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巴士上空无一人,女子大学放暑假后,就没什么人会利用这条路线了。
不久,车子到达了终点站,鬼贯下了车,穿越一条大马路后,走到大学校门前。昭和初期创校的女子大学,虽然校史不长,但因为她自由主义的校风而声名远播。理所当然的,在日支事变①刚刚发生的那段期间,这间学校成为军部的眼中钉,受到了各种打压,甚至还有教授因此丧命。
①过去日本政府对中日战争的侮辱性称呼。
紧闭的铁门旁,一扇出入用的小门正敞开着。从那里可以看到铺着草坪的校园,以及布满小石子的道路,石子路往凸字形的白色校舍延伸,画出了一道平缓的弧形。深绿色的草皮上杳无人迹,只有大型乌鸦凤蝶在那随意飞舞。鬼贯推测图书馆应该就是那栋与校舍相对的褐色四角形建筑物,于是朝着它迈进。
这间学校可能每当要纪念什么的时候,就会种下一棵树吧。悬铃木、月桂树、水杉等等,各种不同的树木围绕在图书馆四周,成为图书馆的遮阳棚,因此馆内的空气出乎意料地阴凉。
鬼贯警部向观看公布栏的女学生,问了真野圣子的行踪后,对方快步走进图书馆中,把圣子给带了出来。
鬼贯警部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叫真野圣子的女大学生。穿着白色连身裙的她身材高挑,脂粉未施的脸蛋虽然算不上美丽,却有着健康开朗的感觉。圣子把鬼贯引到尤加利树的树荫下,接着转头看着他,并在一张小小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菱沼夫人的事,我几天前就已经讲过了……”
她仰望着站在眼前的鬼贯。是因为屡次接受警官讯问,令她感到厌烦?还是不满鬼贯打扰她用功呢?她的声音带着抗议的意味。为了安抚她,鬼贯弯下腰,用他天生的温和语调,从她接到看家工读工作的始末开始问起。
“是夫人委托校友会来找人的,说是要找不喜欢旅行或不常旅行的人,因为这项条件跟我很合,所以我就录取了。不过,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那位夫人的事呢?”
她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早在鬼贯的意料之中。
“不,我们并不是特别调查那位夫人。我们正在调查某个案子,而跟那个案子相关的所有人——正确地说有十一个人——都是我们的调查对象。”
鬼贯警部合情合理的说明,轻易地就得到了真野圣子的信任。
“天气这么热,你们一定很辛苦吧。”她同情地说。
“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菱沼夫人留你下来看家后,要坐车出发时的事?”
鬼贯警部伸出手来,拍掉爬在女学生衣服上的毛毛虫。女性都是厌恶毛毛虫的,虽然并非蓄意而为,但鬼贯的举动似乎博得了她的好感,她的语调很明显地没那么紧绷了。
“我前一天就到夫人家,当时她为我介绍房子内部。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送夫人到大宫站搭车。因为夫人的行李虽是装在女用小行李箱中,但她还带了丧服什么的,总之东西很多,行李箱多达五只,只靠夫人与她的佣人的话人手不够。”
“你说的第二天,正确来说是几号?”
“上个月的十四号。”
“夫人坐的是哪班列车?”
“往新泻的列车。”
“发车时间是几点?”
“前几天也有刑警问我这个问题,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是六点二十六分从大宫出发的列车。”
真野圣子毫不迟疑,干脆地回答了问题。311次列车从大宫车站出发的时间,鬼贯也早已自然而然地记住了。
“一小时后有另一班往新泻的列车,你会不会把两趟列车搞混了呢?”
“不会有这种事的。”真野圣子用力地摇了摇头说,“几天前那个刑警也这样问过我了。夫人所搭的列车是六点二十六分那班,而你刚才问的是七点三十四分,从大宫出发那班。七点半,应该每户人家都起床了才对,但我们前往车站的时候,整个城市都还在睡呢,所以,我不会搞错的。”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当时除了夫人之外,还有谁跟你们在一起?”
“是夫人的佣人。那个人很胖,这样说不太礼貌,不过她感觉满迟钝的,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三等车厢的座位上。我记得当时夫人还说‘幸好找到了座位’。”
“你觉得菱沼夫人是怎么样的人?”
“她似乎是一个既不服输、又很干脆利落的人。跟佣人一起坐三等车厢这种事,其他的董事夫人是绝对学不来的。我虽然很不喜欢说同性的坏话,不过女人之中,跟她一样有人道精神的人没有几个。”她似乎对学姐赞誉有加。
鬼贯警部在这次调查中没有任何收获,只让文江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更加牢不可破。真的要举一个收获的话,就是他更能确定:文江是一位富有行动力的女子。这证实了飞田游廓的老鸨供出的,那段往事的真实性。既然她是个有着这种个性的人物,自然很有可能一下定了决心,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了。

在大宫车站下车后,鬼贯虽然已经预先把这地区的简略地图记在脑中,却还是不小心走到了北口。大概在酷热侵袭下,他的脑袋也变得不灵光了。大宫的城镇只在铁轨南侧发展,在北侧几乎是一片寂寥。等到新中仙道开通后,北侧也会发展成住宅区吧,但那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回到正题,鬼贯一走出剪票口,马上发现这个北口与热闹的南口大相迳庭。他啧啧了一声,越过平交道走到南口。
在车站前大门町往南走,快要到中仙道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帆足药局。看似店主的白衣中年男子,正与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男人深谈着。客人的面前摆了五、六瓶有大有小的药水。看店主指手画脚的样子,似乎正在向客人解释药效。
穿过中仙道后向左转,就是冰川神社的参拜道了。参拜道与正对面的神殿之间,那条长度将近有一公里的道路两侧,都被一整排店铺给塞满。战败后的纷乱中,常常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看到简陋的商店街,这条参拜道上的店也是一样,虽然建筑物外观已经经过整顿,但还是有种新兴商店街般新颖而青涩的感觉。商店街中有花店、点心店、豆腐店还有肉铺。鬼贯在街上走着,突然有一家店吸住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家挂着“救命堂”招牌的药局。光从外面看,可以确定店内药的数量之多,比起帆足药局毫不逊色。或许是出于敌对意识,想跟竞争对手比个高下吧,这家店也是又大又干净,用烫金文字写上调剂室的房间也很有派头。
但真正吸引鬼贯的,并不是店的外观,而是因为他想到,当晚胃痉挛的文江,明明经过了救命堂,却特地去比较远的帆足药局,这实在是件古怪的事。鬼贯自己也曾有过经验,胃痉挛的剧烈疼痛,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样痛楚下,希望能快点止痛才是人之常情,但是为什么文江要跑到大门町买药呢?
目前鬼贯想到两个文江去帆足药局的理由。第一,她想买的药救命堂没有卖,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但是,她那一晚去了帆足药局一事,就是她在社长被杀时重要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把这件事考虑进去,那么文江会选择后者,可以想见应该是因为救命堂缺乏了某种,能够用来证实不在场证明的条件,而帆足药局却可以满足这个条件。
鬼贯警部闪过从前方骑过来的自行车,就这样止住了脚步。救命堂没有、但帆足药局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鬼贯警部缓缓地走了两、三步后,发现这个谜其实并不难解。文江不在场证明的证据,就是帆足药局店主的证言,而为这个证言佐证的,就是那张用药记录卡,而那张记录卡让店主的证词更添真实性。这么说来,符合能为不在场证明佐证这个条件的,就是那张用药记录卡,于是可以推测出,或许,救命堂在开药时,并没有像帆足药局一样,会把他们用的药记在记录卡上。而这个推测到底正不正确,只要实际试一试就知道了。鬼贯向后一转,大步走回原路后,进入了救命堂。
救命堂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看起来很健康的妇女,她右眼的眼角上,有一颗跟她亲切而满面笑容的脸,不相配的泪痣。
“欢迎光临。”
“请给我胃痉挛的药。”鬼贯警部随口胡诌了一句。
老板娘看了一遍身后的架子,拿出了两、三个纸盒,每个都是在报纸广告上,经常看到的止痛剂品牌。
“成药好像跟我老婆的体质不合,吃了都没有效,可不可以帮我配一帖效果好的药呢?”
女药剂师点了点头,走进调剂室后,就从药品柜的药品中取出蓝色与茶色的瓶子,把药倒在研钵中搅拌。鬼贯从头到尾都盯着她的手,但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她没有把药名记录在记录卡上。应该是文江依据她长年以来的经验,早就摸透哪间店会做记录、哪间不会,所以才会想到利用这一点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作佐证。
“三次份共三百圆,请在发作时服用。”
付了钱收下纸袋后,鬼贯进一步询问:“请问菱沼家要往哪个方向走?就是有年轻漂亮的夫人的那一间……”
“从鸟居前面向右转后直走,左手边就是了。那是间很大的宅第,很快就能找到的。”
从她的表情,鬼贯感觉到她对客户的好感,看得出来菱沼家是救命堂的常客。而且明明在这里就能配止痛剂,文江却特意避开这里,跑到帆足药局配药,鬼贯从这一点,清楚嗅出她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气味。

鬼贯警部走到菱沼家附近时,屋后的木门正好打开,一个提着菜篮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连身围裙,低头看着她手上拿的一张类似购物清单的纸片。鬼贯直觉地认为:这个女性就是大桑代。
鬼贯警部叫住她一问,她果然就是大桑代。一开始她似乎有些胆怯,不敢开口,但很快地,鬼贯亲切的微笑让她放下了戒心,说出她正要出门买油炸用的肉、猪油还有蔬菜。菜篮里面有一只装油的器皿。鬼贯配合她的步伐,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当他们经过时,主妇们都毫无例外地,用讶异的眼光,看着他们这对奇怪的组合。
他讯问大桑代的事,迟早都会进到文江的耳中,不管怎么做都藏不住的。因此,他表明自己的职务,带着大桑代走到冰川神社境内。大桑代虽然一直说,要是晚回去会被夫人骂,迟迟无法决定,要不要跟着鬼贯走,但她似乎不习惯坚持己见,很快就放弃挣扎乖乖跟了上来。
两人登上石阶,在石狮旁转个弯,就可以看到一片古老的杉木林中,放有一条长椅。鬼贯拿出手帕,挥去长椅上的灰尘,请女性先坐下后,鬼贯也跟着坐在她的身边。蝉不停地鸣叫。除了四、五个拿着捕虫网的小孩子在那闲荡外,没有其他的人影。
“你记得跟夫人一起去长冈时的事吗?”
鬼贯警部对着那张反应迟钝的脸问道。看到她的表情,让人为她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而捏一把冷汗。
“……是。”
“那时候你跟谁在一起?”
“……我跟夫人一起。”
“你没有中途跟她分开,一个人搭火车吗?”
“没有,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大桑代缓缓地回答,一脸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的样子。
鬼贯弯下腰,很有耐心地从各种方面试探、确认完一个项目后,才转到另一个项目。鬼贯也不希望在询问上花太多时间,害她被文江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经过如此认真切实的讯问,鬼贯得到的资讯,却还是不出关刑警与须藤部长刑警之前,问到的证词。大桑代坚持她与文江在当天的一大早,从大宫车站坐上了往长冈的列车,她们搭车的时候,看家的真野圣子也帮着,把皮箱运到大宫车站,而且她跟文江在列车到长冈前,都一直在一起。她说话时语调迟缓,情绪也没有任何动摇,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她的话语更像事实,不,不应该说“更像”,应该说“根本”就是事实才对。看大桑代那张迟钝耿直的脸,既不像是在说谎,也不像有说谎的才能。假使文江要大桑代作伪证好了,在须藤部长刑警这位老手的面前,看起来脑筋不好的她,怎么可能不露出马脚地欺瞒到最后。
不只如此,她们搭的列车是六点二十六分离开大宫往新泻的那班车,以及那一天的日期是六月十四号这一点,都跟刚才真野圣子所描述的一模一样。将她们两人的证词合起来一看,知多半平死于黑条那段时间,文江确实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正坐在从二本木车站往脇野田车站的列车上。
鬼贯警部沉思着。大桑代臃肿的身躯,坐立不安似地动着,频频注意时间。拜殿旁边,孩子们为了抢蝉而争吵了起来,同时传来了女孩高亢的哭声。杉木林间,夕色渐渐浓厚。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请便。”
鬼贯警部虽还有些许不甘,却也只能有气无力地答应。就算继续质问下去,看来也不会有新发现,而且鬼贯已经没有任何借口与理由留她了。如果晚点想到有什么事没有问到,再打电话给她吧,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如果你被夫人责备,就跟她说是我留住你的吧。”
道了谢后,鬼贯又加了这一句话。他也无法确定,把拖延晚餐准备时间这件事归罪于他后,大桑代能不能得到文江的谅解与原谅。一想到这里,鬼贯就对这个身材圆润的善良女性感到抱歉,也很后悔自己居然拦下她这么久。
“如果我有其他事想问,会打电话给你的,请问你的电话几号?”
鬼贯警部站了起来,拍掉沾在裤子上的灰尘后问道。大桑代很宝贝似地,抱着菜篮子站起来,把手伸进割烹服的口袋中,开始不断摸索。
“……我有把电话写在一张纸片上,如果不写起来,我马上就会忘记了。”
女人边说,手上的动作没停过。
“我帮你拿东西吧。”
“抱歉。”
她把菜篮递给鬼贯后,继续翻找着自己的口袋,最后她翻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绿色纸片,她用她的粗手指迟钝地把纸片摊开,开始念着写在内侧的电话号码。
“……谢谢你。”鬼贯警部合上笔记本后道谢,不经意地看到了大桑代手上的纸片。那是一张朴素的标签,上面用石版印刷印上绿色的底与红色的毛笔字:“越后汤泽竹叶糖”。
这个标签鬼贯也有印象,不喝酒的他对甜的东西特别偏爱。战争结束后第五年,他去新泻旅行时,在汤泽车站的月台上发现这牌子的竹叶糖后就买了下来。但那只是把白砂糖糖浆倒在竹叶上折成两半后做成的、食之无味的难吃糖果。就连鬼贯都吃到火冒三丈,为了满足顾客挑剔的味蕾,现在这种糖或许已经经过改良、变得好吃多了吧?
“这竹叶糖是什么时候买的啊?”
“是在这次的旅行中坐我前面的人买了给我的。”
“这好像不太好吃吧?”
女人摇着她肥胖的头颅,表达出她不觉得那糖果难吃的想法。或许因为大桑代出身乡下,一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很好吃吧。
“……我本来打算在回程的时候买这个的,可是因为是搭夜车,而且我也不知道车站的名字,所以就没办法买了。”
她的口气中带着遗憾,似乎仍对竹叶糖念念不忘的样子。鬼贯本来并没有认真在听,但这句话却像一根针一样刺进了他的耳中。
“这么说来,你是在去程的火车上拿到这东西吗?”
“没错。”
“所谓去程,是指跟夫人一起去长冈的时候吗?”
“是的。”
总算找到疑点了。引起他注意的是:越后汤泽车站其实位于上越线这件事。从刚才大桑代的证词来看的话,她应该是搭上越线前往长冈才对,但是这个女人却在别人面前坚持她是跟文江一起搭信越线前往长冈,而且还有女大学生真野圣子与松野车长证实这个证词的真实性。
从证人的数量、证词的可信度来看,她们搭信越线这件事,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这种情况下,鬼贯会对竹叶糖这个小插曲抱有高度兴趣的理由只有一个:一样是去长冈,搭上越线的话可以缩短将近一百公里的距离。假定文江说她搭信越线这件事是谎言,实际上她是搭上越线前往长冈的话,不管在距离上还是时间上,她都可以有更多的余裕。她会不会把这段时间花在犯案上了呢……?
鬼贯警部一回神,看到大桑代还是一样扭扭捏捏地抱着菜篮子站在那里。树荫间漏出的夕阳,把她平常就红通通的脸染得更加红润。

鬼贯警部回到办公室一看,那里一如往常,只有丹那一个人在无所事事地看着摊开来的报纸。鬼贯看到他时,他已经把大部分的新闻内容读透了,正呆望着广告中美女模特儿的照片。
“您回来了啊?刚才有电话……”
“你先听我说……”鬼贯警部抢着说话,因为他想赶快跟丹那讨论,以确定自己调查的结果,能推导出怎么样的解答。他拿了毛巾使劲擦掉汗水,然后坐了下来,不停地扇着手上的扇子。
“就像你已经知道的,我认为菱沼夫人伪造了她的不在场证明,我亲自出马调查,就是为了破解她的诡计。但是,不管是松野车长还是女大学生,都作证说她的不在场证明是真实的。我虽然发愤要把它查个水落石出,调查到的却不出须藤之前就查到的东西。毒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照在我身上,当时我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长年的合作经验,让丹那对搭档的气性是了若指掌,因此,看到鬼贯的表情与声音中展现的神采,就直觉地知道鬼贯一定有什么不错的收获,他已经等不及要听他的发现了。
鬼贯警部一手用扇子扇风,另一手则从提包拿出列车时刻表,然后把它丢到桌上。
“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应该说我出门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与所有证人碰面,亲耳听他们的证词。最后,我从菱沼家的佣人大桑代那里,听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
鬼贯警部说完,便详细地描述了他们在冰川神社的对话。随着谈话内容的推展,丹那的扇子摇动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戛然而止,丹那的黑脸上,明显地浮现出振奋表情。在听完鬼贯的描述后,丹那暂时沉默不语,似乎想在脑内好好地整理刚才听到的事。
“……的确有必要彻底追查这个矛盾点。”
“没错。”
“不过我听到这件事后,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些疑问……”
“不要客气,尽量说吧。”鬼贯警部催促着,手中不停擦拭大量冒出的汗水。他的声音之所以带着一点鼻音,是因为说话当时,他正擦着他的鼻子。
丹那舔了舔嘴唇,开口说道:“佣人会不会去了两次长冈呢?第一次坐信越线,第二次则坐上越线……如果那个糖是在她坐上越线去的时候拿到的话,不也能说得通吗?”
“关于这一点,我也跟她确认过了,她的回答是,不管是去长冈还是别处,从以前到现在,长途旅行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真是太奇怪了……竹叶糖在信越线的直江津车站也有卖,她吃的那个别人送的竹叶糖,真的是汤泽的竹叶糖吗?”
“标签清楚地写着‘越后汤泽’四个字。”
“可是,就理论上来看……”
丹那毫不退缩,用摺起来的扇子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紧迫盯人地说:“给她糖的那位乘客,也有可能在前一天曾经搭过上越线,又刚好在那一天,与大桑代她们一起坐信越线啊?他们或许是拿着前一天,在汤泽车站买的糖坐信越线,然后,再把糖分给在列车上认识的大桑代。这样一来,搭乘信越线的大桑代,会吃到在上越线的汤泽卖的糖,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件事我也确认了无数次。有一对貌似夫妻的中年人坐在她前面,他们在途中列车停靠的某个站上,从小贩那买了竹叶糖,这件事是她亲眼看到的。因为对方就在她眼前的车窗那里买的,不可能看不见,所以,竹叶糖绝非你所说的那样是前一天买的。”
“……”
“上越线的名产,不可能在信越线的车站卖,因此,那对中年夫妇必定是在上越线的车站,更清楚地说,是在越后汤泽车站买的,而大桑代所搭的一定也是上越线的列车。”
鬼贯警部用平缓的语调解释着。
“可是,菱沼文江既然就坐在旁边,她应该会把那张标签拿走后处理掉才对。因为她没把它拿去丢掉,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反过来想,文江之所以没有把那标签撕毁丢弃,是因为她不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换句话说,她当时并没有跟大桑代坐在一起,这样一来,文江仍有可能坐信越线前往长冈的不是吗?”
丹那针对所有破绽,穷尽各种可能性,来探讨鬼贯的逻辑。这是他在这种情况下,经常使用的策略。藉由丹那的验证,鬼贯的逻辑也变得更加完备。
“因为,那对夫妻给大桑代竹叶糖时,列车正停靠在越后汤泽的下一站,也就是石打站。菱沼夫人那时拿着集印册到月台去了。当然,那只是形式上用来掩人耳目的表演罢了。而大桑代是个迟钝的女人,拿到的糖也没给主人看,就把它收到口袋里,自己一个人吃了。”
“真是个贪吃的女人。”丹那虽然在嘴上骂了一声,但他的表情亮了起来、看来他总算同意鬼贯的说法了,因为他也知道,经由上越线前往长冈的话,到长冈的时间,就可以大幅度缩短。
“这样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了。根据松野车长与女大学生的证词,主人与佣人应该是搭信越本线的列车。但依照大桑代的说法,却只能推测出,她们搭的是上越线这个结论。我想我们最先要做的,就是判定到底哪一方才是事实。”鬼贯警部说。
“坐上越线那方才是真的,因为能更快到达长冈,这样应该可以赶得上犯案时间才对,不然的话,就没戏唱了。”
“我也很想要这样想,可是啊,丹那,那位女大学生的证词,清楚地证明:她们两位搭上从大宫出发的311次列车,而松野车长也记得,菱沼夫人有去过那辆列车的车长室,这该怎么解释呢?”
“那是伪证。”
“那我就要问问你了,菱沼夫人又怎么让两个证人,替她作伪证呢?她收买了他们?”
“这个吗……”虽然是自己提出的想法,但丹那却没有自信。从过去的经验,他非常清楚收买这手段有多么危险,掩盖事实又有多么困难。
“我认为她绝不可能收买松野车长他们的,因此,我们只能相信,证人说她们搭的是信越本线的证词。所以,我想在相信这些证词的基础上,作出菱沼夫人她们是搭上越线前往长冈的解释。”
丹那看向鬼贯的脸,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鬼贯下颚方正的脸上却露出了非常认真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把矛盾当成矛盾的样子。
“这种事做得到吗?”
“你先听我说完。因为我有这种想法,所以我试着向那个佣人,问了两个问题,其中一个——虽然从她的智力,应该就能想象得出答案是什么——是问她记不记得,中途经过的车站名。”
“结果呢?”
“她一点都不记得。不,不是不记得,而是她一开始就没有兴趣,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只要利用这一点,菱沼夫人轻易就能在列车开过上越线时,灌输她这条路线是信越本线的观念。而且,大桑代她单纯善良,是个根本不懂得怀疑别人的老实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