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情小说大全上一章:云端
  • 言情小说大全下一章:紫金堂
话音未落,他用力的又拍了下沈静的肩膀,没想到沈静竟然像一个无生命的人偶一样,随着他的力道便跪了下去,还不只是跪,连上半身都软软的伏了下去,亏得是急中生智用胳膊肘撑了地面,才没有摔到脸。大概他自己也晓得这么撅着跪在地上实在不好看,急急忙忙的想要站起来,然而刚一抬头,便觉着心乱如麻的欲呕,眼前也是一片漆黑。无奈何,他只得一手扶了头,一手摸索着按在地上,停了一会儿,刚觉着好了点,忽然秋城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沈静,你怎么了?”
这声音离自己未免太近了,沈静顿时浑身的毛孔都张了开,一齐流出冷汗来。然而那边的秋城寺竟又伸出双手扶在他的腋下,像举小孩子做耍似的,硬把他托了起来。沈静简直有点魂飞魄散的意思了,一面用西装衣袖擦了额上冰凉的虚汗,一面抓着秋城寺的手臂,试图不着痕迹的推开面前这尊凶神。
“不不,不劳将军了,我没有关系。大概是前些日子生病没有完全好。我自己就可以,真的没事。”他苦笑着,絮絮的解释着,设法从秋城寺的双手中逃走。秋城寺高大强壮的简直不像一个真正的日本人,相比之下,沈静自觉着好像是个纸人了。
秋城寺果然依言松了手——手刚一松开,沈静就又要往下倒——他只好又扶住了他。
沈静这一辈子,什么样的困境没有遭受过?唯有今天,他真是有些慌神了。好好的人居然瘫在了秋城寺健太郎的办公室里?说出去成了什么话!还嫌被人笑话的不够多么!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拼命扶了旁边的白墙,哀求似的说道:“将军,今天真是让您见笑了。我实在是忽然有点不舒服,要不然我先回去,将军有什么吩咐,我明天再来。您看行吗?”
秋城寺没有任何感情的答道:“那是可以的。”
沈静赶忙道谢:“多谢将军体谅。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他就想转身离开,然而秋城寺却不肯放手。他不知这是什么用意,多少猜到这日本人可能又是要刁难自己,只好低声下气的再次哀求:“我自己走就行,将军放开我吧,谢谢您的关心了。”
“你能走?”
“能。真能。”
“上次你离开我这里时,不过是肿了半边脸,便有陆选仁来兴师问罪;这次如果你若是爬着出去了,那后果几乎是不堪设想了。哈哈!”
沈静听他果然扯到了上次的事上,不由得又是一阵头晕,迷迷蒙蒙的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将军您说笑了。我、我还是先告辞了。”
“我送你去楼下大门!”秋城寺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的央求。然后便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迈开大步向门外便走。沈静站都站不稳的,被他这么突然一扯,顿时便是一个踉跄,先还勉强跟了几步,结果到了走廊便实在挺不住了,身子委顿在地上,被秋城寺拖着向前走,走过一段水泥地,然后下了长长的楼梯,他瘦削的身体隔着衣服一次一次磕在台阶上,没觉着痛,只是发懵的厉害。
秋城寺像拖着一个袋子似的,把沈静弄到了一楼的大门口,然后又抓着他的衣领拎起来,塞进了汽车里。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秋城寺笔直的站在冬日的太阳下,肩章反射了光芒:“明天再来,向我详细汇报一下集中营内的情况。”
沈静窝在汽车后排,坐都坐不直了,还在迷迷糊糊的点头:“是,知道了。将军,明天再会。”
汽车还没开到集中营,沈静便开始了严重的呕吐。
其实他每天吃的像猫一样少,面食又都是极易消化的,所以他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些吃药片时喝下吃的清水。这回的司机是个新手,以为沈静是晕车了,便赶忙停车,想让他下地来缓一缓,然而沈静一看四周荒郊野地的,连忙摇手拒绝,只怕忽然有人冲出来给他几枪,到时死了也白死,肯定连凶手也找不到的。
汽车继续颠簸着前行,沈静伏在后排座位上,还是吐,终于呕出一口血来,脏腑之内才算是安静了。颤巍巍的摸出块手帕,他给自己擦了擦鼻子和嘴,然后对着那一点血迹发起呆来。
嘴里满是甜腥的气息,多少年了,他不吃肉、血、油。
等到了集中营门口,他已经把自己调整的看起来尽可能正常了,才开车门下了车,顺手把手帕掖进大衣口袋里。
林秘书迎了过来:“沈主任,您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这回他可以尽情的不耐烦了,气若游丝的呵斥道:“我好的很!你少乌鸦嘴!”
“哎,是。”
“给我弄点水!快点!”
“是。”
他在警卫的值班室里坐了半天,又喝了些热糖水,终于恢复了点力气,腿不再是软的了。
“找到陆先生了吗?”他问林秘书。
“又往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说是陆先生去找教育部钱总长去了,一直没回来。”
沈静吸了吸鼻子,还是有点头晕脑胀的,再就是右眼作痛。每次气血上涌的时候,他这只眼睛都要有点反应,不是疼痛,就是忽然的看不见。他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迟早是要瞎掉的。
叹了口气,他扶着桌沿,像个老人家似的运足了气才站起身来,然后扶着林秘书道:“你去把曾锡言叫来,让他带着营里的新近整理出来的详细资料。等曾锡言走后,你再去医务室把医生叫来。然后就手把晚饭给我做了。”
“哎,是。”
坐在C楼的办公室内,沈静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着明天又要去见秋城寺了,心下愁苦的一片黯然。

第12章

吃过晚饭后,沈静决定还是亲自去趟陆家,虽然陆选仁还是一样的找不到,但总不能坐以待毙,静等着落到秋城寺的手里。
从集中营赶到城内的陆公馆,距离堪称千里迢迢。汽车停在陆家门口,他先下车去门房询问陆选仁是否在家。司阍者是个半老头子,早认识沈静了,便也不拿捏,直接告诉他道:“家中只有二少爷,老爷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听了这话,他便回了停在暗处的汽车内,窝在后排的位置上等待。天气这样冷,汽车后面又没有安置烧炭的板箱来取暖。他披着件半旧的兔毛大衣,冻得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却紧盯着陆家大门口,只盼着老天可怜,让陆选仁赶紧回来——虽然还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帮上自己的忙。
他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钟,也没等出一点眉目来。人却几乎冻死,前面的司机也有点受不了了,把手拢在嘴边不住的呵气。
“走吧!”他终于发话,实在是太晚了,就算真等到了陆选仁,也不好为了点私事再去打扰。
司机回头:“您回哪儿呢?”
沈静想到曾锡言拿来的那些资料还在C楼的办公室里,应该预先看熟了,明天好去秋城寺那里汇报的。不过天寒路远,实在忍不得了,索性推到明天再说吧。
“回哈同路。”他牙齿打着战回答:“明早六点接我回营里。”
司机把他送回了公寓。他连着十来天没有回来了,所以进门后便忙忙碌碌的铺床、脱衣服、烧热水。明明已经累的连根手指都不愿抬了,可不做又不行,幸而他苦惯了,所以并没有自怨自艾。
躺在床上,他捧着一个热水袋,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刺猬一样抵抗冰冷的被窝。
“应该把顾理初弄过来。”他昏昏沉沉的想:“抱着取暖也是好的。”
热水袋贴着他的肚皮,那点热量让他舒服的微微叹了口气,睡着的感觉很像死亡,眼前一黑就过去了。
第二天,他早早的,同公鸡一齐起床。
那时天光尚未明朗,他坐起来拿过衣服,摸索着套在身上了,然后冻的哆哆嗦嗦的下了地。
电炉子上煮着面条,他先用暖壶里的热水洗漱了,然后端起那碗完全没有任何滋味的、烂成糊状的面。
本来就没有食欲,再对着这么一碗连盐都没有的面糊,他只能毫无感情的运动着喉部的肌肉,硬把那东西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滚热的面落进胃里,他闭上眼睛,忽然怅惘起来,心想我明明已经有钱有势了,怎么还是这样的活?
司机在六点钟准时摁响了门铃,他疲惫的站起来,顺手拿起放在桌边的手套,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秋城寺素常都是上午十点钟开始办公,所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他甚至走前还在E楼内巡视了一圈,确定一切都在正常运行后,才稍微的放了点心,决定出发。
不想,在出发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陆选仁的一个秘书打过来的,告诉沈静道:“陆先生让我今天给您留话,说他昨晚和钱总长乘专机去南京了,归期未定。他知道秋城寺将军顶替宇治津领事的事情了,说是让您暂且处处小心些,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沈静听了这番话,顿时两眼一抹黑,心知目前是没有翻身逃命的指望了,反而倒镇定下来,心想秋城寺再怎样过分,也总不至于弄死自己。至于其它的小折辱,忍一忍应该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告病请假,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去。
心里有了盘算,他夹着个公文包,去了秋城寺那里。
他把时间计算的十分精准,十点钟准时抵达了秋城寺的办公楼下。在车里又等了十多分钟,觉着秋城寺大概在办公室内已经坐稳当了,这才下了车,一面进楼一面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看似发自内心的微笑来。
对于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沈静,秋城寺表现的依旧温和——其实他素来都是温和的,因为知道自己长的凶,所以格外的态度好。然而一见沈静,他就忍不住的想要动手。
其中的原因一直未明。沈静这人生的干干净净,言谈举止也小心翼翼的,平时又总是未语先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欠揍的地方。秋城寺自己也困惑,不过因为瞧不起中国人,所以也不在乎,想打就打了。至于陆选仁那边,大不了敷衍一番就是了。
沈静仿佛惊弓之鸟一般,向秋城寺问好:“将军,早上好。真是对不住,这么早就来打扰您了。”
秋城寺指指靠墙的沙发:“不,来的正好。你坐。”
沈静当然不敢坐,他只弯下腰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打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厚叠文件来,双手放到秋城寺的办公桌上:“这是集中营最完整的资料,请您过目。”
秋城寺点点头,忽然发现沈静的右手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淤青,被袖口半掩了,一闪而过,不禁心想这大概就是昨天被自己紧握后留下的痕迹。
他真不明白陆选仁怎么会收这么个病夫来做亲信手下,还处处都如此维护关情。
“你大概讲一下就好,我听一听。”他望着沈静缩回去的手,淡淡吩咐道。
沈静低头,先想了想,然后开始汇报。
他讲的不大好,手上没有材料,很多数据他都记不清楚——本来他也没有必要知道这样详细的,他事无巨细的都过问了,还要下面那些人做什么?然而秋城寺因为事先就存了找碴儿的心思了,所以听的便格外认真,不时的提出问题,问的沈静张口结舌,一张脸红了又白。眼看着秋城寺眉间渐渐紧锁成一个疙瘩,他竟忍不住后退一步,结巴起来:“F、F楼内的侨民以美、美国和英国籍为主,共占全体的百分之八十六,哦不,是九十六,百分之九十六、六。”
秋城寺翻着那叠文件,先不答话,半晌才从中抽出一张纸来,然后向前探了身子,把那张纸轻飘飘的扔到地上,沉声道:“你的记性很坏。”
沈静赶紧蹲下来捡起那张纸,只见上面第一行便是自己方才说到的那段话——数据其实是百分之七十八。
他立刻低头认错:“是是,我疏忽了。”
哪知秋城寺随即又抽出一张纸揉成团,然后直掷到他的脸上:“还有这个!难道你连营内侨民的具体数目都不清楚吗?”
沈静只好再次蹲下来,捡起纸团摊开了,还没等他看明白上面的内容,秋城寺那边的纸团夹着质问,竟然接二连三的向他扔了过来。他这回倒也不必再回答辩解了,只一径忙着捡纸团,捡的多了,也来不及打开细看,就只好全部放到了沙发上。又想到而秋城寺面前厚厚一叠文件,若认真这样闹起来,恐怕自己便要无休无止的捡下去了,那怎么得了?
无奈何,他索性直起身来,向秋城寺陪笑说好话:“不,不,将军,您别这样,我知错了。这样,我明天再来重新向您汇报,我今天好好准备。”他偏头躲过一个打向眼睛的纸团:“不,将军,您别扔了,你听我说……”
“不要说了!”秋城寺站起来:“我没有兴趣再花一天的时间听你背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
沈静讪讪的又后退了一步:“那……您想听点什么?”
秋城寺背着手,走到沈静面前:“你有一个特点,就是从来都不说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
“那个……我……是,将军教训的是。”
“你的确是能够做一些事的,但你的态度很不好。”
“我……”
“不要狡辩!”
沈静果然闭了嘴,可怜巴巴的低着头。
秋城寺转身走去衣帽架处,拿起帽子戴到头上:“我要亲自去一趟营里,你来做向导吧!”
沈静松了口气,快步过去为秋城寺打开门:“是,是,您先请。”

第13章

沈静像供神似的,把秋城寺送去了集中营内走了一圈,又吃了顿午饭——他故意让小厨房做了许多饭菜,满满摆了一桌,看起来很是丰盛,尝起来却没有一样能入口。秋城寺吃的愁眉苦脸,却又抬头问侍立在桌边的沈静道:“你也一起吃。”
“将军您慢用,我最近犯胃病,吃不了这些。”
秋城寺扔下筷子:“伙食有问题!”
沈静面露惊异:“问题?”
秋城寺挥挥手,示意周遭无关之人出去,然后用大汤勺盛了一碗汤递给沈静:“你可以尝一尝。”
沈静微笑摆手:“将军,我知道了。是这样的,厨房里做饭的人,除了一些帮忙的女性侨民之外,还有几位雇来的厨子。我马上就去辞退了他们,然后换些手艺好点的来。”
秋城寺还端着那碗汤:“沈静,你尝一尝。”
“将军,我是吃素的。”沈静说完这句话,直觉上感到不对劲儿来。
秋城寺看看碗内漂着的那片薄薄的肥肉,忽然觉得很好笑:乞丐都要吃素了,难道真的已经东亚共荣了吗?
以一种恶作剧般的游戏心态,他把那碗汤泼到了沈静的脸上。而沈静只是吓了一跳,也没说什么,依旧是笑着,自己用手帕擦了擦脸,肩膀上还搭着两叶青菜。
下午的时候,秋城寺离开了集中营。
沈静试图向他请几天病假,然而被不客气的拒绝了。
沈静毫不气馁,笑嘻嘻的送他出了营门,然后站在路边,目送他的汽车远去。
他不怕曾锡言再去打什么小报告了,所以转过身就变了脸色。他的肩膀上还搭着那两片菜叶,他自己没注意,别人都看见了,可又不敢去告诉他。事实上他头顶处还藏着小半截粉条,在头发中若隐若现。
“车呢?!”他好像要撒泼似的,大声叱问道。
林秘书赶紧指指他背后:“就在那儿停着呢。”
沈静一回头,发现自己距离汽车仅有一步之遥。他气哼哼的跳上车:“去厨房!他妈的!”
在厨房里,沈静用当地话中最恶毒肮脏的语言,把所有正在准备晚饭的人给痛骂了一顿。
他说话语速极快,外国人基本听不懂。本地的厨子倒是听懂了,可也只好听着。骂完之后,他一脚踢翻了装着菜汤的大铁桶。厨房众人都惊呆了,停下手中的活,呆滞而畏惧的望着他。
这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抻了抻衣襟,扭头出了门。
在门口,他看到了顾理元。
顾理元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大概是在病房里休养较好的缘故吧,他居然看起来气色不错。虽然一头短发已经彻底花白,不过他依然是英俊的,而且是种锐利而怪异的英俊,因为鹤发童颜,一时间看不出岁数来。
沈静没理会他,气势汹汹的就要继续前行,倒是顾理元在后面很干脆的叫了一声:“沈主任!”
沈静没回头,但是停了脚步:“干什么?”
“我有事情向您说。”
沈静这回才转过身:“说!”
顾理元望着地面:“是关于我弟弟的。”
沈静上下打量了顾理元一番,然后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僻静地方,便向停车处一抬下巴:“上车说!”
司机被撵了下去。沈静关了车门,然后皱着眉头问道:“你要说什么?”
顾理元坐在车里,地方狭窄,腿又长,所以只好稍稍偏了点身,对于沈静,他因为恨的要死,所以一时间心情略有些激荡:“我弟弟昨天没有来探视我。”
沈静立刻反应过来。顾理初视他哥哥如命一般,居然在探视时间缺席,那的确是有些异常。不过他不动声色,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顾理元看起来诚恳、急切、并且还有点小愤怒,他压低声音道:“你至少应该对他关心一点!他是个傻子!”
沈静发现他口风不对,立刻接着话茬问道:“我干什么关心他?”
顾理元好像眼睛都红了:“你说过你喜欢他!而且你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静向后靠过去:“你不是不让我碰他么?怎么,现在看你弟弟活不下去了,就又跟我来这一套,让我去做你弟弟的免费保姆?”
顾理元脸上流露出受辱的表情,并且沉默了一会儿,但随即又开口道:“我没办法照顾他了,你要是真喜欢他的话,那你……其实,你只要能让他有吃有穿的活下去就行了。”
沈静翻了个白眼:“怎么个意思?把小白痴转让给我了?”
顾理元让他问的实在没法回答,一横心脱口而出道:“是!”
沈静坐直了身体,直盯盯的看着顾理元,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来。顾理元的表情则是千变万化,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阴沉。
“没想到你挨了顿鞭子后,倒是变的聪明了!”沈静指着顾理元道:“不过,我对你弟弟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呢!来不来就要鬼哭狼嚎的,太烦人。”
顾理元咬牙恨道:“你干吗要把他弄的鬼哭狼嚎?”
沈静笑道:“顾大少爷,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玩意儿头几次不弄出点血来,能干成吗!”
顾理元的脸“腾”的便红了,立时无语。然而沈静竟然凑过去离他近了点儿,戏谑道:“怎么,心疼了?要不然,你来替你弟弟?”
顾理元皱起眉头,神情忽然严厉起来:“好啊,沈主任不介意的话——”他摊开手臂:“我是没有关系。”
沈静冷笑一声:“你这么杀气腾腾的,我怎么敢上你?”
“好了,我求求你,拜托你去看看他吧!他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他不会不来看我的!而且我很担心他会乱吃药!”
沈静拿捏的够了,这才点点头:“好,我有时间去看看他。”
“请你尽快。”
“你以为我每天都闲的很,可以去伺候你那个傻弟弟吗?”
顾理元不再和他啰嗦,虽然他现在的身份间于囚犯与苦力之间,而沈静则正是春风得意。但他在心底里总觉得沈静是个下等货色,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商,都不值一提。
伸手开了车门,他在下车之前回头对沈静又说了一句:“去看看他。”
沈静跟着他也下了车,然后双手插兜,走到站在厨房门口看热闹的松浦巡查身边道:“23096是哪个队的?”
“报告,是23营第三大队第二小队的。”
“第三大队的队长是谁?”
“是23085,英国籍。”
“从今天起,由23096任大队长。”
“是!”
回了办公室后,他在镜中发现了自己肩上的菜叶,以及头发中的粉条。这立刻又把他气了个半死:“这帮混蛋,没有一个告诉我的!”
而与此同时,已经得知自己被升为大队长的顾理元坐在宿舍内的床铺上,忍不住的想要冷笑:“尽管先帮我照顾着阿初吧,等我出去了,看不打断了你的腿!”
他只有一点担心,就是怕沈静真的对傻小子太好,到时日子久了,二人再处出感情来……那就坏了!
然而他立刻又宽慰自己:“没有关系的,就算天翻地覆了,他总是我的弟弟,我一手把他养大的,他敢不听我的话?”
沈静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坐车去了租界,看望顾理初。
他最近忙的很,心思就没有放到顾理初的身上。刚才听了顾理元那一番话,也有些担忧,心想他真要是病的起不来床了,那可是连口水都喝不到的。时间久了,人没病死,倒先饿死渴死了。说也奇怪,他先前明明是不大急的,想到这里后,忽然就心慌起来,忍不住催促司机快开。
待到车终于停在了顾宅前面那条荒凉寂寞的小街上时,沈静下了车,见院门是虚掩着的,便推门走了进去,穿过满是枯草的院子,他进了楼内。
楼内一片寂静,他先上了二楼,挨间屋子看过了,没有人。回一楼又各处找了一遍,还不敢喊,知道顾理初怕他,听见声音后也许要试图偷偷的逃掉。
终于,在厨房里,他看到了顾理初,和一只狗崽子。
厨房的地上铺了一床棉褥,顾理初就蜷缩着侧身躺在上面,身上盖了条肮脏的被子。旁边地上又放着个玻璃杯,里面只剩了点水底儿。人是闭着眼睛的,大概正在睡觉。而金黄毛色的狗崽子四爪摊开趴在他的头顶上,对着沈静吱的叫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已经饿的瘦骨嶙峋了。
沈静走到顾理初身边蹲下来,用自己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阿初!醒醒!”
触手之处,一片火热。
而顾理初果然便睁开了眼睛,目光散乱的望着沈静,表情漠然的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沈静觉着有点不好,忙又去摸他的额头:“阿初,你觉得怎么样?”
顾理初还是怔怔的望着沈静,忽然眼睛一眨,眨出了一串眼泪来。然后便挣扎着伸出手去抱沈静,口中喃喃道:“哥哥,你回来了?”
沈静知道这是烧糊涂了,一时也有些心软,忍不住一边俯下身让他抱了自己,一边用手拍着他的后背:“阿初,你哪儿不舒服?”
顾理初的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微弱的比那狗崽子的叫声还细:“哥哥,我屁股疼。”
沈静把他轻轻放回褥子上,顾理初还抱着他不肯放,他只好安慰道:“我不走,我看看你的伤。”
解开顾理初的裤子,沈静惊愕的看到自己上次在那“水蜜桃似的”屁股上留下的烫伤,已经溃烂的惨不忍睹,并且正在蔓延扩大。

第14章

沈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顾理初背到了汽车上——顾理初其实不重,只是他现在身体实在不大好,力气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然后径直去了医院。
在车上,顾理初依然是犯迷糊,上半身俯下来趴在沈静的腿上,他固执的以为抱着自己的人是顾理元。虽然眼睛都睁不大开了,还用一只滚烫的手抓住沈静的大衣纽扣,抓的很紧,迫使沈静不得不身体前倾。
汽车抵达医院时,沈静想让司机把顾理初抱下去,然而顾理初像条虚弱的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他刚扯下了那只揪着自己衣扣的手,顾理初脏兮兮的脑袋却又立刻拱进他的怀里,并且同时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可怜声音。
没有办法,沈静只好咬牙运气的把顾理初又抱了起来,双腿打颤的走进了医院楼内。
医生过来诊治了,发现不过是因为伤口有了严重的感染发炎,从而导致了高烧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症候。便打了消炎针,又重新处理了伤口,另开了阿司匹林给他回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