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当大帝了,他能不愉快吗?现在怎么办?又说有机关,又说地下有刀山,咱们怎么去找玉佩啊?要不然我看就别找了,咱俩就留在这个时代结婚过日子吧!明天我就出门诈骗色狼去,得来的钱咱们两个一起花,饿不着你!”
明石一皱眉头,正要说话,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方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音。
声音很乱,可见来人很多。他把信往口袋里一揣,拽起千目就往后方黑暗里躲。光明随着声音一起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几道手电筒闪烁的光柱也直□□了墓室之中。
近到一定的程度了,脚步声却又骤然停了。只有一个人探头缩脑的走了进来,那人在明,明石在暗,所以看得清他的面貌——他是朱三哥的鞋拔子脸兄弟,老五!
老五战战兢兢的往里走,身后伸出几支□□的枪管,原来他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们武器精良,专等螳螂把路都探清楚了,才下来摘取胜利果实。走过几步之后,老五哆嗦着回了头:“大、大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真、真不知道!我就是留在上面给他们看守东西的,我没下来过,真没下来过。”
门外的大人迈步走了进来,明石一惊,发现这个大人也是熟面孔——丁溥天!
丁溥天戎装笔挺,穿着硬底子长筒马靴,走起路来是一步一响。走过几步路之后,他停在了朱植的棺材前,摘下手上的皮手套,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棺材盖子,同时自言自语道:“这是真的吗?八成又是个假幌子吧!”
一个裹着黑色连帽斗篷的影子无声无息的飘了进来,一直飘到了丁溥天身后。黑影子一来,其余的士兵也端着长□□支进入了墓室。丁溥天重新把手套戴了上,继续说道:“这要真是天武大帝的坟,那可——”
话没说完,墓室的地面再次裂开!
墓室内的人毫无逃跑的余地,直通通的便坠了下去,唯独那个黑影子抓起丁溥天一跃而起,轻轻巧巧的站到了棺材上。丁溥天张牙舞爪的向外大吼:“叫支援!快!”而黑影子抬手轻轻一推黑色风帽的帽沿,露出了苍白的下半张脸。
她是大吉。
大吉拎着丁溥天后退几步,因为无路可逃,所以索性一动不动。石板地面开裂又合拢,丁溥天此刻也东倒西歪的在棺材上站稳了,气喘吁吁的问:“怎么回事儿?有机关?”
大吉一松手指,放开了他,没回答。
丁溥天喘得厉害:“有机关也不怕!老子人多,今天就把这机关给它破了!”
天诛
丁溥天不是毛头小子,谨慎的很。墓穴这种地方,单听名字就已经是够可怕,所以他这一趟进来,真是没少带人。这些人一路走,一路停下来站岗,所以墓室之内中了招的士兵,只不过是他人马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此刻在棺材上站稳了,他扯着大嗓门开始吼:“来人!别进来!这地面有古怪,会裂开了吃人!”
他这话一出,外面的士兵探头缩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而丁溥天又叫道:“来个梯子!把梯子伸过来架到棺材上,我走梯子出去!”
此言一出,士兵们确定司令是吓糊涂了——哪有那么长的梯子可以横贯墓室,从门口一直伸到前方的棺材上呢?
就在这时,大吉忽然转身一抬丁溥天的左腿。
一手抬了腿,一手利落的扒了他脚上的大马靴。这马靴实在不凡,底子也硬,帮子也硬,抡起来可以当做打架的武器,一鞋跟能把人砸出个好歹来。丁溥天金鸡独立的扶了大吉的肩膀,看着大吉舔了舔嘴唇,却是没说出什么来。
他没话讲,大吉也不搭理他。跳下棺材站住了,她抡起马靴往地上一砸,砸出了“咚”的一声响。
连砸了几次之后,丁溥天看明白了:她这是在听声辩位,石板之下是空的还是实的,敲起来那声音是不一样的。
尽管这石板也厚得惊人,用他的凡夫俗耳来听,根本听不出任何区别来。
光着一只脚,他一脚高一脚低的紧跟着大吉走,大吉靠了墙边,他也靠墙边。明石笔直的站在暗中,大气都不肯喘,生怕惊动了大吉——在他眼中,大吉和鬼魅也差不了许多。
大吉把丁溥天领出了墓室。
然后她把大马靴丢回给了丁溥天。丁溥天连忙接住了,把脚往马靴里一蹬,然后站稳了跺了跺脚,带着他的部下匆匆跑了出去。
明石听得他们确实走远了,便领着千目走回到了苏星汉的棺材前。千目小声说话:“咱们也快跑吧!”
明石答道:“万一他们就守在墓外,咱们跑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刚想了想,你看这地方空气这么流通,咱们下来之后一点都没缺氧,就说明它肯定还有其它出口,咱们另找个新出口嘛!”
明石听了这话,却是犹豫:“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玉佩呢!我想把朱植的棺材打开来看看。”
千目一撅嘴:“没不让你找,可你哪有时间找?赶紧跟我走吧!”
她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可惜丁溥天的行动比她的道理更有速度。外头又响起了轰隆隆的脚步声音,明石带着千目慌忙退回原位,结果这回往门口一看,他们看见了一棵树!
真是一棵树,刚伐倒的、活生生的一棵树。树的年纪不大,根梢不算,中间那一段比人的大腿粗不了多少,多余枝叶全被削掉了,树干成了个光杆司令,头尾粗细均匀,颤颤的带着股子柔韧劲儿。一棵树伸进来搭上了棺材一头,紧接着又来了第二棵第三棵。三棵树并了排,下面一点支撑都没有,看着还是险伶伶的禁不住重量,但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兵趴在三棵树上蠕动前行,尽管在半路也把那树干压得如弓,可最后树干终究没有断裂,士兵也成功的爬上了朱植的棺材。
如此又过去了几名小个子士兵,几名士兵围着朱植的棺材,开始动手要撬。门外伸进了丁溥天的脑袋:“仔细点儿!这玩意儿要是真的,那就是国宝!你们一个木头渣儿都不许给我弄掉了!”
士兵们答应了一声,又有人问道:“司令,旁边这口棺材,咱们动不动?”
丁溥天问道:“旁边是谁的棺材?”
士兵看了看:“报告司令,不知道,上面没灵位。”
“那八成是皇后的。皇后的先别管,你先把皇帝的棺材给我弄开!弄完皇帝再弄皇后!”
这话说完,旁边有人插了嘴,大概是丁溥天的亲信部下:“司令,要不然,咱们想个法子,把棺材整个儿的运出去呢?”
丁溥天把脑袋缩了回去,只留声音回响:“不好,咱们这回工具带得不对,这大棺材,咱们肯定运不动。先看看里头有没有好东西,有的话先带走,免得夜长梦多。然后我回头再想法子,从上面把这大墓炸开,把棺材吊出去!”
亲信部下当即赞叹:“司令高见。”
士兵们得了司令的命令,开始埋头研究棺材。明石这时距离他们只有几米之遥,紧张得恨不得停止呼吸。他越紧张,士兵们偏要大呼小叫的吓唬他:“司令,这棺材后头带了一个扳手,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丁溥天想了想:“那……你动它一下试试。”
士兵依言将那扳手攥住了,向上一抬,没抬动,又向下一压,这回把扳手压下去了。静等了几秒钟之后,士兵抬头望着门口的司令,说道:“司令,没反应——”
这话没说完,反应来了。
硕大方正、严丝合缝的棺材忽然晃动起来,棺材盖上的灵位“啪嗒”一声向前拍倒。在粗糙喑哑的轧轧声中,棺材四面的板子开花一样翻落开来,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枪管。
这一刻,明石恍然大悟。
原来棺材是假象——至少朱植的棺材是假象!
真象是枪管被内中的机械装置慢慢推出,然后开了火!棺材旁的士兵们猝不及防,当场全被强大火力打成了血肉横飞的几截。门口的丁溥天慌忙向旁一扑,子弹贴着他的小腿飞了出去,将两名卫兵打了个透心凉。墓室之内火星乱迸,子弹将石头墙壁击成了千疮百孔。明石下意识地转身要把千目护住,然而枪口尽管没有瞄准他们,飞舞的石屑还是迸溅到了他们的身上,千目抬手捂住脸,忍无可忍的哭叫了一声。哭叫过后踮起脚,她伸出血淋淋的手,要去抱住明石的脑袋。
可惜,她的手太小了,两只手加在一起,也不能护他周全。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正砸在了明石的天灵盖上。明石被那石头砸得一晃,没吭声,可千目抱着他,明显就觉出他的身体没了骨头,那一块石头把他砸懵了。
就在这时,射击停了。
空旷的墓室里乌烟瘴气,石砾碎木遍地。千目这时顾不得外面有谁了,拉着明石就想逃,然而,朱植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地面再次裂开了,这一回它除了几截断裂的树干之外,没有吞到任何活祭品,又因为所有人都被那一阵射击震住了,所以内外很静,连伤者都忍着痛一言不发。
短暂的寂静过后,地下忽然伸出了一只血手。
血手扒住了石板边沿,手指痉挛蜷曲,是在用力。紧接着,一个鲜红的脑袋也探了出来。头发没了,脸皮没了,人头成了个似是而非囫囵圆球,两排牙齿没了嘴唇的遮盖,连着牙根□□在外。喉咙中挤出了极细微的□□声,依稀是“救命”两个字。
丁溥天这时已经爬了起来,饶他南征北战杀人如麻,见了这正在挣扎着往上爬的怪物,也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向后伸出一只手,他走腔变调的喊:“来人啊!那个谁!你来瞧瞧,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完这话,他反应过来,又要拔枪,结果刚刚打开腰间的□□皮套,一只手已经将他轻轻地拨了开。
没了挡路的司令,裹着黑斗篷的大吉在门口略一停顿,然后迈步走进了墓室。
靠墙走出了五六步,她停在了那个血色人形的面前。
人形正在颤抖着向上爬,一双眼睛还是能用的,见有活人来了,便要求援。然而面前这个黑影子一动不动,藏在黑色兜帽下的两只眼睛,目光也是一动不动。
在将这个人形看清楚之后,大吉一甩斗篷下摆,慢而慎重的抬起了一条腿。
皮靴的靴筒严密包裹了她笔直的小腿,她高抬腿轻落步,直到让自己的靴底贴上了那人形的头颅。
下一秒,她一脚蹬了下去!
红色人形顺势向后落了回去,而她收回脚在地上蹭了蹭,抬头望向了墓室内部的一角:“明石!出来吧!”
起初是没人回应,片刻之后,才响起了千目的声音,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过不去!你来救救我们吧!石头砸了明石的脑袋,他要昏过去了!”
黑色兜帽下面的大吉皱了皱眉头。外头的丁溥天这时开了口:“大吉!里面还有人?”
大吉没回答,单是凝神去看那地下的黑洞。
她大概是第一个亲眼看清那洞内情景的人,然而也没有动容,只又将鼻梁皱了一下。地洞并没有她想像得那样深,起码,她可以看清那洞内的血池,以及血池中还在翻腾挣扎的活人。血池里面大概全是酸液,因为里面的活人无一例外,全都被腐蚀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
“司令。”她冷森森的开了口:“你——”
然后她忽然改了口:“不对!”
真不对了!她发现那血池的池面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血池在上升,那些数量不明的强酸将要在墓室中蔓延开来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她大吼了一声:“走!”
这一声吼出来,她向上一跃抓住了墙壁上的油灯灯臂。两脚暂时离了地面,她向明石和千目的藏身之处望了一眼,又扭头看了门口的丁溥天一眼。丁溥天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正在疯狂地向她招手:“来啊!你他妈还等什么呢?”
大吉若有所思的吊在石壁上,没搭理丁溥天,但也没有其它的行动。
这个时候,血池的池面已经和地面齐平了。
分飞
血池内的酸液裹着腐蚀未尽的骨骼皮肉,一波一波的漾了出来。丁溥天本来就已经吓得心惊胆战,忽然发现这墓室的门槛极低,自己站在外面和站在里面差不许多,越发魂飞魄散,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又在乱哄哄的脚步声中大吼:“大吉!你还不出来?你他妈的在里头等死呢?”
大吉由着丁溥天自去逃命,抬手摸了摸灯臂举出来的小油灯,她发现那油灯是活动的,便单手把它取了下来。仰起头向上看了看,她随即把小油灯用力往高处一掷。
她是在黑暗中生活久了的人,流星一样的一点火光,对她来讲就已经是很明亮。墓室的顶部这回被她看清楚了——是光秃秃的穹顶,一点可以攀爬依靠的地方都没有。
既然如此,她便死了心。双手抓住灯臂将身体前后悠荡了几下,她顺着惯性向前抬腿一勾,勾住了临近的第二支灯臂。这回两条腿找到了新支撑,她便小心的松了手,大头朝下一个跟头翻起来,双手抓向了第三支灯臂。接力赛似的,她飞快的接近了千目和明石。
千目这时已经拽着明石踩上了苏星汉的棺材,明石这时清醒了些许,见大吉竟然这样舍生忘死的要救自己,一时间心情复杂,却又来不及感谢,只把千目往前推:“你把她带走!她轻!我在后面自己走!”
千目转身兜头就扇了他一巴掌:“你闭嘴!”然后对着大吉大喊:“你力气大,加把劲儿,把他弄出去!我轻我灵巧,我在后头跟着你!”
大吉没言语,只一点头。双脚一高一低的蹬着石壁,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灯臂,她向明石伸出了另一只手。明石从她的手向上看到了她的脸,没说话,但大吉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波光粼粼,有感激的光。
可惜得很,下一秒,他牵起了身边千目的手,并且把那只手递向了她。眼看那只小手将要和她的手相碰触了,三个人忽然一起摇晃了一下。
大吉收回手扒住石壁稳定身体,明石也一抡胳膊保持了平衡。千目急了,大声怒道:“你磨磨蹭蹭的是要干什么?”
明石正要回答,然而晃动再一次来了,不是他们三个人晃,是整个墓室都在震颤。千目慌忙绕到明石身后,对着大吉喊道:“抓住他!”
然后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的向前一推!
明石当场扑向了前方,正被大吉向下一把抓住了衣领。大吉单手硬把他拽了上去,而明石回头再去瞧千目,就见苏星汉的棺材在这天摇地动中缓缓翘起一端,千目站不住了,又没有力量跳向石壁效仿大吉逃生,只得趴伏下去张开双臂,极力的想要抱住棺材。可是棺材在剧烈的摇晃中失了根基,明石睁大眼睛,就见千目抬头望向自己,一般惊恐的哭叫着,一边随着棺材缓缓的翻了过去。
墓室摇撼出来的响动压过了一切声音,棺材带着千目翻进了血池,默片一样,又寂静,又清晰。
然后就没有了,一个气泡都没有留,就什么都没有了。
明石看傻了,本来他先前就被石头砸了个五迷三道,脑子不清不楚,如今越发的迷怔了。大吉低头对他说道:“上来!我背着你!”他听了像没听见似的,垂着胳膊腿儿一动不动。墓室顶部的石板开始成片的掉落,拍的下方血池酸液飞溅。大吉心知这油灯灯臂都是固定在石壁上的,石壁一毁,露出土墙,自己必定也只剩死路一条,故而对着明石吼了一声:“上来!”
明石这回有反应了。
他像只猴子一样,抱着大吉攀援向上,并且很奇异的上过了头,最后甚至踩上了大吉的肩膀。大吉抬头刚要说话,却见他猛的向上一跃,十根手指一起□□了摇晃开裂的石壁缝隙中,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往上爬。石块石板石砖石条噼里啪啦的一直在往下落,然而他疯了似的也不躲也不怕,就这么一路往上,爬进了高处的黑暗之中。
大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看了十秒钟后,她自顾自的继续抓着灯臂向外悠荡。最后在石门旁落了地,她用斗篷护住了自己的头脸双手,踩着满地酸液开始向前狂奔。
她一鼓作气跑到了洞口,洞口垂下来一条绳子,正好可以让她抓着绳子爬上去。一爬上去她就蹲下来了,因为外头天光大亮,她猝不及防的见了阳光。
狠狠的喘了几大口粗气之后,她的听力最先恢复了正常。丁溥天赶过来了,正在对她反复的嚷着同一句话,她明白过来,当即坐在地上,顶着阳光伸手脱了脚上的皮靴。皮靴是新的,靴底是厚重的橡胶底子,然而如今已经被酸液腐蚀得零零落落。丁溥天问道:“手呢?手没沾上那玩意儿吧?沾上了就能把你皮肉都烧掉!”
大吉摇了摇头,她不傻,脱靴子的时候加了小心了。把穿着洋袜子的双脚缩进了斗篷里,她低声说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丁溥天听到这里,当即发号施令,又随手抓来了一名卫兵:“把她给我扛到马车里去,快!全体撤退!”
大吉躲在黑斗篷里喘息着,被卫兵送进严丝合缝不透光的马车里了,她还是喘息。她不知道明石是不是死了——大概是死了。这实在是不好,她头脑简单的想:不好极了,太不好。
与此同时,这山头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来源不明的轰鸣声响,故而快马加鞭,风一样的往远方逃去了。
良久过后,丁溥天一行人下了山,在山下的镇子里落了脚。
客栈他不住,嫌那地方脏,他凭着手里的刀枪炮,硬从本镇首富手里借了半座宅子落脚。待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干净了,他端着一大杯茶跑到了大吉房间里,开始大骂:“×他妈的老子也真是鬼迷了心窍,白盯了那朱三儿四个月!本以为能跟着弄几样国宝发发财,结果国宝没弄到,还险些搭上了老子一条性命!真他妈的没地儿说理去!妈了个×的……”
房间很暗,窗帘低垂,大吉盘腿坐在一铺炕上,身上换了一件黑斗篷。丁溥天在中了千目的招后,确实是殷殷切切的爱了她两天,不过两天之后,他渐渐的回过了神,又不爱她了。
大吉没有骗他,把他那爱与不爱的原因讲了个清楚。丁溥天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那个小丫头片子的邪术。小丫头片子和不男不女的已经逃了,留下他和大吉面面相觑,大吉是一派云淡风轻无所谓,而他自己琢磨着,要是这么着就把大吉撵出去活活晒死,似乎是有悖于男子汉大丈夫的品格,但平白无故的就这么留着她,好像也有点没道理。
幸而,大吉很快就给了他足够的道理——在夜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大吉抽空出了趟门,替他宰了一个住在不远处的宿敌。丁溥天除了一根眼中钉,大吉也畅饮了个饱足。
从这天起,丁溥天心安理得的把大吉留下来了。平心而论,大吉的毛病,他都知道,午夜梦回想起来,他其实也觉得大吉怪吓人;可是话说回来,走夜路的时候带着大吉,他也是真有安全感。至于她不喝血就不能活这件事,他决定退上一步,权当是大吉爱吃血豆腐就得了。
大吉平时一言不发,莫测高深,所以丁溥天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愿意跑到她面前撒一场野,撒野完毕之后走出去,他心平气和了,还是仪表堂堂的丁司令,不走样不丢人。
此刻吵完一场之后,他双手叉腰站在炕前,换了话题:“你没事儿吧?”
大吉摇摇头。
“没晒着?”
大吉从斗篷下面伸出了右手,手细长惨白,少了一根小拇指。手背上红了一块,是个蔫了的水泡。
丁溥天看了看,然后说道:“将来送你去北京,找个洋医生给你瞧瞧,看你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反正我活了这么大,你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见。”
大吉低低的“嗯”了一声。对于当下这个时代,她已经了解了一些,但是还不全面,所以为了藏拙,她是尽可能的少说话。
等到丁溥天走了,她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心里恍恍惚惚的又想:“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死就死了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好。
饱受创伤的脑袋
明石没有死。
在血池的酸液漫开来,将墓室内一切活的死的尽数腐蚀消灭的时候,他没有死;墓室内石块纷落如雨,天地崩溃塌陷的时候,他也没有死。他在土中穿梭,穿梭的道路也许是当初工事遗留下来的通道,也许是山中野兽的洞穴,总之他在爬到墓顶最高处时,他发现自己有路可走。
有路可走,他便走。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单是凭着直觉向前冲。有时候,隐隐约约的,他差一点就要想起千目,可是不知怎的,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所以他就始终没有想起来她。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
爬到最后,他力不能支的趴在了土洞里。前方有了光,侧着脸向前望,可以看见前方洞口外的夕阳。他看了看夕阳,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就闭上眼睛睡了。
他睡了很久,睡到了夕阳变成朝阳。睁开眼睛爬出洞口,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坐在了一片草地上。兴许是朝霞特别红的缘故,他望过了天边再看身下,就觉得草地青翠极了,自己坐上去,也会浸染出满身的绿色。
抱着膝盖前后晃了晃,他想,千目死了。
千目死了,苏星汉可想不可及,也和死了是一样的。指尖在疯狂地挖掘中失去了皮肉和指甲,鲜血和泥土结成了坚硬的痂。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没觉出疼来,心里脑里就只有茫然。
他在地下世界里与世隔绝的独活了十几年,都活得安然,结果只出来过了不到一年,只认识了星汉和千目两个伙伴,过去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再让他孤独一个人,他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他很惶恐,可是因为没有人看他,没有人哄他或者训他,所以他忽然间不会了哭。蜷着手指站起身,他原地转了个圈,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要不然,我也死了吧!”他想。
于是他又站了起来。身边是一样武器都没有的,想要解了裤腰带去上吊,十根手指又僵硬着全不能动。一步一步挪到了草地边缘,他在一棵老树前停了下来。
“这个好。”他想。
然后后退了几步之后,他紧闭眼睛低了头,猛的向前冲了过去,一头撞在了老树树干上。“咚”的一声闷响过后,他倒在了大树旁。
遗憾得很,老树虽然好,可是他力气有限,并没有撞碎了自己的脑袋。人事不省的躺在草地上,他起初看着像是睡了,渐渐的,和老树接触过的额角泛了红,流了血,鲜血流得无声无息,点点滴滴全渗进了他的短头发里。一只脏兮兮的狐狸抽着鼻子,像狗一样鬼鬼祟祟的跑了来,围着他转了几圈之后,不知为何,没有下嘴,只在他的脸上舔了几口,又在他的头上也舔了几口。
大概是因为他这人滋味不好,所以狐狸舔过之后就又跑了。
几个小时之后,狐狸大概是实在找不到食物,所以又跑了回来。把尖嘴凑上明石的咽喉,它呲出獠牙,想要直接咬一口狠的。然而就在它的獠牙刚刚见了空气时,明石忽然□□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于狐狸来讲,他是个庞然大物,所以狐狸见势不妙,当即缩回獠牙又逃了。
明石不知道自己刚从狐狸口中捡回了一条性命。闷闷地坐在草地上,他抬头看看天,好天气,天空一碧如洗。
“我再去找个新的人吧!”他想:“也许还会有新的人对我好、爱上我呢。我长得这么帅,别人都叫我小白脸,大吉那种妖魔鬼怪,不是也喜欢我吗?”
然而,他随即又想:“千目要是知道了,一定气疯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气息一颤,一股子滚烫的酸楚滋味从胸中涌上了头脸。他爬起来往远了走,一边走一边拼命地抽鼻子,怎么抽都是涕泪横流。忍无可忍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皮破肉损的手指头狠狠蹭上了他的脸,十指连心,疼得他一哆嗦。两只手像是攥了火炭,甩不开放不下,于是他悲到了极致也痛到了极致,便在山林中弯下腰,歇斯底里的大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