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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吓到了,急忙站起身向后退,慌乱间将椅子也带倒了,哐啷一声,椅背砸过他的小腿上,痛的他一跳,咬牙没喊出来。
因为这两天是秋季难得的和暖天气,所以厨房的窗子一直是半开半掩着。沈静从外拉开窗子,然后一手撑了窗台,无声无息的从外面跳窗进了屋来。
人在厨房了,他从西装胸前的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上蹭到的灰尘,然后双手插进裤袋,视察似的在厨房内走了一圈,并且含笑问道:“阿初,你最近都在吃什么?”
顾理初眼睁睁的望着他,先是被吓住了,这时见他开始向自己走过来,便瑟瑟发抖的又向后退了一步,随即转身开门,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一样,一言不发的飞奔了出去。
沈静并没有追,只是快步走到门口,把头伸到走廊里大声说道:“阿初,你不管你哥哥了?”
已经跑到走廊尽头的顾理初听了这句话,果然立刻停下了脚步。并且气喘吁吁的转过身,向站在厨房门口的沈静望去。
沈静倚着门框,抿嘴笑着,像逗弄猫狗似的抬手招了招:“阿初,过来!”
顾理初扶着墙,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
“乖,过来。”
顾理初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
沈静噗嗤的笑出声来:“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乖一点,我带你去馥郁吃晚饭。”
顾理初把身体贴在墙上,虽然中间隔着一段长而昏暗的走廊,可是依然能清楚的看出他在发抖。
“我不去,你走!”因为激动和恐惧,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
沈静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的,他忽然站直了身体,表情凶恶起来:“我这就走,先去把你哥哥的皮扒下来!”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显然准备要再次跳窗离开。
他在窗前站了大概有三十秒的时间,顾理初出现在了门口。
“我过来了,你别扒我哥哥的皮。”
他的身体还藏在墙后,只把头探进厨房,以一种心惊胆战的口吻说道。
沈静转过身来,打过发蜡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傻子!”他变脸似的,神色又和缓起来:“你乱跑什么?告诉你,以后你依靠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这番话的意思有些跳跃,所以顾理初听的很懵懂,只是以哀求的口吻,重复着又说了一边:“你别扒我哥哥的皮。”
沈静一挑眉毛:“到我这儿来。”
顾理初垂下眼帘,忽然露出很悲哀的神情,并且还像所有无可奈何而又隐忍不发的男人一样,轻轻的叹了口气。
挪到沈静面前,他不安的抬头扫了他一眼,沈静背光站着,所以显得脸有点黑,但表情显见还是得意的——虽然是一种很有克制的得意。
“我啊……”沈静稍稍侧了身,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近来一直很忙,没有时间来看你。”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着顾理初,同时一把抱住了顾理初的腰,把他硬生生的揽到自己眼前。
顾理初若单是看到了他,虽然怕的要死,但总还有逃命的自觉。如今一沾了他的手,便连求生的天性都消失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样的性子,大概应该归功于顾理元,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家里只有兄弟二人,哥哥精明透亮的像盏玻璃灯似的,傻弟弟只好软弱成一块豆腐。
沈静把脸贴在顾理初的身上蹭了蹭,又把手从粗呢外套下面伸进去,扯出掖在裤子里面的衬衫,直接把手掌抚在顾理初的肚子上。
“你最近都在吃什么?”他把这个问题再一次提出来。
顾理初闭上眼睛想了想,思维从食物忽然跳到钱上去。迟疑了一下,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小沓纸币,数出几张揣回去后,他把剩下的递到沈静面前:“给你。”
沈静摸不着头脑:“给我钱?”
“是你上次给我的。”顾理初对着地板说道:“我不要。”
沈静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了顾理初的意思,不禁觉得有趣:“这是你该得的,我总不能白占阿初的便宜。”
顾理初却固执起来:“我不要。”
沈静歪头,用视力较好的左眼望着他:“不要我的钱?为什么?讨厌我?”
顾理初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把脸扭向一边,不肯回答。沈静却好脾气摇了摇他的身体:“说啊,我不生气。你是不是讨厌我?”
顾理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是!”
沈静打量着他的侧影,轮廓清晰,线条柔和,倒是比正面看起来更为男子气一些。
“阿初,我的身边也有讨厌的家伙——非常非常的可恨,我简直想把他的舌头从嘴里拔下来。不过那是不能够的,只要我稍稍的有一点反抗,他就会一枪毙了我。”他的手渐渐移到顾理初的腰部,抚摩着继续说道:“所以你讨厌我没有关系,不过不要把这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不用那样害怕我。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一辈子,很无奈……其实遇上我,已经算你运气好……我可是个好人,尤其是对待你这样的小傻子……”
他这番语无伦次的陈述最终被顾理初的抽泣给打断了。因为顾理初发觉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他以为沈静又要把自己撕成两半了。所以提前惊恐的哭了起来。
沈静把手抽出来,忽然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摸一把就哭?从现在开始,不许在我面前流眼泪!”
说完他站起来,一手托住顾理初的后脑,然后毫不犹豫的向顾理初的脸上吻了下去。
他采取了一种非常猥亵的亲吻方式,舌头活跃的像拥有独立生命似的,湿漉漉的在顾理初的脸上弹跳滑过。
从额头一路结结实实的舔下来,停在紧闭着的眼睛处,他开始吮吸。这种感觉非常可怕,顾理初以为他要把自己的眼珠吸出来吞下,这足以让他的身体惊骇到僵化的程度。幸而沈静的嘴唇很快又向下移去,这回,他在他的左侧面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实在是毫无预兆的袭击。顾理初尖叫一声,下意识的就要推开身前的沈静,但是沈静不肯松口,拉扯之下,只有让他觉得更为痛苦。
沈静用空下的那条手臂紧紧的围住顾理初的腰,经过了堪称漫长的停顿,他方缓缓的松了口,并抬起头来,满意的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他的作品,就是在顾理初雪白的面颊上,留下一个开始渗血的整齐牙印。
顾理初终于忍不住的哭叫起来:“哥哥……你放开我……哥哥……我要哥哥……”
他以自己那点可怜的小力气,很盲目的挣扎着。柔软纤细的身体在沈静的怀里不住的扭动,他的气息温暖清淡,夹杂着一点古龙水的气息。沈静只闻过一次,已经记住了他的味道。
“再动……我就把你的鼻子咬下来!”他出言恐吓道。
顾理初果然一怔,一双眼睛因为惊吓,已经变成了浅灰色的玻璃珠子。
沈静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那边尚且完好的脸蛋:“阿初,张开嘴,听话。”
顾理初抽噎了一声,微微的张开嘴。
沈静又探头凑过去,先是舔舔顾理初的嘴唇,然后把舌头伸了进去,轻轻挑动着对方的舌尖。
如果方才的举动只是让顾理初感到疼痛和惊讶的话,那么当下沈静的这种行为,就已然让他感到恶心了。他不敢太过明显的拒绝,只好尽可能把头向后仰去,想要躲开沈静的舌头。
沈静也觉出来了,他直截了当的抬起头来,一巴掌打到顾理初的脸上。顾理初随着这个势道,整个身子都是一歪,却又被沈静扯着头发,迫使着转过脸来面对着他。
“别动!”沈静的眼睛有点发红:“傻子,你也要舔我,懂吗?舔我的舌头。”
顾理初完全被吓傻了,沈静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他便怔怔的含着。沈静抓住他的头发,手上一点点的使了力气,嘴里含糊的说道:“你傻的连舔都不会了吗?”
头皮传来的疼痛让顾理初又哭了一声。他开始胡乱动着舌尖,偶尔点到沈静的舌头。
双方都有些战栗,沈静觉得这很动人,顾理初觉则得这很令人作呕——不过他现在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那种厌恶感觉也变得略显迟钝起来,存在是存在的,但是并不那样强烈的刺激人的神经。
沈静自己从来都不否认,他在欺负顾理初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快感。
心满意足的放开顾理初,他喃喃低语道:“你哥哥要是看见了刚才的情景,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顾理初本是呆呆的,听了这话,忽然回过魂来,惶然摇头道:“不……不要。”
沈静笑问:“为什么?”
顾理初听了他这一问,头脑中一片混沌,要讲原因,似乎也说不出来。但心里只很笃定的认为,这事情是永远不能让他哥哥知道的——哥哥会不高兴的。
沈静继续追问:“如果顾理元知道你同我做过那种脱裤子的事,你说他会怎么样?是记恨我啊,还是厌弃你呢?”
他抬手抚上顾理初左脸上渐渐肿起来的一圈牙印,轻轻揉按着:“你知道吗?身为一个男人,却要被另外一个男人强迫着抚摸亲吻,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如果这种事情传出去,没有人会同情你,相反,他们还会骂你下贱淫荡。不但骂你,还要嘲笑你的哥哥。让你们兄弟两个这辈子都不能抬起头来。”
“下贱,淫荡。”顾理初神情木然的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然而听起来好像两滴滚油,直接溅到人的心里去。
沈静抿嘴微笑,并摸摸顾理初那被他拽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去洗洗脸吧,然后我带你去吃晚饭。”
顾理初依言转身走去洗手间,一只手还无意识的捏着那已经被握成一团的纸币。

第5章

在馥郁西餐厅,沈静表情很慈爱的坐在顾理初的对面,看着他吃。
顾理初看起来垂头丧气,左边面颊上的牙印已经红肿清晰起来,即便是坐在灯光昏暗处,也一眼能看出那是被人咬的。这实在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印章。然而他自己还不大意识到,只低头大口吃着牛排。
他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所以虽然开始时还耿耿于怀于自己吃了沈静的口水,心内作呕。但当开胃汤上桌之后,他的食欲汹涌而来,一下子把什么心事都压下去了。
沈静面前则是一片空空,只摆了一玻璃杯水。
他是年少时胃饿坏了,现在每日通常的主食便是煮烂的面条。除了这个,他那脆弱的胃消化不了别的食物。所以,他还要经常的吃维他命片,或是去医院打一打补充营养的针剂。
顾理初把最后一道甜品也吃了个精光。拿起餐巾擦擦嘴,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沉甸甸的坠了下去,几乎有捧着它走路的必要。
“吃饱了?”沈静笑眯眯的问他。
顾理初点头。他知道沈静一直在盯着自己瞧。吃的时候还不在意,现在停下刀叉了,他又要渐渐的恢复到先前的惊惶状态。
“那好,我们走。”
沈静起身,顾理初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的出门上了汽车后,司机回头问道:“沈主任,您现在想回哪儿?”
沈静问顾理初:“你说,想回家呢,还是去我家里?”
顾理初不假思索的答道:“我回家。”
汽车一路飞驰回了顾公馆。经过那段漆黑道路时,沈静忽然问道:“一个人走过这路吗?”
顾理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同自己讲话:“走过。”
沈静一笑:“不怕鬼?”
顾理初顿时打了个寒噤。他不是不怕,他是没想到这一层。
汽车停下了,沈静却又抬手把顾理初搂在身边,然后转脸对着他:“我们亲一下,好吗?”
顾理初眨了眨眼睛,呼吸有点紊乱,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静却还在不依不饶的追问:“好不好?”
顾理初深吸一口气:“那你不要咬我。”
“好,不咬你。我会轻轻的……别怕……”沈静的话随着他向顾理初的逼近,终于含糊终了。
这是一个潮湿的亲吻,顾理初按照下午所被迫学习的那样,调动舌头去取悦沈静——他对这种行为的含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了解。只是从沈静那里晓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让人知道了,后果会非常非常的严重。仅此而已。
不过沈静似乎是很有些沉迷,半晌放开顾理初后,他意犹未尽的又凑到那个牙印上舔了一口:“真好……学的不错,以后就该这样,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喜欢你。”
顾理初睁大眼睛对着前方,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傻乎乎的“哦”了一声。
沈静拍拍他的后背:“下车回去吧!我有空再来看你。”说完他又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打开后抽出几张钞票掖到顾理初的衣袋里:“看看你自己有多值钱,亲两口就要几千块,比红舞女还贵。”
顾理初糊里糊涂的,听他肯让自己下车了,连忙就去摸索了开车门。至于后面那两句话,他先还不明白意思。等独自走回房内关上门了,才朦朦胧胧的反应过来:“原来在沈静那里,亲吻是可以换钱的。”
送了顾理初之后,沈静回了城内的公寓,那里阿妈已经给他煮了面条,他匆匆的吃了,换了衣服又出了门。
这回,他去的是陆公馆。
陆选仁的秘书上午给他打了电话,说是让他晚上去家里一趟。沈静知道这一阵子万事还算太平,陆选仁找他不会有什么正经大事,大概不过是闲谈一阵、通通声气罢了。像这种时候,他是一定要打点精神去奉承一番的,陆选仁是什么人?要不是机缘巧合,他这辈子连陆选仁脚下的泥都够不上。
陆选仁先前时,也算得上是政府内的元老了,追溯起来,还是同盟会的出身。要讲当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时候,他也是出生入死,流过鲜血的。不过资格虽老,名望虽高,仕途却一直不畅,熬来熬去,总是排不到人前去。后来眼看着黄埔毕业的一些小字辈们也张牙舞爪的撵上了他,心里就恼火起来,暗道既然流芳百世是不能够了,索性就来个遗臭万年。总之不能就这样白白的过了一世。
现在,他是遂了心思,多少过了点掌权的瘾。然而处境只有比先前更难堪。因为受人爱戴惯了,不晓得原来挨骂竟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情。先前的旧友们一般都已经完全中断了联系,还有许多成了死敌。而日本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十几年来,他心里对周遭一切都是怀恨着的,所以行动之初,颇有些冲动。结果现在才发现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况且在这个政府里,他再大,还能大过汪兆铭么?
算来算去,罢了罢了。
沈静抵达陆公馆时,天色已经擦黑。管事儿的是个穿着深色长衫的半老头子,把他让进客厅坐了,回身去后楼书房里找陆选仁。
陆家的房子十分阔大,却人丁稀少。陆选仁一共只有两个儿子,同夫人的感情本是十分恩爱的,然而陆夫人四十岁那年,忽然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发作,百般治疗,终是无效,拖了一年多便病逝了。陆选仁再不肯续弦。可家里没有女主人,整个儿的气氛便冷清下来。
下人们没事时不会在客厅里呆着,所以沈静只好孤零零的坐着,等了半天也不见管事儿的回来。他低头看看表,已经是七点钟了。面前茶几上摆了杯茶,早已凉了——他见陆选仁之前,向来不喝水。因为怕谈话时忽然尿急,再得罪了老先生。
不过此刻他实在是无聊至极,所以伸手端了那杯子,送到鼻端轻轻的嗅了嗅。
终于,楼上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坐直了身体,神经都紧绷起来。
约莫着陆选仁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时,他站起来,咽了口唾沫,抬头转向楼梯处微微一躬身:“陆先生,您好。”
陆选仁个子不高,五官很端正,五十多岁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穿着一身长袍马褂,从头到脚都收拾的整洁利落。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静,他一边下楼一边取下口中叼着的雪茄,向他做了下压的手势:“来了?坐。”
沈静当然不肯坐,然而正等着陆选仁走过来时,忽然大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件皱巴巴的厚呢外套,长相和身材都与陆选仁雷同。
陆选仁立时抛开沈静,手里的雪茄指向来者道:“新民,你昨天不是说要回家吃晚饭么?怎么又找不到你人了?打电话去你孟德兰路的公寓里去,也没有人接听。”
陆新民停在楼梯前,语气淡漠而温和的回答道:“爸爸,对不起,昨天我临时有点事情,在别的地方住了一夜。振华呢?”
他话音刚落,楼上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高个子青年穿着拖鞋跑下楼来:“哥,你回来了?我的自行车呢?”
陆新民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然后抬起头望着他弟弟:“振华,很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自行车撞坏了。”
陆振华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并且嘴巴张成了圆形:“什么?——哎呀你可真是……那是最新款的德国货呀!”
陆新民最看不得他弟弟这幅愣头青的模样,不由得就皱了眉:“我给你钱,你再去买一辆回来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陆振华听到这里,顿时又急又气,脸都涨红了:“那是黄佩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价值不是拿钱能衡量的!你这个冷血动物真是什么都不懂!”
陆新民听他说自己是冷血动物,也不高兴起来,心想同样是蠢,自己这弟弟就蠢的这样讨厌!他身上也多少有点娇养出来的少爷脾气,心里不痛快,脸上便忍不住的流露出来,慈眉善目上都笼罩了一层黑气。陆选仁看出来了,回身就挥手撵陆振华:“上去上去,你大哥偶尔回趟家,你也要惹他不痛快。”
陆家两兄弟一旦口角,陆选仁素来都是偏护着陆新民。陆振华习惯了,也不妒忌吃醋,只梗着脖子对他大哥怒道:“以后你少回来!你回来了,我看你也不痛快!”
说完,转身又踢踢踏踏的跑上楼去了。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比他大哥高了半头,生的长手长脚。此刻他猫着腰向上冲,在陆新民看来,就好像一只长的过快的大猴子,很是不美观。
陆选仁叹了口气,决定再不在这两个儿子身上多花一丝心思了——没有用的,小的是个糊涂蛋;大的本来是好孩子,可是越长越阴阳怪气。细想起来,都只让人觉得绝望。
顾理元坐在会客室内,面前的桌子上,横着一个俄式大黑面包。
这面包大的可笑,简直像一个大枕头一样,用经纬稀疏的布袋子装着。面包后面是顾理初,只见他面白如纸,然而眉眼浓秀,嘴唇嫣红,看起来倒有点儿像是画上走下来的。只是左脸蛋儿上隐约有几点暗红,是细小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残痂,乍一看,倒有点像个牙印。
“脸怎么了?”顾理元伸手想去摸一摸。不想顾理初受了一惊似的,赶忙侧了身子躲开:“我摔了一跤,把脸碰破了。”
顾理元蹙起眉头:“让我看看……怎么就摔跤了?别的地方伤到了吗?”
顾理初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脸凑到他哥哥的手心里:“没有,就只是脸。不过已经不疼了。”
顾理元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放心你……没有人欺负你吧?”
顾理初眼睁睁的望着他哥哥,心里虽然也是一样的难过悲凉,眼泪却干涸了,只轻声道:“哥哥,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我真的……不行。”
顾理元听了这话,一颗心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燥热而疼痛。
“阿初乖,我总会出去的,你一个人好好呆在家里……别和外人交往。知道了吗?”
虽然都是老调重弹的嘱咐,可对于顾理初来讲,他哥哥的话是永远正确且必要的。
“哥哥,我打电话给盘古斋了,可是接电话的人说那个陈先生回重庆老家了。”
“是么?这……你还有钱吗?”
“还有。”
顾理元垂下眼帘,又叹了口气。
哨声响起后,顾理元捧着那个大面包站起来,排队出门。在会客室外,收到包裹的人蹲在地上,分别把口袋或是提篮打开,由日本巡查草草的检查了一遍,见并没有发现违禁物品后,便又吹了声哨子,带着这一队人回去住处安顿。
集中营内的建筑物都由英文字母命名。一般侨民的住处是由一所教学大楼改建而成的,营内就把它通称为E楼。像顾理元这样的单身汉,都是十个人一室,睡在大通铺上。他进门时,朱利安正坐在铺上叠衣服。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很随意点头招呼了一声。
在集中营内,食物是属于财产的一部分,所以平素是要锁在柜子里的。顾理元也不例外,把那个大面包竖起来放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衣柜里。然后低头,用手拍掉沾在身前的一点面包屑。
“顾,今天下午,松浦巡查让我们去石场西面装萝卜,明天早上大概是要全体吃煮萝卜了。”朱利安忽然说。
顾理元还没有答话,身边的亨兵顿惊叫一声:“煮萝卜?我的天呀!”
美国人弗朗西斯先生耸耸肩:“我不怕吃煮萝卜,只要他们肯放盐的话——不放盐我也吃的下,现在我什么都能吃。”
另一个室友闻言也凑了过来,这是个名叫所罗门的美籍犹太人,也跟着插话道:“去石场那边吗?如果你们能够接近铁丝网的话,兴许还能从外面的人那儿买到香烟呢。阿克星顿先生曾经这样做过,用宝石戒指从一个中国农民手中换了一些烟草。”
弗朗西斯冷笑一声:“是的,尼古拉斯先生也这样做过,结果被日本人发现了,打断了两根肋骨。”
他这番话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并且后背觉得凉阴阴的。
而顾理元则一直一言不发的站在角落里,用小毛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
这个下午,顾理元和朱利安在石场和厨房之间来回跑了许多趟。新运来的萝卜和土豆卸在了石场西面,堆的像座山一样。在食堂吃过卷心菜汤加干面包的晚饭后,他们还得继续工作。
“我很怀疑。”顾理元眼望前方,轻声说道:“我弟弟给我送来的那把小钳子能否剪开铁丝网。”
朱利安很笃定的微笑了一下:“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从石场捡了一段铁丝做过实验。而且我们不用剪开很多,只要一个小洞口便够了。”
“晚点名之后,我去上厕所。”
“知道了。”
在集中营内,晚点名是一天内最重要的环节。日本巡查带着士兵,手捧点名簿从一楼开始向上,清点每间屋内的人数。每个人需要做的,就是在日本人站在门口时,大声的喊出自己的号码。如果不慎喊错了,那么所得到的,很可能是一顿毒打。
所以各室的人到了此时,都很紧张的站在自己的床前,恭候那几位暴躁的日本巡查光临。
今天还尤为特殊一点,沈静居然也亲自来了。他被一群日本兵簇拥着,鹰隼一样的目光得意的扫过每间屋子,屋内的人都低着头,无人与他对视。
经过顾理元所在的302室时,他甚至还走进房内,目的是想看看顾理元。然而顾理元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站在床前,眼睛望着地面,并且还略略的有点驼背,再配上那一头花白的短发,冷眼看上去,像个老头子了。
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他人虽走了,然而屋内依然是一片寂静,又等了二十分钟,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过来,越来越远,那表明日本人已经点名完毕,正在离开。
这回大家才算真正松了口气,有打开柜子吃东西的,有端了水盆去洗漱的。顾理元转身对正在铺被的朱利安道:“把你的手电筒借给我吧。厕所里面的电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