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低低的笑声回应了明石,千目张开左手五指,一边辨认着那笑声的方向,一边喊道:“你少装神弄鬼!我们是三个人,你是一个人!我们未必就怕了你!”
然而一只手随即把她搂到了怀里,她听见明石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低响起:“去跟着星汉,星汉力气大。”
千目当即一挣:“我要跟你——”
明石并没有听她说话,而是直接扭头又对苏星汉开了口:“你俩背靠着背,找个角落站着,千万别受了她的偷袭。”
苏星汉慌忙问道:“那你呢?”
明石把千目往苏星汉身边一搡:“我找她去!”
说完这话,他东倒西歪的转身就走,走到最近的火把跟前,他拔起火把在地上又摔又砸,硬把那一丛火苗熄灭掉了。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又奔向了第二支火把。千目见状要去追他,可苏星汉把她一把抓了住:“别给他添乱,兴许他真有本事!”
这时,明石将第二支火把也熄灭了,忍着周身的疼痛,他弯腰从脚旁的一处石窝子里拔出了第三支火把——这三支火把全插在了溶洞的人工入口处,三支火把一灭,这一片地方也就黑得可以伸手不见五指了。而在远远的另一端,在一丛石林之后,还有依稀的光明,则是轮值的士兵留下的残火。
回头看了一眼,明石见千目和苏星汉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这才放心大胆的将那第三只火把擎起,一瘸一拐的走向了那片石林。早就看出来这溶洞大,到了这身陷溶洞无路可逃之时,溶洞像是一个坏心眼儿的妖精,越发大得没了边。明石走上几步就要低头对着地面摸一摸看一看,想要寻找大吉的痕迹——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察觉到大吉的存在,可见大吉的活动范围,一定是在他没有踏足过的区域里。
忽然停了脚步,他对着自己身后的千目斥道:“走开!回去!”
千目把攥着拳头的双手藏在衣袖里,两条辫子全乱了,满头的碎发似乎全要立起来:“我不!我要跟你——”
一桶冷水劈头而下,浇断了千目后面的话,也浇灭了明石手中的火把。明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转身一跃而起,直将千目撞得平地起了飞。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穿过夜色,倏忽间抚上了他的咽喉。
不假思索的顺着那只手摸索上去,明石想要先发制人。毕竟三个人之中,也就只有他最有和野兽搏斗的经验,千目是个小小的小姑娘,苏星汉连野狗都怕,他不豁出性命去,又怎么保护他们两个?
然而,他摸了个空。
那只手瞬间消失了,他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急赤白脸的转向千目的方向,他气冲冲的低声吼道:“滚!再不滚我真生气了!”
然后屏住呼吸蹲在地上,他竖了耳朵静听,听见千目那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真是远去了,这才又慢慢的抬头望向了石林后的黯淡火光。
他总觉得,那点火光,是大吉留给自己的一个暗示。
凭着大吉的本领,她可以随时熄灭那点光明,她在黑暗中没有对他下杀手,难道是想把他勾引到石林后,光明正大的来一场决斗?
背过一只手揉了揉脊梁骨上的痛处,他慢吞吞的直起身,拖着两条腿走向了石林——也许是如他所料,也或许那个妖魔是想耍一场调虎离山的诡计,不过他一身不能二用,所以决定赌一把。即便赌输了,苏星汉那样高的个子,那样大的力气,应该也不至于立刻就被妖魔撕了吃掉。
踉踉跄跄的连摔了五六跤之后,明石终于绕过一片石林,走进了这片最后的光明之地。
火光来自于几支小小的火把,火把立在石笋之间,火苗已经颤颤的很微弱。明石靠着一根石柱喘了几口气,怀疑自己方才受了内伤。石林背后有一小片开辟出来的平地,地上扔着一点散碎干粮,大概是士兵们的休息所。明石并不饿,但是那点食物让他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把它收集起来。
可是就在这时,有一抹斑斓颜色在他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心思霎时一动,明石凭着直觉追了过去。大吉不像是个有帮手的,那么很好,他愿意单枪匹马的去和大吉算一笔总账,顺带着也能保全溶洞另一侧的千目和苏星汉。正好他也是在黑暗世界中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面对鬼魅一样不得见光的大吉,他未必就一定会落下风。
气喘吁吁的跑了十几步之后,明石又被地上起伏不平的石塄绊了个大跟头。
这一下子可真是摔狠了,他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怎么会那样巧,全身的骨头,凡是皮薄肉少的关节处,全磕在了石头地上,疼得他呜咽一声,眼泪简直是瞬间飞溅了出来——论斗志,他有的是;可是他这肉体这一路走来,风霜与胖揍都是饱经,即便方才没有摔跤,他也早被苏星汉掐成了五颜六色。如今可好,肉痛与骨痛进行了会和,他一边抽泣一边爬了起来,也没有余力去恨后方黑暗中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坏蛋了,单是抽抽搭搭的继续往前追。
追了没有两三步,他停住了。
他听到了正前方,近在咫尺处,有轻轻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稳定,一动不动,所以他也稳住了心神,顺便一抬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涕泪。敌不动我不动,他不肯先乱分寸。
然而奇异的是,对方真就不动,并且是一直不动。
片刻的对峙过后,千目的声音遥遥的响了起来:“明石?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明石不想回答,然而一阵腥风拂过面孔,对面的人与他擦身而过,向着千目发声的地方狂奔过去了!
谁更厉害?
明石没思索,一个翻身就抓向了大吉。两只手一起抓了个空,他的胸腹却是随之一紧一痛。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乱了阵脚,露了破绽,中了敌人的计了!
慌忙低头再去摸自己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是被一根藤条拦腰勒了住。究竟是怎么勒上来的,他不知道,总而言之,这藤条比苏星汉的大拇指更粗,上头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倒刺 ,藤条两端在他后背上系了活扣,他越挣扎,那活扣收得越紧。他没敢大叫,极力的低头想要在那藤条上啃咬几口——现在他手无寸铁,唯有一口牙齿算是他的兵器了。
可是在低哑的轻笑声中,藤条的另一端传来一股大力,拖得他当场摔倒在地。远方的千目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乱叫,明石听她分明是要单枪匹马的找过来,便急得气运丹田怒吼一声:“你叫个屁!滚!”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千目那边果然是立刻消停了。伸手沿着藤条一路摸索向上,他想要顺藤摸瓜抓到大吉,然而为时晚矣,身不由己的被藤条拖向前方,他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一边忍不住回头向后去看——他也害怕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有一点点希望苏星汉和千目能够冲过来救他。
然而身后没有救星,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肋骨被藤条勒得咯咯作响,隔着几层衣袍,他瘦削的身体蹭过了石块嶙峋的崎岖地面。
这一回,他疼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忽然大头冲下猛的一栽,他的心“忽悠”一下子向上飞起,整个人随之灵魂出窍,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石洞的阴暗角落处坠下了三米多深的石坑里,如果没有大吉张开双臂向上接住了他,他很可能会生生撞碎自己的脑壳。
明石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反正在他悠悠醒转之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这地方不见天日,依旧是一处山洞,然而身边有一团稳稳的火光。慢慢地扭过头望向那团火,他面无表情,看到了火旁一堆肮脏的布片兽皮,布片兽皮之上伸出了一个长发蓬乱的脑袋,那个脑袋他认识,正是大吉。
大吉脏到了这般地步,漆黑的眉眼依然轮廓清晰。对着明石她没说话,只很好奇似的露出微笑。雪白牙齿啃着自己遍布血污尘土的右手食指,她就这么笑吟吟的而又目露凶光的向他一歪脑袋。
明石试着一抬手,抬过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那只手又软绵绵的落回了地上。这回真是没力气了,莫说大吉,就是来条野狗,他都不是对手了。力气没有,感官却还敏锐着,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一处不疼,眼泪自动的漾出了眼眶,他就这么泪汪汪的瞪着大吉。水光模糊了他的视野,他依稀看见大吉正在对着自己咬手指——那是爪子一样的一只手,手指长而尖利,小拇指却是齐根而断。
是被他咬断的。他咬断了这邪魔的一根手指,这邪魔还能饶得了他?
于是低低的叹了一声,他很不甘心的想:“死就死了吧!”
这时,大吉慢慢地移向了他,他眼睁睁的看着这臭气熏天的一大堆,出于本能的,还想要躲,可是未等他运起力气,大吉蹲在他的近前,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脑袋,大吉俯下身,让温热的呼吸扑上了明石的眉目。明石闭上了眼睛,心想她这是要活吃了自己?从脸皮开始啃?
然而他的眼睛一热一湿,猛的哆嗦了一下,他发现大吉竟是用力吮了自己一口。
吮在了眼睛上,吮过之后还咂了砸嘴,似乎是在回味他那泪水的滋味。吮完一只眼睛,再吮另一只,吮过之后抬起头,大吉依旧紧紧捧着他的脑袋,对他“嘶”的一呲白牙。
明石反应过来了,她这是在和自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这是在故意吓唬逗弄自己呢!
残余的一点怒火在胸中爆发出了微弱的火苗,他霍霍的磨了磨牙齿,紧接着抬手掐向大吉的脖子,张嘴就要去咬她的咽喉。大吉惊叫一声向后一躲,可是明石的脑袋已经脱离她的双手,险伶伶的咬中了她的脖子。
这一咬并不致命,大吉后来自己查看,也只找到了一个牙印,然而她的确是被明石的反击吓了一跳。分别握住了明石的两只手腕,她一抬腿骑到他的身上,将他的双手狠狠摁到了他那脑袋两侧的石头地上。明石被她没轻没重的扭痛了手臂关节,痛得又是呜咽了一声:“要吃就吃,别用你那一身臭气来恶心我!”
大吉低下头,睁大眼睛对着明石看了又看,末了露齿一笑,低声问道:“你又要哭了?”
明石虚弱的一蹬腿:“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葬身在你这张臭嘴里面!不过你也不要得意,我也许死后有灵,做了鬼继续找你算账!”
大吉一压眉毛,似笑非笑的不理他的话:“你要是哭给我看,我就让你多活几个时辰。”
明石到了这个时候,因为存了必死之心,况且也真是元气尽失,所以反倒渐渐的镇定了下来:“哭?你让我临死前还要让你看个笑话?你做梦去吧!”
这句话让他说得气喘吁吁。大吉面无表情的等他说完,也不动怒,只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双手慢慢地加了力气。明石漠然的瞪着她,瞪着瞪着,他始终一声不出,但是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又蒙了一层水光。
没人知道大吉的力气有多大,他的腕骨快要被她生生攥碎了!颤巍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闭上眼睛,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里,挤出两滴很大的眼泪。
大吉放开了他的腕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见他真是又晕过去了,便扯起他的右手,在火光旁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只手薄而苍白,乍一看是无瑕的,细看才能发现手心手指印着许多细小浅淡的旧伤疤,是一只受过罪的手。大吉把他的手和自己的手比了比大小,结果发现还是他的手大一点,他终究是个男子,自己终究是个女人。
单单捏起了他的小拇指,大吉把这根指头塞进了嘴里,牙齿轻轻叩上指根,她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可是咬着那根手指犹豫了一下,她最终却是没有真的咬下去。
她觉得这只手挺好看,如果自己一口咬残缺了它,未免有点得不偿失。反正她的右手已经不疼了,少了一根小拇指,也不耽误她的吃喝。
于是放下那只手,重新又捧起了明石的脑袋,她歪着脑袋,细细端详他的脸。这是一张清秀单薄的面孔,不是有福之相,和她一样,也没有活人应有的血色。轻轻低头又用舌头一舔他的眼睛,她尝到了一点泪水的咸味。
“敢咬我?”她在心里对他说:“你好厉害啊!”
另一只眼
第四十一章
明石再次醒转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爽的枯枝败叶上,再看四周,还是熟悉的石洞,还是熟悉的篝火。忍痛慢慢坐起来,他低头一瞧,又发现了新问题——自己此刻是光溜溜的半裸着,身上只剩了一条内裤。
莫名其妙的浑身上下摸了摸,他又扯开裤腰向内看了看。周身的疼痛与器官都在,手指头与脚趾头也俱全,并不像是失了身的模样。四脚着地的爬下那一堆枯枝败叶,他想要再巡视一下附近情形,然而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从暗处走了过来,他仰起脸看着来者,直勾勾的看了半天,才认出对方乃是洗了脸的大吉。
不但洗了脸,而且换了一身洁净齐整些的袍子,满头沉甸甸的乌发也梳向脑后编成了辫子,让她看起来像是个不男不女的少年异族人。怀里捧着明石的衣裤,她停下来,将那衣裤往他面前一扔:“给你!”
明石向后退了退,先穿裤子:“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大吉在他面前单膝蹲了下来:“上面有刺,藤条的刺。”
明石记得那勒过自己的藤条上面的确是细刺遍布,而自己手中这条裤子此刻也的确是柔软干净的。
跪起身系了裤带,他一边手上忙活,一边开口问道:“你怎么没有杀了我吃肉?现在没胃口?”
大吉向前一探身,把脸凑到了他的近前。双方虎视眈眈的都不肯退让,大吉先是一言不发,等到明石将要开口发问的时候,她忽然张大嘴巴,对着明石“哈”的呼了一口气。
然后她笑吟吟的问道:“我去洗了个澡,现在不臭了吧?”
明石对于大吉的个人卫生状况毫无兴趣,只冷着脸追问:“你到底想怎么样?要吃,你就吃;不吃,我可走了!”
话音落下,他被大吉抽了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可是够狠的,当场把他抽得倒回了那堆枝叶上。他捂着脸去看大吉,却见大吉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两道漆黑的长眉微微挑着,她似笑非笑的说道:“喂!你好厉害啊!”
然后她随手捡起一根长树枝,伸出去敲了敲明石的□□肩膀:“等你服了我,我再放你走!”
明石一打那根树枝:“神经病!别碰我!”
大吉并不知道神经病为何物,不过看着明石可怜兮兮而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确实是觉得很有趣,甚至是,有一点喜悦。
明石这时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多久了?”
大吉摇摇头:“不告诉你。”
在明石和大吉对峙之时,千目和苏星汉已经见了天日。
让他们得见天日的人,乃是秦山。在那场离奇的大爆炸发生之后,秦山率领部下士兵化身为土拨鼠,心急火燎的将入口重新挖掘通畅,等到他们终于沿着原路重新进入石洞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半天,洞内的千目和苏星汉也已经双双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在得知了最为重要的“明大人”被个妖魔掳走之后,秦山当即就要点兵布将,撒开人马去寻找,但在开找之前,他得先派人把千目和苏星汉送回地面上去。千目先是怔怔的随人摆布,及至爬上地面了,她在太阳底下呆站了片刻,忽然抬头对着苏星汉说道:“不行,我得回去,别人都不行的,我得自己去找他!”
苏星汉手里拿着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明明此刻是该吃该喝的,然而胸中堵着个大疙瘩,吃不下也喝不下。他怕那个黑不见五指的地下世界,他不想再回去,更怕和大吉打照面,然而他也知道,如果换了是自己失踪,那么自己哪怕是掉进地狱里去了,明石也会义无反顾的跟上他的。
可是,他和明石当然不一样,他是个正常人,而明石显然是不那么正常。就算正常,一个人在垃圾场旁的地下仓库里活了十二年,也正常不起来了。
所以单手攥着那个很不高明的馒头,苏星汉站在入口一旁沉吟了又沉吟。千目看了他这样子,也不多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气凉水之后,她径直走向入口,也不同苏星汉打招呼,直接就这么钻回去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土洞里钻了没多远,身后有人像牛似的顶了上来,她不用回头,听喘气的声音就知道那是苏星汉。
“你不是不来吗?”她头也不回的问:“怎么又变了主意?”
苏星汉听出她语气不善,硬着头皮答道:“谁说我不来了?我歇口气再来不行吗?”
“他是为了救咱们两个,才被那个妖怪抓走的。你爱去不去,我不强求,反正我是一定要去找他!”
苏星汉想要找几句话来反驳她,可是这土洞挖得仓促,比不得先前的宽敞,他又是高大的身材,自己都觉着自己这是在往坟里钻,实在是没有那个唇枪舌战的兴致了。
爬着爬着,他向前一伸手,抓住了千目的一条小腿:“你怎么啦?”
千目整个人都在瑟瑟的哆嗦,声音也颤颤的不稳定:“我、我手疼。”
“手疼?”苏星汉啐掉了口中的几星泥土:“你那大眼睛进沙子啦?”
“不是左手,是右手。右手手心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火辣辣的疼。”
苏星汉立刻一抻她的小腿:“那你赶紧把手抬起来,地上太脏,在这儿要是得了破伤风,可没地方让你打针去!”
千目答应一声,从四脚着地变成了三脚着地,东倒西歪的在前方拐了弯,右手送到嘴边,她暗暗的伸舌头去舔掌心的痛处——她方才猜错了,手心并没有受伤,舌尖一点血腥味都没有尝到,然而的确是疼,像有一线火苗在烧灼着她的皮肤,从中指指根一直烧到了腕子。
咬牙切齿的忍了疼痛,她在土洞的终点向下一跃,终于是又回到了大溶洞中。这回洞内是灯火通明了,所有人都很紧张,因为不知道入口为何会爆炸崩塌,也不知道是什么妖怪会把明大人劫走。千目见他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一点主意都没有,便索性凭着直觉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告诉苏星汉道:“我记得最后听见明石说话,就是在那个方向。”
苏星汉向一名士兵要了一把短刀,握着短刀挥了挥,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道:“你发话吧!我跟着你走!”
这溶洞乃是自然形成,内中道路四通八达。秦山这边人多势众,凡是活人能走到的地方,他全都派人过去巡视了一遍,然而如此找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莫说明石本人,就连明石的蛛丝马迹都没得到。
秦山苦恼,自不必提,只说千目一无所获的乱走了许久之后,最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觉得头脑中轰轰的响,热血一阵一阵的往头脸上涌,虚汗把贴身衣裳都打湿了,四肢却是冰凉。右手搭在大腿上,失控一般的抽搐不止,苏星汉把刀扔了,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真是让那个食人魔给吃了吧?”他人高马大的蹲在千目身边,带着哭腔说话:“我们也真是倒了大霉,你说人家穿越都能穿越出荣华富贵来,怎么我们穿越就穿成这个×样了呢?我在这儿,只有明石一个伴儿,明石让食人魔给吃了,我怎么办?我也没有超能力,想回也回不去,我这不完了吗?”
抬手一抹头脸上的汗水,他欲哭无泪的抬头望向千目:“我说——”
话到这里,他怔了一下,欠身凑向了千目:“你怎么啦?”
千目深深的垂下头,颤抖着向苏星汉抬起了右手:“我好疼……”
苏星汉抓起她的右手低头一瞧,随即却是一屁股向后坐在了地上。
千目的右手手心中,赫然裂开一道血红缝隙,浅淡的血迹漫开来,缝隙覆着一层黏腻的薄膜,薄膜下骨碌碌转动着一只大眼睛。
大魔头
“你……”苏星汉打了结巴:“你……又长了个新眼睛?”
千目战栗着从大石头上溜了下去,左手握着右腕,她垂头紧紧的咬了牙,心想大概生孩子也不过是这样的疼痛了。右手的骨骼筋脉全在错位,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
不撕裂,又怎么能让里面那只新的眼睛见天日?
一双大手无措的在她头上身上摸了摸又拍了拍,是苏星汉爬过来,心慌意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叫人去?”
千目立刻摇了头:“你想让别人把我当成怪物吗?”
大手包住千目的小手,苏星汉也握住了千目的右腕,这一回他低下头看清楚了,因为眼前这情景太像恐怖片,所以他在龇牙咧嘴之余,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别怕别怕,你这是自己裂开的,还是让什么东西划开的?”
千目从牙关中挤出回答:“自己……裂开的。”
“那、那、那可能你就是天生应该长俩眼睛,左边那个先长,右边这个后长,你过来瞧瞧,这个眼睛是不是和你左手那个是一样的?”
千目无须看,直接就点了头。左手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已经不记得了,仿佛生下来就是有的,否则怎么在记忆中,自己一直被家人视为怪胎?
“急死我了……”她开了口,然而说的不是自己:“我不能总在这儿坐着,我得继续找明石去!”
苏星汉没说什么,扶着千目站了起来。搀着千目向前走了两步,他忽然背对着千目一弯腰:“你省下力气养养你的手,我背你走吧!”
千目不客气的趴上了他的后背,苏星汉站起身颠了颠背后这点分量,心想幸亏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这个小妹妹,自己背着她走上几十上百里都不成问题。若是背上的人是明石,那么……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惊,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狼心狗肺?明石兴许都已经被食人魔活活的撕了,自己竟然还在嫌弃他?
秦山带着士兵找明石,苏星汉背着千目见洞就钻,也找明石。他们虽然是兵分两路,然而成绩如一,都是一无所获。千目搂着苏星汉的脖子,一边是手疼,一边是心急,本来平日从来不哭的,如今却是抽搭个不停,十几年来攒下的眼泪,接二连三的全流给了明石。
可明石究竟是死到哪里去了呢?
明石死到了哪里去,大概天下除了大吉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午夜时分,在千目和苏星汉一起绝望之时,明石正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晒月亮。双手被一条粗藤捆绑在了身后,他枕着一块大石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道面前这条小河流向何处。大吉在他身旁席地而坐,单手举起一只没了脑袋的野兔,她仰起头张大了嘴巴,很贪婪的去接那野兔腔子里控出来的鲜血。饶有耐性的等待鲜血滴答干净了,她舔着嘴唇转向身边的明石,故意的咧着嘴一笑。
明石看穿了她的居心,反倒不再害怕:“收起你那套挤眉弄眼的鬼把戏,你到底是想怎么样?要吃我,你就吃;不想吃,就放了我!”
大吉把手中的野兔身体往地上一扔,好整以暇的蜷起一条腿,她把胳膊肘架到膝盖上,歪着脑袋向他狞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然后她欠身伸手一拍明石的脸蛋:“你说,我是从哪里开始吃你呢?从手指头?那你说我一天吃几根比较好?”
明石对她又怕又恨,因为自知已经没了活路,所以决定破罐子破摔,先骂个痛快:“你还是先来啃我的脚趾头吧!”
大吉满不在乎:“没关系,从哪里吃都可以。”说到这里,她忽然促狭一笑,用手背一抹嘴唇上的血渍,她捡起树枝一捅明石的下腹:“要不然,先从这里下刀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