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以前看过近松千鹤夫穿红色短靴,因此在防空洞里,吩咐他要穿那双鞋来。可是之后在二岛再次碰面时,他却告诉我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令我大惊失色:他居然说,红鞋子被由美子小姐拿去鞋店,所以穿了黑鞋子来。
我瞪着近松千鹤夫那个畜生,而他整个人龟缩成一团,像在求我原谅似的说:“我来之前已经为这件事,把老婆狠狠骂了一顿了……”我之所以能够忍着不对他发脾气,是因为再过不久,这家伙就要在我的计划中,成为一个永远沉睡的牺牲者了。
在福间车站走下货车后,我伪装成近松千鹤夫,从福间车站搭上了112次列车;要做出在兵库县别府町,投水自杀的假象,买张往兵库县内的车票,是最好的方法。大阪是毒品买卖兴盛的城市,为使警方把近松千鹤夫的行动,跟毒品交易联想在一起,我买了前往与大阪相邻的都市——也就是神户市的车票。
接下来我从门司转乘2022次列车,并在车内向车长要了阿司匹林;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要让人以为,搭车的人是近松千鹤夫,我从以前就知道,拿药的时候需要名片了。我把从近松纤鹤夫那里得到的名片,用理所当然的表情,递了出去。
之后,我在列车到德山车站前,进入洗手间内,在里面把近松千鹤夫的衣服脱了,秘密塞到旅行袋中,迅速换回自己的衣服。当然,我换回来的衣服,是到达若松站前,在洗手间中脱掉的那套。然后我在德山车站的月台下车,拜访了公安官。
这时候,2022次列车已经发车,2023次列车则正伴靠在这一站,想要骗过公安官,这一点儿都不困难。这里的公安官值勤办公室,我在上次出差的时候,就已经充分侦查过了。
04
十二月六号晚上,近松千鹤夫按照约定,准时跟我在大分县别府市的舞厅“尼古雷特”会合。他就像间谍小说的主角般,一脸得意,意气风发地跟我报告,他的对马之行。我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下手,一边又得装得像是对他的报告,很感兴趣似的,不断地赞赏点头。在乘船之前,我的时间非常有限,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一切行动,按照我拟定的计划进行。
在舞厅休息时,我跟他说:“喂,你要对由美子小姐好一点儿才行哪!……在这里写封信给她,让她安心一下吧!”
他不太情愿似的含糊应了一声,然后把我递给他的明信片放在桌上,打开了钢笔笔盖。我看他似乎不知道写些什么,于是告诉他:“你不能随便写写,就照我说的意思来写吧,这样比较妥当。总之,只要能让由美子小姐安心就够了。”最后,我教他写出了那张明信片。
接着,离开舞厅的时候,我跟他说:“要是交给你的话,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寄出去,所以还是由我来寄,把它给我。”然后就把明信片取走了。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在哪里寄出那张明信片了吧。
这个诡计的灵感,是来自于别府市与别府町地名相同这一点。顺带一提,明明五号晚上就能投水自杀的近松千鹤夫,却等到六号晚上,写好明信片之后才自杀,虽然这一点,必定会引起一些怀疑,但以近松千鹤夫那小子的名声,大家应该会认为,他中途跑到哪里厮混去了吧!
我引诱近松千鹤夫回到大分,然后从那里搭上了“射干花号”跨海渡轮。我之所以不从别府港搭乘,而选择在大分港,就是为了减少别府这名字出现的次数,以免让你从兵库县的别府,联想到大分县的别府。至于船票,则是当天中午买的,我买给自己的是前往大阪的票,而近松千鹤夫的部分,则是用另一个名字,买了前往髙松的票。
我会选择坐三等舱,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在船内的行动受到注意。但我也考虑到,如果我没有其他理由,就选乘三等舱,那么敏锐的你一定会起疑心。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射干花号”渡轮是没有头等舱的,而二等舱只能容纳半打客人;我也很清楚,在出航当天买二等舱票,一定会因为客满而买不上。同时,我也知道,在那艘船的三等舱里,常有赌徒聚赌。另外,我也早就算计好,在那段充斥着喧嚣跟兴奋的时间结束后,所有乘客必定会全身虚脱,犹如鱼市场的鲔鱼一般,睡得没有知觉;而在所有人都沉入梦乡的船舱中,就算少了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的,这也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命令近松千鹤夫在船上,要装得跟我毫不相识,然后便上了船。接着,在十二月七日的拂晓,趁人们都还在熟睡的时刻,我欺骗近松千鹤夫说,要告诉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把他带上了甲板。我勉强挤出欢愉的声调,透露我们到目前为止的成功,可以让我们在近期内,得到三千万现金,要他与我一起举杯庆祝。我拿出了小瓶装的威士忌,这是昨晚出航之后,我要近松到船的小卖部买的。之后,我把从工厂带出来的氰酸钾,偷偷掺入了其中,再将封条仔细地贴回去,在昏暗的甲板上,近松千鹤夫是不可能发现,瓶里面的酒有异状的。
我递出酒瓶要他先喝,近松千鹤夫毫不怀疑,打开瓶盖,得意地说:“收到钱之后,分我五百万就好了,我想跟分手的小老婆破镋重圄。”
我模仿美国大兵的模样,一屁股坐在车站木栏杆上的样子,坐上了甲板的栏杆,近松千鹤夫果然也照着做了,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得多。他喝了一口酒后,还来不及开口,就像失去重心般,往后翻了个跟斗,掉下漆黑的海里了。真是一件简单到乏味的事。
我们待在别府的舞厅时,我就已经以给他秘密费用为借口,把我用过的福间到神户的三等车票,跟纸钞一起,塞进他的钱包了,只要把他的遗物留在别府町海岸,大家一定会认为,近松千鹤夫就是在那个地方投水自杀的。在我的计划中,尸体应该会在两天后被发现,事实上被发现的时间,比我预设的还要晚得多,但就算如此,对我的计划,也没有任何妨碍。
回到船舱后,我把他的外套、帽子塞进了行李袋,并将行李袋藏在我这里;第二天,我在髙松下了船。接下来,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前往别府町,把近松千鹤夫的遗物,偷偷放在海边。那些遗物万一要是被小偷拿走的话就没用了,但我也没有闲情逸致,在那儿监视那些东西,直到有人发现为止。拖拖拉拉的话,就赶不上船进大阪港的时间了。所以,向派出所报案说,看到自杀者遗物的人,其实就是我。
之后,我在别府町,把那张明信片寄出去,然后借由陆路前往大阪等事,就与你所知道的一模一样了。
啊,差不多是收音机,要播放晨间节目的时间了,我得加快速度才行。
05
在这里,我想就之前没有写到的若干部分,再简单做个说明。首先,我想说的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膳所善造会受到怀疑。当我跟膳所谈转让皮箱的事情之时,他虽然跟我说过,他最近要出门旅行,请我赶快过来拿,但我是之后才发现,他要去四国旅行的。还有我跟你谈到他、那位女士以及近松三个人之间的事,也完全是偶然。这件事是我的疏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膳所善造去引开你对我的怀疑。
你似乎很好奇,我是找哪家服装店,缝制那些蓝色衣服的,不过,那些其实都是我的旧衣服,颜色是我自己染上去的,所以,我不用担心会在这一点上,被人抓到小辫子。而我跟近松都是中等身材,因此,互换衣服是没有问题的。至于那些已经没有用处的蓝色衣服,我回到东京以后,就烧得一干二净了。
近松千鹤夫身上带着《英文每日》的事我也知道。我之所以没有把它处理掉,是因为我觉得,尽量不要去搅乱原本的样子比较好。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东西居然会使人对此事产生疑心。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购买短程用列车时刻表,在112次列车及2022次列车的项目上,画上红线的人也是我。我将时刻表留在他的外套口袋里,就是为了让警方看了之后,误以为近松千鹤夫是坐车到关西了。
总算到最后阶段了。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会白白浪费我前途无量的人生,实施这种犯罪计划?……我就老老实实地因答你吧,我的人生就快走到头了,我的生命,最多只能撑到今年春天而已。医院的医生做了检查后,宣告我患了不治之症;当他边用消毒水洗手,边说着一些场面话,来安慰我的时候,我的脑袋,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闷棍似的。我忽然想起自己过去,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体验,那是从收音机里听到,可怜的山崎部队与其部属们,在阿图岛①全数战死的消息时,那种仿怫看到未来,蒙上绝望的黯淡黑云般的心情。
①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唯一占领的美国领地,就是阿留申群岛的阿图岛。昭和十八年(1944年)五月,山崎保代大佐率领日军,英勇顽强地迎战登陆的美军,最后被全数歼灭。当时兵器、兵力皆不足的日军,原本就毫无胜算。大本营将阿图岛视为发扬皇军精神的圣地,将此战当成一段佳话发表。这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第一次用“玉碎”来形容的战役。
之后,东京交响乐团为追悼阵亡将士,演奏了《英雄交响曲》①中的《葬礼进行曲》。我虽然不太懂音乐,但我从未那么感慨万千地听完一首曲子。
①贝多芬的第三号交响曲.《葬礼进行曲》为其中的第二乐章。
我站在医生面前,联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心中浮现出那第二乐章的意涵,在想到此曲的作曲家贝多芬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这位肉体有残缺的乐圣,那令人惊叹的意志力。那时候,我下定决心,要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样,绝不虛度我有限的余生。
之后,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并没有选择,早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患有不治之症的并不只我一个人;罹患结核病的年轻少女,如何英勇地与死神搏斗到最后一刻;而患了麻风病的青年,又是如何迎接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夜晚①,在我身边就能看到、听到,并且读到这些实例。
①情节出自北条民雄《生命的初夜》,是一部描写作者得了麻风病,住进麻风病病患收容所,第一周内所见所闻的私小说。
就在这时候,马场番太郎的行为传到了我的耳中;我虽然曾努力想让他悔悟自己所犯的错,但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之后,我就立誓,要倾注全力,打死这个祸害社会的寄生虫,把这只“Bacillus①”赶出和平的日本。
①细菌。
我之所以会像前面所说的一样,去亲近毒品,就是为了减轻因此病所造成的痛苦,但与此同时,我面对死亡,也求助于宗教的救赎。在访求过大乘佛教、小乘佛教,天主教与基督新教后,我终于找到了比谁都要爱好和平、否定暴力的贵格派①。我记得在战争末期,读到登陆冲绳的贵格教徒军队,向上级力陈反对空袭日本本土的报道时,一方面对于能够义正词严地,表达自身理念的民主军队组织感到钦羡,同时,也为贵格派教徒的人道主义,所深深感动了。
①基督新教中的一派,由英国人乔治·福克斯所创立,摒弃一切宗教仪式,重视内心平静,并主且张和平主义。
我致力于寻求自身灵魂的安歇之地,最后,终于找到了心中的理想,但是,我在决定要杀死马场番太郎的那一刻,我就不得不主动放弃这个地方了。
再过一会儿,我就要服下近松在“射干花号”跨海渡轮上,曾经尝过的那种毒药。这样,我的灵魂将会因为背离了我所皈依的宗教,而无法得到安息,必须永远徘徊游荡吧!……但是没有关系得啦,就算是我会堕入地狱,受到恶鬼的责罚,现在的我,也不会感到一丝遗憾。
昨晚,你似乎对我把珍藏的歌麿,给卖出去的事感到讶异。但其实不只是歌麿的收藏,我所有的一切,就连我的生存动力——那座工厂,我全都卖给别人,换成金钱了,我希望能再次依赖你的友情,委托你帮助我管理我的遗产,你不会拒绝我这个请求吧?
一切细项我都已各别指定好,不过,我有一份遗产,想留给马场番太郎的死者家属。马场太太跟那种男人结婚以后,在肉体上跟精神上,应该都饱受摧残吧!虽然那个疯子死了,她一定也会觉得松了口气,但我想,往后她一介弱女子,想在人世间的惊涛骇浪中生存,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其他还有结核防治、救助麻风病事业等等,分完之后,我的遗产就一毛不剩了。与对待马场死者家属不同的是,我没有把任何一分钱,留给近松由美子小姐,因为我相信,有一个人,可以给予她温暖的爱情与激励,补偿她过去那段苦难的婚姻生活。
鬼贯兄,你好好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才一直保持单身到现在的?由美子小姐因为对你的愧疚,这十年来,甘愿过着忍辱负重的生活,但是,现在不是一切都恢复原状了吗?……
你是一个坦率的男子,也不是一个会被世人的眼光左右,而犹豫不决的懦夫。不要再说一些别扭的话了,温柔地拥由美子小姐入怀吧。不然的话,我会变成鬼来找你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现在我正为香烟点上火,准备吸最后一根烟了。附带在香烟匣里的音乐盒,现在正重复播放着俪歌①。回想起来,膳所那家伙买这东西给我,当结婚礼物的时候,本来要拿旁边,放结婚进行曲的盒子,但却一时糊涂,把放这首曲子的香烟匣,拿去给人包装了。真是一个粗心却又可爱善良的男人啊!
①Auld Lange Syne,苏格兰民谣.曲名之意为“昔日的芙好时光”,即是我们熟悉的《友谊地久天长》。为日本名曲《萤之光》的原曲。
就在这首旋律不停播放的同时,我也沉浸在膳所善造先生友情的温暖中。写了这封信给你后,我就要向这尘世告别了。
亲爱的挚友,保重。
一月十二号早晨
蚁川爱吉
致鬼贯兄足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鬼贯警部低低地喃喃自语着。除了一件事之外,一切都像是对好焦点的图像一般,变得清晰可见。
在原子弹投到广岛时,蚁川爱吉正好待在那里,或许他所谓的不治之症,与此事有关吧。鬼贯警部以复杂的心情,想起蚁川那悲哀的命运。
他把桌上的电话拉了过来,打电话到蚁川家,但只能听到铃声空虚地回响着。虽然鬼贯警部早就预料到,前天的访问,会带来这种结果,但这与他的悲伤是两回事。他套上大衣,默默地赶往车站。
06
鬼贯警部以治丧委员会会长的身份,圆满地办好了蚁川爱吉的葬礼。因为蚁川人面很广,所以除了同业之外,还有许多人前来吊唁。
葬礼结束以后,鬼贯警部站在空荡荡的会场中。
膳所善造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累坏了吧!……”
“不会。”
“喂,打起精神来啦!
“我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吗?”
“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啊。我明白你跟蚁川的感情,也知道你的立场。不过,你虽为夹在友情与正义之间而苦恼,但也勇敢地突破了这一切。你的勇气,就连蚁川都在遗书中,表示赞赏呢!……伸张正义,是你绝对不能遗忘的使命,不是吗?”
“嗯。”鬼贯警部的回应,还是一样郁郁寡欢。
“喂,振作一点儿,到休息室去看看吧,由美子小姐一个人,在那哭得像个泪人儿哦!……”膳所善造小声地说道,
就连丈夫近松千鹤夫死了,都没有哭出来的由美子,此刻居然……听到膳所善造的活,鬼贯警部不禁对由美子的心态,感到不可思议,但他马上就理解了,明白了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当蚁川爱吉下葬在长眠于多磨墓地的夫人身旁后,第二天,由美子就要离开东京了。
因为候车室的气氛,让人无法忍受,所以,两人走到了检票口。东京车站在空袭中受损,现在仍然在修复中;虽然修复预算,被大幅度地删减了,但修复作业仍然不分昼夜地进行着,装着支架的天花板上涂了灰泥,那些灰泥,就像雪一般飘散,落到了鬼贯警部的大衣上。
“哎呀,让我把它拍掉吧,不要动啦!……”
由美子用温柔又非常自然的动作,拍了拍鬼贯警部的肩膀;鬼贯警部笨拙地用挤出来似的声音,向由美子说了声“谢谢”。
检票开始之后,两人走上了月台。隆冬季节的夜风冰冷剌骨,在这寒风中,站着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他们穿着华丽,与一些前来送行、看起来像是媒人的人,正在热情地互道别离。
“啊,是新娘子呢!……看起来好幸福呢!”由美子欢快地说。
“这是当然的。新娘就算强迫自己,也得相信未来将会很幸福才行。那个新郎也一样,不过不久之后,或许他会变成一个暴君也说不定哪!”
“您可真爱挖苦人啊。”
“我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者,当然会这么想了。”
就在鬼贯警部回答的时候,列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声响起了。
由美子垂下眼帘,盯着鞋尖说道:“是啊,您说得对。我也一样,在跟近松结婚的时候,我也相信:我将会一辈子幸福。不……与其说‘相信’,不如说‘误以为’会比较正确。”
由美子喃喃自语地说着,木然的表情,就像是被冰封起来一般。随着时间流逝,月台上的旅客越来越多了。
“虽然有人说‘日久他乡是故乡’,但是你一个人,回到那样寂蓼又不便的偏远乡下地方,实在是太可怜了!不……‘可怜’这两个宇,还不如‘残酷’来得贴近现实啊!……”鬼贯警部十分绝望地说着。
“我可没有一辈子待在那里的打算唷!……在那个地方,每天过得犹如行尸走肉,连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把近松埋到鸟取的坟墓后,我会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的。但是,死后只有毫无感情、徒有名分的妻子,来为他办身后事,仔细想想,他也是个可怜人哪!……”
由美子感触良多地说完后,像是想赶走这阴郁的心情一般,直视着鬼贯警部的脸说:“请允许我换个话题。这个事件的凶手,如果是蚁川先生的话,那皮箱的逻辑,又是怎么回事呢?”
鬼贯警部正要开口时,列车进站了。于是他们上车,选好合适的位置,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后,便坐了下来。
“关于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可是……”由美子开口说道。
“是啊,这应该是最后一个疑问了。蚁川爱吉在遗书中,对这件事只宇未提,这代表他要我‘自己解解看’吧!……”鬼贯警部苦笑着说,“蚁川爱吉将马场番太郎的尸体,塞入黑色皮箱X后,从新宿车站寄送出去这件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这样一来,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把尸体换到膳所善造的皮箱里的呢?我也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在脑中不断地问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鬼贯警部用手上的钢笔,咚咚咚地敲着车窗,发车前乱成一团的周遭,更使他为了解开谜团而焦躁不已。
“但是,我并不认为我的前提有错误。”
“所谓的‘前提’是……”由美子笑着问道。
“就是这个诡计的必要条件——马场番太郎的尸体与两只皮箱,必须交集在同一个地方。”
“这个前提,就跟水是由一个氧原子跟两个氢原子构成的一样,根本是毋庸置疑的,不是吗?”
“可是啊,这样一来,不管怎么想,都会陷入自相矛盾的困境。”
“但是,可能性只有两种不是吗?……一是在二岛车站前交换皮箱,二是在二岛车站前,把尸体塞到另一只皮箱里。”
当近松由美子这么说的时候,发车铃高声响了起来。鬼贯警部一边起身离座,一边愤愤地说了一句:“两种都不可能。”
由美子把头伸出窗外,与站在月台的鬼贯警部面对面。”这样太奇怪了。”
“是很奇怪。可是,之所以会奇怪,全是因为我做了错误的假设。尸体是塞入X皮箱后,从东京寄到若松车站的,这是第一个事实;而马场是被塞进膳所在蚁川的介绍下,让给近松兄的Z皮箱后,寄送到汐留车站的,这是第二个事实。”
“您说得没错。”由美子匆匆点了点头
“但是,他们待在二岛,也不过区区十五分钟,这段时间内,想将马场的尸体换到Z皮箱,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所以说,我一定是在哪里走错了路。能引领我走向真相的资料,就在我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我却遍寻不着;我觉得心烦意乱,大脑内侧也传出阵阵刺痛。”
“您说得对,尸体与皮箱集合在一起的地方,明明只有二岛一处啊!”由美子也蹙起柳眉说道,“所以,只要知道X皮箱中的尸体,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被换到Z皮箱中的话,就可以真相大內了呢……”
发车的铃声戛然而止,电力机车的汽笛声,才在遥远的前方响起,列车就缓缓开动了。由美子刷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鬼贯警部的肩膀。
“很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请保重……”虽然她的口气略嫌客套,但却能从她的眼中,看出无比的情意。
“保重!……”鬼贯警部只是简短地应了这样一句。
第17章 当风向鸡①朝向北方
①原文为“風見雞”,指用鸡头装饰的风向标。
01
二月二号,也就是蚁川爱吉死后的三七祭日那天,当丹那刑警吃完了午餐,经过鬼贯警部的办公桌时,发现鬼贯警部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恍惚状态,他双眼茫然若失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丹那看鬼贯警部圆瞪着双眼,张大着的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单纯的发呆。他不敢出声叫唤鬼贯警部,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想发现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但是霞关①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早春风景,并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①位于东京千代田区,日本警视厅所在地。
就在此时,鬼贯警部的鼻翼扇动,双颊泛红,猛然起身走了出去。不久之后,鬼贯警部回来了;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恢复成平常的鬼贯警部,但脸上却难掩欣喜的神色。
“鬼贯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那个Z皮箱里塞着马场番太郎尸体的谜,我总算把它解开了。”鬼贯警部笑着说。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您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呢?”
“咦?你问我在看什么?”
鬼贯警部不明所以地,盯着丹那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咧嘴一笑,在桌面的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汉字;接着,他向一脸愕然的丹那刑警,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先跟你说声抱歉,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月落乌啼霜满天。
“混蛋!……鬼贯兄,您也太过分了吧,这点程度的汉诗素养,我还是有的,好吗!……”丹那警部笑着说,“这是唐人张继作《枫桥夜泊》七言绝句中的一句对吧?”
“所以我不是说‘抱歉’了吗?……总之快点儿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