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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也不免起了思乡的情绪。在京城,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华灯初上,车如流水马
如龙的光景吧,卖彩泥人、云片糕的小贩们已经开始叫卖了。
不知不觉披衣而起,顺着笛声一路寻过去,却是从粮草库的方向传来的。大概是守库的士兵换了岗下来,吹吹笛子,以解乡愁吧。
慢慢走到粮草库前面,笛声却突然停了。
风烟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笛子吹得不错,但可惜吹得不是时候,不是地方。你是南方人吧?”
是杨昭?!怎么会碰见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吹笛子的惶惶然拜倒,说:“回督军话,小的叫周南,是绍兴人。从小学着吹几下笛子,刚才无聊,就吹了两首,想不到打扰了督军休息,真是该死……”
杨昭单手把他扶了起来,“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过是随便走走。军营里都是些扛枪打仗的粗人,听见有人吹笛子,有点好奇而已……但你刚才吹这两首,都该是打完了仗,保住了边疆,你回老家过逍遥日子的时候才吹。萧帅的部下,大多都是南方人,在东南一带打仗惯了,西北关外是苦寒之地,处处不习惯;再听你这笛子,难免想家。”
周南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是,是。”
杨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打发时间,别再吹这些江南小调了。虎骑营里常常有些摔跤比赛、骑马比赛,还算热闹;你若是有空,就过来看看。”
风烟在他们身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暗叹杨昭的心细如尘。行军打仗,最忌军心涣散,当初楚汉之争,四面楚歌的典故,就是一个例子。她听着笛子,只想到京城的安逸繁华,而他想到的,是这一营将士思乡的凄酸。
难怪他在虎骑营里大办摔跤比赛,甚至还亲自给他们击鼓——那也是为了缓和局势的紧张,振作大家的士气吧?虎骑营里上下一心,战无不胜,靠的是刀枪,更是一种同进退、共生死的必胜信念。
“陆姑娘,你也来了。”周南不经意看见站在杨昭身后的风烟,招呼了一声。
杨昭蓦然回头,不禁一呆。
风烟静静地伫立在明月之下,月光如水,她整个人都似乎笼罩着淡淡的清辉,秀色氤氲而来。
几天不见,乍然相遇,两个人都有片刻沉默。这些日子里,也曾经暗自想过,见了对方应该说什么;但此刻真的见了面,反而觉得说什么都不妥。
周南懵然不觉这中间的欲言又止,向风烟不好意思地道:“连陆姑娘也被我吵醒了。”
风烟摇了摇头,“我是根本没睡,刚出来转一转。”
杨昭心下一宽,看她行动如常,脚踝的刀伤,应该已经不碍事了吧。只是,不见了那种冷淡戒备的神色,她看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这个样子的陆风烟,教人有点不习惯。
“那天……”风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宁师哥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这个人,总是有口无心的。”
杨昭淡淡一笑,“我知道。其实本该是我道歉才对,若不是因为我,你跟他也不会发生争执。”
“以前……”风烟低下了头,“我和宁师哥都千方百计地跟你作对,你若想难为我们,应该是有很多机会的。”
“以前的事,也怨不得别人,是我自己疏忽,才着了王振的道。”杨昭负手而立,英挺沉稳,“我常年领兵打仗,在京里这几年也很少参与朝政纷争,跟于大人、薛大人几位都没有深交,自然难免让人猜疑。”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呢?”风烟脱口问道。
杨昭看了她一眼,“在京城,我试过。可惜朝中重臣,多半不敢得罪王振;剩下几位支撑残局,又躲我远远的,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出了关,更不用提了,你也知道。”说到这里,杨昭停顿了一下,“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不是王振的人——为什么?”
“袁小晚说的。”风烟心里一跳,其实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
杨昭微笑道:“难道你没想过,袁小晚也是我的手下。”
“我不是相信她,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直觉。”风烟看着他,轻声道,“那天晚上,我摸进虎骑营,躲在你帐外的时候,你在写字吧?要是我没记错,你写的应该是一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你在闲暇练字的时候,写的都是这样的句子,怎么会是个甘心给王振当走狗的人?”
杨昭不禁一震。她就凭这几个字,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风烟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为了王振来西北边关的,那是想帮萧帅吧?袁小晚说,粮草的事情和瓦刺偷袭失败,都跟你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杨昭却顾左右而言他,“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风烟一头雾水,这句话她懂,可是跟粮草被烧有什么关系?
“本来,这是件很隐秘的事,没有外人知道。”杨昭沿着粮草库的护栏,向外走去,“若是事情不密,也就办不成了。但事到如今,该办的都办妥了,说出来也不打紧。”
“王振当权这几年,党羽爪牙遍布天下,这次西北之战关系重大,除了对付我之外,他的毒计层出不穷,克扣大军的粮草就是其中一项。可这些还不够,在萧铁笠军中,他也布下了棋子,跟瓦刺互通消息。”
风烟一惊,“这怎么可能?!”当日袁小晚也说,大营里可能有瓦刺的奸细,若当真如此,萧帅的每一个部署、每一个命令,都会传到敌人的耳朵里,那这一仗还怎么打?没等开战就已经输了。
“倘若是我疑心错了,那么又有谁烧了粮草库?起火之后不出三天,瓦剌就派人来偷袭大营,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大营里的混乱情形?”杨昭叹了口气,“自从出了关,我就一直提防着王振这一招,可十几万大军,一时也查不出是谁在给王振卖命。况且,就算我查得出来,萧铁笠也不会相信,到时候难免又要起冲突。”
“那一次,你说要打十里坡,倘若我也赞成,你们必定全营选兵,人尽皆知,只怕消息很快就到了瓦剌那边。我算准了以你和赵舒的脾气,我越是反对,你们就越是非打不可;可是又不能张扬,就只好偷偷带人出营,轻兵急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风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日杨昭反对攻打十里坡,还有这许多的用心!可是她却误会他是有意跟萧帅作对,还把他当成了眼中钉。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他们在打粮草的主意?”风烟蹙起了眉头。
杨昭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用心比你想象的还要歹毒。烧了粮草,一来可以断了大军的后路;二来可以嫁祸给我,挑起大营和虎骑营的矛盾,看我们两边火并;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那怎么办?!”风烟脱口而出。
“打仗和下棋是一个道理,怕的是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怎么走。既然都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意图,还有什么好怕的?”杨昭一笑,“本来他们在暗我在明,正愁查不出他们的底细来,这倒给了我一个反击的机会。他们要烧粮草库,就让他们烧好了。”
要烧就让他们烧好了,风烟一怔,这是什么话,他疯了吗?
只听杨昭接着道:“粮草被一把火烧光了,你还大闹了虎骑营,咱们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这消息自然很快传到瓦刺那边;这样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加上大营里还有内应,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立刻就会派人趁机来偷袭。”
风烟想起袁小晚说过的那些话,心里灵光一现,“所以你提前安排袁小晚去偷换粮草,还在营外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不错。”杨昭微微点头,“本来应该被烧掉的粮草好端端地回来了,瓦剌派来偷袭的人马也全数被歼灭,他们恼羞成怒之下,必定责怪那几个内应办事不力,甚至情报有误,出卖了他们。以瓦刺和王振的心狠手辣,怎么还容得下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大营里前些日子失踪的那几个人,跟此事有关,他们就是奸细?”风烟睁大了眼睛。
“这几个人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被他们的主子解决掉的。”杨昭调侃地道,“所以说,当走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要学会跟对了主子。”
他说得这样轻松,风烟却听得呆了。杨昭这说笑之间,其实是一条以守为攻的反间计啊,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差。
“可是我当初还真的以为是你烧了粮草库,差一点就闯祸了……”
“若不是你那一闹,事情还不见得这么顺利。”说到这里,杨昭突然停了一下,
侧过脸来看着她,“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帮……忙?”风烟有点汗颜,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盯着她看什么?突然之间有点心慌意乱。
“你会不会喝酒?”杨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会啊。”风烟本能地回答。不仅会,她的酒量还不错呢。
“那么改天来虎骑营喝杯酒吧。”杨昭转过身,往虎骑营的方向走去,“你是第一个让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的人。”
他什么意思,风烟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他这算是邀请她?
刚才那番谈话,让她到现在还觉得震撼。
从陌生,到敌视,从敌视,到怀疑,又从怀疑,到信任。她一步一步走近了杨昭,穿过了层层的迷雾,穿过了漫天的谣言和假象,到这一刻,真正看懂了杨昭的心思,她却无端地觉得心酸!
差一点,她就亲手要了他的命。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当面背后给他难堪,只怕她是其中最肆无忌惮的一个吧。
这么多的敌意,这么沉重的压力,前面是如狼似虎凶残暴戾的瓦刺大军,后面是风雨飘摇的紫荆关,上有杀人不见血、背后放冷箭的王振,下有处处冷嘲热讽为难着他的大小将领,千斤的重担,如山的委屈,他都一肩扛着。
当她闯到他帐前,痛斥他如何阴险无耻的时候,他还在为了对付瓦刺而殚精竭虑吧?当他被赵舒和叶知秋甩在一边,挥兵黄沙镇的时候,他还在担心着他们的安危吧?她偷偷摸进虎骑营去行刺,而他却要若无其事地放了她,那个时候,他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滋味啊?
月光平静如水,寒气袭人而来,风烟却觉得心头有如火在烧。
想起在靶场,他握着她的手,稳稳地拉开弓弦;在铁壁崖,他把她抱到岩石上包扎伤口……他或许只是无心,但她却再也忘不掉。也许宁师哥责怪得没有错,她是动了心,她是迷上了杨昭。这种迷恋,就像丝一般,从心里长出来,密密麻麻,时时刻刻把她缠绕。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第一眼看见他,也许是直到刚才这一刻;风烟也想不起来,这都是怎么发生的。她只知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的震动、悸动、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的生气、憎恨、恼怒,却又这样的牵挂和担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在这么寒冷的夜里,心如火烫!
如果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心酸得想要抱紧他,这种滋味,算不算是爱上了他?
第六章
又下雪了。
这边关,风雪都是寻常事。天已经黑了,各营都生起了火来,虎骑营也不例外。
袁小晚的帐子里,火盆远远搁在屋角,除了铜灯之外,又挂了好几只灯笼,格外明亮。地上铺了红毡,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棉花和布匹,风烟和袁小晚就埋在棉花堆里。
“棉衣棉被这些军需,不是应该由京里准备好了送来的吗?”风烟正在哀叹,“怎么是些布和棉花?”
袁小晚笑道:“你都抱怨一个晚上了,还是老实一点,快些动手缝被子吧。”
“又是户部王骥搞的鬼。”风烟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拿起针线,又叹了一口气。动刀动枪她是行家;可是这针线活,从小师父就没教过,哪里比得上袁小晚的一双巧手?
袁小晚一边低着头飞针走线,一边安慰她,“咱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明天再找些人过来帮忙。”
“谁分到我缝的被子就糟了,会漏棉花的。”风烟自我解嘲。
“你呀……”袁小晚摇了摇头,“不然这边就交给我,你去那边煮红姜汤好了。”
“没问题!”风烟终于可以从棉花堆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棉絮,开始动手在炭火上架起汤镬。“小晚,这红姜汤的方子,是从哪里弄来的?治冻伤很灵验。”
袁小晚道:“你当我是吃白饭的呀,指挥使为什么要把我从京城里调出来,就因为我熟悉西北的气候,又精通医药。”
“你是精通毒药吧?”风烟笑着损了她一句,“那你在这西北一带生活过?”
“我娘是关外的人,可我爹是汉人。”袁小晚淡淡地道:“我十五岁之前,就一直在宁远。”
难怪她看上去总有点怪异,原来不是纯粹汉人的血统。
“那么,你怎么会成了杨昭的属下,还跟他去了京城?”
“那是三年前打蒙古兀良哈的时候,他救过我。后来军中有很多人冻伤,我就留下来帮忙了。”袁小晚停下手里的阵线,出了一会儿神,“那时虽然也很冷,很苦,可是心里是快活的;不像这一次,到处看人白眼。”
风烟一阵惭愧,“是我误会你们了。”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是误会呢?”袁小晚抬头看着她,“不会是——指挥使跟你说过些什么吧?”
风烟点了点头,“是我问他的。”
袁小晚不禁一呆。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风烟居然什么都知道?杨昭做的事情,从来不轻易跟别人解释,风烟却是一个例外。
“小晚,荆芥都用完了。”风烟举起贴有“荆芥”标签的陶罐摇了摇,只剩一只空罐。
“哦!”袁小晚回过神来,“这个——我已经叫刘进去告诉指挥使了,他派了人去外面采办,应该就快要回来了。”“是吗……”风烟答应着,心里却一动,杨昭知道她在小晚这里吗?他会不会亲自过来呢?
炭火拨旺了些,汤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药香弥漫。
“小晚,药来了!”帐外传来佟大川的声音,风烟一阵失望——是佟大川,那么,杨昭不来了。
佟大川一头撞进来,抱着两个斗大的陶罐,“不止是荆芥,还有貂油呢!上次没买着貂油,小晚还老大不乐意,这回可没话说了吧?”
“是你的功劳么?”袁小晚拆穿了他,“又不是你出去办的。”
“我说你骗不过小晚,你非要来讨个没趣。”帐帘又一掀,灯火为之一黯,来的是杨昭。
刚才他在佟大川后面,拍了拍身上的雪,才进帐来。
风烟眉梢一扬,心跳好像快了几拍。他身上雪虽拍过了,可是肩上却还落着厚厚的一层,看样子,又是把营里营外都巡查了一遍才回来。
“这鬼天气,可真冷啊……”佟大川一抬头,看见炭火边的风烟,不禁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是我叫风烟来帮忙的。”杨昭走了过来,在火边坐下,正好在风烟旁边。
“可是……”佟大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点不情愿地凑到火边。指挥使糊涂了么,陆风烟这么刁蛮,难道看她的脸色还没看够?
杨昭看了看风烟,他本来可以不用自己过来的,但心里总是惦记着,好像什么事情没做完。出来是要巡视大营周围的布防,可不知不觉就绕到这里来了。
“你……还没回去?”他问得有点多余。
“唔。”风烟的脸映着火光,一片嫣红。“你怎么来了?”
佟大川在旁边一阵迷糊,今天怎么了,大家废话那么多。指挥使明明是跟他一起送药来的,不然还能来干嘛?
“喝点汤吧,暖和些。”风烟拿起木勺,舀了一碗出来,递给杨昭。辛辣沸腾的香气,直冲鼻端。
“我也要。”佟大川翻了一个白眼,是他先来的吧,怎么只有杨昭的份?“你就只知道指挥使一个人冷啊?我的脸也都冻麻了。”
“你怎么也没上没下起来了!”风烟瞪了他一眼,“以前我说杨昭一句不好听的,你就气得跳脚;现在我好好拿他当回事了,你又看不顺眼。是不是想打架啊?”
“你……”佟大川噎住,气死人了,陆风烟这丫头牙尖嘴利,他哪是对手。
“哪。”风烟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还是盛了碗汤递给佟大川,“多喝汤,少说话。”
佟大川反而有点手足无措,咦,这是怎么了,她突然这么好说话!要是搁在往常,这碗汤应该是扣在他头上才对吧。
杨昭端着汤,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直透胸膛。“外面雪大路滑,风烟就留在小晚这里过夜吧,也省得一步一滑地在路上耽搁。”
袁小晚一怔,抬头看了看风烟。杨昭要留她?也许是她多心,怎么竟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气氛微妙,欲语还休。这是她的营帐,可是在这里,仿佛她和佟大川,却变成了多余的外人。
“指挥使说的没错,这么大的雪,明天只怕连兵都练不成了,还回那边做什么?”佟大川却浑然不觉,接着杨昭的话道:“不如就留在小晚这里帮忙。”
“想要偷懒?”杨昭语气闲适,“明天练兵你敢不到,就等着军棍伺候。”
“噗!”佟大川一口热汤登时全喷了出来,“我哪敢啊?”
风烟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是严冬,她这一笑,却仿佛比春光还要明媚。
这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笑。杨昭心里一动,原来风烟开心的样子,是这么好看。
佟大川说了句什么,他没听见,佟大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指挥使?”
杨昭一回头,“什么?”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练兵场。”佟大川提醒他,“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哦,对。”杨昭这才想起,“是不早了。”
再不离开,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用心了。陆风烟的美,关他杨昭什么事?教他这样把持不住!大战在即,军中上下气氛绷得这么紧,他身为督军,却在这里留恋风烟的声音,风烟的笑。
风烟看着他起身,笑意停留在唇边——才说了几句话,他这么快就要走?而且走得这么急,连头都没回一下。
“哎,等我一下……”佟大川匆匆搁下了汤碗,追了出去。
他在躲着她。风烟不懂,千军万马当前,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没胆量面对一个陆风烟?他到底在躲什么?
把手里的木勺往汤镬里一扔,风烟转身就往外走。刚到帐门处,就听见袁小晚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风烟没回头,“去追杨昭。”
“你——喜欢他?”袁小晚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不可能吧,是她猜错了,风烟和杨昭,一直都是死对头啊。
风烟停在那里,有片刻沉默。如果承认了,会不会成为大家的笑柄?杨昭的心意,她还摸不透,怎么能这样莽撞地追了出去。
她喜欢杨昭吗?只要现在说不是,应该还来得及。从此她对杨昭怎样,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他的指挥使,她做她的陆风烟,那些心动心醉的瞬间,就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烟消云散。
但是,风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是,我是喜欢杨昭。”声音不大,可是字字清晰。
袁小晚手指一震,针尖刺入指心,渗出一粒豆大的血滴。风烟只说了一句话,这么简单,这么坚定,可是她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敢说出口!
没等袁小晚回答,风烟已经伸手掀开帐帘,冲进了风雪之中。
进与退,本来就在人的一念之间,她毫不犹豫,因为她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意。不管结果如何,她要的,就只有杨昭一个,就算前面有再多的风雨、再多的陷阱,她也要跟他在一起!
“杨昭!”透过寒风,杨昭隐约听见身后的声音。
回头看时,却是风烟,连一件厚点的外套都没穿,就匆匆追了过来。真是胡闹,这样滴水成冰的夜里,她也不怕冻出病来。
“你又跑出来做什么?”杨昭三步并做两步地迎了回去,“快点回帐里待着!”
风烟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追得太急,有点喘,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连她自己都听得见。隔着纷纷扬扬的雪,杨昭已经近在咫尺,可是糟糕,刚才的勇气都突然流失在周围的空气里。
她只想着来追他,可是真的追上了,又该怎样呢?
“你怎么了?”杨昭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冷冰冰的,应该不是病了吧。谁知道他的手还没有放下,风烟突然往前一步,伸手捉住他的袖襟,踮起足尖,飞快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震惊。
杨昭所有的思想、动作和表情,刹那间陷入了停顿,整个人都如中雷击般地呆住了——不敢置信!
风烟很快地退了回来。何止是杨昭,就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给吓住了。她疯了吗,怎么可以这样?
“你……”杨昭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刚说了一个字,风烟已经打断了他,“对不起。”
她已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了,刚才那一瞬间,她完全失去了控制,像是中了邪,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走了。”没等杨昭回答,风烟已经转身跑掉了。就算后面有追兵的时候,她也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简直就是惊慌失措。
杨昭的脸是冷的,大概是风雪扑面的缘故。风烟混乱的脑袋里,只有刚才那个瞬间的感觉分外清晰。不过是轻轻一触,她却觉得腿都软了,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耗尽。
雪愈下愈大,杨昭怔怔地站在原地,都快变成了一个雪人。
风烟已经跑远了,连个影子也不见。可是她温暖而柔软的轻轻一吻,仿佛到此刻还停留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呼吸的芬芳。
在京里手握重权,挥金如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亲近过女人。可是,惟独这一次,在霜冷长空的边关,在飞雪如花的夜里,这一吻的滋味,教他一生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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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
一向肃穆的中军帅营里,传出一阵喧嚷声。
“为什么要叫他过来?”宁如海激动地叫了起来,“你们都是怎么了,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都收买过去了吗?”赵舒和叶知秋都面带尴尬之色,萧铁笠沉着脸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宁兄弟,我不是帮他说话,但上次在铁壁崖,明明就是他救了咱们大伙儿的命,咱们总不能昧着良心,恩将仇报吧?”赵舒小声解释了几句,“再说,好歹他还是督军。”
原来他们说的是杨昭。
“是啊,这剑门关一战,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咱们总不能连这样的大事,都不跟杨督军商量一下。”叶知秋也接口道,“况且风烟不是也认为,杨督军并无恶意吗?”
他不提风烟还好,提起风烟,宁如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的话怎么能作准,现在她已经彻底中了杨昭的毒了!”
“谁说我中了杨昭的毒?”帐帘一起,风烟正从外面踏了进来。
“难道不是吗?”宁如海忿忿地坐回椅子上。
“宁师哥,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风烟轻轻笑了,“我是来参与讨论剑门关之战的部署的。可是一进门,就听见你在数落我的不是,倒想请教,我和杨昭怎样,跟剑门关之战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