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见到你……嗯,感情很强烈的电文啊。发信的人大概是个女人吧,有歇斯底里的感觉。”
刑警中有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电报上面满满地印着九月十七日的电邮戳,署名是“濑上站一三〇列车二道桑原义典”,发信局是仙台午后〇点十五分。
“濑上站在哪儿啊?”
“东北干线哦。从东京出发到福岛附近。”
下巴很宽、给人厚重感觉的主任警部一手拿着电报说。他经常旅行,所以十分了解这些事情。
“这样说,死者看来是到东北旅行,回来时被叫出来的吧。”
“如果这就是桑原义典本人的话。”
主任从头至尾都用很慎重的措辞。事实上他就是这样的小心谨慎性格的人,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尽量避免断定任何事。这点从搜查方针也可以反映出来。
简单的验尸完毕之后,尸体被放入准备好的担架,被人们抬着,沿着黑暗的山路运下去。在部落的神社里,警方将灯装上电池,在灯下仔细地再次进行验尸。
刑警中多数跟着担架走了,几名巡警和鉴定科员留在现场,又开始进行中断了的工作。背上背包准备回家的青年被通讯员抓住,用激动而变调的声音回答采访,同时,也感觉背上的行李越发沉重了。
02
当天夜里,警视厅本部就确认了被害者的确是桑原义典。因为四天前的九月二十日,死者的妻子桑原辰向管区的泷野川署递交了寻找丈夫的申请书。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上午,访问桑原家的是名叫丹那的刑警。他年约三十二、三岁,小个子,有着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显眼的很朴素的容貌。刑警这种职业,不引人注目是有利条件之一。丹那和他的容貌一样,是一个很朴实,不虚张声势的男人,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工作就是他的生存意义。
桑原家是一幢古旧,看起来像出租公寓的小住宅,最近好像增修了澡堂,在旁边突出的地方盖着新筑的木板墙,看起来不可思议地难看。栅栏跟周围没扫干净的刨屑堆成一团,四处散落了满地。
附近的主妇们好像已经知道这家的丈夫死了,三三两两地来吊唁,现在主妇们才刚回去。
丹那在玄关边上坐下,听着眼睑浮肿的桑原辰陈述。她双手整齐地放在裙子上。
“您丈夫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呢?”
“十六号。”
“那天没有回来吗?”
想着寻人申请中所写的内容,丹那问。
“是的,自从十六号的十点左右去上班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因为之前也有在晚上没回来的情况,所以那天也没怎么担心。到了第二天十七号下午,我收到电报说他当天晚上要回来,我还专门准备好了晚饭等他。”
义典爱吃豆腐汤和纳豆,辰准备好了等丈夫一回来马上用瓦斯一热就能吃的饭菜,连纳豆的佐料都弄好了,但是他没有回来。
看完电视又翻了会杂志,过了凌晨一点再起来看,他还是没回来,看来是不会回来了。明明不准备回来为什么发电报呢?她一边生气地想着,一边把饭菜放在柜子前,不愉快地上床去了。
半夜有次被出租车的声音吵醒了。静下心来仔细一听,才知道那是邻居家的丈夫喝醉了回家。辰听见邻居家太太生硬的声音,砰地关上门,然后安静了下来,接着就又睡着了。
当邻居家的收音机声把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过了。她一边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梳理睡乱的头发,一边想着没能回来的丈夫。
“虽然打了电报,不过我想是后来又被谁叫走,忘了回家去喝了一夜酒吧。但是,第二天晚上,再第二天晚上也没回来,打电话到他上班的地方去问,公司说是自从十六号星期六下午出了公司之后,一直就没去公司上班。因为他从来没有擅自三四天连续在外面睡,想着这各种各样的事我觉得很不安,于是二十号就向警察求救了。”
妻子好像要对谁倾吐她的彷徨和悲哀吧,说完后,用仿佛怀恨的眼光一直盯着刑警。她的眉毛像男人一样往上扬,小小的鼻子很有气势,嘴唇像纸一样薄。
义典打了电报。这是他的意思吗?或者,是监禁他的犯人的意思?为什么要打假电报呢?为了确认这个,丹那必须到电报局去拿发信的原稿来做笔迹鉴定。
“从旅行的地方给家里发电报说要回家,以前有这样的事吗?”
“有的,有次去温泉旅行的时候就发来过。”
这样看来,肯定不能说这是不自然的行为。丹那准备之后去看电报原稿,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您丈夫工作的单位是马奇里通讯社吧?”
“是的,在京桥。”
“请原谅我的失礼,您丈夫在外面过夜,是不是有女人了?”
辰的嘴唇生硬地歪曲着,看来她十分不服。
“据我所知,不知道有什么女人。我丈夫虽然看起来有点花心,但是我想都是逢场作戏的。”
“那您记得有谁怨恨您丈夫吗?”
“没有。”
“他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太清楚。工作上经常和别人去喝酒,但那些人好像也称不上是朋友。”
她说桑原到现在这个通讯社四年了,之前是熊本县一个小城市的公务员。果然她的话带有方言的味道。
“电报还在的话,请给我看一下。”
辰立刻站起来,进入了散发着蚊香味道的屋内。夹杂着方言和开抽屉的声音,她拿来一份电报。打开来看,写着“今晚我要回来”。很生硬的一份电文。
用紫色印章打上的文字在第一行写着发信局的编号,第二行是“六福岛二本松站”,这表示电文有六个字,发信局是东北干线的二本松站。收发日是十七日,收发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分。“再不想看见你”那个电报也是在东北干线列车内收到的,丹那再次想到这点。
“您丈夫好像到东北去旅行了呢。”
“东北?不,我不知道。”
辰睁大浮肿的双眼,显出意外的表情。
“但是有时因为工作也去旅行。只是他在家里也不说这些事。”
如果是为公司的事去旅行的话,到公司去问问就知道了。总之对桑原的行动和人际关系要彻底地调查清楚。丹那这样想着,再次补充问了些问题后,拿了桑原的照片和电报就从他家出来了。
走出街道时丹那拿出照片,认真地端详桑原义典的样子。穿着短袖衬衫的桑原微笑着,站的位置有点没对准相机的焦点。瘦削的脸上挂着眼镜,不油腻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着,这种表情显示出某种忧郁的阴影,和一丝隐约的狡猾交织在一起。
看完照片,丹那抬起头,瓦斯气槽的黑色圆筒,像城堡一样矗立在眼前。
03
对京桥一带的地理非常熟悉的丹那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寻找马奇里通讯社。他一手拿着桑原的名片,一边根据门牌号辗转在相似的楼房间找寻着。他也问了附近的人,他们却只是不解地歪着头。直到快到中午的时候,丹那走进一家面馆,问了一个送外卖的年轻人后才终于弄清楚。
通讯社位在京桥的背街小巷里,丹那好几次都路过这栋楼房,却一次也没注意到。这幢楼日照不好,阴气沉沉的很破旧,墙壁的水泥都剥落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种破落户的味道在。在昏暗的入口两侧挂着许多木招牌,其中有一个确实写着“马奇里通讯社”的名号。文字很小,如果不走近看,看漏是很正常的。
在这栋狭窄的三层楼房中,真难以想象有将近二十个办公室。不过仔细一看,从写着不存在的房间号码的木招牌就能发觉,这边不是出租办公室,而是只出租办公桌,就像是桌子商之类的生意。
丹那按照面馆小伙子说的爬上昏暗的楼梯,打开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在三十坪左右的房间中摆着近二十张粗糙的桌子,在中央的桌子上有一部电话。一个抹着发蜡,发型很整齐的男人正抱着电话,频繁地用猫一样的声音在通话。
“马奇里通讯社的位子在哪儿呢?”
丹那问了入口处那张桌子的人。那男人好像一眼看出了丹那的身份一样,指了指墙边靠窗的桌子。
“在那儿。从今天早上开始大家都一直议论着那件事。”
丹那轻轻地点了点头,向那张开着抽屉的桌子走去。打电话的男人嘈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像是在说票据打折的事。
电视明星的介绍者,广告业者,演员的经纪人,电话应召女的老板等等,这些只要一部电话就可以做生意的人们,就在这样的办公室里上班。他们的名片上印着大楼名称和电话号码,就会让看的人感到有正规的办公室这种错觉。来这里之前,丹那也像这样想象着马奇里通讯社。
马奇里通讯社只有一张桌子,就是说桑原是这一国一城的首领。桌子上的卷宗里夹着好些剪报和笔记,还有墨水干涸了的墨水池,楼房的办事员好像做过扫除,一点灰尘也没有。
“呀,这个人是自由撰稿人呢,总是看报纸,如果找到了新闻素材就跳起来。把这卖给那些周刊杂志。”
旁边一个胖胖的和蔼的中年男人,红红的脸颊带着笑容这样说。他穿着蓝色衬衣,还系着漂亮的蝴蝶领带,从他胸前的口袋中能看见手绢。
“来找桑原先生的客人一般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一般没有什么人来哦。特别是在这里,都是些尽量不想让客人看见办公室的家伙。”
他现出排列整齐的牙齿,能让人看出是个性格开朗的乐天派;虽然他还没到那个年龄,但却已经满口假牙了。
“但是……”
“怎么了?”
“有个男人说桑原先生写了诽谤新闻,使劲地骂他。桑原先生被打两三次了。说起来真倒霉,桑原先生都被打飞到墙角去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这人高兴地说。旁边桌子的人也停止了工作,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当时那人特别生气,到底要让桑原先生活命还是干脆要杀死他,都让人看不出来。多亏我们架着桑原先生让他逃走了,这才平安无事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夏天,六月还是八月吧。”
“之后有再发生这样的事吗?”
男人觉得丹那真是稍微有点固执。
“嗯,最初被打之后,桑原先生说笔杆能战胜枪杆,所以专门为报复他写了有意思的报导。那人读了之后,又过来打人了。”
在这房间里的人群中,桑原好像并不怎么受欢迎。胖胖的男人和周围桌子的男人们都好像在说远处什么人的闲话一样,脸上挂着很悠闲的表情。
“那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是个年约三十左右,像运动员类型的男人。肩有点宽,肤色有点黑,一言概括就是很讨女人喜欢的那种。”
“名字还记得吗?”
“呀,桑原先生怎么叫他来着?”
他回头看旁边高高地堆着电视剧脚本的桌子边的男人。那个下巴尖尖的长脸青年歪着头说:
“好像名字里有个鸟字。”
“对对,鸟……鸟……什么,想不起来了。但是鸟字是真的有。”
丹那舔了舔铅笔尖记上笔记。有鸟字的名字并不多,想想看,有鸟越,鸟伺,鸟井等,也就只能想到这个程度了。
“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呢?”
“是公司职员吧。服装很正式呢。应该是在很不错的公司工作吧。”
“原来如此。”
“不过,靠服装来判断是很危险的哦。桑原先生最近不也总穿着很花俏的衣服吗?却不是在很不错的公司工作呢。”
他大概是想说个好笑的笑话吧,自己一个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最近吗?”
“是啊,这半年来忽然变得爱打扮了,还不光是在服装上。比如中午过去只吃一碗荞麦面,现在却要叫两碗,本来是吸巴特烟的,现在却改吸和平牌烟了,不管什么事都变得花俏了呢。”
“是不是工作量大了,也就是说,收入增加了吧……”
“什么啊,反而是空闲更多了哦。他把帽子往后一戴,搞得像是美国电影里的新闻记者一样出去玩。我们想肯定是有了什么好的生财之道吧。”
胖胖的男人笑容消失了,很认真地说。这样看来,可以推断桑原是不是对什么人进行了敲诈。
丹那立刻下楼去见管理员,拿了配好的钥匙打开了两侧的抽屉。里面乱扔着杂志和周刊。打开一看,从里面掉出了自行车比赛的票。
电话不断地打来,每次都有附近的人在接,然后把电话递给要找的人。股票的买卖之后,又是电视明星的介绍,二手车的买卖者又在使劲找客户,就在这时候,丹那从牛皮纸的中型信封中看见几张报纸的剪报。在杂志的最底下像凶犯一样藏在那里,这引起了丹那的注意。
剪报已经微微变色了,一张张拿出来看,写的同样都是有关于跳进阿苏火山口的某人的报导。在东京只是随便报导了一下,但在九州岛这新闻占了很大篇幅。翻过来看,用红色铅笔写着西日本报,九州岛泰晤士报,熊本日报等报纸的名称。丹那在椅子上坐下,看了其中一则。
投身阿苏火山的东京游客
自五日起就住在山顶旅馆中的东京都世田谷区下马叮九七二〇号的石山真知子小姐(二十三岁)在七日的早上说去散步出了旅馆,然后无视于管理者的制止,跑向火山口,并跳进其中自杀身亡。当地的阿苏警察署立刻与死者家人取得了联系。据旅馆方说,石山小姐是一人住宿,在房间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写着“对不起,惊扰了你们”,以此看来是蓄意自杀。
她所带的两万五千圆寄存在柜台。
丹那首先想知道这报导是几月的事情。看看背面登着东大寺二月堂汲水仪式的照片和说明,可以看出这是三月的报纸。三月七号的话,在东京是杜鹃开始呜叫的时节。石山真知子为什么要抛弃春天去自杀呢?
桑原好像在恐吓谁吧。如果这个男人的话没有错的话,马奇里通讯社的自由撰稿者在敲诈就没有疑问了,但是这个敲诈者为什么毫无意义地在箱子底下藏着自杀的报导呢?丹那实在想像不出来。
丹那再没找出别的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准备先去见见石山真知子的家人。
04
丹那乘地铁从涩谷出发,坐上了玉川线。正午郊外的列车上,大部份都是购物回家的主妇们。坐在一个空位上,丹那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思考着石山真知子为什么要专门跑到阿苏去自杀的理由,要自杀的话,在东京附近也有很多合适的地方不是吗?
想不通的地方还有一点。年轻女性要自杀的话,一般都希望自己死后也很美丽吧。真知子为什么不喝安眠药或者瞬间发作的毒药,而要选择被烧死呢?火车到达下马之前,丹那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里面一定深藏着什么秘密。并且,他还想象着可能桑原也在探求这个秘密,而且还成了他敲诈的口实吧。
是什么把石山真知子逼上死路的呢?漂浮的阳光满满地照在丹那矮小的背上,他静静地走在住宅街上,一边思考着。
石山家是被柴篱笆围起来的日式建筑,整体看来十分雅致端庄。从外面就能看见在开满牵牛花的庭院一角,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一个石灯笼。按了门钤后拉门打开了,出来一位瘦削的老妇人,一看就让人觉得那一定是真知子的母亲。她穿着黑色的结城袖和服,雪白的头发盘上去,突显出她的高雅气质。
丹那就在玄关处坐下,向真知子的母亲打听真知子自杀前后的事情。
“这是连我们都不明白的事啊。”
她向屋里喊了上茶之后,这样告诉丹那。
“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对方和我女儿互相爱慕,本来准备今年十月就举行结婚仪式的,真知子也一直在扳着手指数着日子等这一天,所以当她忽然说想去旅行,急急忙忙的就离开了家,然后就传来了她在阿苏自杀的消息的时候,比起流泪伤心,我们更加觉得惊讶和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年轻女子端着茶走出来,拱手行了个礼。她的脸小巧玲珑,额头却很宽,给人一种很理智的印象。这如果是真知子的妹妹的话,死去的真知子也一定是个美人。
“令媛和未婚夫有吵架或是发生其他什么事情吗?”
“没有。”
老妇人好像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立刻摇了摇头。
“那是位很有人格魅力,现在来说很少有的好青年。他是个天性很爽快的男人,绝不会做让真知子悲伤的事。”
“这样啊。”
丹那做出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不能这样简单地相信人。既然真知子的母亲也不知道她自杀的动机,只有抱着灰色的期待转向她的未婚夫比较好了。
“没有遗书吗?”
“什么也没有。”
“她出门前有没有表现出混乱、悲伤,或是叹息之类的奇怪的表情呢?”
“没有,她是开着玩笑,笑着出去的呢。”
果然女儿的死还是让她难以忘怀:每当她半夜忽然醒来的时候,大概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件事吧。老妇人这半年一定一直在思考女儿自杀的动机,可是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靠这种没头没脑的对话要找出谜底是不可能的。
“顺便问一下,您知道桑原义典这个人吗?”
“不知道。”
上了年纪的母亲好像对忽然转换的话题有些吃惊似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年轻的女儿轻轻点了点头站起来。
“您不知道吧。”
“是啊,完全……”
“那么最后再问您一件事,请告诉我令嫂的未婚夫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地点。”
丹那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这样问。
“好,他叫鸟居幸彦,在K银行的外币兑换课上班,住在中野桃园的单身宿舍。”
“鸟?”
丹那不经意地反问出来,两次打了桑原的男人,名字中也有鸟字。这是偶然的一致吗?不管怎样,有必要马上见到这个男人,丹那想。
走到明亮的太阳光下,还是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戚觉。从事刑警这种职业,虽说已经习惯了访问死者家属,但还是很不愉快。与其说不愉快,倒不如说是痛苦;好像一点点地将某种有毒的东西积蓄在体内,慢慢发挥作用一样,随着年龄增长,累积下来的痛苦情绪也逐渐的膨胀起来。像今天这样的晴天还好,乌云密布的日子或是雨天就完全不行了,一整天都会觉得郁闷。
他走出门,正要通过能看见灯笼的柴篱笆时,年轻女子的套裙映入眼帘。这是刚才端茶来的女子。本以为她中途不见了,没想到却先在这里等着他了。
“我有话想跟您说。”
“小姐——”
“我叫未知子,我知道姐姐死的动机,也见过叫桑原义典的那个人。桑原先生不是在西多摩被杀了吗?看了晨报,我还想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呢……”
未知子一口气说着。深紫色的衣服让她原本白皙的脸色,看起来更显得苍白。她的嘴唇泛着漂亮的红色。
“他是被杀了没错,而我去他的办公室搜查时发现很多关于令姐去世的报导。桑原是不是以这件事为把柄,向谁敲诈呢?令姐的自杀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知道了这些,就一定能弄清被桑原敲诈的人是谁,也就知道桑原被杀的罪魁祸首了。我这样想着,才来拜访您家的。”
未知子慢慢地走着,丹那也继续小声这样对她说。她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的心情,丹那也很能体会。
05
未知子先一步进了附近一个儿童游乐场,让丹那坐在这里的木长凳上,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周围都是孩子,所以即使被他们听见也不明白谈话的内容。只是,他们欢腾的声音和稚气的叫唤声,仍然不时扰乱着两人的对话。
“我拿了死去姐姐的骨灰回来后,紧绷的心情整个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悲哀带来的沉重打击;当时我十分疲惫,整个人就像病人一样。但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在上班,所以也不能一直在家休息。两三天后我去公司,看见一封陌生名字的信。一眼看去我就知道这是姐姐写的。她和我不一样,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因为是改换了名字写的,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是自杀的姐姐写的信。我装作有事的样子出了屋子,静静地在楼顶看了这封信。”
丹那点点头催促着下文。因为是女人,所以话很容易拖长:如果她要啰嗦地叙述打开信后看了哭了这些场景,那可真受不了。希望她能够早点进入话题的核心,那就好了。
“我想和我感情很好的姐姐,不会什么也不对我说就死去的。概要地从头说来,鸟居先生是姐姐的未婚夫,刚开始交往时他无意间碰到姐姐的胸垫,鸟居先生以为这是真正的胸部,就对姐姐告白说‘不是胸部大的女人无法让自己感受到魅力’,然后接受了姐姐的爱情。爱上鸟居先生的姐姐,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那是胸垫,所以就到整形外科去商量了一下。医生说将硅胶注入的话很容易就变大了,在他们的劝说下,姐姐当时就接受了手术。”
看着形状很漂亮地上挺的胸部,真知子很高兴地向医生道谢了,这下即使被鸟居先生看了也不会觉得羞耻了。
但是两个月过去了,被注入的硅胶不知为什么在体内分解了,散在胸部四处,看起来就像些小的瘤子。真知子慌慌张张地去敲医生的门,医生表现出稍微有些不愉快的表情后,就一抬下巴让护士做好手术准备,在将近十个地方做了手术,把放进去的硅胶拿出来,再缝合了伤口。这次没有收手术费,反而还还给她一万圆。这是医生自己承认的手术失败,但是在真知子看来,一万圆什么也不能挽回。不,这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像被砍的与三(注:《被砍的与三》,日本歌舞伎的着名剧目。故事是描述商店少东与三郎和有夫之妇阿富偷情,之后两人被阿富的丈夫率人追杀,与三郎被砍了三十四刀后侥幸未死,故人称“被砍的与三”。)一样,胸部整个都是手术的伤口,而且拿出硅胶后还留下凹陷的痕迹,她又接受了第三次手术,还是没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我自己没有看过那是什么样子;姐姐觉得很羞耻,从不肯让我们看她的胸部。在这家整形医院接受手术之前,姐姐签了一张写着即使手术失败也决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声明书,事实上这样的手术本来就有百分之二、三的失败率,但是医生讲话的口吻好像百分之百会成功的样子,所以姐姐觉得这种契约只是形式上的东西,脑袋发昏地就签名了。只要签名了就不能起诉医生,而且即使起诉他,受伤的身体也不能恢复原状了。几乎所有和姐姐一样的人,都只能这样在夜里暗自饮泣而已。”
远处传来纸偶店太鼓的声音,游玩的孩子们大声喊叫着跑向外面。未知子呆呆地注视着没有扶手的滚木秋千,以这个姿势又接着说:
“对于只觉得丰满的胸部有魅力的鸟居先生,姐姐已经失去作为他爱的对象的资格了。不,即使鸟居先生改变了心意,愿意迎娶满身伤痕的姐姐,恐怕姐姐也觉得不可能被他的双手拥抱吧。因为这种凄惨的样子,连姐姐自己都不能接受。努力装出高兴的姐姐,在心中早就打算去死了。她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开始一点一滴地整理遗物了。”
未知子忽然看了一下丹那,美丽的黑眼眸不禁湿润了起来。
“哎,您能明白吗?姐姐想让丑陋的身体在地球上消失,所以将身体投入那炙热的粘粘的熔岩里。一定很痛苦吧……她只悄悄给我留下了遗书,这是为了告诫我不要重蹈姐姐的覆辙吧。这件事我没和父母说过,因为这是件过于痛苦的事。我将只有我知道的这个秘密告诉您,刑警先生,是希望您能为姐姐报仇。对那个医生,进行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