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石山真佐子逼到绝路的究竟是什么呢?轻飘飘的阳光照满了他矮小的身躯,丹那一边走在安静的住宅街,仍然一边想着这件事。
石山家是和式的建筑外观,围绕着篱笆,整体的风格素雅而不醒目。院子里盛开秋天的花朵,从外面可以看到庭院角落耸立着一动也不动的石灯笼。一按了门钤,格门就打开了,一位乍见之下应该是真佐子母亲的瘦老妇人出来应门。她身穿结城产的带黑色茧绸,加上束起的白发,给人优雅的感觉。
丹那这次也坐在玄关,打算向真佐子的母亲打听她死亡前后的情况。
“这件事我们也是一点都不明白啊。”
她对着家里吩咐端茶过来,并回头对丹那这样无法理解的回答。
“她有桩婚事,对方和我女儿互相喜欢,其实就要在今年十月举行结婚典礼了。真佐子也应该是在屈指计算期待那天的到来,竟然会忽然去旅行,随便就出门了,然后就传来了她在阿苏自杀的消息啊。比起掉眼泪,更让人不可置信,这实在太奇怪了……”
一个年轻的女子端了茶过来,丹那两手触地向她行个礼。那女子的脸娇小而端正,额头很宽,给人很理智的印象。如果她是死者的妹妹,那死去的真佐子应该也是个美人了。
“请问她有没有跟未婚夫吵过架什么的?”
“没有。”老妇人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马上就摇头了。
“对方是个人品不错,这个时代很难得的年轻人。脾气也很爽直具有男子汉气概,绝对不可能做出让真佐子难过的事情。”
“原来如此。”丹那好像理解似的点头示意,心里却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就相信。既然父母家这边没有让她自杀的动机,那么未婚夫那边就一定有什么蹊跷。
“她有遗书吗?”
“一封也没有。”
“她在离开家之前,您看过她变得很慌乱,或是哀叹的样子吗?”
“没有。我们虽然也想了很多可能,但是那种迹象却一点也没看到……”
女儿的死她不可能会不放在心头上。半夜忽然醒来时,也都会反射性的想起此事吧。毫无疑问的,老妇人在这半年里,一直在反复思考有关自杀的动机。即使如此这还是未解开的谜题,丹那只利用这不到十分钟的对话,当然也探听不出什么。
“对了,有位名叫桑原义典的男人,他对令千金的自杀很有兴趣的样子,请问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年老的母亲似乎很纳闷怎么忽然改变话题的样子,一副诧异的表情。年轻的女孩子则轻轻点了头,起身离开。
“您不认识吗?”
“对,完全不认识……”
丹那想问的都问完后,就告辞石山家了。一出门到了明亮耀眼的阳光下,心情也就松了口气。因为干刑警这行的关系,虽然理应习惯拜访遗属的家了,但还是很讨厌。与其说是讨厌,其实是很不好受。这就像某一种毒药,每次少量堆积在体内,一点一滴的发挥效力一样;年纪大,似乎也跟着中毒更深了。今天这种晴天的日子倒是还好,要是阴天或雨天部可就糟了,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沉闷。
丹那出了门,正要通过可以看到灯笼的篱笆前时,年轻女子的上下两件式裙装映人眼帘;那是刚才端茶过来的女孩子。本来以为她中途不见,原来是抢到刑警前面等他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姐——”
“我叫美知子。我知道姊姊寻死的动机,也见过那个叫桑原义典的人。桑原先生是不是在西多摩那边被杀了?我看到早报,还以为那是同名不同人吧……”
美知子一口气把话说完。深紫色的服装将她白净的脸蛋衬得更加白皙,嘴唇的口红很美。
“对,他被杀了。我到他的办公室尝试搜索看看,结果发现有很多你姊姊死亡当时的新闻报导。桑原应该是以此事为资,去向某个人敲诈吧。关于你姊姊的自杀,应该牵涉了什么秘密吧?如果知道这个秘密,那个被桑原敲诈的人,还有杀了桑原杜绝祸根的人,他们的真面目应该就能现身了。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前来拜访。”
因为美知子开始慢慢往前走,所以丹那也跟在后面,降低音量对她说话。这是由于他马上就察觉美知子不想让母亲听到。
二
美知子在前面站着,然后进入了小孩子的游戏区,坐在那里的木制长椅上,请丹那过来,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因为四周都是小孩子,所以就算被听到他们应该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们的喧闹声和尖叫声,常常会打扰到谈话。
“我们领回过世姊姊的遗物回家后,之前紧张的情绪和缓下来,加上悲伤至极,让我们精疲力竭,虚弱得像病人。大概过了三周,我觉得心情总算镇定下来了,就去整理姊姊的遗物,这时在她日记当中发现了一封给我的信。”
丹那点了点头并催促她往下说。就因为是女人所以话会讲很久,他可不希望连摊开信边读边哭这种事情,也巨细靡遗的啰嗦长串;他希望能快点切人重点。
“我之前就一直想,姊姊和我感情很好,不可能什么都没对我说就死了。从头简单的来说,鸟居先生,也就是姊姊的未婚夫,姊姊和这个鸟居先生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在胸部装了胸垫,而鸟居先生以为这是她真的胸都,所以就向姊姊告白,如果不是胸部大的女人,他就感觉不到魅力,藉此向姊姊求爱。喜欢上鸟居先生的姊姊,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用胸垫了,所以就去找整形外科咨询。这时候医生建议她只要注入硅胶,很简单就可以变大了,因此姊姊当场就动了手术。”
想不到竟然出现了鸟居的名字。原来如此,原来那个男性银行员就是自杀女性的未婚夫啊。对丹那而言,实在无法嘲笑真佐子想去隆乳的这种愚蠢的行为。
美知子又继续往下说。姊姊真佐子在镜子里看到完成的漂亮形状胸部时,还很高兴的向医生道谢。她觉得这样一来就算被鸟居看到也不会丢脸了。
然而过了两个月左右,注入的硅胶不知道为什么在体内分解了,胸部各处都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就像小肿瘤。真佐子于是赶紧去敲医生的门,医生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后,马上扬起下巴找护士来准备手术,在将近十个地方的肿瘤动手术,取出硅胶,再将伤口缝合;而且没有拿手术费,反倒退还了一万圆整的金额。这是因为那个医生自认手术失败,但是对真佐子来说,就算给她一万圆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不,这不是用金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她的胸口全部都是手术刀的伤痕,就像被砍伤的与三郎①一样;而且拿出硅胶的伤痕变成了陷落的凹洞。真佐子很不满意所以重复做了三次手术,但仍然没办法恢复原来的模样。
①歌舞伎“与话情浮名横栉”脚本中的男主角,身上有三十四处刀伤。
“我从来没看过,因为姊姊也觉得很丢脸,所以不可能让我看她胸部。那家整形医院在手术前,拿来了一张要是失败不得异议的字据。可是事实上就算时常有百分之二、三的失败机率,医生也会讲得好像成功率百分之百,姊姊就以为那张保证书只是形式而已,不小心就签名了。既然她都签名,就没办法控告医生,而且就算控告,她那受伤的身体也不能复原了。听说大部分的人,都像姊姊一样,流泪入眠。”
这时传来了纸芝居①的太鼓声,玩耍的孩子们大叫着跑向了栅栏外。美知子发愣的将视线投向没有人玩耍的晃动独木吊橘,不久后又以这个姿势继续往下说:“丰满的胸部对鸟居先生有吸引力;而姊姊失去了成为他爱的对象的资格,不对,假设鸟居先生改变心意,想要温暖的迎接浑身是伤的姊姊,我想姊姊大概也不会让那双手拥抱她吧。因为面目全非的样子,姊姊自己也很厌恶。姊姊在工作上表现的很开朗,心中却好像一直想着要快点死去。她似乎也花了时间,一点一滴的整理起身边的东西之类的,连我都没发现。”
①纸芝居由数张到十数张图卡构成,故事的脚本写在纸卡后头,演出者从第一张开始说故事,说完从旁边抽卡,转放到最后一张。通常为卖糖果的小贩推车四处表演,吸引小孩来买糖。
美知子忽然看着丹那,美丽的黑眼珠泪眼汪汪。
“喂,你懂了吗?姊姊想要让她那丑陋的身躯从地球上消失,所以才跳进又热又黏稠的熔岩里。想必她一定很痛苦吧……她会偷偷的只留给我遗书,也是因为想要提醒我,不要步上姊姊的后尘。这件事我对爸爸妈妈都没说,因为这实在太让人痛心了。我想告诉刑警先生这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是因为我想请您替我姊姊报仇,希望能对那个医生,加以法律上的制裁。”
“我知道了。”丹那也严肃地回答。他觉得在报告石山真佐子死亡动机时,也要谨慎才行。
“那么,那个医生是谁?”
“他是中央区日本桥车站前的,吉济木医院的院长。”
丹那记下笔记。
“你为什么会认识桑原义典呢?”
“我并不认识他。是因为他说要采访,所以跟他见过面。”
“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姊姊过世后一个多月时。他说那个医生实在很不象话,要帮我刊登出去好好教训他。然后为了要写成报导,就追根究底的访问我。我好不容易才刚稳定下来的情绪被他打乱也很难受,而且要向他那种感觉很粗俗的人说姊姊的种种事情,也让我觉得这好像在亵渎姊姊似的感到很不愉快。虽然说死去的桑原先生坏话不太好意思,可是那个人给我的印象就像无赖,有些事情也没办法相信他。”
从美知子与鸟居的话中,大概可以猜测桑原这个男人不讨人喜欢。这个像是无赖的桑原,想来也不可能放着百济木的弱点不管。他谎称要刊登出去教训百济木而来取材,应该也是想要彻查百济木的失败,然后当做恐吓的数据吧。而且,假设他去勒索百济木的话,也就能成立百济木为了防止继续被勒索,所以杀了桑原的推测了。
“原来如此。可是桑原是在哪探听到这个秘密的?”
“我一问他这件事,他就很得意的告诉我了。听他说整形外科医院应该一定会有失败的案例,所以他就去接近护士套出有力的证据了。听说是在傍晚,在护士回家的路上埋伏,拖住看起来像嘴不严的人,带进咖啡厅。他说女人聊天的时候只要随便煽动几句,什么事情都会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了。”
美知子皱着细而浓密的眉毛,表示轻蔑。
“听说那个护士说出了曾经发生手术失败,患者自杀的事件。听到这件事以后,那个人马上就去国会图书馆,调查报纸报导确认事实,终后就来我家了。”
“谢谢,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打听一下,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好的,我答应你。”
“我也会谨慎处理关于你姊姊自杀的真相。”
“那就万事拜托了。这种传言如果散布出去,过世的姊姊就好可怜。”
她的微笑消失,眼神转为认真。
“对了,小姐。”
“是。”
“听说桑原对你做了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她红了脸,有些顺下眼睛,可能是在想着要拒绝回答,不过并不是这样。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厌恶与轻蔑感,汇集在她那紧咬的嘴唇上。
“那个人真是很下流。我说完事情的时候,他突然抱紧我,还想强吻我。我只知道我被吓坏了拚命揍了他两三下。可是,不管我怎么打他,他都不在乎的样子。反而还嘻皮笑脸的一边笑,一边用手帕擦掉自己嘴唇上沾到的口红。”
丹那发现美知子的脸颊通红并非感到难为情,而是光回想起来就让她气得不得了。
“你曾告诉鸟居先生这件事吗?”
“没有,这种事情能跟谁说呢?我连母亲也没说。鸟居先生会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他偶然当场目击一切了。”
“他生气了吗?”
“对,鸟居先生人很好,他马上就发怒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不小心说溜嘴了。到底为什么这个刑警想要问鸟居的事情呢?
美知子觉得鸟居幸彦是个很帅的男人。虽然讲到银行员,就会容易审人联想到苍白的像豆芽菜的男人,不过鸟居并不是这样。他的肤色是褐色的,胸宽就像戴上护胸那样厚实,粗手腕上长着黑色的毛。看起来就像高中的体操老师,而且他又拥有老师所没有的都会高尚气质。
曾有段时间,美知子很憎恨鸟居。虽然这种说法或许很任性,但是将姊姊逼到死路的,追根究底就是鸟居喜欢丰满胸部女人这句话。她相信杀害姊姊的犯人就是鸟居。
如果想要赞美女人的话,再怎么样都有充满理性的话可说。美知子读了姊姊的遗书后,就判断鸟居这男的是个没内涵的人;还觉得很难理解,怎么姊姊会被这种异性吸引呢?
让她重新认识鸟居的契机,就是桑原谎称要采访而来找她的时候。她说完事情后桑原也没有想回去的样子。就当她觉得桑原的眼神变的很奇怪时,桑原就忽然伸手将美知子搂到怀里意图强吻她,这男人没刮干净的邋遢胡子扎着美知子的脸频。
美知子发出惨叫声,正在里面日式客厅与母亲说话的鸟居就飞奔而至,轻轻松松就把桑原给赶走了。那时候鸟居的态度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粗暴,而是让桑原夹着尾巴逃走的坚决态度。美知子这才对鸟居另眼相看。
“刑警先生,该不会鸟居先生……”
“不是,没那回事。话说回来这真是个好公园啊,有这个公园小孩子就可以放心玩耍了。”
丹那不自然的说了这句话,煞有介事的环视四周,装出很赞叹的表情,并慢慢站起身。然后在心中觉得,或许这个妹妹会代替自杀的姊姊成为鸟居的妻子吧。
三
丹那刑警搭乘巴士走访尾久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尾久位于东京的东北方,白天只会让人以为是枯燥乏味的工业城镇,然而这时候天黑了,车站前马路的建筑物闪烁着漂亮颜色的霓虹灯,与白天的印象完全不同。
丹那去了站长室询间,表明想与车掌区的高本车掌见面。戴红帽的助理亲切的帮他到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本人,传达丹那的希望。丹那照着年轻站员的引导,穿过职员专用的快捷方式,横渡铁轨。透过微暗的亮光,可以看到铁道专用在线编组完成的列车或电车,正停了十几辆在那里休息。
高本车掌看起来身材很瘦,制服相当合身。他说上车时间就要到了,说着就慌张的刷衣服。从车库传来蒸气火车头像是不断咳嗽的声音,让附近焦躁的气氛更加浓厚。
“嗯,已经快要两个礼拜了,所以有些地方印象已经非常模糊。”
他细心的掸去袖子上的灰尘,并说道:“你要问我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的,你在濑上车站接收的电报送到了乘客桑原手里。之后桑原又打了电报给自己家里。然而,我们还疑这到底是真正的桑原,还是冒称桑原的人呢。因为侦察需要,就不得不怀疑起这件事。”
高本车掌露出了发愣的表情,所以丹那就毫不保留地说道。
“我没理由知道他是本人还是冒充的。总之我接到的是寄给桑原的电报,所似就用扩音器广播他到车掌室领电报。不久后,桑原先生就过来了,于是我交给他电报,就只是这样。”
“所以不能确定是桑原或者不是吗?”
高本被他这样问,好像觉得自己的作法遭到质疑。消瘦的面颊有些红了起来,口气也听起来有点发怒。
“刑警先生这样怀疑我也就算了,可是我们不管哪个车掌都是这样做的。也不会一一核对来领电报的乘客,查看他们的身分证件。就算是这个桑原先生,假设在他本人之后有另一个自称是桑原的男人来领电报,一开始的男人就会变成冒充的吗,实际上也不是这样吧。”
要是惹恼了这个车掌那就糟了。丹那这么想着,就在眼角皱起眉头,努力挤出笑容。
“请问您记得那个叫桑原的男人的长相吗?”
“那不可能。像是棒球选手或电影演员,或是内阁总理,如果是这一类的人那我就有印象,不然怎么也记不住。”
这的确就像车掌所说的吧。除了有特别的原因,如果他还记得两星期前,只有交谈过一两句话的客人,那反而显得不自然了。丹那本来想试着摆出好几张男人的半身照片,让车掌从中指认桑原,不过现在晓得这会失败了,虽然也能理解这个道理,遣是觉得很可惜。
“桑原后来打了封电报给自己家里,请问处理的人是你吗?”
“对,之后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列车出了福岛车站之后,那个人又过来,说他想要电报用纸。我一递给他,他就当场写了电报文。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穿着很华丽的灰色加黑色的横竖条纹风衣。我记得真的是这样。”
说到格状外套,那一定是桑原。
“那封电报是在金谷川打的吗?”
“对。因为停车时间很短,所以交给了站员。”
这么说这个桑原或者是假装成桑原的人,是在车掌的眼前写电报文的。因此这个发信人是不是桑原,只要看电报纸留下的笔迹就知道了。刑警心想,别的暂且不说,首要之急就是索取电报纸。虽然照片收进了口袋,然而丹那心中忽然又蒙受新的不安的侵扰。这是两周前的电信纸,如果金谷川车站已经销毁的话,那这重要的数据就消失了。
“我想将电报纸借出来,请问该不会已经销毁了吧?”
“没这种事。我们从受理电报纸后会一直保管三个月,因为这是规定。”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丹那松了口气,露出黄色的牙齿。
“还有一件事。濑上车站转交的那封电报,内容有点奇怪,桑原读这封电报时的反应,你记得是什么表情吗?”
要是他能想起当时的表情,也许就能趁机再次于脑海中浮出忘记的桑原面貌吧。然而,高本车掌面无表情的摇了摇消瘦的脸庞。
“我记得他没有当场打开电报,而是回去自己的位子。而且,如果我们知道电报是很让人震惊的内容,那我们也会注意对方的情况吧,我们又不会一封一封打开受理的电报。只要不是收件人亲启的电报,偷看内容虽然也不会被罚,可是这种行为也太没礼貌了,所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除非收件人没有搭列车,没办法送给他的话则另当别论。姑且开封看看,是需要紧急处理的内容时,才会采取对应措施。”
他忽然抬起头看了墙壁上的时钟。
“时间到了。”车掌将刷子滑入口袋中,并这么说道。
列车通过震得地上隆隆作响,煤烟从玻璃门的缝隙进入,让狭小的室内变得微黑。
四
这天晚上的会议席上,岛村报告了走访出版社的结果。任何一家都一样,否认他们委托桑原到仙台取材。
“这真是怪了啊。”林出次长马上响应。他有着白面贵公子的相貌,然而找碴似的口吻是其美中不足。
“该不会是在说谎吧?为了不想泄漏计划。”这是岛村也考虑过的事,但也没必要当成缺失指出。
“我不这么认为。”岛村不高兴的回答,有点说话带剌的口气:因为他是容易激动的男人,所以脸颊都红了。
“因为我听他们说话之前,都已经很委婉的先跟他们说了,要是不诚实以告的话就会很麻烦,要是不配合就会被认定为妨碍侦查。就算他们撒谎只要调查也就会知道。而且,只要听到对方讲的话,是不是讲实话也马上就会知道。”
“你可别生气啊。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那么委托桑原到仙台取材的,会不会是新的出版社,没有登记在桑原以前的账簿上呢?”
大家都对这个意见没有异议。桑原或许是为了提出新工作的出版社或杂志社,而到仙台去的吧?他的笔记本上没有记载这家社名,这有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先等取材结束,日后要求费用的时候再记上去吧,搜查员们是这么解释的。只要不知道这家出版社的名字,就很难彻底查明桑原取材的对象了。
“不,没必要这么悲观吧?死者的外套口袋里有电报,只要去那封电报发信的电报局,调查电报纸就可以了。因为上面记载着姓名地址。”
丹那发言了。一边说话,一边想着我真的好像被电报附身了。
“电报纸会保管三个月,所以只要去发信局询问就应该会知道了。”
这也是刚刚才获得的知识。
“那有必要立刻去看看,只是,期待太高不会很危险吗?”
“为什么?”
“因为你认为,桑原握有强行采访的男人的弱点,所以那男的有杀人动机,这种状况他会在电报纸写本名吗?”
丹那并没有向岛村一样脸红,因为他早就知道,不彻底反驳就绝不罢休只不过是次长的习惯,其实他本性是个好人。
“那么,想想要是他打电报给列车的时候,还没有起杀意怎么样?”
“原来如此。那他就是之后才显露杀意的吗?”
“就是这么回事。过了半天或一天后,怒气渐上心头,终于就忍不住了。现在假设这个人是X先生好了,X先生受到杀意的驱使——”
“等等,也不一定他当时非得有杀意不可吧?那时候他可能是按耐不住怒气,所以用电报发泄气愤。但是,不久后又马上改变心意了。索性就扣住访谈的内容如何呢?他就是这么想,于是搭飞机到东京,前往上野车站,等待列车到站。然后邀请下车的桑原到茶室或旅馆款待一番,住了一夜的隔夭,重新开始谈判,但是对方不愧是对手,进行的并不顺利。到头来谈不拢,就变成这种结果了。”
“嗯,丹那你说的也有一番道理,可是比起这个,彻底查明X的真面目才应该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吧?你就立刻去联络发信局吧。”
“是。”
“对了,这件事如何呢?桑原是这种男人,以前也曾捏造无凭无据的报导不是吗?那么也可以推测是他得罪了拿来当题材的人们吧。”
“这一点我也会打听看看。”岛村再次回答。
“听说大概三年前,也就是桑原刚成为头条新闻记者时,曾经跟人打官司,而且败诉了,那时候他支付了将近三十万的金额。那次吃足苦头后,他就好像被人抓到把柄,变得非常谨慎。据说他常常说,名誉毁损真是可怕。”
现阶段最有可能嫌疑者,就是整形外科医生百济木,以及在仙台打那通感情用事的电报给桑原的X,这两个人了。
之后鉴识组、搜查组、现场证据组等等接着报告,讨论结束时已经超过十点。丹那离开福生署的建筑物,受到夜晚的冷空气吹拂时,皮肤的感觉像是远离东京都中心,来到了武藏野的郊外。
五
因为前一天晚上很晚才通知仙台的电报局与金谷川车站调查的要求,过了一会,隔天五号早上才收到电报局打来的电话回复。幸好林出次长的担心并未成真,发信人在寄信人的签名栏不只是光明正大的写了住址和姓名,还填入了电话号码。寄信人是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室町五丁目一五一号,百济木忠雄。这个整形外科医生的失败手术不就是桑原敲诈他的把柄吗,这个报告昨晚才刚听丹那说过而已。就因如此,本部的成员们都感到相当高兴。在场的虽然只有本部长、主任,以及少数几个联络员等等,他们仍然响起了不约而同的欢呼声。
不久后兴奋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主任那方形下巴好像也神采飞扬起来,不知对谁这么说道:“断定发信人就是百济木,我要特别提醒你们注意这点。那有可能是某人借用他的名字,或者那个人有着更积极的意图,也许是他想让百济木成为嫌疑目标吧。”
“主任说的的确没错,那么对手是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