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松千鹤夫的行动中的疑点开始,再说到找到货车司机彦根半六、知道第二只皮箱与x氏的存在、前往对马……这些事,鬼贯警部都向蚁川一一加以说明。
当鬼贯警部说到自己从X氏鞋子颜色的不同,破解两人扮演一角的秘密时,蚁川爱吉佩服地拍手说:“果然厉害,真是人如其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你过誉了,我也是被耍得团团转之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答案。”
鬼贯警部说完之后,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05
蚁川爱吉起身去,重新泡了一杯热可可。
“啊,多谢。不过现在我说的这些,并不是Q氏的mistake(错误〕,而是他无法操纵的misfortune(不幸〉。对我来说,这倒是天大的好运了。”
接下来,蚁川含着海泡石烟斗,不断重重颔首,由衷钦佩地听着鬼贯警部说明的一切。而后,他像是非常美味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次注视着鬼贯警部的脸。
“……哎,真是太了不起了。这一点简直是被彻底击溃了哪!……不过这样一来,马场番太郎在福冈县被人杀害的那段时间,Q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又要怎么解释?”
“这就是第二只黑色皮箱出场的理由了。但是老实说,这部分我也要举手投降了。对此我还留有一个疑问,所以,称不上完全解开了这个谜。我不得不说,Q氏当时待在小河内村,这件事的确是事实。”
“这样一来不是有矛盾了吗?Q氏既然在东京,就绝对不可能在福冈县,杀死马场番太郎啊。”蚁川微笑着说。
“没有这回事。就算Q氏在东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哦……为什么?”
“因为‘马场番太郎是在福冈县被杀的’这个前提就是根本错误的。因为马场在离开柳河后,买了前往折尾的车票,所以我才满心以为,马场番太郎是在二岛附近被杀的。这也是Q氏所设计的陷阱啊。”
“真是这样的吗?该不会,你为了陷Q入罪,而照你自己的意思,勉强扭曲了事实?……”蚁川爱吉仍然保持着微笑说,“马场在九州被杀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凑巧是吧?”
“并非如此,比如说,其实有这样的事……”
鬼贯警部于是告诉了蚁川爱吉,警方从被害者胃里的消化物得来的推理,以回应他的疑问。
对方静静抽着烟斗,脸上浮现愉悦的神态……不,应该说是高兴得不得了的表情。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吗?……”蚁川爱吉满脸堆着笑说,“屈指一算,那位Q先生还真犯了不少错误呢!”
“说到错误还有另一个,那就是和尸体一起,塞到皮箱里的稻草,这对Q氏来说,也是个致命的失误。”
听到那先跟米顿的说明后,蚁川爱吉皱起了眉头。但他的神情仍旧是熠熠生辉的,就连他皱眉头的动作,看起来也像在逗人玩儿似的。
“你调查得还真仔细哪!……普通的城市人,通常连麦秆跟稻草都分不出来,唉……也难怪Q氏在这一点上失败了。”
“没错。Q氏如果是农业技术人员的话,就能避免这种失败了,但他是机械工程师,对稻草的知识不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他还把那先跟米顿,两个品种混合在一起,这对Q氏来说,又是无可挽回的一大失误啊。”
如果对方铁青着一张脸的话,鬼贯警部是绝说不出这话的,但看到蚁川爱吉那副百无禁忌的态度,鬼贯警部的话,也开始俏皮起来了。
“原来……因为他太专注于‘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布置工作,才会粗心大意到,在这种基本的地方犯错误啊!……”蚁川爱吉愤愤地叹息着,“就像是边走边观察星空,最后跌到井里的古代天文学家一样。那么,Q拿出第二只皮箱,来扰乱警方的事,你怎么解释呢?”
“那件事吗?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件事还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鬼贯警部很干脆地弃械投降,跟蚁川爱吉说了X皮箱与Z皮箱的谜团。
“以这种情况来看,我想一切的行动,都是Q氏在指挥,而近松千鹤夫则是听命行事,可是从结果来推测的话,他们明明在二岛车站前的阴暗处,把马场番太郎的尸体换到另一只皮箱了,但他们又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件事情,这一点我就想不通了。”
“哈哈哈哈,鬼贯兄,这个地方就让我反击一下吧!时间不够,就等于尸体没有被换到另一只皮箱。既然没换,就代表马场番太郎从十二月一号晚上,就被塞进近松千鹤夫的皮箱里,拿去寄存了,这样一来,尸体从东京运送过去的假设,不就无法成立了吗?你所说的马场番太郎胃中的未消化物,以及皮箱中找到的两种稻草的组合,也称不上是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你这样是没办法让Q氏心悦诚服的啊!……那些稻草也有可能是某个士兵,从缅甸偷偷带回的稻种,偷偷种出来的啊!……所以说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有没有解决皮箱的矛盾?只要你没有给予这个问题,以最符合逻辑的说明,这场比赛就是你输了。”
“嗯,Q氏应该是利用心理盲点或是什么,让我遗漏了某个要点吧。明明只要注意到那一点,情势就能逆转的……”鬼贯警部叹息似的回答。
“好啦,这件事你再慢慢想吧。不过,其他问题应该近期之内就会明了了。”
06
在事件的话题告一段落后,两人开始谈天说地,越聊越起劲。
当鬼贯警部起身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打开玄关的门,夜空的星光,今晚看起来特别明亮。
“你要从原宿车站坐车吗?”
“嗯。”
“从这里到国分寺,要花将近一个小时呢。”
“是啊,到吉祥寺方向的车子,每十二分钟就会来一班,不过要到国分寺的车子,要等三十分钟才会有一班。要是赶不上的话,就得在新宿站等车了。”
“小心不要感冒了。”蚁川爱吉握着老同学的手,微笑着道别。
“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不送了。”
在鬼贯警部出大门之前,蚁川爱吉开着玄关的门站在那里。鬼贯警部从大门回头望,看到蚁川沐浴在逆光下的黑影,正向他挥着手。鬼贯警部也轻轻点头对他回礼,他心想,在肥前屋前下车的X氏,应该也是这样挥着手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老友活着的样子。
第16章 遗书
01
两天以后,当鬼贯警部正用刷子刷着衣服,为上班作准备的时候,有一封信送到了他的家中。他把信封翻过来,看到寄件人是蚁川爱吉后,不用读信,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他一手拿着蛋壳色的西式牛皮纸信封,一手拿起桌上的拆信刀,灵巧地切开封口。然后,他坐到椅子上,往桌上的时钟看了一眼后,抽出了信纸。
看到写得密密麻麻的十五张信纸,鬼贯警部顿时咽了一口口水,整个人像是被彻底吸引住似的,开始阅读了起来。
鬼贯兄:
现在是二十二点过三分。当我提起笔来的此刻,你应该还在萩洼附近走着吧!我在你离开之后,在书房里仔细想好了,要怎么给你写这封信,然后坐到桌前。
当你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自行结束我的人生了,因此,这封信是我的遗书。我想在这遗书中,就我为什么舍弃自己的大好前程与事业,杀死马场番太郎与近松千鹤夫那两个畜生,还操弄古怪、复杂的计谋,与你在智力上一较长短一事,进行说明。
我想,就先从马场的事情开始写吧!不只是马场,我对陷日本干今日苦难中的,那些军国主义者有什么想法,我想你也很清楚。你是如此恐惧战争、憎恨战争、厌恶战争,所以我相信,你应该不难理解我的心情。
去年秋天,我去大分市参加一场宴会。席间,我从来自大牟田的客人那里,听闻到了马场番太郎在柳河的作为。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后,我确定他在召集那附近心智尚未成熟、犹如白纸一般,容易染上任何色彩的纯真孩童们,并向他们倡导,极权主义式的暴力革命。虽然我试着透过别人,间接地对他提出忠告,但还是不见他有些许悔改之意。关于我面对面地开导他,想令他知错却不可得后,只好杀害他这件事情,我在后面会加以提及。
一想到那些自认为是烈士的家伙,我就不禁要坐直身子,写下一些严厉的话语。总之,为了自己成为和平国家一分子的心愿,为了即刻扬弃暴力,我非得使用暴力才行!于是,就是在这样的两难中,我挥下了自己手中的樱木手杖。
但是,我之所以决定杀死近松千鹤夫那贼子,却是因为全然相异的理由——那只是单纯的愤慨罢了。当然,觉得既然要杀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也是理由之一;如果马场番太郎知错能改的话,那我是绝不会杀死近松的吧。
近松千鹤夫那家伙就是一株卑鄙至极、彻头彻尾的墙头草,识时务地在需要的时候,主动跳进染坊的染缸里,谄媚地把自己染成蓝色、涤成黄色。那个心中从来没有任何立场跟原则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已,就像只火鸡一样,不停地改变着自己的颜色,还表现得恬不知耻。
因此,我很容易就能够想象得出,近松千鹤夫在与你争夺由美子小姐时,到底使出了多么寡廉鲜耻的伎俩。几年后,我从某君处听闻此事,能够让聪明伶例的由美子小姐,相信那些对你的中伤之言,他真可谓巧舌如簧也。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怪罪于她。
由美子小姐结婚以后,渐渐地察觉了近松千鹤夫那个家伙的真面目,干是,当她对丈夫的爱情越减一分,对你的思慕也就越添一层。这变化可说是理所当然,但你只要想一想,近松千鹤夫那阴险的性格,就能想象,当他知道了这件事后,该有多么嫉妒了吧!而他又会如何折磨由美子小姐,只要想一想他是个怎样的人,应该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出来了。
不知你发现没有,由美子小姐之所以不跟近松千鹤夫那个畜生离婚,忍辱负重到今天,全都是靠要向你踣罪的意念强撑着。她想用“自愿走上苦难之道”这个方法,来展现自己对你的赎罪之意。另一方面,当近松千鹤夫听闻你并未忘怀由美子小姐,一直保持单身,就欺骗由美子小姐说,你已经开始了幸福的婚姻生活,然后嘲笑并品尝因无法结合的爱情,而痛苦不堪的两名男女。这是他对爱着可恨男人的妻子,所做出精神上的复仇。他曾向我坦白,他总会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然后贪婪地享受快感的滋味。
先前我也跟你说过了,一头钻进毒品非法贩卖里的近松千鹤夫,已经完全沉溺在其神秘魅力之中;而心烦意乱的他,最近开始以肉体上的暴力,报复妻子的背叛了。我想你应该也发现,由美子的那些伤痕了吧?由美子小姐身上的淤青,就是由此而来的。为了将由美子小姐,从近松千鹤夫这头畜生的魔掌中解救出来,我才决定杀死近松。正如前面提到的,我与近松并无私人恩怨。
在此我必须提两句,杀死这两个人的时候,我为何会运用那种拐弯抹角的手段。我是一个有理性的人,绝不做不必要的事情;更进一步说,对于我为什么要采取那种精心设计的手法,你恐怕猜不出个中的道理,但对我而言,理由却是很充分的。
大学的那六年间,你一直都非常照顾我,而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对你的好意是来者不拒。至今我只要想起来,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心中就会充满温暖。我不想装模作样地,亲口跟你道谢,但我从未忘记你的恩情。可是,在另一方面,承蒙你恩惠这件事,不只没有让我萌生出正常的感谢之情,反而让我感觉到,自己就像二十四小时,都被你压制一样;借用最近流行的、用途甚广的词汇来说的话,这就是所谓的“自卑情结”吧!……
就连学业成绩上,也总是你略胜一筹,因此我的自卑感,不断地累积着。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生出了和你在智力上,要一较髙下的念头。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你是警官,那我就以罪犯的立场,向你下挑战帖,将你卷入混沌的旋涡中,看着你苦恼的樸样,把这十年来深藏心中的自卑感,一举打消了吧!虽然在事件发生的顺序上,我是下定决心,杀害马场番太郎之后,才决定要挑战你的,但或许我从很久以前,就下意识地等待着,这种机会的到来吧!
不过,除非我是人格极端异常的人,不然,不可能为此赌上自己的人生,做出孤注一掷的挑战。我这么做的理由,将在后文详述,这个理由将会证明,我玩弄那种诡计,并不是为了脱罪,完全是为了让你陷入疲劳困顿,并对我由衷钦佩。
如果马场番太郎跟近松千鹤夫被杀的话,你绝不会袖手旁观,而由美子小姐遇到困难时,你也会出手救援,这些事打一开始,就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02
接下来,关于我是如何实行这场犯罪,刚才你说的那些推理,已经相当详尽了,故在此只补充一些尚有不足的部分。
这场犯罪的诡计,是从以下这两点开始的。山阳本线的2022次列车与2023次列车,几乎是同时到达与离开德山车站,以及我跟膳所善造都拥有同一救皮箱。但说到这两点孰先孰后,其实,这个诡计,我是从“同一款皮箱的存在”这一点联想到的,而我之所以和膳所善造,都拥有同一款皮箱,是因为当我看到他的皮箱后,跟着买的。当然,那时,我是为了给亡妻在旅行时使用才买的,并没有其他意图。
从这里开始说,或许挺突然的,不过事实上,我接下来要叙述的事件缘由,与毒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你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发现,不过举凡吗啡、潘多邦①、古柯硷、海洛因等,我全都尝试过;甚至可以自傲地说,自己对毒品的知识,远比缉毒警官更丰富,而且还有实际经验。我经常到大分,是因为那里有一处地下毒品贩卖的大本营。其实,若是单纯只有公事的话,大部分都不需要我亲自出马,只要员工前往就够了。
①一种由鸦片制成的止痛剂。
我会跟近松千鹤夫这个畜生交往,可以说是毒品牵的线吧!……我在他受到若松警方的监视时,无计可施、惊慌失措的时候,乘虚而入,让他相信我,是个有实力的毒品中介商,吸收他做我的手下,我算准他毒品吸完的时间,偷偷地把毒品送给他,以缓解他的瘾头。
因此,近松对我可以说唯命是从,而我则是用教捡到的野狗,新把戏一样的心态来对待他。听说耍猴戏的狗,跟猴子要是吃饱了,就不会听话,所以,我给他毒品时,也是照这个窍门。但很遗憾的是,我有时候也会算错发药时间,使他无药可吃,结果导致他因为毒瘾发作,残暴地出手殴打由美子小姐。总之,我就这样将近松千鹤夫那头畜生,给完全掌握住了。
我从中斡旋,将膳所善造的黑色皮箱,转让给近松千鹤夫的前因后果,就跟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但不用说也知道,让他对膳所的皮箱感兴趣的就是我,出钱的人也是我。我之所以不用自己的名义,却以膳所善造的名义,寄送皮箱给近松,是因为我希望在你嗅出我的存在之前,尽量隐身在此案的最深处。
所以,我就欺骗近松千鹤夫说:近期我将从朝鲜,走私价值三千万的鸦片到日本,要他跟我联手,因此他才会那么尽心尽力地,为我工作。
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我寄了封短信,给柳河的马场番太郎,信中罗列了会让他激动的空泛主张,然后观察他的反应。当然,那些都是用日文打字机打的。那封信对他的作用,可以说是立竿见影,我就算身在离柳河一千两百五十公里的东京,也能够猜想得到。因为马场番太郎那小子天生头脑简单,所以在经过数度通信之后,我就成功地让他认定,我是潜伏于地下的暴力主义者了。我假称:为了逃避占领军及特审局的监视,严格命令他,要把我们往来的信件处理掉;像他那种智力低能的家伙,自然会确实地遵守这一点。
我是在寄送黑色皮箱给近松千鹤夫的同一天晚上,寄出怂恿马场番太郎前来东京的信的。当时,我自然已经将诡计的各个方面,都计划得非常完善了。在给马场的信中,我适度提到鹰派的思想家,与前军官的名字,并说,我将成立一个极端民族主义的地下组织,请他务必来东京参加。这么美味的饵,是不可能钓不到他的。
接下来,我在信里仔细地交代注意事项,例如出门时,不要走漏风声给家人,要搭乘指定的列车来东京,这样我就会在东京车站迎接他之类的。我还跟他说,我会提供来回车票,他在东京的食宿,也由我一手安排。另外,我也没忘记提醒他,为了证明是他本人,记得带着这封信,前来出示给我看;有了这一项规定,就不用担心他把信留在家里,让警方抓住我的把柄了。
有一件事情一定要让你知道,为了误导你们的搜查方向,我要求马场番太郎购买到折尾车站的三等车厢单程票。关于这一点,我给马场的解释是:我不小心买成了东京到折尾间的车票,总之车票就先寄给他,柳河到折尾的车票,则请他自行购买。同时,我又在信中补充说:‘在东京车站下车时,只要把从折尾到东京的车票,交给检票口就行了;至于从柳河到折尾的车票,则不用交出去,并且要小心保管,以作为日后退还旅费的依据。’这样一来,他就会保管好那张车票,不会在路途中遗失了。万一马场番太郎因为生病,而不能前来的话,只要重新计划,等待下次机会就好了。
你可能会对马场番太郎保守秘密的能耐,抱持怀疑的态度吧?……不过,头脑简单的人,对于隐秘行动,都会感到非常自傲又刺激,因此,像马场这种会把《假名手本忠臣藏》①当成《圣经》来读的人,是绝对不会泄漏同志间的秘密的。
①由江户时代的元禄赤穗事件,改编的说唱故事,内容描述赤穗四十七义士,为主人报仇的经过,被视为展现日本武士道精抻的代表故事,多次被改编成各种戏剧跟小说。
再加上,像他那种还没有脱离封建观念的家伙,通常都是一些犹如《绘本太阁记》①中的光秀般,对女人儿童非常轻蔑,完全不把妻子当人看的混账东西,所以,对这一点我毫不担心,而事实也证明,我的看法是正确的。
①描写丰臣秀吉一生的传奇小说。
接下来,十一月二十九号的下午,从小河内村回到东京的我,当天晚上为了捕捉猎物,而秘密前往东京火车站。马场番太郎果然目空一切地,从十九点四十五分,到达东京的2024次列车上走了下来;虽然离开校园后,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而且,他的嘴巴跟下巴都长了胡须,但他那副昂首阔步的姿态,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所以,我很快就认出了他。我把他带回家以后,领着他到你刚才所在的那间起居室中,然后向他论述我的信念,也就是和平国家应有的样貌,与暴力主义者的罪状,并要求他好好反省。
但是,就跟我预想的一样,马场番太郎不只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悔意,还突然目眦尽裂,对着我怒吼狂骂。在铁框的近视眼镜后面,他眼神锐利得像四方白①头盔反射出来的光,犹如恶鬼附身般,恶狠狠地瞪着我,嘴角唾沫飞散,拿起櫻木手杖,便直直向我打了过来。我勉强闪过,他打碎了桌上的茶器,发出巨大的声音。马场越来越激动,变得更加狂暴了。我被他逼到房间角落时,感到自己有了生命危险,于是我一把夺过了他挥下的手杖,向他狠狠地打去。
①日本头盔中,前后左右都用银板或镀银板,装饰的装饰法。
我并不想申辩自己是正当防卫,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要是确定了:我无法让马场番太郎这块顽石改变态度,就得杀死他。要是他愿意承认暴力主义是错误的,并衷心祝福和平日本的前途,对我而言,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也不会杀死近松千鹤夫,而会想办法跟他交涉,让他跟由美子小姐离婚。
杀死马场番太郎以后,我心中一点儿感慨都没有。我用预先准备好的防水布,把尸体给包起来,跟稻草一起塞到皮箱中,第二天早上,在新宿车站以“佐藤三郎”的名义,谎称里面是“薄盐鲑鱼”后,就把它寄出去了。
我第一次犯下杀人罪,却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良心的谴责,或许是因为,我并不是基于私人恩怨,才对马场番太郎这个渣滓下手的吧!
03
下面我再说杀死近松千鹤夫的过程……
事先,我就已经跟近松千鹤夫说好,并用二岛邮局存局候领的方式,再三联络过了。在寄出马场的尸体后,我用电报,将箱子的重量传给近松,近松千鹤夫则依据这封电报,增减自己皮箱的重量后,再将皮箱寄放在二岛车站。皮箱的包装、捆法,我一早就给他指示了。我谎称,这么做是为了运送三千万的鸦片。近松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以为这一切都是躲避警方监视的手段。
而他之所以会搭船前往对马,其原因就如同我等一下要说明的,是我跟他在二岛碰面时,直接指示给他的。我要他穿上我的蓝色衣服,化名为佐藤三郎坐上船,然后马上返回大分。我还告诉他,这是为了把对我紧追不舍的缉毒官的注意力引到对马,让他们以为,我已直接偷渡到朝鲜,放弃对我的追缉。他对我的这番话毫不怀疑,照单全收。这种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怀疑的计划,他却犹如纯真的幼儿般相信了——说得好听一点儿,他是个非常单纯的人;说难听一点儿的话,这个小子根本就是智力低能。
话说从头,就像你已经知道的一样,我从十一月二十八号,就前往小河内旅行,故意设法引起你的怀疑;另一方面,我又经常到丸大楼露面,制造出只要小河内的不在场证明是真实的,我就没有时间,前往福冈县杀害马场的假象。现在,马场是在东京被杀的事实已经曝光,我的小河内之旅,已经丝毫没有意义了,但是看到你之前苦恼的样子,真令我窃笑不已啊!
不过,我所设下的骗局还不只如此。就像你说的,载着我在十二月三号离开东京的,绝非2023次夜行列车,而是当天早上七点三十五分出发,前往鹿儿岛的一次快车。
只要搭乘上这趟车,就能在十二月四号中午过后,准时到达二岛。为了不让你注意到这一点,我拼了命把你的注意力转向小河内、德山与大分。那晚的多嘴饶舌,其实是我的苦肉计,得到你的赞美,实在令我愧不敢当。
四号下午到达二岛后,就像事前约好的一样,我跟近松千鹤夫正式碰了面,并在他的防空壕中,跟他做好了一番沙盘推演。
就趁这个时候,我把预先放入口袋的、马场的钢笔笔盖,与打死他时弄破的眼镋的碎片之一,偷偷地撒落在某个角落。这件事的目的,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教了近松千鹤夫在福间站,下货车前要说的话、搭船到对马时的注意事项、以及回来博多之后,速速前往大分的别府市,在那里的舞厅与我会合等等,这些指令,都是在那个防空洞中吩咐的。这是瞒着由美子小姐进行的会面,因此,她当然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了。
到了傍晚,我便一个人离开防空洞,单手提着暗藏乔装道具的小型红色皮箱,从二岛车站坐上列车,往若松方向前去。在快到终点站——若松的时候,我进了洗手间,换上全套蓝色衣装,等到确认所有的乘客,都离开了车厢之后,才最后一个下了车。于是,蓝衣男人就这样凭空出现了。我会在车站前擦鞋,是因为同情那个少年擦鞋匠,但没想到居然会因为鞋子的关系,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实在令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