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见了他,木着脸不言不笑,他也是同样板着脸,不肯露出好颜色。他从金元璧那里听说了弟弟的病情,便特地跑回来看看情况。金世陵比他小了十多岁,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弟弟,不由得他不多疼爱一些——对于金世流,他倒是淡漠许多了。
金世陵病了一场,也受到了全家足够的重视,心里倒是很安慰。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对桂如冰的那份担心也渐渐淡化,心灵不再受到折磨。这天,他穿了身新制的白哔叽西装,胸前小口袋里又掖了条红色手帕,自觉着是非常的漂亮了。刚要出门去找曼丽,忽见家中的听差引了一位摩登女郎进来,仔细一看她那脸面,却是周丽娜。
金世陵生平,顶讨厌矫揉造作的女性。所以这周丽娜美则美矣,却是非常不对他的胃口。周丽娜没有读心术,哪里晓得金世陵对她的意见,还笑着向他招呼道:“三爷这是要出门吗?”
金世陵点点头,凭空就生出了戒备之心:“你找我二哥?”
周丽娜大大方方的点了头:“是的,我找世流有点事情。”
金世陵听到这里,却是请她就近在沙发上坐下了,又招呼佣人上茶,随即笑微微的问道:“我是许久都没有去看过话剧了,听说周小姐又有新作上演,反响还很不错,是吗?”
周丽娜掩口一笑:“并没有新作公演呀!新作还没有被世流创作出来呢!”
金世陵故作惊讶的一拍手:“是么?嘿呀,那看来是桂如雪吹牛了!不过这也难怪,在桂二先生的眼中,周小姐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百看不厌,永远堪称新作的!”
周丽娜眉头一皱,心想这金三说话怎么好像不走脑子一样?当着我的面大谈桂二,这算是什么意思?
此时金世流从楼上走下来了,面对周丽娜,他那心中的情绪,处于欢喜与愤恨之间。所以做出来的种种欢迎举动,也显着很不自然。周丽娜本是稳稳坐在沙发上的,他却还要蛇足的让一句:“丽娜,站着干什么,快坐吧!”
金世陵笑着拉了拉他的衣襟,口中说道:“二哥,你坐下来,我正和周小姐谈的开心呢。怪不得桂如雪这样喜欢周小姐,周小姐的的确确是位很可爱的女子啊!”
金世流晓得这三弟的用意,可是见周丽娜已经把脸涨红了,却又端了茶杯放在唇边,强作镇定的抿了一口。便摇头叹气道:“老三,你不是要出门吗?怎么还不走?”
金世陵暗暗怨他执迷不悟,可他既然下令逐人,自己也就不好赖着不走。正要起身离去之时,忽然那门房里的听差又飞跑进来了:“二爷,三爷,桂二先生来了。”
照理来讲,这在门房伺候的听差们,那腿脚都是很利落的。但凡来了高等客人,不好让人久等,便一人进来飞报,一人留在后面慢慢引路,以便可以打个小小的时间差。哪晓得这个方法,对于桂如雪这样行走如飞的客人来讲,却是几乎不起作用的。此刻这听差话音刚落,屋内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桂如雪已然出现在了客厅门口——神情态度倒是很沉静的,全然不像个飞毛腿的样子。
金世流最先起立迎接:“啊……桂二先生,请进请进。”
金世陵也站了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一张嘴倒还伶俐,先招呼佣人看茶,然后就对着桂如雪笑道:“刚说起桂兄你,你就来了!真是巧的很啊!”
桂如雪本来就是一身的长袍马褂,这时对着金家兄弟又拱了拱手,形象与气质都像回到了前清:“来的冒昧,失礼了。前些天我在盐务局遇到了令长兄,听说世陵贤弟生了重病,就想来探望。可惜被一些冗务缠住了,一直没得空——”他说到这里,那殿后引路的听差捧着一摞大纸盒子走了进来,因为脸被盒子遮住了,所以看不清屋内谈话的局势,张口就插了话:“二爷,三爷,这是桂二先生送来的礼物。”
金家兄弟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几个五颜六色的漂亮纸盒子摞了足有半人来高,用细线绳紧紧的十字花绑好了,估计里面装的大概是些西洋点心。
金世陵不禁觉得好笑,又见桂如雪对周丽娜是视若无睹,便猜想这二人大概是玩完了——怪道姓周的又跑来找二哥呢!
桂如雪在金家坐了不过三五分钟,态度是客气而有礼的,问候完毕后便提出告辞,其间并不曾向金世陵多看一眼。金家兄弟晓得他走的快,所以一见他起身,便做好了小跑的准备,以保证在送行时可以跟上他的步伐。至于那周丽娜,脸色就难看的很了。
送走了桂如雪,金世陵站在大门口,拉着他二哥的手低声道:“客厅里那女人肯定是让桂二给玩腻甩了,一会儿也肯定要给你大灌迷魂汤,你可要心里有数,别让她骗了。”
金世流听了这话,倒有点哭笑不得:“瞧你说的——我不是傻瓜,她也不是妖怪!这关系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可怕。”
“反正她不是什么好货!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这两样都占全了!我现在要去长乐路,你好自为之吧!”
金世流挥挥手:“你快走吧——满嘴的就是胡说八道!”
金世陵告别二哥,乘坐汽车去了曼丽那里。
他病了这些日子,二人一直没能相见。如今骤然来了,就把曼丽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搭块板子,把他高高供起来拜一拜。
金世陵端着杯汽水往床上一歪,两只脚拖在地上。一边让曼丽给他脱鞋,一边大喇喇的问道:“这些天你还好吧?”
曼丽抬头笑着向他飞了个眼风:“不好,想你想的心疼!”
金世陵仰头想了想,又问道:“巷口那条小野狗还好吧?”
曼丽不同他一般见识,随口答道:“它好着呢!李妈总给它倒剩饭吃——都长成大狗了!”
金世陵点点头,举着汽水瓶子伸了个懒腰:“还是在你这里舒服——家里太冷清了,像座庙似的,住着不自在!”
曼丽在他脚上套了拖鞋,然后起身坐到了他的旁边:“我这小院子,倒比金公馆还好了?”
金世陵见她穿了件鸡心领子的薄纱裙子,领子挖的极大,露出前胸后背的雪白皮肤,没有袖子,两条藕似的胳膊也是齐根划出,看着倒是非常的肉感,便忍不住伸手去来回抚摸,由上而下,由外而内,不多时,便把那曼丽摸了个衣衫尽褪。
他这回在家中蛰居养病,许久不曾出门,真是憋的很了,家中几个丫头,面目又不可喜,瞧着还不如杜文仲好看,让他也提不起兴趣,如今总算抱了这香喷喷的曼丽了,哪还顾得许多,一边在曼丽的身上脸上胡亲胡咬,一边就手忙脚乱的给自己脱裤子。那曼丽独守了许久空房,瞧着这三爷也是有些流口水,此刻便哼哼唧唧的,做出许多风骚态度来凑趣逢迎。
这两个淫人凑在一处,直快活了小半天,把那最结实不过的大铜床都晃的吱嘎乱响。后来都累的骨酥筋软,实在动不得了,才鸣金收兵,各自躺下歇息。金世陵一面喘息一面笑道:“你是不是又胖了?刚才简直要把我坐扁了!”
曼丽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少来得便宜卖乖!一个爷们家,偏喜欢让女人到上面,偷懒偷到这上面来了!”
金世陵没有话说,就只是笑。心思却忽然转向家中,不知他二哥是如何应对那周丽娜了。

第9章

金世陵身为一个有钱有闲的少爷家,太安逸平淡的日子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他那生活里,总需要一点小小的滋味来调剂,欢声笑语虽然必不可少,但偶尔的哀而不伤、乱而不烦,也是一道短短的串场戏,可以让他的头脑运作一番,免得提前老化生锈。
比如此刻,他刚刚恢复了健康,淡化了心事,发泄了欲望,便开始腾出闲心来琢磨他二哥的情感生活。
其实说起私人生活,他是解放过头了的;然而谈到婚姻,他那思想却是偏于传统。他觉着像金世流这样的老实人,顶好就不要在外面拈花惹草,以免打不着鹰,反让鹰叼了眼睛。尤其是像周丽娜那样的鹰,瞧着像个白鸽似的温柔美丽,危险性更大。可是这种事情,旁人尽可以干涉,但做主的还得是本人。金世陵空有一肚子御女之学,在这里却是全然用不上的。
把双手枕在脑下,又把一条腿搭在曼丽的身上,他哼哼呀呀的开始唱起《天涯歌女》来,这是他的保留曲目,调子与歌词都记得最准,待到又要和郎一条心之时,他忽然翻身坐起来,并且拍拍曼丽道:“你给我拿条湿毛巾来擦一擦,我要穿裤子。”
曼丽翻身坐起来:“你要干什么去?”
“我得回家看看。我二哥有点书呆子,兴许就让人给骗了去!”
曼丽听的一头雾水:“这是怎么话说的?谁还能去你家里骗人?”
金世陵以手撑床半坐起来,望着自己那一片狼藉的下身道:“你别多问了,快点给我收拾收拾,我要穿裤子!”
曼丽无法,只得匆匆套了长衫,然后出门兑了一盆温水端进来,用毛巾浸了水,把他那下身擦的清爽干净了,然后又把内裤外裤一齐递给他,口中抱怨道:“这又是发什么疯?好端端的就要走……不累么?”
金世陵提着裤子跳下床,一面系腰带一面答道:“怎么不累?腿都软了!可是没法子嘛!家里来了只狐狸精,专门糊弄我二哥那种傻子——什么话剧明星,不过是拿罗曼蒂克那一套骗人罢了!我二哥也是,喜欢写字,就找个衙门去当文书好了,包他写个痛快!何必非要天天坐在家里写什么剧本子!写的那叫一个差劲——看一行,吐一地!”
曼丽听他诋毁的有趣,就笑着把皮鞋放到他的脚旁摆好:“怎么又骂起你哥哥了?”
“我对他真是恨铁不成钢!见了个周丽娜,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金世陵虽是个男人,可是在出门之前,那准备工作也是非常之多的。待他总算回复了油光水滑的常态之时,已是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曼丽追着为他扯了扯西装的后衣襟,口内还问:“杜文仲今天怎么没跟着来?”
金世陵边走边答:“他这两天告了假,我要自力更生了!”
金世陵护兄心切,开了汽车便是一路疾驰。在院门口下了汽车之后,又快步穿过院子走入楼中,大声喊道:“二哥!我回来了!”
金世流正垂头坐在大客厅内的沙发上,听到了他的叫喊,便慢慢的抬眼向他望去:“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金世陵脱了西装上衣,一边卷起衬衫袖子一边坐下来,眼睛盯着他二哥问道:“周丽娜走了?”
金世流弯着腰,手肘支在膝盖上,手就扶了头,显出很苦恼的样子:“早就走了。”
“她找你干什么?”
金世流叹了口气,慢吞吞的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谈了谈闲话,还有……她说她前些日子受了桂如雪的引诱,如今醒悟过来,感到很是后悔,而这话又不能对旁人讲,只好同我说一说,还让我不要因此而笑话轻视她。”
金世陵轻轻的推了他一下:“那你是怎么想的?”
金世流晓得若是实话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定会引来这三弟对周丽娜的一篇污言秽语。所以犹豫了一瞬,他答道:“随她怎么说吧!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我对她现在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金世陵眨着眼睛,仔细的打量了金世流的脸:“你真是这样想的?”
金世流勉强一笑:“我骗你做什么?”
金世陵一拍巴掌:“这就对了!二哥,欢场上的女人,玩玩就算了,如果动了感情,那可是你找死。你在这一点上,得听我的!尤其是同周丽娜一流的人打交道,顶好是账目分明,睡过就算,可千万别打什么天长地久的主意。不信你看大哥——大哥那样玩,可是末了不还是找了个女学生吗?”
金世流听他说到了敏感话题,便抬手向楼上一指,压低声音申斥道:“你小声点!”
金世陵一伸舌头,果然把声音放轻了许多:“别说正室,就是姨太太,也不能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交际花!否则就随时有一顶崭新的绿呢帽子等着你戴了!你不信我的话?”
金世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原来你还有这么一套理论——那曼丽怎么算呢?”
金世陵把嗓门又降了一个调:“她算我什么人?等我以后腻歪了,给她两个钱打发掉就是了。”
金世流摇摇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的弟弟,到时她的好年华都过去了,恐怕嫁人也不容易,以后可怎么——”
金世陵没等他说完,伸手就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无情?我要是无情,就不会下了床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看你了!”
金世流见他急了,便赶忙摆出一副好面孔来抚慰他:“好好好,我说错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算了,不说这事儿了。免得我们兄弟两个再伤了感情。”
金世陵听到这里,立刻就又转怒为喜,转身从沙发上拿起一份小报来打开看了看,口中说道:“今晚上我陪你看电影去,报上说现在有个新片子,叫做《百宝图》。”
金世流并没有看电影的兴致,可是心中郁郁的,倒也愿意有这么个活泼弟弟陪在一边。便答应下来。
两人同乘汽车,金世流坐在后排座位上,嘱咐金世陵道:“你慢一点开车,注意安全。”
金世陵正是满腔的高兴,听了这话就不耐烦的一挥手:“少婆婆妈妈的,难道没了杜文仲,我还出不了门了?”
金世流也觉着自己有点嘴碎,不过在金世陵发动汽车之前,他还是下车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我实在是信不过你……要不然找别人来开车好了,万一碰到人的话……你瞪我干什么?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金世陵哼了一声,略有不满。
金世陵没有想到,他这二哥一语成谶,在那电影院的门口,还真是惹出了车祸。
其实说是“车祸”,那是不大准确的,因为汽车本身并没有受到伤害,两辆车迎面相对,都很及时的踩了刹车,所引出的最大的伤害,也无非是让车内之人的身子颠了几颠罢了。所以后面引出的事端,应该被称为是“人祸”才对。
当时这金世陵作为司机,眼看着就要平安达到目的地,正是得意的时候,忽然受了这样一个惊吓,就摇了车窗探出头去,蛮横骂道:“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金世流觉得他这言语实在无理粗俗,简直同家中听差一个水准了,便伸手拉了他一把,劝道:“老三,别闹事,快找地方停车吧!”
不想他话音刚落,对面汽车内也伸出个人头来,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另起开端骂了起来:“你他妈的瞎眼了?赶紧让路!”
金世陵可是从未在外面挨过骂的,所以一听此言,当即就涨红了脸,不假思索的就回骂过去:“混蛋!你敢骂我?你是活腻歪了吗?”
这时对方车内的司机下了车,走过来昂首斜睨着他说道:“我骂的就是你!车上坐着的是我们陆院长的大少爷,刚才那么一刹车,可把我们大少爷给颠了一下。我也不和你计较,识相的就别挡路,赶紧滚蛋!”
金世陵推门跳下车,直走到那司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冷笑一声:“陆院长是谁?陆选仁吗?”
那司机听他直呼家主名讳,便皱了眉头:“是啊,怎样?”
金世陵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狗养的混账!陆选仁的奴才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你以为这是上海?王八蛋!我今天饶不了你!”
那司机挨了一个嘴巴,刚要反击,可听对方那话中的意思,仿佛也是个权贵子弟,心里便怯了许多,捂着脸回头向车内望去:“大少爷,您看这……这小子打人啊!”
这时只见那汽车的后排车门也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那青年不是别人,就是同金家兄弟有过一面之缘的陆新民。这陆家的司机嚣张,陆家的少爷倒是相对要温和一些,见自己的人被打了,也并未愤慨叫骂,只一手插进裤兜里,意态悠然的踱到二人旁边,上一眼下一眼的看着金世陵,半晌方道:“金三少爷是吧?你打人干什么?”
金世陵因为挨了骂,气的眼睛都红了,根本就不打算再给任何人面子,张口便答道:“打人干什么?你说我打人干什么?你少跟我装傻!混账东西!敢骂老子,老子今天非得宰了这条狗不可……”
他把这陆大少爷同司机混编在一起,非常流利痛快的骂了一顿,兼之声音清亮,简直响彻了半条街。金世流坐在车内,见那陆大少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显然也是要翻脸的徵状,便赶忙下车去拉扯金世陵,同时对着那陆大少笑道:“陆先生,你自便吧,我这三弟暴躁了些,很是抱歉!”
那陆大少爷和金世陵相对而立,二人的脸色也是一青一红,分别都是气哼哼的,倒有些相映成趣的意味。听了金世流的劝解,那陆大少爷便向金世陵横了一眼,而后操着一口带了上海腔的国语回应道:“神经病!”
下一秒,他被金世陵猛然一推,踉跄着坐到了地上。
这回可真算是了不得了!那司机慌忙弯腰去扶他,又扭头大喊道:“沈副官,大少爷被打啦!”
他这话音刚一落下,只见后面一辆汽车内以一名西装青年为首,陆续跳下了四五个人,一路气势汹汹的杀奔过来。那青年显然就是司机口中的沈副官了,只听他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敢动我们大少爷!你可真是狗胆包天了!”
金世流站在后面,暗暗叫苦——这才发现,原来后面那辆汽车内也是陆家的人马,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可是大落下风了!
金世流正在叫苦不迭,哪晓得他这三弟吉人自有天相,值此四面楚歌之际,忽然听到身后有汽车喇叭响,回头一看,竟是金世泽自用的几名听差开着汽车赶过来了。其中一位,名叫金贵,在下人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此刻就跳下汽车跑过来,满面笑容的说道:“二爷,三爷,听白管家说您二位看电影来了,我们就一路追了过来,大爷让我告诉您二位,说是明天中午黄厅长家开什么赏花宴,让您二位务必腾出时间去参加。”
金世陵见家里来人了,顿时就壮了胆子,当即一跺脚怒道:“我赏个屁!你来的正好,把车上的人都叫出来——不对,再留一个开车回去多找些帮手——狠狠的给我打这几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账!敢骂你金三爷,我让你横着出南京!”
金贵听了这话,不知所以然,扭头一看,发现前方站了几名气势不善的西装男子,想必就是这位三爷的敌人了。他虽是金世泽手下的人,可是先前一直是在金公馆当差,对于金世陵,那是非常的熟悉和恭敬,所以此刻也是有令必行,当即就揎拳捋袖的走上去,吆吆喝喝的大声道:“怎么回事?敢在我们三爷面前撒野!不想活了是不是?”
有金贵做榜样,其余的金府家将们也趾高气扬的走过来,预备发难。又果然留下一名司机,开着汽车回去搬救兵。
如此,一场小小摩擦便渐渐扩大,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鏖战。那些买了票子看电影的人也不肯入场了,都围在一旁观赏这场真人出演的武斗。很快那司机又载了一车金府家丁过来助阵,双方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了,总之混乱之间,已然是打成了一片。那沈副官肩负着护主的重任,顶着无数拳脚把陆大少爷护送出了战场,然后重新加入战局,同时也派人回去搬来大批救兵。
这一场剧斗,打至后来,双方都操了家伙,旁彼的巡警见了,哪里敢管,早贴着墙根溜了个无影无踪。到了末了,那沈副官见自己这方渐显颓势,又想自己这是为了保护大少爷,就算真惹出事情了,陆院长也定会包庇。思及至此,他便放了胆子,竟拔出手枪对天开了一枪。
他的本意,是想震慑一下这帮金家狂徒,不要逮住自己的手下就狂捶不止。然而没想到金府家将误会了他的用意,以为他是在炫耀武器,便不肯让他得逞。其中那个金贵一扬手,就有几名后赶来的金家保镖涌上来,一起拔枪对了陆家众人,虽不敢真的射击,可是架势已然是摆好了。
就在这个空当儿,金世陵得了机会,骤然出手从旁人手中夺过手枪,瞄准了那先前骂了他的司机就要扣扳机。那司机没想到会在无意中惹出这样一桩大祸来,早战战兢兢的四处观望着,随时准备卧倒隐蔽。此刻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危机,下意识的就抱着头向地上一扑——而与此同时,枪声响起,陆新民一头栽到了地上。
这回斗殴的众人都傻了,金世陵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也是目瞪口呆。倒是金世流最先反应过来,就近打开车门,一把扯了金世陵,连推带搡的托这他上了车,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座,也不打招呼,径自发动汽车,前冲后撞的调了头,然后便就此飞速的开走了。
金世流是个不大会开汽车的,这一路走的七扭八歪,不住的踩刹车。而金世陵呆呆的坐在一边,手里还握着那把枪。
终于找到一个僻静小街停下汽车了,金世流转向金世陵,又将他手中那把枪夺下来放到一边。金世陵这时才仿佛恢复了知觉似的,怔怔的抬眼望向金世流。
“二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这是……杀人了?”
金世流年纪略大两岁,终究是镇定的多,此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强压了心慌,还想劝慰他两句:“没看准,就瞧着他是倒下了——兴许没有死呢!”
金世陵哆嗦了一下,两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我得给他偿命吗?”
金世流一见他哭,自己终于也是完全的没了主意:“他是那个什么陆院长的儿子,恐怕是不好打发的。”
金世陵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泪眼婆娑的凝视着金世流:“怎么办啊?二哥?”
金世流低下头,开动脑筋茫然的思索着,半分钟后,他抬起头,一颗心也是砰砰的乱跳:“老三,你还是暂时离开南京躲一躲吧!陆家不会善罢甘休,爸爸那边也一定要大生气。不管陆家那位是死是活,你得先避避这个风头!”
金世陵愣呵呵的点头:“是,我离开南京,这就走——走哪儿去?”
金世流惶惑的同这三弟对视:“要不然……先去火车站瞧瞧?”
陆家大少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当时那一倒,无非是让枪声给吓了个跟头而已。但这足以让爱子如命的陆院长怒发冲冠了。
陆院长的怒发冲冠带有转移功能,可以直接影响的金元璧暴跳如雷。金元璧正在四处拉拢力量同桂氏做斗争,尤其是要同陆院长这种实权虽有限,可名声却极大的人物合作。哪晓得花费许多心思,陪了许多小心,刚把他从桂如冰那里挖过来了,自家老三却差点把陆大少爷当街毙掉。这种事情,将心比心,的确是任何父亲都不能容忍的!
所以金元璧在城北公馆内摔了三个假古董花瓶之后,放出狠话,说要把家中这个逆子宰掉扒皮——只要让自己见着他了,就一定不手软,当场就宰,当场就扒!
他说这话时,保养良好的英俊面孔呈现出了一种扭曲的状态,瞧着很是可怕。金世流不消说,就连金世泽都有些被骇住了。一时离了父亲眼前,金世泽对金世流低声道:“给老三打电报,让他千万别急着回来,老爷子这是要吃人哪!”
金世流连连点头:“是,正好文仲这就要去了,让他顺便再带点钱。”
“那就让他带话去好了,也不必特地再打电报。老三这回也该多受些折磨——活了二十来岁了,这样不懂事!”

第10章

杜文仲提着个皮箱,从北平火车站下车后,便雇了辆车,直奔金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