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反省吧!”他撇下这最后一句话,然后打开门出了屋子。
房门被“咣”的一声用力摔上,震的顾理初一抖。
他光溜溜的坐在床上,手脚冰凉。摸摸自己的脸,因为被掐过,所以倒是火热的。
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打,也没觉着疼,就只呆呆的想:“哥哥不喜欢我了。”
“他不抱我了,不喜欢我了。大概他又有了新姐姐。”
“陆先生还是找不到,沈先生也不晓得哪里去了。没有人要我了。”
想到这里,他沉重的叹了口气。
他长了这么大,除了爱之外,一无所有。爱,也是别人给他的。
他晓得自己傻,不由自主的就要自卑。旁人对他的喜爱,在他来讲便是人生全部的安慰了。
他根本就是一个寄生物,他的人生,是全无资本根基的。以他的资质,似乎终生都只适合做个傻乎乎的小孩子;然而他偏又不合时宜的生出了几根成人的神经。
这几根敏感神经,不能被他那天真简单的大脑所支配,只会把他偶尔所遇到的小烦恼无限放大,让他几近无法承受。
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没有人要我了!”
又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他光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跳下床,打开衣柜,翻翻捡捡的找出一条皮带。
“我不去找陆先生了,还是让他来找我吧!”他如是想。
顾理元在招待所对面的咖啡店里,消磨了整个傍晚。
他心中充满了悲伤的愤然。气势汹汹的大口喝着咖啡。每隔一个小时去一趟洗手间。正好这咖啡店内还提供简单的西餐,所以他又磨刀霍霍的吃了一份猪排,喝了一杯白兰地。
后来他看看手表,发现已是晚上七点钟了,再看落地玻璃窗外,也是暮色深沉,便结账离开,一面回招待所,一面盘算着如何对傻小子进行再教育。
不知怎的,他刚一踏上顶楼,就忽然觉得心慌。他以为是自己喝了酒的缘故,所以只做了几个深呼吸,并且抬手拍了拍心口。
走到最里间,他照例转动把手推开房门。
屋内光线黯淡,顾理初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用一根领带在脖子上系了一扣,然后双手扯了两端,正在用力的拉紧。
眼前这幅情景让顾理元愣了一下,随即几大步冲进房内,一把将顾理初按到在床上,紧接着就手忙脚乱的去解他脖子上的那个勒紧了的活扣。顾理初微弱的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咳嗽,一张脸通红的,显然也是很难受的样子。
顾理元把那条领带扔到地上,回身一摸,又抓起一条皮制腰带来,也赶紧远远的甩开。同时扶起顾理初,用手给他揉着喉咙,急的声音都变了调:“阿初!你要死吗?”
顾理初用力的咳了几声,也不回答,就只是抬眼看着他哥哥。
顾理元放开他,在床上又四处划了划,见没有带状的东西了,才回身迅速关门开灯,然后又走了回来。
顾理初想要寻死,但又不晓得自杀的方式,最后便异想天开的企图要把自己勒死。人当然是不能自行勒死的,然而他下手没轻没重,可也就没有轻饶了自己的脖子。顾理元看他那脖颈上一圈红红的勒痕,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了他,同时用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摩挲,也不生气了,只小心翼翼的问:“阿初,你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
顾理初试着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开,也就顺势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顾理元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西装,一点点的传到顾理初的身上,又有一只手在他后背上上下下抚摸着,这立刻就让他觉得温暖了许多。
“哥哥……”他伸出双手搂住了顾理元的脖子,一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顾理元虽然不晓得他这话从何而来,可是却明白的知道了这傻小子闹自杀的原因。这让他心里一热,又是后怕又是自责:“我怎么能不要你,你这傻小子……亏得你傻,否则的话……我也没法活了。”
顾理初闭上眼睛,把那滴眼泪挤了出来:“哥哥,你别打我,你说陆先生是不是把我忘记了?我刚才忽然很想念他。两年还没过去吗?两年怎么这么长?”
顾理元万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那个姓陆的。他知道傻小子喜欢陆新民,可没想到会喜欢到这种程度。
他把顾理初抱的紧了一点:“阿初,他把你忘记了。你也不必再想他。你有哥哥还不够吗?哥哥对你不好吗?”
顾理初想在他的肩膀上蹭掉眼泪,可是那泪珠子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瞬间就淌了满脸:“不一样。哥哥,不一样。”
他抬起头哽咽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他对我不大好,他真的是精神病。可我就是想再看看他,想的要命!看一眼也好。”
顾理元听到这里,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很颓然的就向下塌了一下。
他呕心沥血、竭尽全力,可以给这弟弟幸福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除了一个可心可意的情郎!
他那玫瑰花一样娇养着的弟弟,竟然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一个死了的疯子。
顾理元花了三分钟的时间,重新振作了起来。
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弟弟是小猫小狗,然而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把他按小猫小狗来对待。
他不再追问任何关于陆新民的信息,只掏出手帕给顾理初擦了脸,然后若无其事的问道:“肚子饿不饿?哥哥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顾理初哭的头昏脑胀,当然不饿。
顾理元见他摇了头,便换了建议:“要是不饿,那就上床睡觉吧!你看,外面天都黑了。”
顾理初这回点头同意,并且自动下床,去洗手间洗脸。
顾理元也匆匆的洗漱了,然后脱了衣服关灯上床。
顾理初因为晓得自己的确是没有被抛弃,所以照例的抬起一条腿骑在他哥哥的腰间,又把头拱进了他哥哥的怀里。
顾理元搂着他,咖啡喝多了,导致他此刻一丝困意也无。他在黑暗中睁着两只眼睛,并且目光炯炯。
“我竟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是懂得爱情的。这可怎么好?他若是想要吃的穿的玩的,那都难不到我;可他想要个恋人……哼,想的美!我自己的弟弟,凭什么送给别人?他们想要,自己养一个好了!”
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有人要来抢走他的傻小子一样,忽然就义愤填膺起来,脑海中的念头,也随之演变的愈发荒唐:“这臭小子,和我认识二十多年了,也没见得喜欢我;认识那疯子才一年多,就爱的死去活来。可那疯子哪方面能比的上我?话说回来,我虽然是他的哥哥,可同时也就兼职父母了,往后再兼一个情人,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他妈的!苏嘉仪那么刁钻的女人我都搞的定,难道还摆不平这个傻小子吗?”
白兰地开始在顾理元的血管里燃烧起来,他被这股子奇异能量支使着,伸手把顾理初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顾理初半睡半醒的,虽然感觉到哥哥在解自己身上那件衬衫,但也毫不在意。
顾理元把他扒光了,然后挠着白头发思忖了一番,最后决定把他当作女人来处理。
目标和方式都明确了,他又素来是个行动派,便毫不犹豫的一肘撑床支起上身,一手摸索到了顾理初的胸口,首先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乳头,用指尖按着轻轻揉了起来。
揉着揉着,顾理元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嘛!刚要缩回手,却听见顾理初极轻的喘息了一声,而那乳头也明显的挺立了起来。
顾理元直到这个时候,还是心中坦荡荡,只觉着这傻小子的反应怪有趣的,便忍不住想要再逗逗他。
他掀开了被子,找到了另一侧乳头,毫不犹豫的低头凑过去,张嘴噙住,开始用力的吮吸。
这回顾理初可是彻底清醒了,他抬起头,似乎是很吃惊的拍拍顾理元的头:“哥哥,你干嘛?”
顾理元松了口,身体向上移了移,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哥哥亲亲你,好不好?”
说完,他向顾理初的耳中热热的吹了口气,随即用舌尖在那耳垂上舔了几下,又温温柔柔的从耳下一路吻到颈部。嘴上亲着,手上也不肯闲,该摸该捏该揉该搓的地方,一处也不肯落下。顾理初悸动着抱住了顾理元,偶尔呻吟,偶尔又边笑边扭动着躲闪:“不要,哥哥别舔我,好痒啊!”
顾理元总把顾理初当成个小孩子,所以起初见到他那情动了的种种反应,只是觉得有趣,愈发要把他那些手段一样样的用出来。然而到了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在此时此刻,才算是完全的控制了弟弟。傻小子对于自己,不只是听话服从,老实乖巧而已了。他的一切最原始的欲望、一切最细微的反应都由自己操控着。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我让他哭他就哭;我让他笑他就笑。”
当二人的唇舌纠缠到一起时,顾理初已经彻底昏了头。当然,本来他也从没真正清醒过。
顾理元还在犹豫要不要做到最后一步,他想或许只要用手帮傻小子释放了就可以。然而顾理初已经毫无顾忌的将赤裸的双腿缠到了他的腰间。他这弟弟虽然是个男孩子,可有着柔软纤细的身体和光滑雪白的皮肤。不知羞耻的在身下扭动呻吟的样子,让人看了也是很觉刺激的。
“哥哥……”他闭上眼睛,把顾理元的手拉向自己的下身:“摸摸我。”
顾理元握住了那火热挺立的器官,上下摩擦了两下,发觉顶端已经渐渐渗出黏液。他把手松开,然后慢慢的向下滑去。
因为顾理初的双腿是大张开的,所以他很容易的便将指尖顶在了后庭那个紧窄的入口处。轻轻的向里探了探,他发现这里其实是潮湿而又充满弹性的,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难以进入。
顾理元素来对男人的屁股没有任何兴趣,或者说,他对性爱本身就淡漠的很——他那生活的重心,不在床帏之间。
所以当他用双手扳开了顾理初的屁股,把性器抵到后庭挺身而进时,还有闲心庆幸:“亏得阿初是个男孩子,这要是个妹妹,我不成了禽兽了?”
对于这种性爱方式,顾理初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闭上眼睛喘息着,顶快活的时候,还会毫不掩饰的轻声呻吟。
顾理元在顾理初射精之后,便抽身而出。低头看看自己那依然硬邦邦的下体,他觉着自己仿佛是又多了项取悦弟弟的技能。
他跳下床,拍拍顾理初的脸蛋:“阿初,起来把屁股洗干净再睡。”
顾理初嗯了一声,慢腾腾的坐起来,把一条腿长长的伸到地上找拖鞋。顾理元弯腰从床底掏出一只拖鞋给他套在脚上了,他却忽然向后一仰,嗵的一声倒回床上,细声细气的咕噜了一句:“好累啊!”
顾理元唉了一声,索性先不管他,直接去洗手间内放热水,心里还在想:“孔夫子说食色性也,我管了他十几年的食,看来以后还要负责这个色。幸而我身体还好,家里也没有太太要应付,大概还是负责的起的。只希望他往后收了心,老老实实的跟我过日子就好。他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池了,否则我这头发,恐怕就要从黑而白,变成白而秃了!”
第73章
顾理元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有面目模糊的人挥着大刀一路的追杀他,他拼了全力的要逃,可是两条腿忽然变了千斤重,一颗心也压抑憋闷的跳不动。眼见着那寒光闪烁的大刀劈头砍下来了,他吓的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倒是一片晨光明媚,他那弟弟早就醒了,正趴在他的胸口上发呆,下巴就抵在他的心脏处,压的人喘不过来气,想必这也就是那噩梦的来源了。
发觉他醒了,顾理初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灰眼睛只睁开了一半,嘴里含糊的喊了一声“哥哥”。
顾理元抬手擦了头脸上的汗,然后推开顾理初坐了起来,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顾理初懒洋洋的爬到他的怀里:“哥哥,我饿了。”
顾理元打了个哈欠,见这弟弟乃是一丝不挂的,便在那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昨晚不吃饭,现在饿醒了?”
顾理初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在顾理元的怀里开始乱拱,试图把自己的脸藏起来。顾理元摸着他的后背,忽然问道:“阿初,昨夜……好不好玩?”
顾理初微微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望着顾理元:“……好玩。”
顾理元用手捂住了那只眼睛,自己都有些脸红。
清了清喉咙,他极力的做出一副和善表情:“阿初,起床吧,哥哥带你去吃好东西。”
填饱了顾理初的肚子,顾理元把他又送回了招待所。看看时间,正是上午九点钟左右,可以先去看看曾婉婷,然后再去公司找崔伯男——人家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的跟着自己来了,总不能冷落在旅馆里不管。
顾理元没想到,曾婉婷竟然不在旅馆。
他等了许久,终于把曾婉婷给等了回来。二人见面,他不由得就皱了眉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女孩子,不要乱跑!”
曾婉婷挨了训斥,顿时就红了脸,幸而她是很懂道理的,又多少知道顾理元的性子,所以倒不介意,只笑着解释:“对不起,大哥,让你担心了。”说着她一扬手中的一叠册页:“我有一个中学女同学,抗战的时候阖家搬来香港,昨天我在外面散步时,正好就遇上了她。她听说我想要继续念书,今早就陪我去华南大学要了两份章程回来。”
顾理元接过章程,草草的看了几眼,口中问道:“这大学,容易考进去吗?”
曾婉婷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羞惭:“我的同学说,这种大学只要肯花学费,就一定可以进去的。我也把书本丢了两年了,恐怕除了这样大学之外,真正好的也考不进去。”
顾理元拉过把椅子坐下,毫无顾忌的大说实话:“这就可以了,谁也不要你去考状元。现在的大学都是男女同校,你到时候用心看准了,找个好男孩子结婚,这才是正经事情。”
曾婉婷一张面庞,上一波的红晕还未退去,新一波的红晕又染了上来。她靠着个桌子站着,低头喃喃道:“大哥……说这个干嘛啊……”
顾理元对于曾婉婷,因为毫无想法,所以态度是一以贯之的老实不客气:“你要听我的话!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找男朋友,不必非得大富之家,但也决不要理会那些穷光蛋!等你找好了,带来让我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给你办一份好嫁妆。听懂了吗?”
曾婉婷听了他这番赤裸裸的高论,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真是无可奈何,只得很细微的在嗓子里应了一声。而顾理元把那份章程又翻了两遍,随即站起来道:“走吧,我今天有时间,带你去华南大学,看看入学手续是怎样办理的。”
曾婉婷满脸发烧的跟着他出了旅馆,乘坐汽车一路到了华南大学。那大学接待处内的职员是个大近视眼,见顾理元西装笔挺,器宇轩昂,便陪着笑用英文问道:“这位老先生,可是带着令嫒来报名的?”
顾理元的英文是能听不能说,所以当即气歪了鼻子,却无法辩驳。
三个小时后,曾婉婷被顾理元送回旅馆。
因为被人说成是曾婉婷的父亲,所以顾理元的脸色很不好看。曾婉婷本来还想去看看顾理初的,可是见这位大哥面色不善,也不敢提了。
顾理元走后,她无所事事的在房内又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现在是中午,正好可以去找那位女同学一起吃午饭,顺便告诉她自己已经报名成功的事情。思及至此,她便立刻拿了皮包阳伞,出门乘坐黄包车,前往伊丽莎白医院。
原来她这位同学名叫黄雅萍,因为家境很是一般,无力支持她在家里做大小姐,所以只好到一家职业学校读了两年,毕业后便进了这家医院内做看护妇。曾婉婷晓得她是在外科工作,但那外科的具体位置,却是全然不知。只好进了医院,自己看着指示牌子寻找。如此找到三楼,才见到了黄雅萍。
那黄雅萍生的白白净净,两只门牙略有些龅,又带着一副蓝框眼睛,剪了很利落的短发,正是一个职业女性的样子。见曾婉婷来了,她是十分惊喜。跑过去拉了她的手,连说带笑的寒暄起来。
二人同去外面一家小馆子里吃午饭。曾婉婷向她报告了自己报名的经过,黄雅萍听了,却有了疑惑:“大哥?你大哥也来香港了吗?”
曾婉婷犹豫了一下:“不,是另一个……亲戚家的大哥。”
黄雅萍看她扭扭捏捏的样子,便“扑哧”一笑:“少来!坦白交待吧,是哪位表哥啊?”
曾婉婷知道她是误会了,可是如果原原本本的解释明白,势必就要牵扯出自己曾经结过婚的事情来。所以索性一笑,把话题岔开。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又是分别已久的老同学,那话题自然是源源不断。直说了一个多小时,后来黄雅萍见时间不允许了,才意犹未尽的站了起来,却又拉着曾婉婷同回医院,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管口红送给她。曾婉婷见她一片好意,也就收下了。
到了工作时间,自然不好再去打扰黄雅萍。曾婉婷拎着小皮包,慢悠悠的沿着医院走廊向前走,准备下楼回旅馆。这时前方的一间病房忽然开了门,一名看护妇用轮椅推出了一位病人。曾婉婷抬起头,正是看清了那病人的面孔,便很惊讶的叫道:“沈先生?”
沈静觅声扭头望去,影影绰绰的见是一位青年女郎,不禁就困惑起来,心想我多少年没和女人打过交道了,这来的又是哪一位?
他心里琢磨着,嘴上却先答应了一声。此时曾婉婷也就走到他面前了,而且又说了一句:“沈先生,您这是生病了吗?”
沈静这回听出来了,恍然大悟的一拍手:“哦!是大姑娘啊!”
曾婉婷今天从早上开始,净是听到这种令人尴尬的话,渐渐的也习惯了:“是我。”
沈静立刻抬手指挥看护妇把自己推回病房,同时热情邀请曾婉婷:“大姑娘,进来坐坐吧!”
曾婉婷从顾理元那里,得知沈静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不过单从她个人的视角来看,倒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可恨之处。而且既然是在医院内相遇了,不多问候几句,似乎也实在不合礼节。所以她虽然是有些迟疑,可是两只脚还是跟着走进房内。
沈静对曾婉婷是非常的欢迎。他先请她在房内的椅子上坐了,随即四处环视屋内,发现并无水果香茶可用来招待客人,只好转动轮椅,从床头的柜子上抓了一大把太妃糖递给曾婉婷:“大姑娘,吃点糖吧,让你见笑了,我这儿真是什么也没有。”
曾婉婷微笑着摆摆手:“沈先生,你不用客气,我刚吃过午饭,不吃糖了。”
沈静欠身,把那把糖放到她身边的矮几上:“听顾理元说,大姑娘是到香港念书来了?”
曾婉婷点点头:“是的。今天上午刚去华南大学报了名。”
沈静笑道:“念书好啊。我顶羡慕读书人了。”
这话当然是他随口说出来凑趣的,然而曾婉婷却信以为真。对于她来香港读书这件事,沈静是第一个明确表示赞同的人,这就让她很为感激了:“是么……其实我年纪也大了……肯定也念不出什么成绩来,只要能学点知识技能,就很满足了。”
沈静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目神情,顺嘴就接着恭维道:“有学问的人都是这么谦逊的。听大姑娘说话,就晓得你和一般的女人大不相同啊!”
曾婉婷让他夸的都不好意思了:“那……沈先生太过奖了,我其实……我……对了,沈先生,还不知道您是哪里有恙?”
沈静指指自己的腿:“我替顾理元挡了一颗子弹,现在养的就是这枪伤了。”说到这里他流露出本性:“他妈的,我救了他一条命,他倒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了!当然,这种事情也谈不得什么后不后悔,不过我本来就已经半瞎了,要是再瘸了一条腿,往后一个人可怎么活?佣人到时候都会欺负我的!”
曾婉婷听他发牢骚,不好附和,只得微笑着倾听。而沈静说到这里,也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风:“大姑娘,不好意思,我说多了。我同你讲老实话,现在我在这医院里,真快要闷死了。所以见了你就有点人来疯,有什么话说错了,还请你担待。”
他这话说的的确是够老实,曾婉婷听了,立即就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沈先生,你也别这样悲观,很多受过腿伤的人,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啊。而且你救了大哥的命,大哥那个人虽然看着很严厉,其实心地很好的,他不会不管你的。”
沈静低头扯了扯袖子,叹了口气:“大姑娘,不提这个了。聊点儿别的吧!”
曾婉婷不知不觉的,就在沈静这里坐到了下午四点钟。
告辞离去之后,她回了旅馆吃晚饭。回想下午的谈话,感觉沈静这人还是很有趣味的,而且的确是非常殷勤。
她年纪不大,也从未受过什么好待遇,所以不晓得那绅士之殷勤和奴才之殷勤,是很不同的。
如此过了十多天,曾婉婷插班到华南大学的经济系,开始每日抱了书包去上课。顾理元则因为生意的缘故,带着顾理初飞去了加尔各答。一时间大家各得其所,都有事情可做。只有沈静在医院里寂寞难耐——因为既不懂广东话也不懂英文,所以连同旁人搭讪都不能够。倒是曾婉婷觉得他怪可怜的,下午不上课时就来探望他,同他讲讲学校里的事情,或者是谈谈报纸上的新闻。 沈静一来是觉着曾婉婷这个女人堪称上品,二来又怕这唯一的一个伴儿也跑了,所以花尽心思笼络她。溜须拍马本是他的专业,虽然荒废了许久,但重拾起来,也毫不为难。他如今已经可以拄着手杖慢慢步行了,但凡曾婉婷要走之时,他必定亲自起身,以蜗牛般的速度送她到楼下,然后再眼望着她走到街对面,乘坐黄包车回学校。有时曾婉婷坐在车上已经走出好远了,回头一看,却发现他还站在医院门前,就觉得很是感动。
除此之外,沈静又派身边的护工出门,买来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诸如进口化妆品和小皮包之类的东西,送给曾婉婷做礼物。
曾婉婷并不是贪便宜的人,来看沈静,也无非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并无其它意思。沈静若是给她一把糖果,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眼下的这些东西所费不赀,自己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怎能收下呢?
沈静见她无论如何不肯要,便又摆出一副很诚恳的面孔道:“大姑娘,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听我讲,我沈静别的没有,自知之明是有的。绝不敢对你存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一个近人都没有,只有你时常来看看我。我心里很感激,又不能为你做什么,只好送点小礼物,聊表寸心。”
曾婉婷听他这样讲了,愈发为难:“沈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若总是送我礼物,我倒不好意思再来看你了。”
沈静苦笑着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要就算啦。你看,我想送点礼都送不出去。”
曾婉婷见状,倒有些自悔,便伸手从那漂亮纸袋子里拿出一小盒香粉,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一样好了,正好我的香粉也用光了。”
沈静赶忙点头微笑:“好,好。收下一样也是好的,否则我可真是碰一鼻子灰了!”
所谓凡事有一就有二,曾婉婷今日收下了一盒香粉,明日沈静便张罗着要请她吃饭。她想要拒绝,可是汽车行里雇来的汽车都已经停到医院门口了。她哪里知道沈静这是拿她解闷呢,只以为这人可怜兮兮的拿了一片好心出来,自己总不能太过冷淡。无奈何,只好很不情愿的上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