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十号房间的人叫河井武子,是个又瘦又干巴巴的女人。她自称自己二十五岁,但花子总觉得她有三十多了。不过,她擦点粉、抹点胭脂后,看起来倒是会稍微年轻漂亮一些。也许是被她的伪装给骗了的缘故吧,一到晚上的时候就经常有男人跟着她进来。
花子和河井武子之间,只有在是否以某一固定男人为交往对象这一点上有所不同,其他的都差不多,因此花子也对这个基本上算是同行的女人颇有亲近戚,偶尔两人在澡堂里碰见的时候,也会互相帮忙搓背。在南风庄公寓里,她算是个和花子比较说得上话的人。
花子心想,干脆去敲开门问问吧。正好袖筒里放着刚买回来的烤蕃薯,敲开门跟武子说一起吃烤蕃薯,她肯定会很高兴地让我进去,并倒杯茶给我喝吧。
花子打开包着蕃薯的报纸,将暖暖的烤蕃薯放在掌心里,然后用手敲了敲十号房间的门。
“喂,是我,我买了好吃的给你唷!”
热呼呼的烤蕃薯不停地散发出香喷喷的气味,在叫了几声之后,花子的嘴巴里不禁充满了口水。
“喂,怎么不开门啊?你在家吗?”
客人才刚走,不可能不在家啊。那她为什么不答应一声呢?
“喂,你听见了没?我要进来了哦。”
花子觉得很不高兴,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拧就把门推开了。
房间里出乎意料地漆黑一片,就像死一般地寂静。花子觉得很奇怪,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借着从走廊上照进来的微弱灯光,她看见身穿套装的武子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格子花纹的裙摆下面,一双腿很不自然地伸直着。
死了!直觉告诉她武子已经死了。花子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张着嘴巴却喊不出来。她吓得浑身哆嗦,烤蕃薯也从手上掉了下来,滚落在榻榻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其中一个像不倒翁一样,滚落到死去的武子的脸蛋旁边,轻轻地停了下来。同时,花子也像掉进陷阱的鬣狗一样发出了声声哀鸣。
02
身为情妇的樱井花子没由来地就是讨厌警察,所以,她没有马上将在走廊上看到了一个长得像千家和夫的男人的消息报告给警察。直到案发后的第二天,搜查本部的警察来到调查现场时,住在她隔壁的职员妻子告诉警察说她听花子说起过此事,警方于是主动找上她,她才告诉了警方这件事。
被掐死的被害人胳膊上有很多注射器留下的针孔,很明显是个经常使用毒品的人,所以有可能是由于毒品买卖上的纠葛而被杀害的。警方并不认为着名剧作家和肮脏的妓女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有人提供了这样的信息,就不得不去调查一下。下午,丹那和菱沼两位刑警前往拜访千家和夫。他家住在麻布的狸穴。
“啊,下雨了。”
丹那望着阴沉的天空,忧心忡忡地说道。老婆给他买的新鞋,今天才穿第一天,他不想让雨把新鞋子给淋湿了。
“昨天也是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好几天呢!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也说了,今天下午会下雨。”
菱沼是个小个子,长着一副宽肩膀和罗圈腿,看起来像个柔道高手。而实际上,在警署的柔道对抗赛中,他也总是作为副将上场,并以他非常擅长的寝技击败对手获得分数。
在饭仓片町下公交车,再沿着一条窄窄的石板下坡路往苏联大使馆的方向走,走到中途就能看见剧作家千家的住宅。住宅的外墙上刷着白色的灰浆,前院下面是个陡坡,陡坡的边沿上,种着红得鲜艳夺目的雁来红。
“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所以,心里边总觉得慌慌的,不踏实。”
千家推迟了外出时间,专门在家里等候警察的来访。他把两位刑警带到客厅,一番寒暄之后就发了这样一阵牢骚。千家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左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看起来很疼的样子。他的上身穿着一件黑毛衣,毛衣上镶嵌着用白色毛线织成的大写字母“KS”图案,下身穿着很受时下年轻人喜爱的牛仔裤。他这身打扮与他白皙的肤色和偏长的脸型很相配,让人看着很舒服,一点也没有做作和不正经的感觉。
“那么,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呢?”
“一名叫河井武子的女人被杀害了。”
“河井……”
他浓密的眉毛向上挑了起来。从表情上看,他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名字。
“一个住在代代木的南风庄公寓里的年轻女子。昨天傍晚六点钟左右被人杀害了,您知道这件事吗……?”
千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打火机拿起来捏在手里。菱沼那双有点浮肿的眼睛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刑警所特有的、不讨人喜欢的眼神。
“千家先生,您知不知道呢?”
“知道。”
“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不妨说一说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就是很不方便。”
千家冷淡地回答道,他好像生气了。
“不过,反正你们早晚都会查出来的,所以我还是告诉你们吧。但我有个条件,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妻子,能做到吗?”
“放心吧。我们不会说的。”
对方让了一步,两位刑警也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个女人是个暗娼。今年夏天,我为一个调到京都工作的摄影师饯行之后,就在新宿的大街上闲逛。这时候她过来勾引我,然后我就跟她一起去旅馆里开房过夜了。因为害怕传染上疾病,所以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就觉得非常后悔。不过,后悔也已经晚了。”
“那然后呢?”
“第二天早上,我就在旅馆外面拦了辆出租车回家了。不过,我回家的第二天就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恐吓我,要我给她一笔封口费,不然就将前天晚上和她一起睡过的事情告诉我太太。她还说她有同伙,在我们进旅馆和退房出来的时候都拍了照片。并且,那天早上,那个男的也叫了一辆出租车紧跟在我后面,查清了我家的地址和我本人的名字。”
丹那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说暗娼当中有这样恶毒的女人。不过,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千家碰到了这样一件倒霉事,他接到电话时的狼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您答应她的要求了?”
“要是让我太太知道就完了,所以我不得不答应她。”
“多少钱呢?”
“三万圆。以我的收入来看,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不过,那些敲诈勒索的恐怖分子尝到甜头之后是不会善罢罢休的,肯定还会再次找上门来。”
“就是,的确是这样。那之后,她又敲诈了我两、三次。听说那个女人在吸毒,所以需要大量的钱财去购买毒品。我每次都是在咖啡厅里和她见面,有一次还没有交涉完,她就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把抓过钱就跑出去了。当时,吓了我一大跳。”
千家嘴上衔着一支点燃了的香烟,手指神经质似的搓捏着毛衣上的线头,然后又把摘取下来的线头一个一个地扔进烟灰缸里。他的指甲温润有光泽,看得出来他的营养状况很不错。
“下面这个问题,请您务必要如实回答。昨天、也就是十月六日下午六点钟左右,您在什么地方?”
“这问题的意思是,我的嫌疑很大吗?”
“也许吧。”
丹那质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然后又很快地消失了的暧昧笑容。
“目击证人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男人从被害者的房间里走出来。”
“肯定是搞错了,这事和我无关。昨天下午六点钟,我在去平市的列车上,和我太太一起。”
千家显得有点激动,讲话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既然当事人有不在场证明,那就必须得详细询问一下。菱沼用手指擦掉了堆积在笔尖上的污垢,又掏出纸巾来把弄脏的手指擦干净。
“常盘线的平市前面有个广野站,那附近流淌着一条叫做夏井川的小河。听说那里是钓鱼的好地方,香鱼、鲫鱼等各种鱼都很多。恰好这段时间我工作也告一个段落了,就带老婆去那里散散心。六点钟的时候,我正在回平市的列车上。”
丹那拿出列车时刻表,翻到常盘线那一页,要千家找出他所乘坐的那一趟列车。从时刻表上看,千家从广野到平市所乘坐的二四〇列车,是一列从原之町开往平市的每站都停的短途慢车。
“那趟车于下午五点三十六分从广野站驶出,六点十二分到达平市。下车后,我们又在月台上等候从平市开往上野站的普通快车’常盘七号‘。那天的列车都很准时,所以我们就顺利地换乘’常盘七号‘回到东京了。”
“原来如此。”
丹那点了点头。“常盘七号”的事情可以不去管它,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罪犯作案时,千家在二四〇次列车上的情况是否属实。
“你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吗?”
“呀,这个嘛……”
电影剧作家千家和夫陷入了沉思,他那宽阔的前额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脸上苦涩的表情持续了将近两分钟。吸了一半的hi-lite(注:日本的一种香烟品牌。)恶作剧般地冒着缕缕青烟,剩下的烟头也越来越短。
然后,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列车时刻表仔细看了起来,却又很快地将其放在了桌子上。他终于开口了,表情也显得轻松些了。
“由于是和我太太两个人去的,您要认为我太太的证言不可信,那我也没办法。不过,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
“是什么东西?”
“照片。我太太说她害怕蚯蚓,所以她就没有钓鱼,只带了台相机去拍照。于是,也就帮我拍了几张握着钓竿钓鱼时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碰巧拍到了当时正开往青森的特快列车’初雁‘号。我不清楚’初雁‘号经过夏井川的准确时间,但我印象中应该是下午四点半左右。刚才看了一下时刻表,从平市到上野站,就是乘坐’初雁‘号也要两个半小时。那么,四点半的时候我还在夏井川,怎么可能在六点钟的时候赶回东京杀人呢?不过,您要是说那张照片是伪造的,我也没办法反驳就是了。”
千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近出现了很多先进技术,可以轻易地合成一些蒙骗外行眼睛的假照片。而丹那和菱沼都几乎不懂与相机有关的专业知识。据说有个中学生对自己的照片进行一番处理之后,就谎称发现了空中的飞碟,还在报刊上炒得沸沸扬扬的。可见,通过照片来进行欺诈的行为是多么地容易实现啊。
“总之,先给我们看一下吧。”
“本来可以让你们看看底片的,不巧打火机里面的油漏出来给烧掉了。当时,还把我的手也烧伤了。”
他说他手上之所以缠着绷带就是因为那次烧伤。
“不过,幸好冲出来的照片还放在朋友家里。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去朋友家里冲照片了。由于洗出来还没有干,所以就没有带回来。”
他说那位朋友的家就在这附近,给丹那他们画了一张草图,还打电话去对方的工作单位约好了时间。
“他说他七点半会到家,准备吃晚饭。”
现在才四点钟。丹那和菱沼离开了千家的家,他俩决定先回警署本部,然后再去拜访千家的那位朋友。
03
“他带来了夏井川的特产香鱼,所以我们先开心地吃了一顿鱼,然后才去书房冲照片。我有冲印照片的设备,答应了要借他用的。”
千家的朋友石原在一家小公司里当人事课长,是个外貌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瘦弱,前额的发线也已经后退了不少。看样子他晚上喝了点酒,光秃秃的额头上还泛着红光。
“千家先生说的照片,大概就是这张吧。”
石原从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取出一迭照片,并将其中的一张四寸彩照放到了两位刑警跟前。
丹那将照片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照片上的那个人面朝下游地站在河里,右手拿着钓鱼竿,左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鱼篓,上身穿这一件黑色毛衣,毛衣上织有白色大写字母的花纹,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这个人一看就是千家,连穿的衣服都和刚才的一模一样。
“这个人的确是千家和夫,不会有错的。”
丹那谨慎地思索着。
千家的背后矗立着一个粗壮的灰色桥墩,左岸的一部分和从延伸出来的铁桥也被拍进了照片里。并且,当时还有一列柴油火车正从桥上通过。相机的位置比景物要低,所以照片是以仰角镜头拍出来的。照片上千家的表情悠闲自在,钢铁做成的高速列车显得暗淡无光。这两者被巧妙地组合在了一起。
车头的车厢两侧有四道横线,驾驶席的位置要稍微高一些。一看就知道这是“初雁”号的八一型机关车(注;日本早期的柴油特快列车车型。)。十月六日那天开往青森的“初雁”号列车经过夏井川的时间是四点三十七分,比平时稍微晚一点。关于这一点,已经向田端的火车调度场核实过了。所以,如果这张照片拍到的画面是事实的话,那么千家的不在场证明就铁定成立了。
那么,如果这张照片反映的情况不是事实的话,又要考虑哪些问题呢?
第一、这张照片是否是合成照片。
第二、照片上的那条河是否真的是千家所说的夏井川。
如果那是江户川的话,“初雁”号从其桥上经过的时间就是下午两点左右。一个两点钟左右在东京近郊江户川的人,要在六点钟之前赶回代代木行凶杀人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要是这种情况的话,千家的不在场证明就不一定靠得住了。仔细一看,这张照片只拍到了一个桥墩和铁桥的左端,周围的景物基本上看不到。所以,还不能轻易断定这就是夏井川。
第三、这张照片是否真的是案发当天拍的。这可能是案发前几天拍的,也可能是一个月之前拍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样不能成立。
如果拍到了乘务员的脸之类的,还可以作为参考信息,但这张照片是用仰角拍摄的,驾驶室里的情况一点也没有拍到。
“石原先生,上述几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您说呢?”
丹那直言不讳地讲了自己的推测。石原一开始很热心地听着,但听到自己的朋友被警方怀疑时,也许觉得很愤怒吧,他一下子就变得不高兴了。他说话的语速变得很快,也反映出他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那条河到底是不是夏井川,我也搞不清楚,毕竟我也没有去过那里。但是,我敢断定这张照片肯定不是合成的。您也知道,要将两张底片拼凑在一起不是那么简单的,多少都有些麻烦。我很清楚千家绝对没有干这种事。因为,从相机里把胶卷取出来、然后再冲印成像的人是我,不是千家先生。”
“……”
“干家先生只将那一长串底片中拍得好的放大成了照片,而那个时候我也在他身边。所以,我能证明这绝对不是合成照片。还有……”
他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
“您刚才还说不能确定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我也有证据证明它只能是昨天拍的。我这就叫我妻子出来,请您稍等。喂……”
秃顶的丈夫站在走廊上大声喊道,显得很有一家之主的威严。胖呼呼的、一脸福相的妻子很快就来到了客厅,然后坐在榻榻米上。她的手湿湿的,看样子是正在厨房里忙活。
丹那他们搞不懂石原的意图,只好默默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不要说无关的废话,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我问你,照片上千家穿的这件毛衣是谁织的?”
“是我织的。”
石原太太瞄了一眼照片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凭什么说是你织的呢?”
“是我织的就是我织的,还凭什么。那件毛衣是我织好后送给他的,款式和花样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石原太太看样子也没有领会丈夫那些问题的意图,但从丈夫不同寻常的语气中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紧张气氛。她将双膝并拢,非常严肃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从她的裙摆下,露出了两个圆溜溜的膝盖。
“你有没有再织过另一件相同款式的毛衣,就是这种有大写字母’KS‘花纹的?”
“没有,这是第一件。不过,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啊?”
“别插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我再问你,这件毛衣你是什么时候织好的,又是什么时候交给千家的?”
“大概是五号之前织好的吧。我是前天傍晚交给千家夫人的,当时你不是在旁边吗?”
“您听见了吧。前天,也就是五号的傍晚,千家夫人来我家拿走了那件毛衣。所以,千家先生穿着那件毛衣拍照片的事情就绝不可能发生在一个月、两个月之前,只能是发生在十月六日,也就是昨天。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石原太太行了个礼之后就退出了客厅。石原拿出香烟,也不招呼一下客人就自个抽了起来。
“我老婆毛衣织得不错,她设计的款式和图案也让人感觉很舒服。不过,这都是外人对她的评价,我自己对穿毛衣的品味是一窍不通。照片上千家穿的那件毛衣也是我老婆自己设计的,所以绝不可能是别人织的作品。也就是说,您刚才的疑问已经被完全否定了。”
随着朋友的清白被逐步证明,石原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平静了,语调也柔和些了。
石原夫妇的证言清楚地证明了那张照片的确是昨天拍摄的。所以,剩下的疑问就是那座铁桥当真是当事人所说的夏井川上的铁桥,还是另外一座距离东京更近的铁桥。
第二天上午,丹那他们就带着那张照片去拜访了位于丸之内的运输省,请他们查一查那座桥到底是哪里的铁桥。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结果就出来了。一位桥梁专家走了出来,说了一大串让丹那他们完全搞不懂的专业术语。但总的来说,从桥墩和桥的特征上看,那座桥肯定就是夏井川上的铁桥。
这一瞬间,千家的不在场证明可说是无懈可击了。
04
正因为是抱着很大的希望而去的,所以丹那和菱沼都觉得很失望,在回去的电车上两人都一声不吭。当他俩回到警署本部时,其他的警员们都出去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鬼贯主任警部一个人在打电话的说话声。
待鬼贯打完电话之后,丹那向他汇报了今天的情况。鬼贯主任静静地听完了汇报,但他那下巴宽阔的脸上并没有像丹那他们预期的露出失望的表情。丹那心想,在他们外出期间,鬼贯肯定又了解到了什么新情况。
“事实上,从樫山他们那个搜查班那里,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情报。”
主任平静地看着部下的脸。正如同他深邃的眼睛一般,鬼贯警部对事物的判断也很深刻。
“什么情况?”
“被害人河井武子是个假名字,她的真实姓名是千家达子。”
“姓千家?”
“是的。是千家和夫的妻子。”
听到这个意外情况,丹那和菱沼全都愣住了,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那他们离婚了吗?”
“不,没有离婚。”
“这意思是说……”
“在法律上,她还是千家和夫的妻子。也就是说,千家和夫犯了重婚罪。”
丹那心想,这真是个蠢男人,他为什么不等完全了结之后再结第二次婚呢?
“是达子不同意离婚吗?”
“也不是。听樫山报告说,达子曾是某个爵士乐队的歌手,据说还是个相当受欢迎的乐队。但乐队里面有几个吸毒的人,不知不觉间达子也染上了毒瘾。虽说注射毒品后不能很好的演奏,但他们模仿美国爵士乐手的能力也还是不差的。达子和千家相识就在那个时候,她隐瞒了吸毒的情况顺利地和千家结婚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年前,当时达子才二十岁。现在,虽然因为吸毒人也变得消瘦憔悴了,不过,据说在她当歌手的时候却是个相当迷人的大美女。婚后,达子瞒着丈夫继续吸毒,她的毒瘾也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就卷了钱财离家出走,在被称为魔窟的横滨黄金町沦落成了暗娼。不过,在这里发生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小插曲。”
主任停顿了一下,从茶壶中倒出一杯热茶来喝了一口后又继续说。
“从热海打捞上来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长相和穿的衣服都与达子颇为相似。千家就去认了尸,并将其当作达子埋葬了。一年以后,千家又娶了现在的太太。”
“达子知道后很嫉妒吧?”
“是她自己有错在先,所以她也只好认了。但听说自己的丈夫又娶了新媳妇,心里肯定觉得又嫉妒又生气吧。不过,丈夫重婚的事实又让她拍手称快。达子为了弄到购买毒品的金钱,一直在干一些不三不四的下流勾当,但光靠那点钱是不够的。所以,她很容易就想到了要利用丈夫犯重婚罪的事实狠狠地敲他一笔的主意。”
“像她那种女人,是很有可能这么做的。”
丹那也同意主任的这种推测。这样一来,千家所谓的在大街上碰到一个暗娼,与她睡了一夜之后就遭到敲诈的情况就肯定不是真的了。不过,丹那认为千家为了掩盖自己重婚的事实而故意撒谎的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就算有了这个意外的新情报,在千家具有不在场的证明的情况下,仍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之后,他们三人围坐在桌子跟前,就千家的不在场证明研讨了将近三十分钟。他们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又一一进行推敲。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千家的不在场证明有任何的破绽,丹那和菱沼的脸上都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我看,还是先别钻牛角尖了。”
鬼贯喝了口茶后说道:
“我还是觉得千家很可疑。打火机爆炸,为什么偏偏把很关键的底片给烧了,总让人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丹那,你说呢?明天跟我去趟夏井川怎么样?不去现场看看,光在这里空谈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每当案件搜查陷入僵局的时候,鬼贯主任就会决定亲自出马四处查看,等事后再向底下的部长刑事和课长打招呼。他这种事必躬亲的做法在单位内部或多或少也有人不喜欢,但鬼贯这种英国式的侦破方法也屡次取得成功,所以上司们也不反对他这么干。
05
不巧,第二天——也就是九号——的天气很不好。在离开上野站的时候,天上还是下着小雨,到了水户一带的时候,就乌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了。当鬼贯他们在常盘在线的小站广野下车的时候,正赶上一场猛烈的狂风暴雨,气温也很低。
他们走到车站对面的一家小吃店前,要了一杯略带甜味的甜酒。喝完酒后,他俩又按照老板娘的指点,沿着西北方向的道路继续往前赶路。路上积水很深,走在上面就像在小河里行走一样;他俩不时地踩到马车的车辙里,有好几次都踉踉跄跄地一屁股坐在了水里。除了他们之外,路上没有别的行人。由于他俩都穿着雨衣和长统靴,雨点拍打在身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所以两人都听不见对方的说话。于是,他俩干脆放弃了交谈,只顾弯着身子往前赶路。
一排排的房屋被抛到了身后,鬼贯他们来到了村子的尽头。收割干净的田地,看上去像是黑压压的一片。老板娘说步行到目的地要十五分钟,当他们在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一条黄色的浑浊河流;滚动的河水中,不断传来像大型马达运转般的巨大声响。
他俩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在距铁桥五十公尺左右的下游处有一个断层,河水像一条宽阔的瀑布一样奔流而下,水流的声音也愈发响亮了。
回过头去一看,在短得离谱的、短腿猎狗一般的混凝土桥墩上,一座让人不禁联想起积木玩具的简陋铁桥,从这边一路延伸到了对岸。桥身用油漆漆成了红色,让喜欢吃甜食的鬼贯联想到了红色的羊羹;但在靠近这边河岸的地方,却有一大块很突兀的黑色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