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定安侯是什么人?”我实在好奇能够逼得小白兔咬人的家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婉儿回过神来,定睛望我,满怀感慨地答道:“那个定安侯就是当朝国丈,皇后娘娘的父亲。那个前朝郡主也真可怜,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他看上。在槐京谁不知道定安侯以凌虐婢女为乐,传说死在他手上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阵冷战。
原来是定安侯那个可恶的老头抓小白兔玩SM,小白兔被虐得受不了了,所以只好拼死一击。按照二十一世纪我国的法律貌似强行跟不满十四岁的女孩那个啥属于强 奸幼女,小白兔这么做怎么着撑死了也只能算是个防卫过当。只可惜,这里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要怎样才能救下她?”我盯着晴好宫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心情一时间无比沉重。
说到前朝郡主,我这才恍然记起自己竟然完全将秦苗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想起秦苗当时搂着我的脖子要我救她时那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眼神,一时羞愧交加。这一次既然是她妹妹的事,我怎么样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娘娘……”听到我的话婉儿先是一愣,接着便爆发出一声惊呼。
“娘娘千万不要去趟这趟浑水啊!这种事情娘娘还是置身事外比较好!”
置身事外?局内之人如何置身之外?
更何况,这件事明明小白兔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这世上哪有让加害者逍遥法外,而让受害者俯身就戮的道理?
我只好苦笑着对她摇了摇头,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谁知,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婉儿的一路纠缠走到御书房门口,刚想进门却被守门的侍卫挡在了门外。
“娘娘,陛下说了,今日不想见娘娘。”
“如果我非要见他怎么办?”
“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侍卫大哥面色阴沉,否决得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自己是脑筋搭牢了还是怎么的,那一瞬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当日自虐狂逼我替他传话时的招数,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想也不想便朝自己腕上刺去,等到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殷红的鲜血已经顺着我的手腕蜿蜒而下……
然后,侍卫大哥惊叫了,然后,门开了,再然后,我被一只大手猛地拽进了门内。
“秦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某人颤抖着捏着我鲜血淋漓的手腕,满目忧色,紧张地四顾了片刻之后他竟扯下一片龙袍的内襟,用那绣了金线龙纹的上好锦布替我包扎腕上的伤口。
眼睁睁地望着锦布上那条极具魏晋风格的抽象派小龙渐渐被我的鲜血洇成红色,我竟恍恍惚惚忘记了疼痛。
“真浪费……”
郭天奇身上那身衣服明显是崭新的,身为皇帝的他当然不可能再穿被撕破的衣服,而且就算补好了,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去穿皇帝不要的龙袍,所以,他身上那身衣服今日之后就算是正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这个时代织造工艺不发达,先不说那锦布的织造难度,光是金线绣成的那条抽象派的小龙怕也要费上绣娘们一些时日。一时间,我忽然有种自己罪孽深重的感觉。难怪当年安和公主不愿接受那件云锦金绣的大衫作为生辰礼物。
“嫌我浪费就别做这种傻事!”郭天奇诧异地望我一眼,明白我说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后,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我盯着眼前这张依然带着几丝忧色的脸,一声苦笑:“不做傻事你会乖乖见我吗?”
他一愕,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
“如果你是来替秦苏说情的,那么现在你就可以出去了。”他抬手指了指门,声音冷的犹如来自地底深潭,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的大概就是他。
“如果秦苏是你的堂妹,如果你的堂妹遭人如此蹂躏,现在又要被人抓去施以剐刑。你能够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如果你说你能,那我现在马上出去!而且还可以跟你保证,一辈子不再踏入这扇门!”我回他一个冰冷的微笑,尽量露出安和公主那样视死如归的眼神。
他怔怔地望了我良久,最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茵,我有我的立场……”这句话已没了刚刚冰冷的温度,透着一股让人不忍的无奈与颓然。
“我只知道,我不想我的堂妹白白屈死!”被他那双百感交集的黑眸一望,我瞬间丧失了刚刚的气势,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郭天奇沉吟半晌,忽然从案上那了一叠奏折,递到我的手中。我翻开一看,果然都是指责他处理大夏余孽不力的弹章。
“你想要秦苏一个人死还是想要秦睿陪她一块死?”
秦睿是皇太孙的全名,听到郭天奇说出这句话,我的手一抖,手中的奏折哗啦一声全倾泻到了地上。
“两个都不死行不行?”半晌,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郭天奇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接着颓然地支了支眉,苦笑道:“问题是,现在火已经烧到秦睿那边,两个人我最多只能保下一个。”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所谓弃卒保车
我站在原地茫然地愣了片刻,良久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抓住了郭天奇的手腕。
“那么,找人……找人假扮大夏人,劫法场……”
“秦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郭天奇垂眸望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一旦法场被劫,不仅是秦睿不保,你以为槐京你那些同祖同宗的兄弟姐妹们还会有好日子过?”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抿了抿唇,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眸迎向他的目光。
郭天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觉得呼吸一滞,抓着他的那只手颓然地滑落下来。秦茵记忆中那些跟秦苏有关的画面开始入潮水般向我涌来。明明秦苏对我来说不过是恍如电影中的人物般遥远的存在,不知怎的,心脏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疼得无以复加,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我的脸颊淌了下来。
“秦茵……”
朦朦胧胧中郭天奇正朝我伸出手来,看那架势似乎是想将我揽入怀中。
心中那酸涩难当的感觉无处发泄,我抓起他那只逐渐逼近的左手,张开嘴,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那只手重重地一颤,接着便再没有了丝毫的挣扎。
牙齿缓缓地咬入他的皮肉,口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丢开那只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膝盖,任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郭天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蹲到我身侧,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我。
“秦茵,你不是神,你不能指望凭你一己之力救下所有人……”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清香,秦茵的记忆中那是皇帝才可以用的龙涎香,小时候的她常常调皮地扑到她父皇的怀中用力蹭蹭,然后兴奋的跑去跟秦睿炫耀染在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国破之后她的父皇跟母妃已经双双自杀殉国,幸而郭天奇看在她的面子上良心发现才得以合葬在槐京西郊早已完工的定陵。
现在才猛然间意识到,秦茵跟眼前这个紧紧抱着我的人之间竟隔着那么多的藩篱,那么重的血海深仇……
终于可以理解秦茵当初入地府时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喝了孟婆汤,跳了轮回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而无能为力,连我这个局外人尚且几乎无法承受,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此刻在这里的那个人是她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她选择在那个时刻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剐刑绝对不可以……不要……让她走得太痛苦……”
我抓紧了郭天奇的衣襟,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阵阵剧烈颤抖。救不了秦苏,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她离开时的痛苦。
“你放心。”听到我的话郭天奇将我抱得更紧,仿佛想将他体内的力量传送给我一般。
“还有,我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你说。”
“请陛下行行好,将我那些可怜的姐妹们发配去定陵替我父皇守陵,就算一辈子无法踏足定陵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秦苏。”守陵的生活虽然清苦,怎样都好过现在猪狗不如的日子。
见郭天奇没有反应,我只好擦了把眼泪,继续道:“我就不信发生了秦苏那样的事,那些大臣们还敢把她们留在身边。现在,他们应该巴不得赶快甩掉那些烫手的山芋吧。既然他们指责陛下处理大夏余孽不力,那么陛下就当是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好,我听你的。”郭天奇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抱得更紧。
之后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擦了擦眼泪,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鬓发,起身跟郭天奇告辞。
郭天奇用略带了些不安的眼神定定地望了我片刻,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我抬头望了一眼湛蓝如洗的天空,恍恍惚惚竟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恍如梦里一般。
站在宫道的岔路口犹豫了片刻,我咬了咬牙径直往浣衣所的方向走去。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宫道两旁的柳树已经发出了一个个嫩绿的小叶芽,枯黄的草地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浅绿色的新草,说不出的嫩绿可喜。然而我的心却依然犹如暴露在冬日凌烈的寒风中一般,只觉得寒气一阵阵透入心扉。
曾经在宫里迷过好几次路,这一次却出奇地顺利。没过多久,我已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小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大步走进了院内。
大概平时很少有我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我一进门浣衣所的宫人们纷纷抬起头来诧异地望向我。我还在苦恼万一找不到秦苗怎么办,现在她们抬起头来,正合我意。我于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扫视众人。
“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干活干活!”一声声如裂帛的大喝,我循声望去,正是上次打断我跟秦苗重逢的那位管事嬷嬷。
似乎终于顺着众宫人的视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管事嬷嬷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
“你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住地往门外瞟,大概她是将我当成了被贬浣衣所的妃子。
“你别管我是谁。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要一个人。”我的目光在众多宫人中逡巡了片刻,终于找了正蹲在水池畔,费力地将一件厚重的大麾拧干的秦苗。
小丫头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在那张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上分外深邃耀眼。虽然瘦弱,那丫头的精神却依旧很好。
“秦苗,跟我走!”我勾了勾嘴角,扯起嗓子朝秦苗吼了一声。
秦苗明显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蓦地抬起头来,接着手中那件大麾便“啪”的一声跌回了池子里。她的嘴唇动了动,看那口型似乎想叫茵姐姐,终于在关键时刻意识到了现在身在何处,目光一收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将那双被水泡得通红的手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擦,便飞快地朝我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犹如刚刚从笼中逃离的鸟儿。
“这位娘娘,我这边的人可不是您想带走就带走的!”管事嬷嬷横在我的面前,将飞奔而来的秦苗挡在了身后。
我不管她,绕过她径自抓住了秦苗的手。秦苗的手冷得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抓着她的手指犹如抓着几根微微颤抖的冰棱,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坚定了要把她带走的决心。
“今天秦苗我是非带走不可!如果上头有人问起,嬷嬷就说是晴好宫的主人带走了秦苗。”
可能是晴好宫这三个字触动了管事嬷嬷的神经,她那犹如老鹰捉小鸡时的母鸡般张开的双手忽然缓缓地垂了下来。
我乘机拉起秦苗就走。
一口气走出好远,我才终于鼓起勇气朝身后望了一眼,只见管事嬷嬷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我们,却没有追来。
“没事了。”我抓紧了秦苗的冰冷的手指,放心地慢下了脚步。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极重的抽气声,我刚想看看秦苗那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她却忽然扑入我的怀中,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声声嘶力竭,仿佛想将积压于心中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好紧紧地将她揽入了怀中,失神地盯着天边一片白得仿佛棉花糖一般的流云。
眼睁睁地望着那片流云被风吹到天边,接着又飘飘荡荡被吹回来,怀里的小丫头才终于勉强止住了哭泣,可能由于刚刚哭得太厉害,小丫头的声带有些痉挛,虽然止住了哭泣,身体却依旧一抽一抽的,说不出的凄楚可怜。
“哭完了吗?哭完了,那就跟我回去。”我心里一酸,拿衣袖替她擦了擦哭花的脸,嘴角不由自主地一勾,笑容却依旧带着几分凄然。
看她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秦苏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告诉她那个噩耗。在秦茵的记忆中,秦苗最喜欢秦苏这个妹妹,每次秦茵给她些什么好吃的她总会留一半带回去给秦苏吃。每次见到两人,两人的手总像连体婴儿般粘在一起。那时候秦茵还曾调笑秦苗,像她那样宠妹妹,难不成将来长大了嫁了人也要将妹妹带在身边,而现在……
“茵姐姐,你怎么了?”
听到秦苗略显沙哑的声音,我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苦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回到晴好宫,命令宫人准备好热水带秦苗进去沐浴更衣,我坐在门槛上抱着玄衣将军怔怔地发起了呆。脑海中不住地浮现出爸爸妈妈的脸,比阴阳相隔最大的痛苦是,明知道他们依然好好地活在另一个世界,却注定了一辈子都无法再与他们相见。
想到这里,胸中从步出御书房开始就一直积压在那里的沉重抑郁的感觉忽然如潮水般漫了上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湿湿的东西划过我的脸颊,我闭了闭眼睛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竟是玄衣将军那根粉红色的舌头。只见玄衣将军正用它那双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不住地用舌头小心翼翼地替我舔去脸上的泪水,那表情竟然还模模糊糊带了几分忧色。
我伸手抱紧了它,闭上眼睛用力蹭了蹭它身上柔软的毛,感觉一股暖流缓缓淌入心里。
秦茵,你放心!既然我占了你的身体,那么,我一定会尽力替你保护好你所珍惜的一切……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哭一通有益身心,抱着玄衣将军哭完,我果然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叫人打了盆水洗干净脸上的泪水口水,我捧着婉儿奉上来的热腾腾的茶水,一边喝茶一边安静地等待秦苗洗完澡出来。
续了好几杯茶,一直到杯中的茶水开始淡而无味,估摸着这时间熟练的屠夫都已经可以把一整头猪退干净毛,开膛破肚,洗拔干净,切好然后再分门别类在摊子上挂好开门营业了,秦苗这丫头才终于洗干净了自己,款款从后面走了出来。
眼看着秦苗穿着一身合体的素色宫女服从后面走出来,我竟保持着端杯子喝茶的动作愣在了当场。
大约自己看自己跟别人眼里的自己总是存在一定的差距,秦茵秦苗这两个丫头在一起那么久,秦茵竟然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秦苗跟她长得竟有七八分相似。如果不是秦苗的眼神比秦茵柔顺些,下巴比秦茵更尖些,个子比秦茵略小些,说两人是双胞胎也未必没人肯相信。考虑到两人间相近的血缘关系,我不得不感叹,遗传基因果然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茵……”见我呆呆地望着她,秦苗低低地吐出一个字,似乎猛然惊觉在人多眼杂的晴好宫那样称呼我有些不妥,慌忙脸一红低下了头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放下手中茶杯,收回了因为惊讶几乎要脱臼的下巴,尴尬地一阵傻笑。
“婉儿,去把大家叫来,我给大家介绍个新伙伴。”
跟晴好宫的众人介绍完秦苗,郭天奇那边大约也已经知道了我强行从浣衣所把秦苗带走的消息,顺势传旨给晴好宫增加了一个侍女的名额,秦苗就这样正式成了晴好宫新的一员。

几天后,京兆尹那边秦苏的审判终于下来,定了个以下犯上,弑主未遂的罪名,死罪终于没有逃过,不过最终判的却不是剐刑而是择日处斩。不知道是不是郭天奇做了手脚,秦苏最后终于还是没有上法场,病殁在了牢中。
我于是一厢情愿地认定秦苏一定被郭天奇想办法救下,藏在了这个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这样想着心下终于稍微好受了些。
虽然我已经事先跟晴好宫的众人打好招呼,不许他们谈论这件事情,然而那样轰动京畿的大案,在宫中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想要完全不透一点风声又谈何容易。没过几天,秦苗的神色便让我意识到她已经知道了妹妹的噩耗。
“想哭就哭吧。”趁着四下无人,我伸手抱住了她,犹如安抚小动物般抚摸着她的脊背。
听到我的话,秦苗猛地打了个冷战,接着身体便如秋风中的树叶般颤抖了起来,而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滚入了我的怀中。这一次她却没有像刚被我从浣衣所带出来时那样抱着我号啕大哭,只是紧紧地扯着我的衣襟默默流泪。
春天虽然已经来到,怕冷的我尚没有换下冬衣,厚厚的冬衣竟被她的眼泪浸透,湿热的泪水渗入我的肌肤,那片染上了泪水的肌肤仿佛被火灼烧一般灼热,那渐渐淡去的内疚与无力感重又漫了上来。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下她……”
秦苗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在我的怀中无声地摇头。
我只好抱紧了她,不再说那些多余的话。

再后来,郭天奇实践了他给我的承诺,以秦苏之案株连的名义将那些赐予臣下的大夏宗室女发配去了定陵守陵。
那天,我征得了郭天奇的同意,带着秦苗爬上宫城西面的一座角楼,远远地望着那些昔日手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如今衣衫褴褛地在兵卒在押解下往槐京西郊定陵的方向行去。我跟秦苗在角楼上站了那么久,那么多的人却仿佛约好了一般竟没有一个人回头。
槐京这片土地留在她们记忆中的痛苦怕已远远地超过了快乐,就这样离开,也好……
角楼上的风很大,我抓紧了秦苗冰冷的手指强迫自己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她们消失在地平线的深处,感觉着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竟觉得心里微微好受了些。

这个世界上有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当日从角楼上回来,我便迷迷糊糊地发起了烧。倒是秦苗那个小丫头看起来明明比我柔弱,却一点事情都没有。想来也是,要是她身体真的跟我想象中的那么差,也不可能在浣衣所那样的地方好好地活到现在。
婉儿照例去请来了女医魏国夫人,听到我着凉的原因后魏国夫人抓紧了我的手,眼角竟泛起了泪花,我只好对着她一个劲地苦笑。
喝了药,天还没有黑透,我便早早地爬到了床上拿被子裹紧了自己发汗。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时候累着了,裹着被子躺了没一会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面我发现自己一个人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寒风夹着雪粒呼呼地吹到我的脸上,脚一动,脚下的冰原便迅速地裂开一大片裂缝,露出下面寒冷的水域,我疲于奔命,不停地从这块冰跳到那一块冰,最后终于脚下一滑,一头栽入了水中,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寒冷的冰水包裹住自己,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岸上的某人紧紧拽住。睁眼一看,眼前依稀竟是郭天奇的眉眼……
冷汗浸透了我的脊背,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晴好宫自己的床上,婉儿特意为我留下的那一根蜡烛在透窗而入的夜风吹拂下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一直无法习惯烛火熄灭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因此每次离开婉儿总会替我留下一根蜡烛。虽然明知道这样做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社会到底有多浪费,但怕黑这种事情却不是想改就能够轻易改掉的。
我长舒了一口气,正想闭上眼睛继续睡,忽然发现自己的床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那人安静地躺在我的身侧,身上盖了一床明显是宫人临时找来的被子。双手犹如孩子保护重要的玩具般紧紧地抓着我的右手。
烛光下,天佑国年轻的皇帝仿佛一个毫不设防的孩子般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我的身边,睡相安稳,呼吸匀停。乍一眼看去,又仿佛一只收敛了利爪在母亲怀中小憩的幼兽。完全无法将他跟后世史书中记载的那个雄才大略开创了一代盛世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想到他的丰功伟绩中还有“以极端残忍的手法虐杀自己的亲弟弟”这一条,我的心猛地一沉,刚刚酝酿起来的一丝柔情刹那间荡然无存。虽然后世史书中的评价是瑕不掩瑜,但对我,那却是无法原谅的。
脑海中浮现出安王言笑晏晏的面容,我冷冷地抽了抽被某人的爪子死死扣住的右手,郁闷地发现竟抽不动。
反正睡意已消,我索性俯下身去细细打量他的睡颜。跳跃的烛火下,他那光洁的额头泛着微微的橘色光芒,鼻子高而挺,脸上干干净净,这么近的距离看去竟然连个黑头粉刺都没有,让人不由感叹老天真TMD不公平。
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还是怎么的,迷迷糊糊间我竟伸手小心地摸了摸他那冒出了几丝青色胡茬的下巴。触感很奇怪,有点像刷子,毛茸茸的,微微有些扎手。
可能是我肆无忌惮的动作惊到了他,他那漆黑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接着忽然放开了我的手,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他那双如醒狮般猛然张开的黑眸冷冷地瞪着我,里面杀气四溢。
脖子处传来凉凉的触感,我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手中那抵着我脖子的冰凉东西竟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面前这人是想杀了我的。
似乎看清了身下的人是我,他迅速地收回匕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忘了我今天睡在你这里。”他歉意地一笑,脸上的笑容灿若春华,跟刚刚杀气腾腾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平时睡觉都带着匕首?”我尚未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瞄一眼他藏在小腿内侧的匕首,心有余悸地问道。
“嗯。”他点点头,面上掠过一丝苦笑,“这把匕首是当年离开西京时母后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拿下来。”
西京是当年郭天奇他老爹的龙兴之地,灭了大夏后改称西京,现为天佑国陪都。母后大概指的就是淑太后,传说郭天奇的亲生母亲那时候也是宠冠后宫,可惜生下他不久便被郭天宁也就是安王他老妈给害死了,他也是多亏了淑太后百般护佑才能够得以存活下来。郭天奇对安王的彻骨仇恨,大概便源于幼时在安王他老妈手里所受的虐待。
目光再度掠过那把匕首,我忽然感觉心里一酸,心中对他的恼怒竟渐渐淡去了。幼时朝不保夕,寄人篱下才得以活下来,稍稍长大一点便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作为筹码出卖给了敌人,好不容易长大了,接手的又是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政局,流民逆党频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从哪里射来一支暗箭,也难怪他会草木皆兵。
“干嘛用这样一副表情望着我?”他的眉忽然猛地蹙起,那表情犹如一只刚刚被人冒犯了的小兽。
“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不理会他的恼怒,失神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在给他一个承诺,又仿佛在给自己一个忠告。
他略略怔了怔,脸上略带恼怒的表情缓缓淡去,随即唇边便绽开了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虽极淡,但那一刹那他眼中的光芒却耀眼得令烛火都要黯然失色。


第30章 第三十章 所谓惊天大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