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大方地在剧组甩下了两千块钱后,导演就第一时间派人去调查了他的身份,得知他是苏大帅的儿子,还被吓了一跳。就算他如传闻中的那样不受宠,那也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官.二代。普通人被这种等级的官.二代打了也白打,至于公道,那是啥?导演根本没指望他会道歉,见状反而被惊得愣在了当场。

让他更惊讶的还在后头,见他一语不发,苏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满脸讨好道:“为了给导演赔罪,也为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木兰姐的照顾,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去金门饭店吃饭。还请大家一定赏光。”

这世上没什么麻烦是中国人的酒桌上解决不了的。大家开始还因为苏磐的身份有些拘谨,酒过三巡,所有的误会与龃龉就都烟消云散了。

大概是觉得苏磐很好说话,导演甚至还试探着想请他帮忙:“对了,苏公子,其实,我们还需要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原本还笑得很开心的苏磐脸色顿时一沉。这小子虽然看着好说话,其实内里通透无比。小忙可以,真要是有人不开眼想利用他做点什么。一边凉快去!

导演大概没见过变脸变这么快的,顿时有些紧张,半天才僵硬地开口:“帮忙让片子过审。”

苏磐还以为是什么呢,没想到只是这样的小问题,脸上的笑容迅速恢复如初:“这部片子我也有份,这个当然没问题。”

安然加的几个镜头虽然露,却露得很含蓄,露得悲哀。对情绪的渲染远远盖过了情.色的意味,其实根本就算不上限制级,但架不住有心人故意设卡。这个时代的电影审查制度可是让不少人赚了个盆满钵满。让苏磐提前去打声招呼也好,省的到时候真遇到麻烦,手忙脚乱。
第26章 沪上沉香(18)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旧上海的娱乐圈其实一点都不比现代无聊。各种八卦小报为了销量无所不用其极,专以窥探名人隐私为乐。这个时代的小报记者比起后世臭名昭彰的狗仔,有过之而无不及。历史上的阮玲玉就是因为他们的逼迫而走上绝路的。

联华这样的大公司,自然是小报重点关注的对象。《神女》还没拍完,各种八卦□□却已甚嚣尘上。什么“阮玲玉痛失《神女》”啊,什么“红影星不敌红舞女”啊,什么“佳公子为美人一掷千金”啊……

要不是陈厚生势大,无人敢惹,安然敢肯定这些小报指不定会跟之前那些嚼舌根的剧组同僚一样,爆出个他们父子为了个女人反目的消息。

普通民众的娱乐生活如此丰富,这个时代的人广告观念自然也差不了。就像后世电影上映之前总爱刷点主演的绯闻,不合什么的刷刷存在感一样,剧组并不觉得小报上的那些消息有什么问题,反而还乐见其成。

随着关于《神女》的八卦愈演愈烈,各种剧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见诸了报端。最后不知道是剧组哪个混蛋说漏的嘴,连女主角为了角色脱衣服的消息都被捅了出去。

安然倒是无所谓,这样的消息反而会激起民众的好奇心,提升电影的票房,对剧组有利无弊。至于自己的名声,那是啥,能吃吗?

苏磐虽然不太高兴,看看正主也若无其事,只能无奈接受。

反应最激烈的反而是于木兰的前夫王守信。得到消息,王守信顿时仿佛被踩到了痛脚般跳了起来。这个该死的于木兰,只是在百乐门丢人现眼也就罢了,竟然还演起了电影,只是演电影也就罢了,竟然还脱了……

她这是要丢脸丢到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身份已经是前夫,但曾经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王守信依然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烫,总觉得每一个知道他和于木兰关系的人都在偷偷嘲笑自己。

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冲到了剧组,杀气腾腾地兴师问罪:“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那个时候,安然正在摄像机前表演女主角一怒之下杀死流氓的场景,看到王守信,一时没回过神来,望过去的目光饱含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守妇道与你何干?”那表情甚至令人怀疑她会不会扑过去,像对付电影里的流氓一样,给王守信一下子。

连王守信都被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吓到了,咽了咽口水,半天才道:“是跟我没关系!”

安然冷冷一笑,不客气地送客:“既然跟你没关系,那就请回吧!我们还要继续拍戏!”

没想到王守信闻言,并没有选择乖乖离开,反而冷笑着勾起了嘴角,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冷冷打量起了她。

安然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刚想说话,却听他话锋一转,幽幽道:“你守不守妇道跟我的确已经没关系了,但却跟我的两个孩子有关。作为父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被你这样的母亲带坏!”

王守信这些年一直忙着吃喝玩乐,在家的时间还没有在外面多,跟两个孩子本来就不亲,加上他又觉得养孩子麻烦,离婚的时候,很干脆的把两个孩子都给了于木兰。原本还满怀恶意地期待着两个拖油瓶能够给于木兰制造一些麻烦,没想到,没了他,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反而更加舒服。

这段时间,眼睁睁地看着于木兰越过越滋润,王守信的心理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平衡。经历了上次的暗算未遂,阴的他是不敢来了,但不代表他连明的都不敢。

害怕水.性杨花的妻子带坏两个孩子,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以于木兰现在的知名度,必定会闹得尽人皆知。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后,他也不怕她一怒之下对自己做点什么。而且,他现在身上还披着法租界巡捕的皮,于木兰真要因此对他做了点什么,恐怕连陈厚生出面也未必保得了她。

在王守信眼里,于木兰一直把一双儿女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再也没有比拿捏她的命根子更令她抓狂的事情了。果不其然,听完他的话,对面那个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女人脸上瞬间显出了狰狞的神色。

“王守信,你想怎样?”安然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无耻到拿两个孩子威胁自己,顿时气得身体都在颤抖。

王守信显然很满意她此刻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简直灿烂到了极点:“我不想怎样,我只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让两个孩子离开他们那个不守妇道的母亲!”

“你——”安然忽然有些想笑。在于木兰的记忆里,从两个孩子出生到现在,王守信根本就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别说赚钱养家了,连块尿布都没洗过。现在,他竟然跳出来,说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即将抓狂,王守信微笑着眯起了眼睛,那表情,仿佛刚刚亲眼见到猎物落入了陷阱的猎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一声,两个孩子,我要定了!咱们法庭上见!”

他说完,邪邪一笑,作势就要转身。在他这样的民国土著眼里,女明星最害怕的就是各种蜚短流长,跟前夫闹上法庭,把各种不为人知的阴私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绝对是她们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他转身的动作很慢,他在等着前妻叫住自己,然后任凭自己予取予求。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直到他走到门口,对方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却刚好对上了前妻讥诮的目光:“王先生,你不是要走吗?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让我送你不成?”

这反应实在大出所料,他一时竟愣在了当场。

安然故意摆出了不耐烦的架势:“怎么了?还有别的事情吗?没事的话,我们要继续拍摄了!”

听到这话,王守信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了,皱眉问道:“你难道就一点不怕我抢走孩子?”

安然冷笑了一声,摇头:“不怕,因为你抢不走!”

王守信急了:“你难道就不怕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抖出你跟我的那些事情?”

“哈哈哈哈……”安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难道他以为自己是阮玲玉吗?一句人言可畏就能逼得她自绝于天下。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见惯了网上各种黑粉之间的掐架,见惯了各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所谓名声,在她眼里就是个屁。不然,她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赚钱公然选择“脱”字诀。

为了能够震慑住王守信,安然不惜刷新了一下自己的下限:“请便!如果你不介意暴露你自己那方面能力的话,尽管开口。我倒要看看,到时丢脸的到底是谁?”

剧组众人可是一直在一旁围观,闻言,立刻有人发出一阵窃笑。

“你——”王守信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小鸟依人的前妻竟会如此奔放,瞬间脸都绿了,一时间甚至恨不得扑过去给她一拳,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第27章 沪上沉香(19)
王守信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安然的一番话吓住,只当这是她在情急之下的虚张声势。怀抱着控制了两个孩子,就是控制了于木兰的念头,他依然按照原计划,一纸诉状将前妻告上了法庭。以监护不力为由,争夺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拿到法庭的传票,安然郁闷地皱起了眉头。她之前的确是在虚张声势,她倒是不怕在法庭上丢脸,但对于获得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她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这里是依然有着严重封建残余的民国,不是男女相对平等的二十一世纪。宗族,男权势力依旧昌盛。

如果这里不是相对开明的上海,身为父亲,王守信完全可以说带走就带走两个孩子,连当地的政府都不可能出面干涉。如果她在电影里没有暴露镜头也就罢了,这一露,等于是给了王守信攻击的借口。随便给她安个有伤风化的罪名,就足以剥夺她的抚养权。

法庭才不会管她是不是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才出此下策。

如果是原本的王守信也就罢了,稍有常识的法官都不可能把孩子判给一个无业游民,但现在,他却是法租界的巡捕。有身份有地位,表面上看来,显然比起一个作风不良的女明星更适合两个孩子的成长。

安然原本赚钱就是为了能够保障两个孩子未来的生活,如果失去了抚养权,赚再多的钱,到时也只会便宜了王守信。

接到传票的一刹那,她甚至产生了让导演删掉那些镜头的念头。

不得不承认,王守信这一次,的确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就连苏磐请来的律师也表示,这场官司获胜的几率十分渺茫。直到安然无意中发现夹在离婚协议里的卖身契。

那是王守信当初卖掉于木兰和女儿时的卖身契,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和手指印。安然原本是想拿回家烧掉的,没想到却在阴错阳差之中被夹在了离婚协议里面,逃过了一劫。

果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到卖身契,安然眼前一亮,所有的不安与忐忑瞬间消失无踪。有了这两张卖身契,王守信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机会。试问法官又怎么可能把孩子判给一个会把女儿卖进堂子的父亲?

虽然已经有了必胜了把握,安然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王守信蹦哒得越欢,到时致命一击的效果才越好。

事关曾经的百乐门红舞女,现在的联华新片女主角,这场夺子风波果然还没开庭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红舞女,前夫,离婚,夺子,阔少……这些敏感的关键词不停挑拨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神经,让所有跟这一事件有关的消息都能在第一时间传开。

王守信果然无耻,不过才几天时间,他已经接连接受了好几家小报的采访,在他的描述中,他的前妻于木兰就是个爱慕虚荣又水.性杨花的坏女人。什么夜不归宿,把两个孩子独自留在家中,什么攀龙附凤,不知廉耻对比自己小十岁的少年出手……

在小报的故意抹黑与挑拨下,一时间,于木兰简直成了坏妈妈的典型,人憎狗嫌,人神共愤。

知道于木兰为了两个孩子付出的一切,得到消息,杜美美气得恨不得直接杀去小报,跟对方理论。安然却安之若素。在她这个现代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为《神女》进行的免费炒作。

现实中的坏妈妈VS电影中的好妈妈。多有噱头的故事啊!连她自己都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电影成片了。

于是,任凭外面怎样批判抹黑,安然这边却我自岿然不动。电影拍摄完毕后,她索性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苏磐那边,享受起了天伦之乐。一边陪着两个孩子玩游戏,一边祈祷着外面的舆论风暴来得再猛烈一些。

得知开庭时间和电影预定的首映时间是在同一天后,她甚至高兴得大笑了三声,连呼天助我也。如果这样还没有票房,那现代的广告理论就可以重写了。

习惯了各种舆论风暴的现代人跟保守的民国土著果然是不同的。安然恨不得小报再多泼自己点脏水才好,苏磐却已经对那些不负责任的小报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安然发现及时,这小子说不定已经派人去把那几家小报的总编绑回来,揍得半身不遂了。

所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指的应该就是苏磐此时的状况。

安然在跟两个孩子玩捉迷藏,他在盯着小报咬牙切齿。

安然在带两个孩子吃点心,他在盯着小报咬牙切齿。

安然若无其事地搂着两个孩子上床睡觉,他依然在盯着小报咬牙切齿。

……

虽然安然不许他对小报的总编出手,苏磐却也没有因此就什么都不做。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安然被抹黑,他不客气地动用了陈厚生的关系,联系了《申报》,做了一个关于于木兰为人的专题,努力澄清舆论。

跟小报的肆意编排不同,他让记者采访了不少于木兰身边的人。讲她怎样为了两个孩子忍辱负重,讲她怎样严守底线,讲她怎样乐于助人……摆事实讲道理,用一桩桩的事实证明于木兰的为人。专题最后,他甚至还欢迎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去向那几位被采访过的当事人求证。

他自认做得有理有据,天衣无缝,必定能够澄清之前的那些流言,还于木兰一个公道。没想到,专题刚刚刊登第二天,就有小报刊出了“阔少买通人证,为女星撑腰”的消息。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总是倾向于相信各种阴.谋论,苏磐郁闷地发现面对这样的消息,自己竟然百口莫辩。

幸亏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肺功能极佳,得到消息,只是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恨不得咬人。要是换成六十岁,非给这些无耻小报气死不可。

直到此时,安然才算是真正领教了这些无耻小报可怕的战斗力。这样一看,也难怪阮玲玉一介弱女子会承受不了了。这帮家伙为了报纸的销量,简直已经刷新了无耻的定义。

“乖……别生气了,你跟那些人较什么劲啊?”看看苏磐真的已经气得快要哭出来了,安然慌忙过去给他顺毛。

“大哥哥,大哥哥,别生气了……”看到妈妈的动作,连两个孩子都过来一边一个抱住了苏磐的大腿。

苏磐哭笑不得,先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才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向两个孩子的妈:“这么被人诋毁,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们说的又不是事实!”安然一如既往的洒脱,“而且,生气有用吗?为这种事情生气,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要是我能因此受不了自杀,那些小报说不定还会集体狂欢。我傻了,才上他们的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陪两个孩子玩。”

“大哥哥,陪我们玩!陪我们玩!”两个孩子倒是会抓重点,听到妈妈的话,一左一右拉着苏磐就撒起了娇。

苏磐原本就喜欢小孩子,拗不过他们,只能陪着他们玩起了游戏。他果然还是个大孩子,玩着玩着,很快就跟两个孩子笑闹成了一团。

看看他脸上的郁结之气消失无踪,安然长舒了一口气。
第28章 沪上沉香(20)
有了小报的免费宣传,开庭当日,法庭果然人山人海,旁听席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八卦市民。因为人实在太多,审判还没开始,现场的空气就已经浑浊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看看旁听席上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安然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后世的演唱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的审判的确比演唱会更加有趣。

她这个主角一登场,现场的记者,市民顿时蜂拥而至,幸亏有苏磐派出的保镖守护,不然,说不定不等她站上被告席,就已经被人群生吞活剥了。

因为小报的恶意抹黑,如今的她名声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只是站在被告席上,都能听到身后旁听席上阵阵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不外乎是指责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甚至还有几个无赖混在人群中大声地对着她说着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如果是普通的民国女子,此刻说不定已经被气得哭出声来了,心理素质再差点的,夺路而逃也不是不可能。幸运的是,她不是!

在安然这个现代人听来,耳畔的那些污言秽语和群情激奋是那么的可笑。在他们眼里,于木兰应该守着两个孩子活活饿死在家中才是谨守妇道的好女人,就算出来做了舞女,也应该继续无怨无悔地补贴王守信这个无底洞,跟话本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默默等待着他浪子回头的一天。就算因为不守妇道被责骂被侮辱,也该无怨无悔,衷心感谢丈夫不嫌弃她妇德有亏。离婚?还妄图带走两个孩子?简直是大逆不道!

听到旁听席上一个老阿婆揉着胸口,痛心疾首地喊着一代不如一代,像于木兰这样的女人就该被抓去浸猪笼,安然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被奴役被压迫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被奴役被压迫的人在漫长的奴役和压迫中竟以为这种惨无人道的奴役与压迫是理所当然。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穿成于木兰进行复仇的人为什么会是她,因为换成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不可能跟她一样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她的这声笑显然戳中了现场不少人的神经,一时间各种声讨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肃静!肃静!”法官只能杀气腾腾地挥舞着法锤试图让大家安静下来。

几声锤响后,现场终于稍稍安静了下来,但人数太多,窃窃私语之声依旧不绝于耳。法官又重重敲了几下法锤,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这个时代的法庭照搬了英美法系,审理过程总让安然有种穿越进了港片的感觉。王守信请的那位律师也很有港片里面讼棍的感觉,言辞犀利,巧舌如簧,各种刁钻的问题层出不穷,比起陈述事实,更像是在找机会故意羞辱于木兰。

他只是一名律师,这种事情自然是出于王守信的授意。

还好,安然早有心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面对再令人面红耳赤的问题也面不改色。羞辱这种事情,只有让羞辱对象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才会有成就感。面对着安然泰然自若的表情,不仅那位律师觉得失望,连观众都觉得兴味索然。

她的表情可以被解读为死猪不不怕开水烫,也可以被解读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大概是感受到了现场气氛的改变,那律师竟冷冷讽刺了一句。这句话在现代美国的法庭上已经可以被判成人身攻击了,只可惜,这里是民国。

安然只能自行反击:“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当众欺负妇孺很有成就感吗?我没有你这么无耻,捡你刚刚问过的问题里面最温柔的奉还给你。请问你妹有几个情人?”

“你这是人身攻击!”这位律师显然真的有个妹妹,闻言顿时暴跳如雷。

安然冷笑:“现在反应过来这是人身攻击了啊?那刚刚你是怎么问出的口?怀疑我在离婚之前对王守信先生不忠,请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证据,这就是人身攻击!身为一个律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位女士进行人身攻击,你难道就不觉得可耻吗?”

见律师哑口无言,安然继续道:“我知道大部分人都对舞女这份职业抱有偏见,但是我问心无愧,我不偷不抢,赚的只是辛苦钱。拿辛苦钱养活两个孩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倒是某些人……”

她的目光冷冷移向王守信:“拿着老婆做舞女赚来的钱去捧别的舞女,老婆不愿再当他的摇钱树忿而离婚,他就拿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做威胁,才是真的可耻!”

这样的爆料果然够劲,安然话音刚落,旁听席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法官又杀气腾腾地敲了半天法锤,才终于让大家安静下来。身为一个法官,他显然并不希望神圣的法庭变成综艺节目现场,他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了片刻后,便果断对律师发出了严正警告:“请控方律师注意言辞!”

安然默默在心中给法官点了个赞,对胜诉更有信心了。中国一向是个人治社会,在制度初建的民国,法官的权力更是远超出了英美法官的想象。如果他跟旁听席上的那些家伙一样对她怀着偏见,完全可以放任那位律师继续下去。

得到了法官的警告,王守信的律师只能悻悻闭了嘴。他果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接下来只传唤了几名证人,证明于木兰的确在百乐门上班,就鸣金收兵了。

看看他已经无计可施,安然这边的辩护律师向法庭呈上了之前的那两张卖身契。

法官显然没想到王守信竟然这么无耻,看到卖身契后,整个表情都不对了,竟然跳过了律师,直接问安然:“这是真的吗?”

“回法官大人,当然是真的。上面还有王守信先生的手指印,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安然深深望了王守信一眼,冷笑着补充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宪法修正案里严禁买卖人口。我是不是可以反告王守信先生违法,要求法庭从严从重对他进行惩罚?”

“这是家务事!”又是那位律师。他应该已经被安然一连串的组合拳打蒙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安然的辩护律师立刻抓住机会跳了出来,严厉指责:“张律师对吧?你竟然说违法犯罪行为是家务事,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专业水准。你的律师资格证该不会是花钱买来的吧?”

“你……”

辩护律师笑得一脸奸邪:“看来被我说中了啊!法官大人,让这种滥竽充数的家伙站在神圣的法庭上,真的没问题吗?”

“你你你……”

安然连忙跟着痛打落水狗:“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是该把两个孩子交给一个会把他们卖掉的赌鬼父亲,还是交给一个宁愿做舞女也要养活他们的母亲。法官大人,如果他真心希望获得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又怎么可能向我索要每个月一百块的抚养费?想要孩子是假,借机勒索才是真!”

这个时代的一百块购买力远远超过了后世的一万块,普通百姓一年也赚不了这个数,安然说王守信是勒索也没错。王守信的算盘打得倒是挺精,他大概觉得把于木兰的名声搞臭之后,法庭会慑于所谓的民意偏向于他吧。这个数目虽高,考虑到她红舞女的身份,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可惜,他做梦也没想到,安然手里竟会保存着如此致命的证据。有那两份货真价实的卖身契打底,他借机勒索的事实已经昭然若揭。安然话音刚落,现场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只是此时大家声讨的对象已经变成了王守信。

这次的法官果然是个妙人,审判的结果有趣至极: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维持原有抚养权不变,判决原告每月支付两个孩子一百块抚养费。

勒索不成,反被勒索,听到判决,王守信当即惨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他现在虽然已经有了工作,但巡捕的工资不高,就算加上灰色收入也未必能付得出每月一百块。

这样的判决与其说是对正义的伸张,不如说是法官的任性,也只有这个时代才会出现如此任性的判决。如果是在现代,可能还会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但在这里,法官面对的却是旁听席上震耳欲聋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