耿耿,他纵然再生气,也不能当真把佟大川处治了吧。可是,风烟在哪里?他心里已经像是着了火,偏偏这个佟大川还死活缠着他不肯放!

“你起来。”杨昭退了一步,单手把佟大川扶了起来,“你的心思我知道,可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思?今天我是一定要去把风烟找回来的,无论什么人,都拦不住。”

佟大川呆住了,他比谁都明白,杨昭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

“你回去吧。”杨昭从他身边走过去,迎着呼啸的风雪,出了营帐,“还有,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和风烟过不去。”

“指挥使!”佟大川在后面叫了一声。区区一个陆风烟,值得他这样紧张吗?

“不用叫了,省省力气吧。”叶知秋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杨督军带兵打仗这么些年,若是连他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你叫他怎么跟自己交代?”

“你是说——”佟大川霍然回头,“指挥使和风烟,他们——”

“还用得着我说吗?难道你没长眼睛?”叶知秋摇了摇头,“杨督军是个处事不惊的人,乱军阵里都没见他皱过一下眉头,可是刚才,他急成那个样子。你呀,不是我教训你,那一巴掌还真是挨得轻了。”

佟大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第七章

好冷啊。

这种冷,仿佛从来没有体验过,头发、眉毛都结上了冰,手和脚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连五脏六腑都几乎凝固——天地间都是席卷一切的肆虐的风雪,看不清方向。如刀的寒风刮在脸上,已经不觉得痛,只觉得窒息。

这是哪里?

风烟一步一步在雪地里挪动,马早就倒下了,可是她不能倒下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宁师哥没有追回来,仗还没有打完,最重要的,她还没来得及在临走前去跟杨昭道个别。

好冷啊,杨昭,你在哪里?

腿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耗尽全身的力气。风烟所有的知觉都在渐渐消失,心里那个惟一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要快点走,快点回去见杨昭。

这场暴风雪,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梦魇,让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的大雪。风声在耳边呼啸,连耳膜都快要被撕破了。

她是不是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噩梦?为什么这种彻骨的寒冷,这种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的渴切,会莫名地熟悉,仿佛前世曾经走过这个地方。

杨昭,杨昭,杨昭!

风烟迈出的每一步里,都有他的名字,只有这两个字,才有力量支撑她走下去。她知道,这里离大营至少有几十里,而且又失去了方向,凭她这样慢慢地移动,走回去的希望是多么渺茫。可是,怎么能甘心放弃呢?那个有杨昭、有温暖、有牵挂的地方,还在前面等着她回来。

风声还是那么凄厉,远远的却似乎有人叫着她的名字,“风烟,风烟……风烟!”模糊而遥远,似真似幻。

是她的意志力在涣散吧,还是她想着杨昭的心太切,怎么可能在这样的风雪里,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风烟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可是,耳边的声音在渐渐消失,连刺耳的风声也仿佛听不见了。睫毛上的冰霜,挡着她的眼睛,可是风烟连抬手擦一擦的力气也没有。

“风烟——”是谁在身后抱住了她?是她的幻觉吧。模糊间想起在靶场的那一晚,杨昭把着她的手,开弓,瞄准,射箭。箭如流星,射中的是靶的心,还是她的心?他在她身后,温暖而坚定,轻轻地将她环抱。仿佛三生之前,这个怀抱,就曾经属于她,那么熟悉,刻骨铭心。

“杨昭……”风烟用尽全力,把心底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可是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风烟!你怎么样?”杨昭拦腰抱起风烟,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杨昭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么害怕。他抱着怀里冰冷的风烟,几乎不敢去探她的呼吸。她的整个人,都仿佛冻上了一层冰,隔着重重衣衫,那刺骨的寒意还是透胸而入!

杨昭心头刀割般地一痛。都是他的错,是他来得太迟,才会让她在冰天雪地里迷了路,都是他的错。

“嘶”的一声,杨昭身上那件温暖名贵的黑色貂皮大氅已经被他一把扯了下来,紧紧地包裹在风烟的身上。

抬头看了看呼啸的风雪,他知道,此时再赶回大营,已经来不及了。风烟的体力早已耗尽,这回营的路程,她是撑不下去的。眼下这种情形,就只有在附近找个避风的地方,先歇歇脚,等风烟醒过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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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而明亮的火光自黑暗中升起,照亮了这处背风的山洞。

杨昭收起了火折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勉强可以避避风雪。

可是火虽然生了起来,风烟却不能直接烤火。冻僵的人,再被火一烤,骤冷骤热,肌肤禁受不住,就会坏死。初到西北的人不知道厉害,常常因为这样而导致关节受损,甚至送命的都有。风烟的气息微弱,可是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醒过来。

杨昭的手移向风烟的领口,轻轻解开她的衣襟。雪水浸透的衣服被一层层脱下来,风烟纤秀而光洁的肩膀就在眼前。没有了盔甲的包裹,她的柔弱都他意外。

杨昭缓缓解开自己外衣的扣子,抱起风烟,把她轻轻地揽入自己的怀里。

冰冷的她贴在他温暖的胸口,她的长发上结满的冰霜,慢慢被他的体温融化,一滴一滴,沿着他的肩头滴下来。

杨昭握紧了风烟的一只手,她的手细腻而秀气,可是指尖和掌心都磨起了薄薄的一层茧,大概是常年握着弓弦的缘故吧;只怕用最好的貂油和珍珠粉,也不能让它恢复原来的柔滑。但不知道为什么,把这只手握在掌心里,那种安心的感觉,他却从来不曾体会过。

想起第一次见面,她那种不屑一顾的挑衅,咄咄逼人的明艳,那时怎么也想不到,有天他会为了她,在暴风雪中追出大营几十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思被她牵绊住了呢?是在她闯进虎骑营,撂倒了佟大川,大声告诉他要去攻打十里坡的时候,还是在靶场,拉不开弓弦,情急又不肯低头的时候?他怎么居然都想不起,对她的动心,是从何时何地开始的。冰霜化成水,沿着风烟的发梢,滴落在他身上,凉意彻骨。杨昭忽然有点心酸。

在京里被王振陷害,被朝臣误会,在关外被萧铁笠排挤,被赵舒、韩沧他们百般冷落防范,甚至虎骑营上下也都有怨言;纵然是百口莫辩的委屈,他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想着风烟,想起她和他之间的重重误会,想起她涨红了脸费力地说那句“对不起”,想起她在宁如海面前固执地替他争辩,还有刚才,她湮没在风雪里,孤零零的小小身影……一种陌生的酸楚,慢慢浸过他心底。

“杨昭……”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风烟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句模糊的呓语。

“我在这里。”杨昭一震,低下头,风烟是不是已经醒了?

风烟的眼睛缓缓张开,正对上杨昭的双眼,刹那间,仿佛连呼吸也为之停顿。

“你醒了?”杨昭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冰冷了,带着微温。

“你——”风烟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是在杨昭的怀里啊!而且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几乎反射性地想要跳起来,杨昭却一把按住她的肩,“不要动,你的身体太虚弱了。”

风烟苍白的脸蓦地烧红了,她的确没有力气离开他的怀抱。耳边就是他的心跳声,温暖而清晰。

杨昭的手指,缓缓从风烟的额头滑过眉梢,停在她轻轻颤抖的睫毛旁边,带着无尽的爱惜。“风雪快停了。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出营,我不放心。”

“可是,宁师哥……”

风烟想要解释,杨昭却微微一笑,“我都知道。放心吧,这么大的风雪,他们也一定被阻在路上了。”

他的声音虽然低,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再睡上一会儿,等雪一停,我就带你回营。”杨昭抱着风烟站起来,走到火堆旁边,“你不好好休息,待会儿怎么有体力赶路?”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她宁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风烟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在这里,温暖的火光摇曳,风雪的呼啸也变得遥远,战场、杀戮都沉淀了下去,四周的气氛安静而温柔,她的头就靠在杨昭的肩上……从来不曾想过,一生当中,会有如此觉醒不愿醒的时光。

“等打完这场仗,我就带你回京城。”杨昭低声道,“从此以后,再也不让你踏进战场半步。”

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雪,他还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担心和害怕的时候。经历过恶战无数,那都御指挥使前呼后拥的风光荣耀,是刀里枪里,步步艰险换来的;他看过了太多的生死胜败,一颗心几乎已经炼成了铁。

可是,飞马追出大营的一路上,冰雪扑面而来,他却汗湿重衣!怕她迷失了方向,怕她遇上瓦刺的兵马,怕她抵受不住严寒和疲惫;几百个最坏的念头,从心头碾过去,那种滋味,他再也不想体会。

“杨昭,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京城才几个月,就觉得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风烟模糊地想起京城里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夜夜笙歌的升平景象,好像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反而是这片荒凉的边关大漠,这到处是风雪冰霜,连水里都有沙子的苦寒之地,在她心里,鲜明如刀刻。

是京城,还是边关,这已经不再重要。只要他还在身边,纵然是踏遍了天涯,她也一无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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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

“陆姑娘——”

柴火渐渐熄下去,天色微亮,呼啸的风声已经停歇,隐约听见外面的旷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杨昭,”风烟蓦然醒觉,睁开眼睛,“外面好像有人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