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日文为“ひひ”,中文音同“红”,指放置在近海中,用来让海藻孢子或牡蛎附着的附着器。
我猜,这次订购皮箱的人,是某人的小老婆。她一定是想跟有妇之夫,去热海之类的地方时,把她那堆麻烦人和服,塞入这只皮箱里吧!我不喜欢小老婆这种职业,也不喜欢“胜”这个名字。“カ”行和“タ”行的发音①感觉很硬,听起来就像一个喜欢骑在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强势女性。
①“胜”的日语发音为“カツ”,这两个片假名分别位于五十音图的“カ”行和“タ”行。
结果,我的预感完全正确,那个地方湿气的确很重,一看就知道是小老婆住的房子,而出来拿东西的女人,也毫无疑问,就是一副小老婆的样子。
不过,那位有妇之夫,究竟是看上这位眼尾上吊、声音尖锐,一脸歇斯底里的女人哪一点啊?虽然说人各有所好,但我实在不了解,那位有妇之夫的想法。不,或许他跟小老婆缔结雇用契约,并不是为了享乐,说不定是为了锤炼心智;一个人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就算是稀世丑女,也可能看成绝代佳人,而要修炼到此境界,只要努力让自己把一张歇斯底里的脸蛋,看成弁天①就行了。
①指弁財天.为日本七福抻中的美貌女抻。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该暗地里说人坏话的。
八月二十七号,这是第三次送皮箱了。
“又来了吗?……”我实在很想这样说。
这是我们店里进的最后一只了。拜托进货的时候,也为送货的人想一想吧!那么大的东西,运起来只有“麻烦”二字。
涩谷区稳田一之一五〇〇的蚁川爱吉。
中途吃了二十根冰棒,创下了今年夏天的最髙纪录。或许是因为吃了一盒,从药店买来的整肠剂之故,到目前为止,身体还没有异状。
今天去的客人,是一位相貌端正的家伙,我打心底里喜欢他。他亲切地说:“哦,你是打工吗?真是辛苦了。现在的学生,跟我们那时代的不一样,过得非常辛苦吧。先喝杯冷水再走……”
鬼贯警部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一遍“蚁川爱吉”这个名字。他心想,会不会只是刚好同名同姓的人呢?于是又细读了上面的住址,结果证明无误。
蚁川会有同一款的皮箱,这实在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难不成,把第二只皮箱,从若松带到远贺川寄送,在博多住一个晚上后,越过对马海流来到对马岛的人,不是膳所而是蚁川?
“有什么发现吗?”丹那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高亢了起来,自己的调查能派上用场,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这个名叫蚁川爱吉的男人,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我们在学生时代非常要好。我打算等一下就去他家拜访,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在丹那刑警回去之后,鬼贯警部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中,积累着一股仿佛吃了太多油腻,而消化不良、化解不开的浓重郁闷感。昨天下午在深川的工厂见面时,蚁川为什么连提都没有提到,自己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皮箱呢?
当然,鬼贯警部自己也没有问过,他有没有那种皮箱,因此,对方没提到这一点,从常理来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鬼贯警部所认识的蚁川爱吉,并不是一个除了回答别人的问题之外,什么都不说的机器人,也不是一个一板一眼的男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当自己在问蚁川,膳所皮箱的事情的时候,他连一句“对了,我也买了同一款皮箱”那样的话都没有说呢?
鬼贯警部满腹疑问地转动着拨号盘,打给人在深川工厂的蚁川爱吉,传达了今晚要去他家拜访的信息。


第11章 蚁川的不在场证明
01
搭乘省线电车在原宿车站下车,穿越环状道路后,就能看见通往稳田①一丁目的石阶。这附近过去就像山手地区②一样,属于高级住宅区,但在空袭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直到最近,重建工作仍然在持续进行中。
①涩谷稳田,即现在的表参道附近。
②山手,原指东京西部台地的住宅区,相对于东部的低洼区域,由于商店齐聚被称为“下町”,江户时期由武士居住,到明治时期,则由知识分子、富人、文化人等中上流人群进驻。除了旧山手之外,东京奥运会后开发的新生住宅区,也称为山手。下面提到的空袭,为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五日的山手大空袭。当时有二十二万户人家被烧毁,可惜死伤却只有区区七千来人。
蚁川爱吉家的门柱上,有块陶瓷的门牌,找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力。或许是因为鬼贯警部已经事先知会过的缘故,涂了白漆的低矮门扉敞开着,玄关门上的水晶玻璃,在门廊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虽然因为四周昏暗,看不出房子的外观,但应该是一栋西洋式的平房。
鬼贯警部伸出拇指,用力按下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之后,蚁川爱吉便出现了。他单手拿着海泡石烟斗,身穿灰色长裤与绿色毛衣,加上背心以及领带,展现出一种素雅而简朴的风范。
“我等你很久了,没有迷路吧?”
“没有,这里很好辨认呢。”
蚁川爱吉是一名鳏夫。他去年冬天丧妻,两人也没有孩子,因此他的家里非常寂静。门厅旁的起居室中,只有一台煤油暖炉正烧着,发出阵阵声响;暖炉前排着两张主人与客人用的椅子。蚁川拿来一只托盘,上面放着威士忌、苏打饼干以及奶酪。”很冷吧?来,喝一杯吧!”
“不,不用这么费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喝酒的。”鬼贯警部笑着摇了摇头。
“哦,你还在禁酒吗?抽烟怎么样?”
“我也不抽烟。”
“呵,你还是一样不近人情啊!……那么,我泡杯茶给你吧!一到晚上,帮佣的大婶就回去了,没办法好好招待你。我记得好像有立顿①的红茶吧……”
①美国著名便宜红茶品牌,1850年出生在英格兰格拉斯哥一个贫穷家庭的汤姆斯·立顿,是这一品牌的创始人。有一回,出门旅游的立顿,来到了著名的红茶产区锡兰。锡兰红茶是英国人非常钟情的饮料,但由于售价高昂,只有上流社会才能享用到。立顿敏感地意识到,如果能把红茶引入大众的日常生活,则必然能成为一门好生意。1890年他正式在英国推出立顿红茶。他的广告词是“从茶园直接进入茶壶的好茶”(Direct from tea garden to the tea pot)。
蚁川一边念叨着,一边忙着把手中电暖气的插头给插上,然后又拿出杯子排到桌上。
等到他坐回座位后,鬼贯警部用平缓的语调,开始了询问:“那个,我之所以今晚特地来叨扰,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你去年夏天在二越买了一个皮箱,对吧?而且还跟膳所那只是同一种款式的。”
“没错,我是买了。当时是为了亡妻买的。”蚁川爱吉淡淡地回答,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那么,那箱子现在还在你这里吗?”
“嗯,还在这儿啊!……”蚁川爱吉点了点头。
“其实我就是为了那只皮箱过来的。你最近带着那只皮箱外出过吗?……”鬼贯警部仔细问道,“或者说不是你自己,而是借给了某个要出外旅行的人……”
“只要我出远门,基本上就带着那只皮箱。有人说:要对付乡下人,就得要用外表去吓唬他们,事实上也真是如此。住旅馆时,穿得越漂亮,态度越嚣张,得到的服务就越好,所以要谈成生意,一身光鲜气派的西装,是绝对不可少的。我曾经在一周的谈判中,换了七次衣服,最后,终于成功地让对方向我低头。但因为我这次出门,只是为了举办一场宴会,所以并没有把它带出去。”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一下那只皮箱吗?”
“好的,没问题。”
蚁川爱吉一派轻松地回答后,便起身离开了起居室。很快他便抱来了一只黑色大皮箱,并将它重重地放到了鬼贯警部的身边。
“就算是空的还是一样重啊!”
“多谢了。”
鬼贯警部蹲在皮箱前检查着,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他还把两条皮带解开,开了锁,然后掀开盖子,仔细察看了皮箱内部。这只皮箱跟Z皮箱完全相同,就算两者在中途互换,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只皮箱就是X皮箱吗?……鬼贯警部一想到这件事,就更加用心地检查了每个细节,但缝上蓝色丝绢的黑色皮箱,内部一尘不染,连一点儿新发现都没有。
“怎么了吗?”本来吃着苏打饼干的蚁川爱吉,在鬼贯警部坐回座位后,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只不过,你有这只皮箱的事,让警方对你起了一点儿疑心,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向你询问。这纯粹是出于我的职责,你可别不高兴!”
“哈哈,你说的是马场番太郎那小子的事儿吧?没关系,想问什么尽量问,不用跟我客气!”
蚁川这时已喝光了好几杯威士忌,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02
“也好!……”鬼贯警部点了点头,“那我就开始问了。上个月的二十八号,到这个月的一号之间,你在哪里?马场就是在那四天之中被杀的。”
现在已经确定:马场番太郎是在福冈被杀的了。如果蚁川是凶手,他一定会拿出不在场证明,以证实自己不在福冈吧。鬼贯警部对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心想,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他都不会惊讶。
“哈哈,这是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吧?会被问到这一点,想必你们认为,我有重大嫌疑吧!……真是的……”
说完这句话后,蚁川像在思考似的,用手轻轻扶着额头。
“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比较可疑,但在现实世界中,却是完全相反的。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最重要的是,举出当时看到我在场的目击证人吧?”
“嗯!……”鬼贯警部笑着微微点头。
“其实你突然这样问我……我又不是橱窗中的假人,一年到头都展示在众人面前,因此,要说出能让你心服口服的回答,实在有点儿困难。你说的上个人十一月二十八号到这个月一号的不在场证明,是每分每秒都不能忽略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从一开始,就无法证实自己真的不在现场了。”
“不是这样的,你只要能证明,自己在这四天当中,人不在北九州就可以了。”
“哦,哦。”说完,蚁川微微晃了晃手上的酒杯。
“真糟糕哪!那段时间我打算出趟远门,并开始了一些准备,所以,就给家里帮佣的大婶放了一个长假;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不这么做了。不过,我也不是全然无法证实自己的行踪。总之,你先听我说吧。
“我当时正在阅读石川达三①文选,因而对《日荫之村》的故事场景——小河内村心生向往。于是,我让大婶从二十八号开始休假,而我则在当天下午,到奥多摩去了。大约在黄昏时刻,到达了小河内村一家名叫‘鸭屋分店’的旅馆,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捧着相机,边走边拍摄一些初冬的山间风景。那个地方就快要沉入水底了,自然有许多引人愁思的有趣题材。如何,要不要看一下我的杰作?”
①作家,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生于秋田县平鹿郡横手町。1924年第二高等学院毕业后,1925年入早稻田大学,进入英文科,但只读了一年即休学,在《国民时论》社任编辑。昭和五年(1930年)移居巴西,半年后回国,仍在《国民时论》社任职,写了游记《最近南美往返记》(1930)。1932年任《摩登》等杂志编辑,并参加《新早稻田文学》、《星座》等同人杂志的工作。昭和十年(1935年),以在巴两时的生活经历为基础创作的《苍氓》获得第一届芥川奖。除此外还有《人墙》《金环蚀》等作品。并在以小河内水坝的建设为主题的《日荫之村》(1937年)等作品中,充分发挥了他身为社会派作家的擅长之处。1937年12月13日国民政府首都南京被日军攻克陷落,12月29日,石川达三作为《中央公论》的特派作家,被派往南京,并约定为《中央公论》写一部反映攻克南京的小说。石川达三从东京出发,翌年1月5日在上海登陆,1月8日至15日到达南京。之后,他在军部的压力下,写了《武汉作战》等,肯定侵略战争。战后恢复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大多数作品反映战争期间人民的苦难生活和战后人民为争取独立、和平、民主的斗争,以及揭露社会的弊端。他还写过一些具有风俗派倾向的作品,如《堕落的诗集》(1940)、《恶的愉快》(1954)、《在自己的洞穴中》(1955)等。昭和六十年(1985年)去世。
说着,蚁川爱吉便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相簿。
“哦,彩色照片吗?”鬼贯警部笑道。
“嗯。我总觉得彩色照片,跟自然的彩色不太一样,不过当画家的膳所,却好像对此不甚同意,或许专家的色感,跟一般人不一样吧?”
鬼贯警部一边点头,赞同着对方的话,一边翻阅着相簿。
相簿中,可以看到蚁川爱吉用纯熟的技巧,拍下来的各种照片:拍打着奥多摩溪谷黑色岩石的青绿溪流与白色水沫、挂在农家屋檐下的干柿子、小河内弁天还有温泉神社……
其中的一张,是蚁川爱吉与一名年轻女性,在写着“鸭屋分店”的木框玻璃门前,并肩合拍的相片。鬼贯警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不禁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想问这个人吗?那是在旅馆工作的小姐。她是小河内人,因此脸上总带着一丝愁绪。我在当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九号的中午,离开旅馆返回家中,回程途中没有见到任何人;我并没有特别注意手表,不过回到家的时间,大概是四点左右吧!之后,三十号、一号、二号这三天,为了替旅行作准备,跟处理一些杂事,我忙得抽不出身,因此就没去上班了,不过因为我有事,要去交通公社①,所以曾经到位于丸大楼的分公司稍微露一下脸。”
①指财团法人日本交通公社(Japan Travel Bureau),创立于一九一二年,原名为“Japan Tourist Bureau”,原为招览外国现光客的组织,一九四五年改称财团法人“法本交通公社”,并于一九六三年,改为非营利研究机构,主要进行现光与旅行相关研究调查。原本的营利部门独立出来,成为今天的Jib Corporation。
“嗯。”鬼贯警部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蚁川说的是事实,那就像他声称的一样,他根本没有时间,为了杀害马场番太郎,而往返东京与福冈之间。当时国内航空还没有恢复①,通过小河内的旅馆,与丸大楼分公司的证言,应该可以判明,蚁川爱吉到底是不是凶手。
②第二次大战以后,国际总司令部禁止日本所有航空活动。直到昭和二十六年(1950年)八月才重新开放,同年日本航空株式会社成立。第二年四月,美日《旧金山和约》生效。航空法制定后,日本航空开始自主营运。
“那家旅馆的名字叫‘鸭屋’对吧?”
“没错,那边有总店,还有分店,你可千万不要搞错了。我住的可是分店!”
鬼贯警部将这些都写到笔记上后,猛地抬起头说:“对了,你说去旅行,是去哪里呢?”
“九州,三号晚上出发,八号早上回来。”
“你说去了九州?”鬼贯警部露出惊愕的表情,大脑则快速地转动着。
没想到,除了膳所曾去四国附近写生旅行之外,蚁川居然也曾去九州旅行。从他接下来说的内容里,说不定能找到确切证据,证明蚁川就是X氏。因为,X氏与杀害马场的凶手,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没关系。
03
“你说你去了九州是吧?……”鬼贯警部耐心地问道,“既然我们是老朋友,那我就直说了。你在那时候去九州这件事,对你相当不利。虽然说,只要你能清楚提出十一月二十八号到十二月一号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洗清杀害马场番太郎的嫌疑,但无论如何,你去过九州,那可就不妙了。能不能跟我说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呢?”
“就你一个人在那里,说什么不妙不妙的,我倒是一点儿都没看出,这有什么地方不妙啊!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吧。”蚁川爱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道。
“请你在说明的时候,尽可能详细清楚,不然,之后如果我还得再跑―趟询问的话,不只我辛苦,想必你也会觉得,不堪其扰吧!”
“不,我没关系的。总之,我尽我所能详细说明吧!请稍等一下。”
蚁川看起来似乎已经颇有醉意了,他吃力地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列车时刻表与随身记事本,翻开后平铺在膝盖上。
“你要记笔记吧?准备好了吗?……”蚁川爱吉开始缓缓说道,“我是三号晚上离开东京的,搭的是二十三点五十分发车、开往长崎的普快列车。”
鬼贯警部翻开时刻表一查,看到那是2023次列车。
“我在五号的六点二十分到达门司,然后在那里换车,前往大分。”
“哦,你到那里的目的是……?”鬼贯警部一边记录一边问,“如果可以的话,请你……”
“完全可以。跟平常一样,我就只是去招待九州那边的客户,开个宴会酬谢他们罢了。”
“真是一桩好事。那么,在门司换车之后呢?”鬼贯警部笑着问。
“嗯,原本可以搭乘即刻出发的日丰线,但由于那一趟列车会中途停车,所以我改变了主意。在车站吃了一顿难吃的早餐后,我搭上九点十八分出发、前往宫崎的车。我抵达大分的时候,是下午十四点十八分,然后大约十五点左右,到达海岸边我常去的旅馆‘望洋楼’。不过,我告诉你,这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你也知道,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没有办法,跟艺伎一起喝酒玩乐,可是为了做生意,也只好闭着眼睛,让那些美女帮我斟酒了。话说回来,称她们为‘美女’,只不过是伪善的赞美,事实上,她们全是长得跟蟾蜍差不多的乡下艺伎。不过,我没有喝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些艺伎长得丑,而是因为替那些被女人团团围住,就口水流一地的色胚丢脸,心想,为什么聚在这里的,都是这种低级的家伙呢?要我跟这些家伙一起相处两、三天,我根本办不到。所以,我总是把宴会办得很盛大,然后,一个晚上就解决所有的问题。本来,日本人生性就是放荡的。我认为,要知道一个国家的国民性,最好的方法,就是听他们的民谣,但日本就连民谣,也几乎都是为酒席而作的,不是吗?不论俄国、德国,还是意大利,应该都没有这种连父亲在女儿面前哼唱,都会不由自主面红耳赤的民谣吧!如果日本有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儿童面前哼唱的民谣的话,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哪!不管是“ESASA”还是“KITAKORASA”,这些衬词①本来都是让那些色情行业的女人,在宴会上跳舞用的;至少正经又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唱那种东西的。既然自然产生在老百姓之间的民谣都这样了,你应该不能反驳我所谓‘日本人生性浪荡’的观点了吧?”
①原文为“合ぃの手”,指日本音乐中各段歌词间,由三弦演奏的过门。
蚁川爱吉似乎是醉昏了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已经离题十万八千里了。鬼贯警部微笑以对。
蚁川静静地把洋酒倒入自己的玻璃杯里。一口喝下肚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调一变说道:“嗯,我在丸大楼的分公司,位置是在洗手间隔壁的隔壁,因此要去洗手间的家伙,总是从公司前面经过。其中有不少人,在走廊上离洗手间还很远的地方,就手握裤头的纽扣,像是一只被狗追着跑的鹅一样,弯着腰快步走过来;如果有机会的话——哪怕五分钟也行——你站在洗手间前的走廊试试看,你一定可以看到四、五个这样的人。而且,你应该也能发现,那种人以尝过艺伎陪酒滋味的中年老伯居多。如果是天胜①的话,或许还能从裤子里掏出鸽子或金鱼,但那些拿死工资的家伙,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么灵巧的表演呢,你说是吗?”
①女魔术师。明治十九年(1886年)五月二十一日,出生于东京神田松富町,本名中井胜。十一岁时卖身绐当时的大魔术师松旭斋天一后,成为松旭的秘密弟子。与生俱来的美丽外表,使她如虎添翼,几年之内,就成长为红极一时的魔术师。活跃于明洽、大正及昭和前期。江户川乱步的《黑蜥蜴》中也出现过她的名字。欧美巡问演出成功后,她便与枏识已久的魔术团经理野吕辰之助结婚。顺带一提,这位辰之助,曾在大正末年组成“天胜野球团”,球队以打过大学棒球队的毕业生为核心人员,虽然此球队在关东大地震后,被迫自动解散,但它可以说是日本职业捧球队的先驱。天胜则于昭和十九年(1944年)去世。
鬼贯警部是一位绅士,他懂幽默,但不懂不高明的玩笑。
“喂,你不用笑得那么勉强啦!那些家伙,为什么就不能等进到洗手间后,再对着马桶解开纽扣呢?追根究底,就是因为他们不懂礼仪,忘了什么叫羞耻心,而且不知廉耻哪!”蚁川爱吉好像憋了一肚子气,对着老同学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这种景象,在作为日本商业中心的丸之内,可说是司空见惯。丸大楼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日本知识阶层的剖面图,因此就算说‘这种场面,正表现出日本男人特有的厚颜无耻’,也决不过分。”
蚁川爱吉把玻璃杯放好,接着又开始不断地把烟草,塞进他的海泡石烟斗里。
“啊,抱歉,离题太远了。我虽然不懂音乐,不过日本的民谣,实在太下流了,让我一想到就忍不住生气。”蚁川又恢复常态,缓缓说着,“言归正传,我在五号晚上大吃大喝,取悦了那些笨蛋之后,便坐上第二天夜里二十一点四十分,从大分港启程的粟田商船‘射干花号’,经由大阪回到了东京。我以前曾乘船经过夜晚的瀨户内海,当时,那里荡漾的水波,以及红白相间的灯塔上,闪烁着的灯火,都让我毕生难忘。而且,经过一个晚上的大吵大闹之后,我希望用一次宁静的船上之旅,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情,并且吹吹晚风,洗清身上的污秽,就像古代的中国人枕流洗耳一样。只可惜二等船舱客满,因此我也无法如愿以偿了。”
“射干花号”渡轮出航时刻表
站点
到站时间
别府(始发)
(第一日)20:30
大分
(第一日)21:20
高松
(第二日)10:40
神户
(第二日)15:50
大阪(到达)
(第二日)18:00
“瀨户内海的夜晚很不错呢。特别是满月的美景,简直令人难忘。我进入大阪港的时间,你一看时刻表就知道,正好是十八点。然后我坐上出租车,还催司机加快速度,好赶上十八点三十分,从大阪发车往东京的12次快车。搭车之前,我本来想打电报给我公司的司机,告诉他我几点到达东京,要他来接我,可是我没时间了,于是便拜托那位司机,请他帮我打电报,当时因为怕他做出什么不诚实的举动,所以,我记下了座位上的号码。那车隶属于大阪泉出租车行,司机叫武藤,车号是大阪319939。如果你觉得我的行程可疑,只要仔细查查我刚才说的话,就可以理清一切了。”
“是吗?……”说完这句话之后,鬼贯警部陷入了沉默。
如果蚁川说的是事实,那么,蚁川爱吉就绝对不可能是X氏。因为X氏在四号下午六点,出现在若松车站前的时候,蚁川正坐着列车,经过冈山附近;而当X氏在五号前往对马的时候,他应该正朝着大分市的望洋楼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