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挑了件大红的旗袍穿上,又换了双矮跟的红皮鞋。她坐到梳妆台前,用小块绵纸擦了脸上的浮油和灰尘,又把那嘴唇的红色蹭掉一些,自觉着不那么浓妆的刺目了,便匆匆推门下楼,又问了老妈子,才找到了餐厅。
顾理初坐在桌边,正拿着大勺子,挖了盘子里的粉色冰淇淋往嘴里送。见曾婉婷来了,便放下勺子,笑嘻嘻的道:“大姑娘,你今天打扮的真好看。”
曾婉婷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到桌边坐下。顾理初又回头对站在身后的顾理元道:“哥哥,给大姑娘拿冰淇淋吃啊!”
顾理元摸摸他的头:“我们要吃饭了。吃完饭再吃冰淇淋。”
晚饭过后,顾理元打发老妈子带顾理初去洗澡换衣服,然后自己留在餐厅,对曾婉婷道:“我每天早上会来接阿初一起去工厂,晚上不一定什么时候送他回来。所以一日三餐,你都不必等他。家事么……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若有佣人不听话,你尽管告诉我好了。如果一个人在家里闷了,你就坐车出去逛逛,司机明早上就能过来。还有,每月月初我会来送生活费。生活费是你自己零花用的,佣人和司机的工钱、家里的伙食费等等,都由我另外支付。阿初天天跟着我,他的开销也由我来负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曾婉婷低头,喃喃答道:“没有了。”
顾理元看了她一眼:“阿初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要把他当成弟弟来照顾。他若有不对的地方,你也要管他。比如他很爱吃糖,这就不好。你要看着他,别让他往口袋里塞糖果;还有他喜欢在饭前吃零食,这个也是不可以的,知道了吗?”
曾婉婷依旧低着头:“知道了。”
顾理元絮絮叨叨的同曾婉婷很是长篇大论了一番,内容全部是围绕着顾理初的衣食住行。曾婉婷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低头低的颈子都酸痛了。直到顾理初洗完澡跑了回来,他才闭了嘴,转而换成一副微笑面孔:“阿初,天不早了,哥哥要回那边去了。明天早上来接你,好不好?”
顾理初皱起眉头:“哥哥,你今天陪我睡好不好啊?明天再去陪姐姐睡!”
顾理元听了,倒有点为难:“今天……还是阿初自己睡吧。”
顾理初开始扯着他的手臂摇晃:“今天陪我吧……陪我吧……哥哥……”
顾理元一时不慎,险些被他从椅子上拽倒在地:“阿初,别闹。哥哥今天不能陪你,明天再来。听话!”
说到这里他板起脸,起身就向外走。顾理初愣了一下,赶忙跟上去,继续纠缠不休。
当晚十时,苏嘉仪在家中接到了一个电话。
放下电话,她气当即用力跺了下脚。
冯采薇还没有走,见状就问道:“怎么了?是谁打过来的?”
“理元!”
“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冯采薇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苏嘉仪用鼻子重重的出了气:“大概是留在那儿,直接替傻子入洞房了!”
第60章
苏嘉仪坐在餐桌前,满面怒容的望着顾理元。
顾理元先是不理会,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饭之后才抬起头来:“你又盯着我干什么?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么?阿初到了一个新地方,不习惯,我陪他一个晚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要你气成这个样子?”
苏嘉仪把筷子重重的拍在饭桌上:“那你去陪啊!怎么大清早的又溜回来了?”
顾理元把饭碗递给旁边侍立着的阿妈:“我晓得你要跟我闹别扭,昨晚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
苏嘉仪冷笑一声:“说来说去,还是我在闹别扭了!”
顾理元喝了一口水,然后打开桌边的报纸遮住了脸:“若不是你闹别扭,我又何必要把阿初送到不相干的女人那里生活?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当年我进集中营时,他自己饿着肚子,省下钱来给我买吃买穿。现在我怎么对得起他!”
苏嘉仪瞪了他一眼:“又是集中营!那你还把他从小养到大呢!你并不亏欠他什么!”
顾理元放下报纸:“我是他哥哥,我不养他谁养他?”
苏嘉仪不耐烦的站起来:“又来了又来了,我不听你这套老生常谈。你去你的工厂吧!总也不回来才好呢!懒得看到你!”说着便转身出门走掉了。
顾理元满不在乎,看完一张报纸后,才慢悠悠的起了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走了出去。
如此又过两天,就到了三天回门的日子。顾理元不放心顾理初跟着个“不相干的女人”出门,只好提前下班,随着这对新夫妇一起去了曾家。
曾家此时已经新赁了一所弄堂房子居住,虽是比不得当年的曾家大宅,然而总算是宽敞明亮,曾家那众多的女儿们也无需再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而且又请了个老妈子帮着做些家务,曾太太也免除了许多辛苦。阖家上下,真是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家中众人有时闲聊起来,曾太太总要自得道:“婉婷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当年没能嫁给那个陆家少爷,我还惋惜,现在看来,这都是命运啊!”然后压低声音道:“若是当了那陆家少奶奶,现在连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哪会像现在这样又富贵、又安逸?”
家中的几个女儿听了,都暗暗的撇嘴,不以为然。
曾太太既是抱了这样的心态,所以回门这天,便处处都殷勤的可笑。曾婉婷见了,好像挨了个大嘴巴似的,臊的满脸通红。一时吃过了丰盛的晚饭,顾理元便要带着这夫妇两个回家。曾太太自然要连说带笑的热情挽留,叽叽呱呱的,一个人就热闹的了不得。曾婉婷见状,更不敢久留,匆匆的同哥哥,妹妹们告了别,然后率先就出了门。
回家的路上,司机在前面开车,顾理元在后面搂着顾理初,偶尔同曾婉婷说几句话。曾婉婷总觉得弟媳妇和大伯子如此直来直去的交谈,有些不合规矩。然而见顾理元似乎是不讲究这个的,所以自己也只好掩了羞色,强做坦然。
好容易熬到了家中,她算是松了口气,忙着去脱了高跟皮鞋,又洗去了脸上的脂粉,正要更衣休息时,忽然听见楼下咚咚的响个不停,刚想不理会,然而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这个家中的女主人,有责任去瞧瞧情形的。便趿着拖鞋出门下楼,觅声寻去一看,却是顾理初正在客厅内的大沙发上跳来跳去。
顾理初也是个大人身量了,那沙发虽是崭新结实,可也禁不住他在上面这样乱蹦乱跳。曾婉婷就听那沙发里的弹簧嘣蹦响,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杂声。便赶忙走过去:“阿初弟弟,快下来,不能这样跳的。”
顾理初听了,扑通一声坐到了沙发上,仰着脸望向曾婉婷,气喘吁吁的道:“大姑娘,你怎么不陪我玩儿了?”
曾婉婷见他热的满头是汗,前额上粘了几绺短发,显然是刚刚疯了个痛快,便忍不住一笑:“这么晚了,明天我陪你玩儿,好不好?”
顾理初眨了眨眼睛,忽然向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方来让曾婉婷坐下,然后便低声道:“大姑娘,你认识陆先生,是不是?”
曾婉婷愣了一下:“陆先生?你是说陆新民吗?”
顾理初用力点头:“对对对,陆先生的名字就是陆新民。大姑娘,我在陆先生家里见过你的,你认识他是不是?”
曾婉婷有点莫名其妙:“我……那个时候是认识他的。阿初弟弟,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曾婉婷愈发奇怪:“他……他已经……报纸上讲,他已经同他父亲一起……一起自杀了啊。”
顾理初歪了脑袋,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他和陆伯伯怎么了?”
曾婉婷觉着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可又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错,只好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他和他父亲,在日本服毒自杀了。报纸上是这样写的。”
顾理初挠挠头:“自杀?陆先生死了?”
曾婉婷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让她很不安的咳了一声,然后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这个……我也不大清楚。阿初弟弟,现在不早了,还是回房睡觉吧。有什么问题,明天去问哥哥好不好?”
不想她话音未落,顾理初已经探过身子,用一只汗津津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问哥哥,哥哥听了会生气打我的。大姑娘,你告诉我,陆先生到底怎么了?他说他过两年就回来,可是两年要多久?我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曾婉婷听了他这一番话,更是满头雾水,又见顾理初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便不忍心硬是一问三不知的搪塞他,索性就说了实话:“阿初弟弟,陆先生的确是……是过世了。好像就是去年十月份的事,报纸上只登了一小条新闻,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道。”
顾理初还是歪着脑袋,神情显着有些呆滞:“陆先生死了?”
曾婉婷点了点头。
顾理初放开曾婉婷,含糊的自语道:“陆先生死了……”他又抬起头:“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是不是?”
“……是。”
“我等他,等很久很久,也见不到了,是不是?”
曾婉婷不晓得他这话是从何而出,可是见他那样认真的向自己望过来,眼睛虽是清清澈澈的,可那悲伤已经像待涨的潮汐,开始一波波的漫卷而来。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伸手抹掉了顾理初额头上的汗珠:“阿初弟弟,陆先生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顾理初垂下头,喃喃问道:“另外的世界在哪里?”
曾婉婷听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倒不知怎样回答,略思忖了一下,她答道:“人死了,就要去另外一个世界。”
顾理初转头面向曾婉婷:“那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陆先生了?”
曾婉婷的心当即一沉,知道这是要坏事儿了!
顾理初一夜没有睡。
他也没有哭,就只是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做冥思苦想状。曾婉婷被他最后那句问话吓到了,睁着眼睛一直陪在旁边。偶尔还想逗他说上两句话,可是顾理初仿佛已经神魂出窍一般,对周遭的情形一概不闻不问了。
好容易盼到大天亮,顾理元带着一身凉气走进房内:“阿初,哥哥来了!”
顾理初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曾婉婷却似见到了救星一般,也不讲什么身份顾忌了,起身便迎上来,压低声音将昨晚的谈话讲述了一遍。顾理元听了,这才晓得原来那个什么陆先生,竟然就是陆选仁的儿子。
他倒还是个讲道理的,并没有责怪曾婉婷,而是直接就奔了顾理初。
蹲在顾理初面前,他开口问道:“阿初,怎么了?有心事就告诉哥哥吧。”
顾理初摇摇头,声音嘶哑的答道:“你要打我屁股的。”
顾理元笑面虎似的翘了翘嘴角:“哥哥这次不打你。你说吧。”
顾理初叹了口气,忽然伸出双手搂了顾理元的脖子,然后把头顶在他这哥哥的肩膀上:“哥哥,我心里很难受。我不想活了。”
顾理元摸摸他的后脑勺:“为什么?因为陆新民死了?”
顾理初有气无力的答道:“哥哥,我真的很想见到陆先生。见一面就好。”
“阿初,你要是不活了,哥哥也不活了。你想让哥哥死吗?”
顾理初抬起头,眼睛一眨,眨出一颗极大的眼泪:“哥哥,你带我去找沈先生好不好?沈先生说陆先生是去治病了,怎么就死了呢?我想去问问沈先生。你别生气,我就是去问问他。”
顾理元听了他这番话,真是心都凉了。可是见他这样情绪异常,便极力的控制了态度:“阿初,别想那些人了,现在你有了哥哥,不需要那些人了!他们死不死活不活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走吧,跟哥哥去厂里。”
顾理初又把头拱到了顾理元的肩膀上:“哥哥,你带我去找沈先生吧,他先前不是这样跟我说的。或许大姑娘是看错了呢。我要去问沈先生,沈先生从来不骗我的。”
顾理元回头看看曾婉婷,见她怔怔的站在客厅门口,便做了个手势,让她离开。
三天后。
顾理元领着顾理初,拿着苏饮冰的亲笔信,顺利进入了城南看守所。
他让顾理初在门外先等着,然后自己进了会客室。沈静已经被提前带了进来。他看起来气色还好,浑身上下也收拾的整洁利落。鼻梁上又架了一副墨镜,不像囚徒,倒像个准备出门游荡的少爷。
对于这场会面,沈静很是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里是会客室,身后又站着荷枪实弹的警卫,他约摸着顾理元应该不会跳过桌子暴打自己。
扶了扶墨镜,他笑着坐了下来,隔着桌子向顾理元一点头:“顾先生想我了?”
顾理元见了他就浑身的起反应,关节都在做痒:“我不是来和你扯皮的!我要和你说点事情!”
沈静听他说起话来咬牙切齿的,明明恨自己恨的心里出血,可是偏偏又无可奈何,就不由得要心情愉悦:“怎么?又要把谁托付给我?”
顾理元暗暗的攥了拳头:“闭上你的狗嘴听我说!阿初现在就在外面,前几天他听到了陆新民的死讯,半信半疑的,天天不是发呆就是哭,连饭都不肯吃了!一会儿我让他进来,然后你就告诉他陆新民没死。让他乖乖的不要闹。知道了吗?”
沈静摇头:“说谎?我可是个老实人……”
顾理元气的头上冒火:“你放屁!”
沈静向前探了点身:“顾先生,上次你打了我一顿,事后也没有什么表示,现在又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让我帮你骗小朋友。这个……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吧?”
顾理元强自镇定了情绪:“上次我不该打你,我道歉。可以了吧?”
沈静向他招招手:“顾先生,你过来。”
顾理元向前伸过头:“你又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早挨了个轻飘飘的耳光。
“我现在没有力气打还你,而且就算是有,也不会浪费在你身上。顾理元,当初可是你同意把阿初交给我的,而我在集中营里虽是对你用过刑,可后来对你也算不错。你恨我,可是有点儿不对啊!”
顾理元摸了摸脸,压下怒火,暂时不和他计较:“你够了吧?我去叫阿初进来,你好好同他讲!”说着起身,去将顾理初叫了进来。
顾理初一进门,房内气氛顿时有所改变。
顾理元满面微笑:“阿初,你不是有话要问沈先生吗?问吧!”
沈静摘下墨镜,也是笑:“阿初宝贝儿,有话过来说!”
顾理初看看他那笑眯眯的哥哥,忽然觉着有点瘆的慌。绕过桌子,他走到沈静面前:“沈先生,大姑娘说陆先生死了。再也不回来了。可是你说陆先生只是去看病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沈静拉了拉顾理初的手,让他俯身低头,然后凑到他的耳边声音极轻的说道:“傻瓜,警察在抓陆新民的爸爸,所以他们一家就装了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等以后我出去了,我带你去找他。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否则陆新民也要像我一样进监狱了。你不想让他坐牢吧……”
这沈静是一边说一边望着对面的顾理元,又把一只手搭在顾理初的腰上,速度极慢的向下抚去。顾理元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家弟弟被他明目张胆的上下其手,真是牙都要咬碎了。好容易等沈静嘁嘁喳喳的说完,他忍无可忍的站起来:“阿初,问清楚了没有?”
顾理初直起腰点点头,一双灰眼睛闪闪发亮,忍不住的就要笑:“问清楚了。”
顾理元大吼一声:“问完了就走!!”
当晚,顾理初以吃饭时掉饭粒的罪名,被顾理元按在椅子上痛打了屁股。因为当着大姑娘就被扒了裤子,所以他感觉很是羞愧。事后还在一边哭一边把剩下的晚饭吃完。顾理元黑着脸,坐在一边瞪他:“还哭?”
顾理初深吸一口气,把余下的哽咽一并咽了回去,哽在喉咙里,憋的他打了个嗝。曾婉婷在一边看了,觉着他这模样又可怜又可爱又可笑,然而当着凶神恶煞的顾理元,也不好多说,只能给他递了块手帕:“阿初弟弟,擦擦鼻子。”
顾理初委委屈屈的接了手帕,又溜了他哥哥一眼,放下筷子,把身下的椅子挪向曾婉婷。顾理元见状,一拍桌子:“乱动什么?不好好吃就别吃了!”
顾理初吓的一激灵,抄起筷子就把米饭往嘴里扒。
这一晚上,顾家兄弟没有一个高兴的,然而心里虽是不痛快,却也仅仅就是不痛快而已,并无其他深层的忧伤成分。
与此同时,看守所内的沈静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一面滴着眼药水,一面盘算着自己的前程——第一轮的审判就要开始了,陈柏生已经为他做了足够多的工作,加上他长久以来的死鸭子嘴硬,这次只要不是公审,那就有一定能有活路!
第61章
一九四六年,四月,城南看守所。
李慕文坐在窗前桌旁,把一本卷宗夹进硬壳簿子里。然后翻开又检查了一遍,口中说道:“记住次序了吗?开篇就是自白书。开庭后,先由首席检察官宣读起诉书,然后你就立刻发言,要求法官允许你当庭宣读自白书。按理讲法官是一定会允许的。自白书一共是五页,你照着慢慢念就好了。自白书里有几段重要内容,我用笔在下面划了横线,你可千万别漏了。”
沈静站在一边低头看着:“知道了。一会儿你再给我讲一遍那个自白书,我大概背诵一下,否则看着读实在是有点费劲儿。”
李慕文点头应了一声:“好的。还有,陈站长让我告诉你,法庭指定律师已经定下人选了,是他亲自请来的,你可以放心。等审判长根据起诉书来询问犯罪事实时,你就按照先前商定好的答案来回答,到时律师会为你辩护。然后就没有你的事情了。”
沈静用心记下,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是当庭宣判吗?”
李慕文抬头望着窗外想了想:“好像是吧!”
沈静叹了口气:“还是当庭宣判的好,否则心总是悬着。”
李慕文下意识的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太担心,陈站长这些日子一直在打点你的事情——哎,听说你对陈站长有救命之恩?”
沈静向旁边躲了一步:“我可禁不住你这一拍!”
李慕文陪他复习了整整一天的自白书。沈静的记性其实是很不错,听李慕文念了两遍,便开始自己试着复述。李慕文同他合作许久,早已生出了友情,如今便仔仔细细的侧耳听了,一旦遇到错误,便立刻纠正,只担心这眼神不济的汉奸在法庭上要出纰漏,而把自己先前的立场全然忘却了。
待到下午四点钟,李慕文照例下班离去。沈静坐在床边,把那卷宗在腿上打开了,然后深深的低下头,又将那画了横线的语句读了一遍。正是鼻尖都要贴到纸面上时,凌霄忽然来了。
“念书呢?”凌霄斜倚了门框,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静。
沈静赶忙把簿子合拢放到一边,然后站起来微微一躬:“凌所长好。”
凌霄随手关了房门,然后一摇三晃的踱到沈静面前,伸手从裤袋里掏出管软膏扔到了床上。一言不发的,就只是盯着沈静笑。
沈静看起来倒是很镇定。他转身先走过去拉了窗帘,然后回来把那管软膏拧开了盖子,小心的放到床边。
凌霄伸手拿过了那个簿子打开,大概的看了看首页,随即“哼”的笑一声:“这他娘的是那个小李写的?明目张胆的就敢这么说瞎话啊?”
沈静在他面前跪下来,开始解他的裤子。凌霄低头瞄了他一眼,又翻过一页:“犯人的自白书,我也看过几份了,像你这份儿这么不靠谱的,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玩意儿要是也有人信的话,那真是没天理了……嗯,轻点儿,对……你这狗养的给我舔的仔细一点……”
扔掉簿子,凌霄双手按住了沈静的头,兴奋难耐的自己动作起来。
沈静闭着眼睛,那粗大性器反复的捅进他的喉咙里,让他很觉作呕。不过他胃里总是空空,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可呕。
凌霄的呼吸急促起来,忽然推开了沈静的头:“好了,开始吧!”
沈静用袖子抹了抹嘴唇,回身拿过软膏,继续他那套新近已经比较熟悉的流程。
他这样乖巧,又伺候的这样周到,所以事毕之后,即便是凌霄也没的挑剔。而且为了省却沈静最后清理时的麻烦,他及时的抽身而出,把精液射到了沈静裸露出的腰身上。
沈静因此没敢直身,而是先从枕边拿过草纸,回手把腰背处的秽物擦净了,然后才提着裤子转过身来:“谢谢凌所长。”
凌霄也在低头系裤带:“不必客气。”
二人一时收拾好了。沈静又蹲下来,把用过的草纸捡起来用废弃稿纸包好,扔到墙角处的纸篓里。
凌霄并不想就这么离开,可是思来想去的,觉着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说,身上又有些疲倦。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头走掉了。
沈静松了口气,他把簿子拿到桌上摊开,然后深深的低下头,继续一行行的读了下去。
七天后。
沈静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西装,正好衬得脸色青黄不接。汽车停在法院门口时,他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然后瞧准时机,故意在下车时摔了一跤,然后摸摸索索的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扶了警卫,万分艰难的向法庭走去。围在旁边的记者们自然举着相机大拍特拍了一场,把这汉奸的可怜虚弱相尽数摄入镜头中。
法庭内旁听者不多,其中有一位泰山般的人物,自然就是刚刚出任了工业部总长的苏饮冰。他是很不愿惹人注目的,所以特地挑了个角落坐下,可惜入庭之人,不分身份,都忍不住的先要向他行一次注目礼。
陈柏生自然也坐在席中,他是长衫打扮,看起来愈发像个教书先生。沈静被警卫押着从他面前经过,双方都目不斜视,只做不识。
下午两点整,法庭开庭。一切程序果然都如陈柏生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因为胸有成竹,所以沈静把一份自白书也念的格外流利。接下来审判长便按照起诉书,逐条询问犯罪事实。沈静自然也打起精神,一味的只把责任往陆选仁身上推,若问他自己干了什么,那就只有一个回答:养病。
下一个环节,便是辩护律师发言。那辩护律师乃是沪上闻名的,得了陈柏生的丰厚酬劳,便鼓动了一张巧嘴,侃侃而谈,把一番话说的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结果三个小时之后,审判长便当庭宣读了判决书主文:“沈静附和汪逆,反抗中央,出任伪职。通谋敌国、反抗本国之罪行无有宥恕……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之生活费外,予以没收。”
听到这里,沈静身子一歪,当场晕倒。警卫赶忙扶了他匆匆退庭。回到汽车上后,他偷眼瞧了周围,见除了警卫再无旁人了,才骤然睁开眼睛,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个笑来的毫无预兆,而且十分猛烈,把两旁的警卫吓了一大跳。而他自己一边笑一边跺脚,一股气岔了,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如此又过了三天,沈静拎着一提包的药品离开了看守所——他连通往监狱的路都没有走过一趟,直接就保外就医的坐汽车去了同济医院。
至于之前所有财产,因为在“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之生活费外,予以没收。”这句话上做了文章,所以沈静虽是个单身汉,可还是给他那没有影儿的家属留下了约有三分之二的财产做为生活费。如此算来,沈静手里又有了近四十万块钱,登时就又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