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经理室的门口,把正在与刘经理开会的金世泽叫了出来,然后趴在他的耳朵上,嘁嘁喳喳的讲述了自己在桂二公馆那里得到的消息。金世泽听了,当即拉着他去了三楼那间空会客室内,关门问他:“桂如雪有没有为桂如冰开脱?”
金世陵摇头:“没有,他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金世泽回身坐到了沙发上,把两肘支在膝盖上捧了头,沉默无语的思索了半天,而后才神情沉重的抬起头,声音很低的说道:“这还有什么可疑问的,监察院的钱季琛既是陆院长的同窗好友,又是桂如冰的表舅,他们三个新近成了一派……说来说去,我们这回是彻底败了。”
金世陵旁的听不懂,可是最后“败了”这两个字是听得很真切的。他一急之下,就走到金世泽面前蹲下来,仰着脸直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败了就败了,天下不做官的人多着呢,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只要能把爸爸救出来,我们大不了离开南京,回北平好了!大哥,你别担心,我以后再不出去玩了,我帮你料理家事。”
金世泽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是出乎意料的,感动之余,又觉心酸,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你当我是恋着做官吗?现在的情形,不是我们想脱身便能脱身的了。桂如冰是要把爸爸置于死地的人,斗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胜利了,能轻轻易易的就把爸爸放出来吗?看今天的情形,他是要……算了,我不说了,走着瞧吧!”
金世陵不知道他这番话的含义,所以还怔怔的望着他。金世泽看他一脸孩子气,心想这出生就是阔少爷的人,马上就要面对那种从未经历过的严酷生活了,偏偏本人还不知道。真是让人替他悲伤。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你去桂如雪那里讨消息时,他的态度怎么样?和先前相比,有变化吗?”
金世陵这回垂了头:“大哥,他给我脸色看。”
金世泽叹了口气:“忍一忍吧,在人屋檐下,哪敢不低头。我们现在已经落到这个任人宰割的地步了,就少不得要受许多委屈。我看这件事情,也不必再去理会什么监察院,直接去向桂如冰用功就是了。只盼他不要狮子大开口,吃人不吐骨头!”
金世陵在桂如雪那里看了脸色,又在他大哥这里听了这些惊心动魄的话,一颗心真是重的跳不动。他垂头丧气的出了银行上汽车,对等在车内的杜文仲说道:“回家。”
杜文仲看他脸色异常,就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三爷,怎么,消息不好吗?”
金世陵慢慢的摇了头:“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我也不知道。”
杜文仲又问:“既然不是坏消息,那你怎么这样颓丧?在哪儿受气了?”
一说到“受气”二字,金世陵便又想起了自己在桂二公馆的遭遇。他长了二十年,因为家世雄厚,自身又是俊秀倜傥,无论在哪里都是个众星捧月的宠儿,就霸道惯了,只有他说人,没有人说他的。上次挨了陆家司机的骂,他气的要动枪杀人;这回在桂如雪那里受了冷遇,他不敢起杀心,可是觉着自己受了侮辱,心中难过的都不知该如何排遣。
杜文仲见他不答,料想是心里不痛快,也就不再追问。汽车开过一处闹市时,金世陵忽然从车窗中看见了黄书朗在挽着个女子压马路,便立刻让杜文仲停了车,然后推开车门一边招手一边喊道:“书朗!我回来了!”
黄书朗素来是同金世陵臭味相投的,因为能玩到一起去,所以交情也最好。金世陵走了这两个月,以为他见了自己,定会很欢喜的走过来寒暄,然后邀着出去玩的。哪知黄书朗只远远的向他一点头,然后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随即拉着女朋友在十字路口拐了弯。
金世陵当场就愣住了,呆站了好半天,才回身又上了车。
他嘴里并没有抱怨什么,可心里是很受刺激的。
他觉着自从爸爸一出事,他就随之看到了一个和先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很糟糕、很让人心痛的一个新世界。
“我要好好的去求桂如雪,无论如何要把爸爸救出来。等爸爸出来了,我看你黄书朗怎样面对我!”
他如是想。

第18章

金世泽本想凭着自己的面子,去同业那里凑些头寸来应急。哪知他不出面还好,他一出面,搞得这些银行想帮也不敢帮了——金家现在已经成了个大粪坑的光景,谁愿意去熏的一身臭烘烘呢?
当晚他疲惫不堪的回了家,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把金世陵带去了金元璧所居的后楼中,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个锦缎盒子,打开了给金世陵看里面的一只玉老虎:“这是当年爸爸在天津时,从溥仪那里得着的,也可算作是件无价之宝。一般的礼,桂如雪也未必能看进眼里,索性我下个大注,把这送给他,请他在中间多帮帮忙吧!”
金世陵是不懂玉的,只觉得那洁白莹润的玉老虎衬着暗红的丝绸里子,实在是很好看。便问:“桂如雪做个中间人,我们就要送他这样厚礼;那对待桂如冰,我们送什么?”
金世泽累的有些目光呆滞了,摇头答道:“不知道。”
翌日清晨,金世泽早早的睁了眼睛。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夜,他几乎要虚弱的不能下床。
洗漱过后,他照着镜子往头上抹生发油,只见自己雪白的一张脸,白里透青;两个杏核形状的大眼睛,也出了黑眼圈;就不禁自怜自艾的叹了口气。又看唇上那一抹小胡子,因为这两天无心修剪,已经长的乱七八糟,便索性抄起剃刀,将其刮了个一干二净。
他拖着两条腿出了房门,慢慢的下楼去了餐厅。因为金元璧是留洋归来的人,一切都爱和西方看齐,所以早餐一向都是面包牛奶之流,难得见一次粥菜的面。金世泽空着肚子喝了一杯咖啡,咬了口面包在嘴里,嚼了半天,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他没时间和嘴里的这点玩意儿较劲,吐掉面包,他带着几个亲信的听差,拎着皮包出了门,完结他那赔了大钱的公债买卖去了。
他知道自己会赔钱,没想到会赔了六十万。
比预计的多了二十万,这就要出问题了!
处理完公债,已是下午一点多。他饿的眼前发黑,强撑着去了银行,想和刘经理要主意。不想汽车刚刚开到同创门口,便见那人从里面柜台一路排到大街上,队伍老长,没头没尾的。这让他心里一沉,急急忙忙的跳下车,从楼后小门进去上了二楼,还未走到经理室,就见刘经理满面焦急的向他小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爷,头寸凑来了吗?完了,完了,这是要挤兑了啊!”
金世泽也慌张起来,一个劲儿的点头道:“来了,来了,我这儿有一百六十万。”
“就剩了一百六十万?哎呀……我的大爷啊!”
“先顶着眼前吧,还有什么法子?”
刘经理一跺脚:“两点就要营业,外面的人都排到街尾去了。这一百六十万……罢了罢了,先顶着吧!”
金世泽看了刘经理那个忧愁焦躁的样子,就知道眼前这场难关非同一般,乃是极凶险的。他刚要说话,忽然身后跑来一人,气喘吁吁的拉住他:“大爷,大爷,了不得了!”
金世泽回身一看,见是金贵,就问道:“又怎么了?”
金贵大概是狂奔而来的,累的直不起腰,断断续续的说道:“大爷,百货公司……走水了!四层楼……全、全烧了……消防队还在呢!”
金世泽立刻就随他向外走去:“大白天的怎么会起火?”
金贵还没有喘完:“从上往下、下来的火,说是电、电线搭错了!还有工人没逃出来,怕是救不得了。”
金世泽不再理会,只是一味的快走下楼,嘴里冷笑着自语道:“大白天的会起火,哼,哼……”
他哼了两声,忽然身子一歪,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金贵在后面见了,赶忙就伸手去扶,很及时的抓住了金世泽的一条手臂,让他没能合身扑倒在地。而金世泽似乎也是吓了一跳,用力的摇了摇头,推开金贵还是继续走。
金家的百货公司,乃是座四层的洋式建筑,新近马上就要封顶了,预备新年前开业的。金世泽赶过去时,火已被扑灭,空余漫天黑烟同一地狼藉。眼前所见的,是一堆漆黑的瓦砾,楼房的架子还依稀存在着,忽然“夸啦”一声巨响,半面墙垮了下来,腾起一团灰尘。
金世泽呆呆的望着前方这幅劫后余生的狼狈景象,半晌不发一言。
这时,金世流忽然磕磕绊绊的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大哥。”
金世泽木然的转向他:“你来了?”
“我早来了。金贵先回家找的你,没找着,才又去了银行。刚才警察局的人找我例行问话,刚问完。”
金世泽点点头:“老三呢?”
“去桂二公馆了。”
金世泽有点腿软,头顶的太阳煌煌的照下来,又让他觉着燥热。闭了闭眼睛,他强忍着胸中的烦恶,挣扎着说道:“桂如冰这是要逼死我啊!”
金世流也知道这火来的蹊跷,但他不说话,就只若有所思的望着火场。
金世泽一贯和这个二弟谈不拢,所以也没指望着他能应和,自顾自的喃喃低语道:“楼烧没了,货款也发出去了,银行又在闹挤兑,爸爸不知在哪里关着……倾家荡产啊……”
金世流是个寡言的人,除了偶尔和金世陵开开玩笑,平素很少对着旁人长篇大论。此刻听了他大哥的话,也依旧是一言不发。
二人沉默了许久,金世泽摇摇头,转身欲走,却听得金世流忽然轻声开了口:“我们现在,还有几分力量去救爸爸呢?”
金世泽怔了怔,抬头直视了他:“你的意思是……”
金世流望着前方那乌烟瘴气的废墟,又不说话了。
金世泽盯了他好一会儿,心中觉得很讶异,没想到这二弟平常不言不语的,这时竟也会说出这样绝情大胆的话来。
他犹豫片刻,说了实话:“不救不行,罪名一旦发表,我们也跟着身败名裂,以后都绝无翻身之日了。”
金世流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天。
金家这百货公司遭了火灾,又连累了几名工人陪葬。这善后事宜,金世泽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精力再过问了,一概全推给了金世流处理。
他离了火场,从同创门口经过时,见那长龙依旧,并没有缩短的趋势。料想那一百六十万大概还能支持一天半天的,便驱车回家,也没回房,直接就瘫在了客厅内的沙发上。不想眼皮刚刚合上,金元璧的那三位姨太太忽然一起走到他面前,联起手来逼问老爷子的情形,问着问着,就有高声的有哭泣的。金世泽忍无可忍的向金贵一招手:“把这三个给我拖到后花园的空房子里关起来!”
这个命令可是下的有些荒唐,做儿子的哪能处置老子的姨太太呢?然而金贵跟金世泽久了,晓得这大爷如今已是心力交瘁,也觉着这三位姨娘太没眼色,实在讨厌。便答应了一声,走到这三人面前道:“三位姨太太,还请让大爷略歇歇吧,大爷为了老爷的事情,也实在是累坏了。”
他是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了。可是那三人听说金世泽要把她们关起来,立时就发起气来,横眉立目的道:“他累坏了,我们就不能问问老爷的情况了吗?老爷已经被人带走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这做长子的,光是累坏了有什么用?”
金贵听这话说的如此刻薄,也替金世泽抱不平起来。当即就叫人进来,竟真把这三位连推带搡的给弄了出去。这一动手,三位女士可就气愤已极了,那哭声骂声,高而尖细,一路直传云霄。直出客厅好远了,还能隐隐听到。
金世泽暂时落了个清静,便抱着脑袋向旁边一倒。上身是侧躺在沙发上了,两条长腿还伸在地上。金贵见了,就劝说道:“大爷,去床上好好睡一觉吧。光是忧愁,也不济事的啊!万一把身体熬坏了,家里指望谁去?”
金世泽也知道这道理,可是有心回房,身上却是一丝力气都没有,硬是动不得。他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怯态,所以就淡淡的回应道:“我也不是很累。稍微歪一会儿就行,顺便等等老三。你们出去吧,有事我再按铃叫你。”
金世陵提着个很漂亮的小皮箱,静静的坐在桂二公馆的小客厅里。
听差告诉他桂二先生正在会客,让他稍等片刻。他得了上次的教训,预备出无限的耐心,规规矩矩的直坐了一个小时。
客厅外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金世陵对桂如雪的声音最敏感,当即就把皮箱放到脚边,然后打起精神,等桂如雪送客后来见自己。同时又告诫自己一定要处处小心,千万不能再得罪桂二了。
他就这样腰背笔直的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听差一推房门,桂如雪走了进来。
桂如雪今天的气色很不错,身上穿了件古铜色长袍,随随便便的挽着袖口,瞧着简直有点悠闲的名士派。金世陵见了他,猛然就站了起来,笑道:“桂兄,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扰了。”
桂如雪微笑着向他做了个手势:“世陵贤弟,坐,坐。”
那听差识相的关门退下。桂如雪同金世陵相对而坐,中间隔了张小几。金世陵努力回想着他大哥昨晚嘱咐他的那些言语,口中说道:“上次桂兄帮了我家大忙,家兄很是感激,又因为现在事情太多,不能脱开身亲自来道谢,所以备了这一点礼物让我送过来。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桂兄一定要收下。”
他边说边把那个皮箱拎起来放到茶几上,按着弹簧锁打开,然后把那个锦缎盒子掏出来,恭恭敬敬的放到桂如雪面前。
桂如雪神色不动,微笑着看看盒子,又看看金世陵:“这是……”
金世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把盒盖子小心揭开了,同时笑道:“也不知道这东西合不合桂兄的喜好,不过它倒是先前从宫里出来的,桂兄留着做个小摆设吧!”
桂如雪只对着盒内的玉老虎扫了一眼,看起来并不在意,口中说道:“令长兄太客气了。”
金世陵立刻摇头:“不,不是客气,桂兄,实不相瞒,我家里对于监察院,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情往来,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真是一点办法头绪都没有了。所以还希望桂兄向令兄……”
桂如雪不等他说完,便站起来笑道:“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们还是去书房里谈吧!”
金世陵觉着自己到目前为止,说话还是蛮漂亮的,起码没有急吼吼的得罪人,所以心里倒是比较安定。进了书房,他刚想坐下,然而一想桂二没有发话,自己还是不要随便行动了。
桂如雪关门走过来,先是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了他,随即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就将他往长沙发上推。
他猝不及防,糊里糊涂的就被推倒在沙发上,刚要挣扎着起身,桂如雪的身体已经结结实实的压了上来。二人这回鼻尖相触,实在是贴近的够可以了。只听桂如雪笑道:“世陵,方才那套话,是从哪儿学来的?你大哥教给你的?”
金世陵见他又同自己玩闹上了,反而觉着自在了许多:“我说两句话,也要人教吗!”
桂如雪腾出一只手,开始去扯他那掖在裤子里的衬衫下摆。金世陵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别,我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思。”
桂如雪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不是有求于我吗?怎么现在还能拂我的意思呢?”
金世陵依旧按着他的手,因为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所以稍稍有点发急:“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难道我同你要好,是为了要从你身上求点什么吗?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桂如雪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对我无所求,所以我就把你当成不要钱的婊子了!”
金世陵愣了片刻,忽然奋力一挣,把桂如雪从沙发推到了地板上,紧接着站起来,指着桂如雪的鼻子大声叱问道:“你说我是什么?”
桂如雪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是跌了这么一跤,可是脸上仍然残留着点笑意。望着金世陵,他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我说,你是个不要钱的婊子——不对吗?”
金世陵万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如此下作的话来,气的浑身都发了抖,想要回骂过去,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解恨。一急之下,他连扭带拽的脱下手上那枚翡翠戒指,恶狠狠的向桂如雪扔了过去:“滚你的吧!”
桂如雪很敏捷的一偏头,那戒指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去,“叮”的一声打到了书柜的玻璃门,又被反弹着落到了地板上。见金世陵推门要走了,他也未上前阻拦,只说了句:“好走不送。”
此言一出,金世陵的脚步果然当即停住。
迟疑了一瞬,他转过身来面对了桂如雪:“对不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桂如雪根本不听他的话,回头向地上的戒指瞟了一眼,态度冷淡的说道:“捡起来,戴上!”
金世陵望着他,直盯了有一分钟之久,然后毫不掩饰的重重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那戒指捡起来攥在手里,回到桂如雪面前,对着地面说道:“你要是嫌我家穷了,我不配同你做朋友了,那就直说!何必要这样欺负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几次三番的来求你。你不帮就不帮,骂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双眼睛在浓密睫毛的掩映下,有了点水光荡漾的意思:“我知道求人不容易,可是没想到你也会刁难我。我们既然不算是好朋友,那你那时在西山干嘛还说那些好听话唬我?”
桂如雪听了这番话,似乎是觉得很有趣:“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金世陵沉默片刻,拉过桂如雪的一只手,把那戒指塞进他的手心里,然后转身推门便走了。
桂如雪独自坐在书房内,把那白玉老虎从锦缎盒子里拿了出来。
他不是个懂行的,不过品质的好坏还是大概能看出来。晓得手中的这东西是个宝贝,他不禁就要多把玩一会儿。
这时听差敲门进来,禀报道:“二爷,大爷来了。是让他来书房见您吗?”
桂如雪懒得动弹,便道:“让他上来吧。”
听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房门又被从外面打开了,桂如冰走了进来。
桂如冰依旧是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打扮,领口开了一个纽扣,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一小段立领。服饰是朴素庄重的,人却是充满了活力——连步伐都带着弹性。
桂如雪对他不是一般的冷淡,见他来了,非但不起身,甚至连眼皮都不抬,只轻声吐出一个字:“坐。”
桂如冰也不回答,而是回身看准了沙发,先是姿态稳重而优雅的坐了下去,然后微微一昂头,对着前方的虚空垂下眼帘,傲慢的,有所保留的开了口:“金三来过了?”
桂如雪拿起老虎,迎着阳光细瞧。瞧了半晌,他忽然一甩手,把松松挽着的袖子甩下来,然后擦玻璃杯似的,用袖子垫了手,在老虎头上小心的蹭了蹭。做完这一套工作后,他才在鼻子里很短暂的“嗯”了一声。
桂如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这一系列动作,因为觉着外行,所以很鄙夷的冷笑了一声。
桂如雪瞄了他一眼,把白玉老虎放回盒子里,然后盖上盒盖,一手就按在盒盖上:“金元璧现在怎么样了?”
桂如冰站起来,单手插进裤兜里,缓缓走到书柜前,一边欣赏架子上那排整齐划一的书脊,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快完了。”
“那还等什么?死人是不值钱的!况且金家就算落了个汉奸的名声了,被逼的一起跳河了,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桂如冰微笑起来,一字一句的答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桂如雪不耐烦的在盒子上拍了一下:“斩草除根是你的事,我只要我的那一份!你马上说数目吧!我们还要留出时间让金家去筹款!”
“三百万,只要现钞。”
桂如雪点点头:“好,我会通知他们。还有,我的事情到此结束了,接下来的,让金家同你直接谈吧!你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有了。”
“那就请走吧!不送!”

第19章

金世泽窝在沙发里,睡的糊里糊涂。不知到了何时,他忽然觉出有人在推搡自己,睁眼一瞧,却是三弟,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开言便问:“桂二那边怎么样?”
金世陵低头站在他面前:“反正东西是留在他那里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金世泽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了吗?”
金世陵扭身走到窗前:“没说什么。”
“那他知道我们的意思吗?”
金世陵沉默了好一会儿方答道:“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
金世泽探身望着他的背影:“你……他又给你脸色看了?”
金世陵摇摇头:“大哥,今晚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金世泽知道他肯定是在桂如雪那里受了委屈,不过现在不是安慰他的时候,况且看现在的情形,往后这委屈,是少不了了。
杜文仲开车,送金世陵去长乐路。
金世陵一路上都一言不发,那种状态,仿佛是又输了三十万一样。
曼丽见到他,真是出乎意料,刚要快乐的举行盛大迎接,然而凑过来一看他那副面孔,就晓得这是带着气来的,当即就收敛了喜色,只殷殷勤勤的问:“好三爷,想死我了!晚饭吃了吗?”
金世陵摇摇头,穿过院子直接就进了卧房。曼丽跟进去时,见他正在脱衣服,就笑道:“这是做什么?来了就要光屁股,好意思么?”
她说话的当儿,金世陵已经脱了个一丝不挂。这时正值傍晚时分,外面天色已是蒙蒙黑,屋内全靠电灯照明。他抬手关了电灯,然后赤脚走过去,摸黑抱住曼丽就是一顿胡亲。曼丽先还欲拒还迎的扭捏了一番,然而不久后便也同金世陵抱作一团,两个人四只脚的走到床边,急不可耐的就合为一体了。
曼丽一个二十三四的青年女子,身体又素来是健壮的,当然不畏这床第之欢;而金世陵又是个以“人生得意须尽欢”为生活宗旨的,只要是有的快活,那就能豁出命去。这两人凑在一起,不消说,又是直闹到半夜才歇。曼丽自觉着十分满足,草草擦了擦下身,就想盖了大被睡上一觉。哪知金世陵悉悉索索的爬起来,暗中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总之过了不到半个钟头,曼丽正要入眠之时,金世陵又趴到她的身上去了。
曼丽知道今晚是甭想消停了,索性闭着眼睛,舍了身子随他折腾。如此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觉着下身有些疼痛了,便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尚未说话,忽然觉着胸口落了两点水滴,然后就听见金世陵在上方,一边吸鼻子一边喘息着动作。
她把手从肩膀一路摸到他的脸上,摸了满手的眼泪。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哟,三爷,这是怎么了?”
金世陵呜咽了一声,随即带着哭腔答道:“你别管!”
金世陵一夜纵欲,直到累的实在是动不得了,才昏头昏脑的睡下。等再一睁眼时,发现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曼丽在靠墙的小沙发椅上坐着,正在嗑瓜子看电影画报,见他醒了,便走过来坐到床边,一面伸手摸他的头发,一面笑道:“这屋子一进阳光,就热的很。我看你盖不住被子,就给你系了个肚兜,免得肚子受了凉。自己瞧瞧,好不好看?”
金世陵低头一看,见自己精赤条条的,只有上身带了个大红的肚兜,上面还绣着鸳鸯荷花,就赶忙摘下来扔到一边:“别给我带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
曼丽见自己这第一句话就逗的他开了口,便很高兴;又见他一张脸让太阳晒的白里透红,半睁着一双黑眼睛,蹙着点眉头,神情中很有些孩子气的幽怨。心里就非常喜爱,俯下身在他脸上印了个红嘴唇:“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子提前给你预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