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愣,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苏皇后的脸,立刻一声苦笑:“妻子?那皇后算什么?”
听到这句话,郭天奇忽然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地将我扭了过来,面对着我,郑重道:“苏樱只是天下的皇后,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人。”
眼前的这双眼睛隔着氤氲的水汽清晰地映出我的人影,表情专注而执着,像是在给出一个承诺,又像是在发誓,那眼神就仿佛整个天下就只有我一人。如果我没有看过那本后世史书,一定会被眼前这双真诚的眼睛骗到。
可惜我现在的反应却是恨不能对眼前这人比出一个中指,然后忿忿道:“小样,真会骗人。”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才将这一冲动给压了回去。我极度怀疑,是不是所有恋爱中的男人都曾对自己的女友说过类似的话,而且表情都跟我眼前这位同学一样童叟无欺。
一生一代一双人,眼前这位郭同学后来倒的确是做到了。只可惜,对象却不是秦茵,而是云漠国的公主普勒茹清荷。
史书上的内容无趣至极,令我印象深刻的不过寥寥几处而已,而这位云漠国公主普勒茹清荷正是其中之一。这位云漠公主在皇后被废后被郭天奇立为皇后,史称清后,虽然拥有异族公主的身份,在史书上却素有贤名。
史书上说这位公主乃是云漠国大汗唯一的胞妹,从小被视若掌珠,却不骄不躁,深得云漠百姓喜爱。嫁给郭天奇后,谨言慎行,恭顺孝俭,后宫上下莫不咸服。令人惊奇的是,虽育有二子一女,却视秦妃所生的太子为己出,躬亲抚养,比起她自己的孩子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史书上看到那一页的时候我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唐太宗的那位长孙皇后。嗯,不对,比起长孙皇后貌似这位清后更厉害些。长孙皇后养大了一个荒淫的李承乾,害太宗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懦弱的李治,以至于后来武周乱唐,元气大伤,而清后却将太子培养成了一代圣君。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颇为争气,史书上提起时颇多赞誉之词。
话说生儿容易养儿难,我有几个大我很多的表哥表姐,见识过他们家那些被宠坏的小魔头,深知要养大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儿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所以当我在史书上看到清后骄人的成绩后立刻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比起养儿的骄人成绩,令我感觉更为震撼的却是她跟郭天奇的相遇。在后世史书上,那是一则无法超越的传奇。
乱军之中,一笑嫣然,御驾亲征的皇帝竟舍下车驾随从,策马孤身深入敌军。结果可想而知,皇帝陛下就这样华丽丽地被敌军俘获了。传说这是郭天奇领兵以来第一次败绩,也是败得最惨的一次。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成功地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笑倾国这样不朽的传奇,为人们茶余饭后提供了宝贵的谈资。
皇帝被俘,这样的事前所未有,接到消息后槐京立刻乱成了一团,最后几位大臣一合计,竟想到了另立新君,不知道他们几位是脑子浸水了还是怎么滴,放着好好的一岁奶娃娃太子不管,却将安王推上了皇位。
可惜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本以为断无多少生还希望的皇帝陛下竟被云漠大军安然无恙地送了回来,甚至还拱手送上了那位造成这一切大乱的公主,立碑两国世代交好。
郭天奇复位后理所当然地进行了一场大清洗,杀逆臣废皇后,一时间槐京血流成河……
所有的血腥罪孽,理所当然地被归到了清后身上,如果不是她之后的行为让人无可指摘,怕是怎样都逃不过一代妖后的污名。
比起清后,秦茵的经历就只能以杯具来形容了,虽然那孩子甫一生下便被立为太子,但她这位太子生母的下场却是悄无声息地终老深宫,无波无澜,唯一值得欣慰的不过是在死去多年后被追尊为太后。
刚刚看到这些的时候我的确失望了很久,后来想想其实这样也不错。
反正孩子郭天奇和清后会好好养大,我甚至已经能够预见到他将会拥有的光明未来。就算是在安王登基,他被弃置一边的那些日子里,他也还有淑太后回护。生下了他,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到时我便可以找机会离开这深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管你波澜壮阔也好,腥风血雨也罢,都与我无关。
至于安王,到时我自然会想办法救下他,再不济,我也还有阎王给的改命机会。
想到这里,我望着眼前那双真诚的眼睛,微笑着眯起了眼睛。再一次为自己还没来得及爱上他而感到庆幸。不动即无伤,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你笑什么?”郭天奇伸手将我揽到怀中,笑容亲昵而促狭。
我抬头朝他嫣然一笑,口是心非道:“没什么。”
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而后站在温暖的池水中用力地抱紧了我。他抱得极紧,让我连呼吸都几乎有些困难。
可能是他刚刚那一下刮的太厉害了,鼻子突然间变得酸涩难当,我拼命想要忍住,可惜眼泪却依然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我的脸颊不住地滑落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所谓册礼
大概古人都喜欢将繁文缛节跟庄重画上等号,越是身份地位等级森严的朝代繁文缛节越多。天佑王朝虽然算不上高度集权,不过这边的繁文缛节却也已经让人够呛。不过是行个册礼,要先找司天监看日子不说,竟然还要当事人斋戒三日,沐浴更衣,拜谒太庙,而后才能正式举行。
吃了整整三天清粥小菜,我的嘴里几乎已经能淡出鸟来。恨不能抓住郭天奇同学告诉他不如直接把诰敕送过来算了,俺不稀罕那什么盛大的册礼。册礼除了能满足一下虚荣心,实在无法跟大鱼大肉相提并论。俺这个人不虚荣,比起不能吃的册礼俺更爱大鱼大肉,真的!
话说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年我跟着大姐姐夫他们的时候感觉有粗粝的干粮啃已经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现在偶尔吃几天清粥小菜竟然立刻反胃。
往事不堪回首啊!惭愧!惭愧!
经历了整整三天小白兔般天然无公害的规律饮食后,我终于如释重负地沐浴斋戒,洗拔洗拔干净,换上华丽而厚重的盛装,在婉儿的搀扶下艰难地踏上了前往太庙拜谒的旅途。需要搀扶不是因为我想学八点档清宫戏中的老佛爷那样摆谱,实在是因为——衣服太重。
大约在古人的意识中,衣服越重等于越庄重。喜滋滋地穿上那身漂亮的华服,却发现自己突然有了大学里唯一一次负重二十公斤越野跑时的感觉,我刹那间欲哭无泪。唯有希望这一次别像越野跑时那样回来后形销骨立,整整一星期缓不过气来。
太庙位于宫城东北方,就跟宫城依旧是大夏国时的宫城一样,太庙依旧是大夏国时的那座太庙,只可惜里面供奉的先祖却已物是人非。虽然被赶出太庙的是秦茵的先祖,跟我其实没啥关系,但望着眼前那几棵兀自傲然挺立的古柏,联想到历史演进朝代更迭的残酷性,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感慨。
依例享殿是不允许侍从们进入的,我只得含泪告别婉儿,自己一个人艰难地步入了殿内。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除了透过大门跟窗户纸射入的光线,便只剩下神龛上那终年不灭的烛火。殿内的穹顶极高,每一根柱子,每一片檐角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可以由此推知大夏国国力鼎盛时期的盛况,让人更加为它的一夕崩溃唏嘘不已。
打量了片刻殿内的惊喜,满足下自己泛滥的好奇心,我定了定神,开始回忆教导礼仪的嬷嬷出门前指导的一切。
先是三跪九叩,而后念祷词……
其实侍从们都在殿外,根本看不到我到底在殿内做了什么,如果我有胆量,甚至可以爬上神龛朝画像上的人吐口水。不过鉴于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地府一日游,马克思主义唯物观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再也无法安然视天地鬼神为无物。害怕天佑王朝的老祖宗们因为我不慎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夜里跑来找我聊天,我于是乖乖地按照教导礼仪的嬷嬷指导的那样对着香烟袅袅的神龛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香味,厚重甜腻,令人昏昏欲睡。再加上跪久了骤然站起来血液流通不畅,大脑可能有些缺氧,站起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一阵眩晕,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才终于缓了过来。
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神龛,我立刻愣在了当场。就在我刚刚三跪九叩的这段时间,神龛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一身黑衣打扮得像只大蝙蝠的年轻男子。
我回过神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在香烟的熏陶下产生了幻觉。
神龛上依旧香烟袅袅,那年轻男子的脸隐在香烟之后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我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幻觉?
我揉了这么多次眼睛他都不消失,要是幻觉,这幻觉也忒倔强了些吧?排除!
祖先显灵?
神龛上供奉的先祖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幽灵一般都保持死时的年龄,没这么年轻的。排除!
秦茵的眼睛不近视,挡住视线的香烟一散,面前那人的脸立刻纤毫毕露。
就在我准备高声喊出他的名字之时,那人忽然跳下神龛,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我的脚下。
“属下无能,连累公主受苦了!”
我下意识地挡在了他跟门之间,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后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扶起他,脸色一变,厉声道:“李进,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换下了初次见面时的那身破衣烂衫,脸上没了初次见面时那白花花的石粉,李进终于又恢复了秦茵记忆中那风神俊秀的样子。只是突然出现在太庙这种地方,着实有些惊悚。
“公主救命之恩,属下没齿难忘。为了公主,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面前这厮回答得义正词严,铿锵有力,好一派誓死护主的忠勇气度。
大概是被他的气势所震到,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我没有回答,李进双手抱拳,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仰头一脸真诚地望着我:“公主殿下,难道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当郭天奇那狗皇帝的禁脔?毁家之仇,灭国之恨,难道公主都忘了吗?”
说实话,顶着亡国公主的头衔,我早就有过遭遇这种场面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遇上,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公主殿下,请跟属下走。众将士都在盼着公主回去统领复国大业。”李进跪在地上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目光灼灼如星。
“复国大业?!”终于有机会以亡国公主的身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我一阵激动,心脏霎时漏跳了半拍。反政府武装的女首领啊,多么令人YY无限的职业啊!比起当皇宫里寂寞无聊每日以争风吃醋为乐的后妃,不知道精彩上多少个档次。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心动,只可惜,阎王交给我的神圣使命我尚未完成,想走也走不了。
看李进现在的表情,估计如果我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只好摇摇头,露出秦茵招牌式的自信微笑,淡淡道:“郭天奇至今没有儿子,只要我替他生下男孩那孩子就是天佑国的太子。既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回江山,我又何苦舍近求远?”
我不是贪图安逸,也没有忘记国仇家恨,我是在进行我的复国大业,虽然复国的方式有些曲折。这个理由应该还算勉强可以让人接受吧?
我仔细打量面前的李进,只见他依旧跪在我的脚下,只是表情已经有些呆愣。
见他没有反应,我转身四十五度角仰望不远处那株起码要两个人才能合抱到一起的古柏,丢给他一个怅然而忧郁的背影。我的深谋远虑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
半晌之后,见李进依旧没有反应,我只得认命地转过了身来。
不转过来不要紧,一转过来,看到李进的那张脸,我立刻愣在了当场。
铁血硬汉李进,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的骠骑将军李进,此刻竟然像个孩子般涕泪横流,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公主殿下为了复国大业,深入敌国,忍辱负重,属下感佩万分。陛下如果泉下有知,应当能够瞑目。”他说着向着门外湛蓝的天空深深地拱了拱手,那个感慨万千啊。
“李将军,起来吧!”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伸手去扶他。
可惜他固执地跪在原地不愿起身,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开了口:“属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望殿下成全!”
“李将军请说。”
“皇太孙殿下对属下有过救命大恩,属下实在不忍殿下继续在郭天奇那个狗皇帝手中继续受此大辱。希望殿下能够出手相助,将皇太孙殿下救出皇宫。”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双目如炬,字字铿锵。只可惜不知怎的,说完最后那一句话,他竟然不争气地脸红了。
凭着我二十多年的阅历,我猜测这位同学大概是想到了关于皇太孙殿下跟郭天奇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混乱传言,按照这个时代普通人的价值观,应当对皇太孙殿下致以最严正的鄙视,可惜皇太孙殿下终究救过他的命,于是这位同学天人交战的后果就是——华丽丽地脸红了。
以上纯属猜测,如有谬误,概不负责。
“你放心,郭天奇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从来没有碰过睿儿。”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郭天奇这厮也真是恶劣,对男人来说那可是最大的耻辱,“不过这样也好,睿儿有了委身敌国皇帝的污名,再加上他那懦弱的性格,估计就算逃了出去也再不可能有号召力进行什么复国大业。这对他来说反倒更安全。”
说到这里,我再度躬身抓住了李进的肩膀,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将他扶起来,这一次他倒终于乖乖配合,我长舒一口气。过了二十几年人人平等的日子,突然有这么个大活人跪在我脚下,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李将军,救出睿儿后带着睿儿跟将士们好好找个营生安定下来吧,别再想什么复国大业。”我踮起脚尖拍了拍李进的肩膀,语重心长。
他微微一愣,随即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表情诚恳:“公主殿下殚精竭虑,一心复国,属下又怎能弃殿下于不顾,自己去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属下愿率部将在槐京常驻,随时策应殿下。”
按李进的脾气估计我怎么说也不可能说通,不如就这样随他去,到时有个万一或许真的还有可能用到他。
跟李进约好了联络的方式,我整了整厚重而华丽的盛装,略过那冗长的祷词,直接款步走出了享殿。
救皇太孙出宫,这还真是个富有挑战性的课题!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所谓肺腑之言
册礼当天,天朗气清。
我早早的起来梳妆打扮。经历了前几天太庙那次的磨炼,我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承重能力应该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高。结果一穿上那身厚重而华丽的礼服,戴上那个错金镶玉的发冠,我立刻感觉自己犹如大雪中的小树苗般被压弯了腰。
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没有最重只有更重。
我于是扶了扶跟板砖一样死沉死沉的发冠,忿忿抱怨道:“这么重的东西,是人戴的吗?”
“娘娘这是什么话?这可是很多女子一辈子都盼不来的荣耀。”奉命过来替我梳妆打扮的命妇闻言立刻朗声反驳,“这还只是以妃的礼制打造的发冠,当年立后大典的时候皇后娘娘戴的那个凤冠比起这个可不知重上多少倍……”
看这位大婶那充满了敬意的悠远眼神,她大约是想用皇后娘娘当年的光荣事迹来激励我,估计在紧要关头想起来了一般正妻跟小妾之间尴尬的关系,也很有可能是害怕得罪了我遭受打击报复,大婶话说到一半立刻没了声音。
“幸亏我不是皇后!”不忍心大婶因为替我梳了个头就患上忧郁症,时刻担心遭受莫须有的打击报复,我慌忙自嘲地叹了句,借此表明立场。
听郭天奇的口气,苏皇后跟他之间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是当年淑太后为了替他争取到定安侯的支持而定下的。想起皇后娴静谦和的模样,我忽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悲哀。
处在我现在的位置,郭天奇不去理皇后我明明应该欢呼雀跃才对,可是一想到皇后在整个故事中扮演的悲剧角色,我却怎样都雀跃不起来。看自己的丈夫兴高采烈地册立另一个女子为妃,此刻的她应当是怎样一番感受?现在,我唯有祈祷她从来就没有对郭天奇动过心。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不对!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政治联姻这样的事情在现代也不在少数,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交易,跟其他的交易所不同的是,政治联姻所用的筹码是女子的幸福。我一直无法理解那些用女儿的幸福去换取钱权的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向不可能有幸福的未来……
“娘娘……”
婉儿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我正了正发冠,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晴好宫。
不愧是司天监极力推荐的黄道吉日,外面艳阳高照,是个阴雨绵绵的春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册礼这种事情,乍一想感觉挺复杂的,事实上却很简单。整个仪式中我只要按照礼官的命令不停地朝各个方向磕头就对了。数不清到底磕了多少个头,一直到我腰酸背痛腿抽筋外加眼冒金星,几乎要趴在地上起不来,冗长的册礼才终于正式结束。
所以说,其实,所谓的册礼就是一伤筋动骨的体力活……
册礼甫一结束,皇帝陛下便大宴群臣去了,我一个人回后宫。出了大殿,我没走几步便感觉可怜的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于是只得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农般颤颤巍巍地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顺手摘下了重量堪比板砖的发冠放在了台阶上。还好此处甚为偏僻,不然让人看到新册的秦妃如此没有形象地穿着一身礼服席地而坐,估计下巴都要掉下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跟今日册礼上含着银汤匙出生的诸位相比,我其实就是一见不了大场面的民工。
“公主……”
刚想着自己是民工呢,耳畔却忽然如此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词。声音很耳熟,不用抬头我也能猜到说这出个词的人一定是司马宏,除了他,这宫中会叫我公主的就只有女医魏国夫人一人。
我惊慌失措地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抓起沉甸甸的发冠便往头上戴。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总是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刻?
“司马大将军,好巧……”我朝着他咧嘴傻笑。
他微微一笑,接着上前一步,在我的面前站定,缓缓地朝我伸出手来。他衣服上的淡淡皂荚香迎面而来,我抬头望着他那双跟天空一般湛蓝如洗的眼睛,愣愣地有些失神。就在我失神的那一刹,他的手指触到了我头顶的发冠,我感觉头顶的重量一松,接着又缓缓地压了下来。
“发冠歪了,让人看到会笑话。”
他一边说出这句话,一边迅速地后退了一步,我们之间的位置再度拉到安全距离。
我伸手摸了摸发冠,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公主,恭喜你……”
他朝我淡淡一笑,眼中无波无澜。
我朝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便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相顾无言。
估摸着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对劲,我绞尽脑汁想要找个话题。想来想去,脑海中盘旋的竟然只是当日司马大将军拒绝皇帝陛下说媒,被砸了一镇纸的光荣事迹。有些事情总要面对,我看小说最看不惯的就是万人迷女主四处留情,最后自顾自跑去跟男主双宿双飞,留下一堆极品悲剧男配为她黯然神伤。难道就不能给男配一个好的归宿?
斟酌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司马大将军年岁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娶一房妻室了。我不信槐京众多贵族小姐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入将军法眼。”
司马宏闻言,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落跟怅惘。
也许,可能,大概,以我的角度跟他说种话真的有些不妥。可惜,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司马宏,我或许曾经喜欢过你,但我现在喜欢的人是郭天奇。”
这句话绝对是一剂猛药,不过破而后立,猛药才能救人。然而,司马宏的反应却令我大失所望。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眼中柔情缱绻,刚刚的失落与怅惘竟一扫而空:“我知道。但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虽然早已从秦茵的记忆跟司马宏的举动中猜到了两人的感情,但听到这样赤 裸裸的表白,我还是忍不住一怔。这剧情还真不是一般的狗血,如果我没有出现,公主跟侍卫绝对是两情相悦……同时被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背叛,可怜的郭天奇同学,你的人生果然是一场悲剧。
脑海中刹那闪过郭天奇同学的脸,一个灵感瞬间闪过我的脑海。我一声苦笑,淡淡道:“就算为了我被郭天奇猜忌也没关系吗?”
在秦茵的记忆里,司马宏对郭天奇那真是好的没话说,挖心掏肺估计也不过如此。莫名其妙也好,匪夷所思也罢,无论发生什么,司马宏总是习惯于把郭天奇放在第一位。这一点曾经令秦茵懊恼不已。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到这句话司马宏的脸色立刻一变。半晌,他才幽幽道:“如果陛下不相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
我一时气结,厉声道:“司马宏,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
他怔怔地望了我片刻,随即苦笑道:“公主!你难道忘了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不管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就算我死了我也是你的鬼。”
脑海中依稀闪过这样的画面,我一怔,冷汗跟着便爬上了脊背。
司马宏安静地望着我,猝不及防地给了我致命一击:“公主那日酒后说过的话是真的吗?”
想起当日酒后在他怀中喊着我不是秦茵,我是来自地府的一缕孤魂的情景,我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来了个透心凉,晶晶亮。又犹如瞬间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聚光灯下,一时无所遁形。
既然已经无所遁形,我索性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勇敢地迎着司马宏的目光苦笑道:“如果那时的秦茵还活着,国仇家恨,现在这种状况下,她又将如何自处?所以,你只要记住秦茵已经死了那就对了!”
听到我这句话,司马宏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像哭又像笑的怅惘表情上。
“我忽然想起来,你还欠秦茵一样东西!”我猛地上前一把揽住了司马宏的脖子,踮起脚尖对着他的唇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你欠秦茵的,我已经替她讨回。从此,你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小言经典定律之一,当女主跟男配暧昧的时候,男主一定会恰好出现在一旁。可惜这一次,出现在一旁的却不是男主,而是另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他依旧是我新年时见到他时的那副装扮,只是神情比那时又憔悴了许多,越发接近我心目中废太子的形象,初见他时的落拓潇洒已荡然无存。他孑孑地立在离我不远的宫道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跟司马宏,目光茫然而失神。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裾随风猎猎而舞,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连他这个人也即将被风吹走一般。
我的心脏一紧,手指不由地一阵紧缩。恍然间竟觉得自己听到了心脏的某处某个重要的角落轰然崩塌的声音。比起他,我甚至宁可撞见这一幕的人是郭天奇。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在册妃大典后跟皇帝陛下手下的大将军勾勾搭搭,估计现在在他的心目中我就是一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怔怔地望了我片刻,终于决绝地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