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流扯了扯西装的后襟,不动声色的答道:“什么上海来的陆院长——我是不认识。”
“还有别人吗?”
“大概也有桂如冰。其余的陪客,我就不晓得了。”
“桂二来吗?”
金世流摇摇头:“不知道。”
他这兄弟二人正在嘁嘁喳喳之时,已有宾客络绎前来,庭院之内也渐渐的热闹起来。金元璧带着儿子们四处招呼敷衍,忽然又听得大门口有汽车响,扭头寻声一看,他“呵呀”了一声,赶忙就迎了上去。
这时那汽车已然停稳,只见前排车门一开,跳下来个整洁伶俐的西装青年。那青年大概是副官一类,轻手利脚的打开了后排车门,陆院长同他的长公子便先后弯腰下了汽车。
这父子两个站在车前抬头四顾,大概是想瞻仰一下金公馆的威仪,哪知金元璧并不给他们这欣赏的机会,伸着双手就冲了过来,口内大叫:“我的选仁老弟啊,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那陆选仁院长虽然是金元璧口中“过了时的人物”,其实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因为保养的好,所以更显年轻,而且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美中不足的就是个子不高。他这寒暄的功力,显然比金元璧略逊一筹,只能在金元璧换气的空隙间抢着插话。
金元璧同他仿佛是很亲热,挽着他的手,一路上都是连说带笑。后面跟着陆院长家的大少爷。父子相像是很正常的,但相像到陆家父子这种程度的就比较少见——该大少爷几乎就是陆院长的年轻版本了。
金世陵此刻便趁着人多,偷偷闪到一边,心想既然主客都已来到,那么剩下的戏份,大概也就无甚重要的了。
这个时候,他开始觉出疲惫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看见了黄书朗。
“书朗!”他叫了一声。
黄书朗站在公馆门口,双手插在裤兜之中,头发油淋淋的偏分梳开,又带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有种不怀好意的斯文相。他对面的乃是陈家小姐,穿了一身层层叠叠的西式衣裙,打扮的像棵圣诞树一样,正羞涩的低着头咬手绢子。
“老黄!”他又叫了一声。
可惜黄书朗浸浴在爱河之中,并未听到挚友的召唤。
金世陵无可奈何,只好提起嗓门:“黄鼠狼!”
黄书朗对这三个字,有一种异常的敏感。此刻猝不及防的听到了,便非常紧张的扭头向金世陵望去,而对面的陈小姐听了,“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然后一甩手绢子道:“你有朋友找你,我就不留在这里妨碍你了。再见吧,密斯特黄!”说着便抬脚走掉了。
黄书朗追逐不及,便愤而转向金世陵,且走且质问:“你这个……不晓得我已经改名字了么?”
金世陵摇摇头:“你总是给自己改名字,我哪记得这许多?”
黄书朗大叹了一声:“我已经向家里提出了严正声明,无论如何现在这个名字我是不能再用了。我决定正式更名为黄百川,你觉得如何?”
金世陵赞同的一点头:“百川……取得是什么意思呢?”
黄书朗觉得金世陵很没有文化:“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意思。”
金世陵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还奶大?你奶大有什么用啊?”
黄书朗当即气急败坏,伸出食指直点向他的鼻子:“粗俗!粗俗之极!”
金世陵乐的嘻嘻哈哈的,转身就走。而保受绰号之苦的黄书朗好容易给自己换了新名字,正是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被这金世陵泼了冷水,当即就神经过敏,怀疑起这新名字的可用度来。只见他在后面一把扯住金世陵,咬牙切齿的质问道:“金三!你给我站住!我问你,难道一般人听到了百川二字,就会立刻想起奶大吗?”
金世陵见他认真起来了,愈发觉得可乐,当即就笑的蹲在地上,哈哈哈的没完没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越笑,黄书朗越恐慌,更要掺杂不清的乱问一气。正是一个说一个笑之时,桂如冰来了。
桂如冰乘坐了一辆崭新的奔驰老爷车,黑色车身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反射出金红色的光芒。汽车停下后,先是副官下车为他打开车门,然后车内的桂如冰伸出一只脚踩到地上,自觉着找准重心了,才探身下了车,动作之利落优雅,堪称无懈可击。
这桂如冰生的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鼻梁或许是过高了一点,然而笔直挺拔,倒也神气。身材是高大魁梧的,穿了一身笔挺的藏蓝色中山装,领口解开了一个扣子,露出里面的雪白衬衫。说起来,他比桂如雪要年长一岁,然而因为面颊丰润饱满,所以瞧着反而更年轻一些。
他好像是浑身充满了力量,走起路来脚下都带着弹性,显见着是趾高气扬、兴致勃勃。只是刚走了两步,他便看见金家老三坐在公馆楼前的台阶上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而黄厅长的二少爷揎拳捋袖的在一边跳来跳去。不禁就迟疑了一下,心想这二人在大门口做什么呢?
而金世陵此刻也晓得又来人了,就硬撑着站了起来。见是桂如冰,便点头问候道:“桂先生,您好——”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当即抬手捂了嘴,扭头就往楼内跑去。留下的黄书朗同桂如冰根本不熟,所以迟疑了一瞬,也跟着跑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金世泽便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哈呀!老兄!你怎么姗姗来迟啦?家父和陆选老正等着你哪!”
桂如冰被金世陵的那个笑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的就抬手摸了摸脸:“实在对不住,汽车刚才坏掉送去修理了,只好派人从我家老二那里借来了一辆。时间就耽搁了……”
他一面解释一面随着金世泽向楼内走去。可那个笑给他带来的不安感却是一直伴随左右,直到后来他借故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周身上下毫无纰漏之后,才略略的放了点心。然而依旧是很狐疑,简直没有胃口吃晚饭了。
晚宴之时,金世陵与金世流夹着陆家大少爷坐下,负责起待客的重任。陆院长是出了名的溺爱这个长子,所以从金元璧的角度来看,如果想同陆院长重拾当年之友谊,那么此刻招待好陆大少爷就是必要而且必需的。
这陆大少爷名叫陆新民,今年刚刚大学毕业,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便随着父亲来了南京消遣。虽有两位年龄仿佛的陪客伴随左右,但陆大少爷显然并无谈兴,只是低着头,慢条斯理的一味大吃。金世流先还想找些话题来打破僵局,然而后来见这位陆氏吃的正酣,而自家三弟也是心不在焉的偷笑。便也决定放弃,专心致志的构思起自己那个剧本子来。
一时晚宴结束,众宾客也开始纷纷告辞离去。黄书朗找了空闲,又跑来同金世陵纠缠这百川与奶大的关系。金世陵刚听他说了两句话,便“哈”的一声又笑了出来。偏巧这时桂如冰从一旁经过,闻声便狠狠的瞅了他一眼。只是金世陵正乐的昏头昏脑,所以全然没有知觉。
当晚,金世陵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睡了一夜。翌日中午,他懒洋洋的起了床,一出房门便看见了大少奶奶,口中便问候道:“大嫂,早安啊!”
大少奶奶娘家姓赵,名字叫做文秀,是个薛宝钗型的美人。听了金世陵的话,她抿嘴一笑:“三弟,还早安哪?午饭都开过了。”
金世陵晓得自己起的晚,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晚,立刻就放轻了声音问道:“爸爸大哥都不在家吧?”
文秀答道:“早就出门了。二弟倒是一直在房里写文章呢。”
金世陵听了,小松了一口气,告别大嫂,自去回房洗漱。打扮齐整了,他步伐轻快的下楼吃饭,同时盘算着如何消遣这个下午。不想他刚填饱了肚子,他那父亲同大哥便忽然回来了。
金元璧同金世泽说话,倒并不避讳家人。只见金元璧沉着脸在前方飞走,嘴里说道:“桂如冰到底在搞什么鬼?”
金世泽紧紧的跟着他上楼:“他这是要公开的同我们作对了!”
金元璧拐进走廊,丢下一句话:“陆选仁这个笨伯,还真让他给哄住了!”
金世陵愣呵呵的望着那二人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虽然不明白那谈话的内容,然而也并不感兴趣,自顾自的还是出门找乐去了。
他去找了小玉仙,先是歪缠了一个下午,然后晚上又去戏院捧场,夜深之时,自然也就暂时做了上门女婿,跟着小玉仙回了家。而第二天的清晨,他还没有从春梦中苏醒,杜文仲便急匆匆的开车过来接他了。
隔着一扇房门,杜文仲大声喊道:“三爷!快起来吧!老爷找你呢!”
金世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嗯?”
杜文仲急的没有法,抬手咚咚的敲门:“老爷让你马上回家!我的三爷,快穿衣裳吧!”
金世陵听他声气不对,立刻就彻底清醒了,手忙脚乱的套了长袍,他一边系裤子一边开了房门走出去:“爸爸找我干什么?”
杜文仲扯了他就往院外跑:“大爷去同创查看账目,瞧出问题了。刘经理把你给供出来啦!”
金世陵吓的一个踉跄:“那我那三十万……”
杜文仲把他塞进汽车里:“我也不知道!反正老爷现在正在发脾气呢!三爷,你赶紧琢磨着怎样搪塞过这一关吧!”
金世陵吓的六神无主,哪里还有脑力来出谋划策。一时到了家了,他两腿打颤的进了客厅,首当其冲的就先看到了金世流。
“二哥……”他心慌意乱的叫了一声:“爸爸呢?”
金世流见他回来了,便皱着眉头指指楼上,同时低声问道:“你怎么搞的?爸爸和大哥都在二楼书房里呢,你小心点吧!”
金世陵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事发,不禁一把抓住了金世流:“二哥,你和一起上去好不好?爸爸要是打我的话,你可得护着我!”
金世流认为他是一定要挨顿好打的,不过既然身为二哥,似乎也不能推卸这保护弟弟的责任。迟疑了一下,他推了金世陵一把:“你先走,我跟着你。”
金世流捂着脸,没想到自己这责任担负起来,竟是如此沉重。
金世陵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在金元璧的连打带骂之下,简直不能直腰抬头。他这做二哥的上前拦了几下,结果被老父赠送了一记耳光。
“混账东西!”金元璧用手指点着金世陵的额头:“什么时候还同桂二混在一起了?现在外面都知道我的儿子在温公馆豪赌,一夜输了几十万!我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供你这样输?你是嫌我们家惹来的闲话还不够多吗?”
金世陵抱着脑袋,抽泣着答道:“可、可是桂如雪已、已经把那二十万还给我了啊、啊!”
金元璧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呼哧呼哧的喘粗气:“蠢货!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给你二十万?你是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无缘无故的收了二十万……我不是受贿也是受贿了!你要不要看看今天的报纸上是怎样写我的?你这个逆子……我打死你!”说到这里,他抄起手杖就要往金世陵的头上砸,金世流见状,赶忙冒着危险再次上前阻拦。
金世泽本来也恨这个弟弟没脑子,给家里惹来了这样大的麻烦。不过见爸爸已经气的语无伦次,并且真有了点要拼命的架势。便担心二弟一人势单力孤,也快走几步挡在了金世陵的面前,口中劝道:“爸爸,消消气,三弟还小,没什么经见。桂二先是哄着他去,然后又给他钱堵亏空,他还能不要么?说来说去,这都是桂家的阴谋。不过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要不然这报纸上隔三差五的也总要造点我们家的谣言。过两天等风波平息,我们再想法子挽回影响好了。爸爸,你不要动气,老三这回也受了教训了,你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呀!”
金元璧自然也不能真的弑子,又见两个儿子都来劝阻了,罪魁祸首也是瑟瑟发抖的跪成一团。便就坡下驴的扔了手杖,大声怒道:“让他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随即一甩袖子,愤然走出了书房。
金世陵先是嘤嘤的啜泣,听得父亲的确是走远了,才身子一歪坐到地上,随手抱住了不知是谁的大腿,异常委屈的哭诉道:“我犯什么大错了?这么打我!”
被抱大腿的是金世流,此刻也只得站好了任他抱着,同时抬手摸了摸自己那火热的面颊。金世泽叹了口气蹲在他的面前,一手抬了他的下巴,一手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老三,你在旁的事情上胡闹,我绝不管你;可这桂如冰同我们家的关系,你也是略知一二的,怎么还能去招惹他的弟弟呢?”
金世陵颤巍巍的深吸了一口气:“我哪里去招惹他了……那次还是爸爸让我去桂公馆的……他让我去桂家,现在又因为这个打我……”
金世泽感觉同这个弟弟是有理说不清,便放弃解释,只道:“总之以后同外人交往时,说话做事都要处处留意,不要授人以柄。知道了吗?”
金世陵点点头。
待金世泽也走了,金世陵抬起头对着金世流一咧嘴,要哭不哭的抱怨道:“你怎么不拦着爸爸?”
金世流弯下腰指着自己的面颊:“你看我的脸啊!”
原来他那脸上的肌肤娇嫩,挨了一个耳光后,那巴掌印便如浮雕一般红肿起来。金世陵被老父用手杖敲了一顿,脸上却没受伤,所以见了他二哥的倒霉模样,忍不住又破涕为笑。

第6章

金世陵被打的浑身青紫,然而却没有伤筋动骨,所以在床上躺了一天之后,既无人关怀,自己也不甘寂寞,便又跑去曼丽那里了。
这曼丽虽是他的情人,可是日常生活里,倒像他的老姐姐一样。金世陵在卧室内脱光了衣服,向她展示伤情。那曼丽看的很是心痛,找来药油一面给他涂抹,一面喃喃的咒骂桂如雪害人。不想金世陵听了,还为桂如雪辩护:“其实我觉着……都是桂如冰掏的坏,桂二这人没什么不好的啊!”
曼丽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你就傻吧!桂二要是好人,天底下就没有坏蛋了!”
金世陵挠挠头,觉得难以置信:“不能吧?”
“金蟾舞厅的苏小柔不就是被他在床上弄死的么?死了也白死,赔两个钱就结了,谁还敢去向他讨个说法吗!而且听说他这个人凶得很,动辄就要打人的!”
金世陵笑着摆摆手:“罢,罢!你说的这人是桂如雪吗?他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会打人?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演义?”
曼丽一撇嘴:“不信算了,难道一个人的脾性,还要明明白白的挂在脸上吗?你就只知道玩,旁的心思是一点也不用!”
金世陵仰卧在床上,被那药油的气息刺激的打了个喷嚏,心想桂如冰同爸爸之间的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次不知又闹起了什么龃龉,却连累到了我和桂二的身上。真是冤死人啊!
金世陵在家里,无人看管,也没觉着怎样伤重;到了曼丽这里,有人怜爱了,他便立刻随之娇贵起来,连床都不能下了。曼丽踩着一双高跟皮鞋,风摆荷叶似的里外忙碌,又给他弄了点可口的饭菜,用大托盘端到床头,笑嘻嘻的道:“祖宗,先凑合着吃吧,晚上给你弄点更好的,补补这顿棒伤。”
金世陵长叹一声,拿起筷子刚要吃,忽然听见院门口有汽车喇叭响,接着就有老妈子跑过来隔着门禀报道:“小姐,先生,有客来了。”
这个时候来客人,可是让人够腻歪的了。金世陵身上是衣衫不整,腹中是饥肠辘辘,半坐起来望着曼丽问:“谁来了?”
没等曼丽回答,他隔着大玻璃窗子,看见了桂如雪走入院中。
桂如雪依旧是一身长袍打扮,微微有点驼背,虽是穿着皮鞋,然而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曼丽先前对他满口鄙薄,可见本人来了,还是花枝招展的迎出来寒暄:“哟!什么好风把桂二先生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我们三爷身上不自在,正在卧房里躺着呢,马上就出来了。您先坐——小云哪!上茶呀!”
桂如雪很漠然的摆摆手:“世陵贤弟若是有恙在身,我就去他卧房说话好了。”说完不等曼丽回答,他凭着上次的记忆,向卧室快步走去。曼丽阻拦未遂,只得意意思思的跟了上去。
桂如雪进房时,金世陵刚把身上的睡衣扣子系齐整了。端坐在床上,瞧着并不狼狈。桂如雪向他一点头,语气很沉痛的问道:“世陵贤弟,听说你因为上次温公馆的事情,受了令尊的责罚。”
金世陵向门口一抬手,挥退了曼丽。然后客客气气的转向桂如雪:“你请坐,多谢关心。我想这里面可能是有了点误会,家父不过是一时气急,打了我两下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桂如雪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见他并非反讽,便微笑着低下头,对着自己的膝盖说道:“真是飞来的祸事。家兄同令尊在政治上,立场的确是不同,产生分歧也在所难免。只是我桂如雪一个小小商人,对于政治斗争,既没有参加的资格,也没有参加的兴趣。却也受到了波及——至于贤弟你,那不用说,就更是无辜了。”
金世陵听了,深以为然:“是啊……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知道你送我支票,也是一片好心。不想经了记者的笔,却全然变了味道。”
桂如雪扭头望了望窗外,见院内无人,便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低声问道:“打到哪里了?疼不疼?”
金世陵掀起睡衣:“你瞧瞧,后背上打的更重。亏得二哥拦着,要不爸爸非把我的骨头打断不可。”
桂如雪望着他露出来的一小段身子,皮肤白滑如上等丝绸,愈发衬的那瘀伤青紫可怖。
“这时若是紧紧的抱住了他,纵是什么都不做,他怕是也要很凄惨的哭喊起来了。”
桂如雪想到这里,便伸手在那伤处轻轻的按了一下。
金世陵果然痛的一吸气,一把拍开桂如雪的手,急道:“别碰!疼!”
桂如雪笑着轻声耳语道:“让看不让碰,哪有这样的道理?”
金世陵转动一双黑眼珠子,神情放荡的溜了他一眼:“我同你不讲道理!”
桂如雪似笑非笑的望了他,又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到嘴边,轻轻的从手背吻到了指尖。而金世陵垂下头,先还斜着眼睛微笑,后来脸上便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潮红,眼神也变成了糖稀,又甜又热又缠绵。
桂如雪握着他的手放下,凑到他的耳边喃喃道:“碰哪儿都能发情……你可真是个尤物。”说着伸出舌尖,在那耳垂上舔了一口。
金世陵的身体果然一颤。
桂如雪见这金世陵已然被自己撩拨的心猿意马了,便起身告辞。
金世陵不便拦他,只得眼睁睁的见他去了,自己靠着床头半躺着,简直有点欲火焚身的意思。幸而此时那曼丽扭腰摆臀的摇着团扇走了进来:“他怎么又来了?你同他很熟吗?”
金世陵向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曼丽走到床边坐下,又用扇子指了指床头的托盘:“怎么还不吃?不是吵着肚子饿吗?”
金世陵把手摸上了她那大腿,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我饿的,可不只是肚子!”
曼丽没想到他大白天的就能忽然起了兴致,因为没有心理上的准备,就有些不情愿,推了他一把道:“光天化日的……就不能等到晚上了?”
金世陵笑眯眯的不回答,伸手就要解她的扣子。哪晓得扣子尚未解开几枚,杜文仲忽然推门进来了。
这下子曼丽可是真红了脸,赶忙起身背对了杜文仲。杜文仲也吓了一跳,立刻就退到房外,隔着半开的房门说道:“三爷!太太晕倒了,你快回家吧!”
金世陵气的一捶床:“你个扫把星!从来找我就没有好事情!太太那个头晕病不是每个月都要犯一次的么!找个医生来瞧瞧不就结了!让我回去干什么?”
杜文仲倒不着急,横竖病倒的不是他自己的娘,然而作为一名跟班,他有必要把话说完全了:“这回晕的奇怪,现在还没醒呢!”
金世陵看看曼丽,又看看床头已然放凉了的饭菜,不耐烦的唉了一声,跳下床开始穿衣服。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上汽车。杜文仲见金世陵坐到了自己旁边,便一边关车门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不到后面坐了?”
他这话音刚落,只见金世陵饿虎扑食般的一把抱住了他,接着就不由分说的满脸乱亲起来。杜文仲猝不及防,被他舔了满脸的口水,腰上还被狠狠的掐了几把;车内地方狭小,躲无可躲,只好闭着眼睛硬挺着,心想大概自己方才是耽误了他的好事,而这家伙发起疯来,也不分个男女了。
金世陵抱着杜文仲,也不管身上的伤痛了,足亲了有三五分钟,才气喘吁吁的放开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对准他的鼻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他娘的最可恨了!以后只要我上了床,那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许叫我!否则老子先强暴了你!”
杜文仲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心里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头上涌,真想就此下车甩手不伺候了!可是呆坐了三十秒钟之后,他权衡了利弊,还是发动车子,向金公馆开去。
金世陵在自家门口,见到了金世流。
金世流穿了一身半旧的西装,脖子上没系领带,头发上没打发蜡,做自由奔放的艺术青年状。一见金世陵,他便皱着眉头道:“妈又怎么了?话剧明天就要公演了,我下午还要去帮导演主持排练呢!”
金世陵哼了一声:“你不过是排个话剧而已,我可是……我是让杜文仲这王八蛋从床上拽下来的!”
他说这话时,王八蛋就在他身后跟着呢。
金世流倒有些过意不去,觉着杜文仲毕竟是个表兄的身份,金世陵拿他当成跟班使唤就罢了,当面骂人可就有些不对。为了岔开话题,他拉了金世陵的手加快脚步:“既来之则安之,上楼看看去吧!”
这兄弟二人一路进了楼内,迎面便见到大少奶奶满面惊惶的从楼上走下来。那文秀平时本是个最端庄不过的妇人,如今却也失了仪态,站在楼梯中间便按了心口哭道:“总算是有人回来了……妈快、快不成了!”
这话一出,可把二人吓了一跳。金世陵边向楼上跑边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头晕吗?”
文秀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啼哭起来了:“我和妈是在后花园子里散步的,忽然妈就一头栽倒了,再没醒来……顾医生来看过了,怀疑是脑充血,不敢挪动她去医院……这刚是让人抬上楼来了……”
金世陵同金世流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匆匆跑去了母亲卧房。金太太此刻是一丝知觉也无了,面色倒还如常,就只是直挺挺的躺着。床边那位顾医生见这二位来了,也像得了救星似的:“二位少爷,你们快拿主意吧!现在这个情形,你们敢不敢送太太去医院?”
金世陵弯下腰,凑到金太太耳边轻轻叫了两声妈,没有得到回应,便直起身望着金世流,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二哥,怎么办啊?”
金世流六神无主的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忽然问道:“爸爸和大哥呢?”
文秀含泪摇头:“早打发人去找了,现在还没有音信。”
金世流看看床上的母亲,短促的叹了一声,推门便走,去找管家老白。
白管家正在打电话,知道二少爷来了,也只用眼神向他致意,口中讲着:“什么?那我这里可不敢擅作主张……那个病是最怕移动的……我听大爷的……还是回来一趟的好……唉……”
白管家以一声叹息结束了通话,然后转向金世流问道:“二少爷,有什么事吗?”
金世流走近了两步,低声问道:“老爷子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