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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拄着一根铁棍,腔子里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说出话来却有气无力:“这人顽抗到底,死有余辜。换下一个!”
下一个还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大概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被捉到这种地方来,见了沈静就哭道:“我以为那是话剧社才参加的,我什么也没做啊……”瞟了一眼旁边那堆骨肉,他呜呜的哭出声来:“妈……我要回家……救命啊……”
沈静用左眼模模糊糊的瞧了他一眼,发现这少年模样倒是清秀,一脸的孩子气,让人想起了正在自家床上睡觉的顾理初。
“少跟我装模作样,看来不让你尝尝厉害,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他拄着铁棍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挥起铁棍用力抽向那少年的锁骨。他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力气,不过常年的街头生活让他很会打人——以最小的力气,下最狠的手。那少年惨叫一声,顿时身子便就着力道侧着垮塌下去,然而双手双脚都被铐在刑架上了,所以也只垮塌到一定的程度,可以让沈静继续打下第二棍。
这时周围众人都看出来了,这沈静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逼供,纯粹是为了过那打人的瘾而已。若是为了过瘾而打,那效果便可怕了。刑讯处里的家什一样样的用上来,真能把人给生生的从有打到无——最后就是稀碎的一堆,用铁锹铲出去,因为忌讳用这东西喂狗,所以通常都是烧掉。
幸而沈静的力气有限,敲碎了那少年的脑袋后便住了手,并没有给刑讯处使用铁锹的机会。他那头脸上、衣服上都溅了斑斑血迹,衬着那种铁青阴沉的脸色,从地下室走上来重见天日时,把林秘书都吓的后退一步:“哎哟我的个天啊!”
沈静没理会,走了几步后才回头问他:“五号仓库军火失窃的那件事,查出眉目了吗?”
林秘书不敢瞅他,对着地面答道:“还没呢,也是一直在查,然而就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沈静听了这话,凝神想了想,继续向自己的办公室内走去。
在办公室内,他洗脸换衣裳,又重新梳好了头发。然后一身轻松的下了楼,此时外面正是一片清爽晨光,春山少尉手持一个雪白的大茶缸,正站在树下喝茶。见了沈静,他立刻站的笔直:“沈主任,早上好。”
沈静对他笑了笑:“春山少尉,你好。今天的阳光倒是很不错,简直不像冬天了。”
春山少尉点头同意:“的确啊。”
沈静靠着那棵树站了:“你好像很喜欢站在这棵树下。”
春山少尉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露出凝重神色:“我,九州老家,院子里,这样一棵树的,有!我,很多年没回国,看到这棵树,看到我的家乡。”
沈静抿嘴笑着,心想这个日本小瓶塞还多愁善感的。既然想家,就赶紧滚回去嘛,省的让我看着还碍眼。
同春山少尉东拉西扯的聊了半天,他心情愉悦的出门上车,回家补眠。

第34章

沈静到家时,顾理初还在床上睡懒觉。老妈子倒是刚做好了早饭,除了万年不变的面条之外,又特地为顾理初准备了点饭菜。沈静把顾理初从床上强行揪了起来,要他陪自己吃早饭。
顾理初因为如今对沈静不是很怕了,所以偶尔也敢小小的反抗一下。坐在饭桌边,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垂下头,咕咕哝哝的自语道:“困死了呀!”
沈静坐在他对面,用筷子指着他:“乖乖吃饭!否则……”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怕自己说重了话,又把这傻东西吓的哭天抹泪。然而这意犹未尽的省略已然很有威慑力,顾理初半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就抓起筷子,开始往嘴里扒饭。
沈静见了,又补了一句:“吃菜!”说着就伸了筷子想要给他夹一些——伸到一半时,忽然想起这筷子是自己用过的,便又从桌边拿了双干净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理初的饭碗上。接着,他状似无意的问道:“今天,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顾理初咽下口中的米饭,抬头答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沈静微笑着望着他:“你不想念陆新民?”
“我每天都能见到他,就不想了。”
沈静放下筷子:“那你在陆家时,想不想我?”
顾理初听了这话,思索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露出一个惊恐表情,扔了筷子,极其紧张的答道:“我爱你。”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沈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先前在心里同陆新民争风吃醋,一股火气发泄不出来,便总对着顾理初使脾气。此刻他又将自己同陆新民对比,那顾理初虽然头脑简单,然而因为在这上面很吃过些苦头的,便以为他又要生气了,就赶忙挑了一句自以为他爱听的话说了出来。
“还学会说谎了啊!”沈静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汤面:“我晓得你大概不会想我。你别怕,我不生气。”
顾理初见他神情平静,又想他近来也的确是对自己和善许多,便渐渐放了心,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我想过你的。”
沈静笑了一声:“知道,又想我是一个人,很寂寞,是不是?上次你都对我说过一遍了。我记着呢!”
顾理初这回被他说中了心事,便低了头,一言不发的吃起饭来。沈静换了筷子,又给他夹了些菜:“多吃点儿。”
中午时候,沈静把顾理初送回陆家,他送的很是时候,陆新民正在满世界的找药吃,全家没人能拦得住,看见顾理初走进来了,他才丢了手里那把药片,嘿的笑了一声。陆振华已经让陆新民给磨的也要跟着发疯,如今才算松了口气,把陆新民同顾理初一起送到楼上后,他便自己偷空出门去曾家玩乐去了。
再说沈静,因为晓得陆选仁此时不在家中,便也没有下车,直接便回转去了特工分部。这天的天气实在是出奇的好,冷虽是冷,天上却晴的一丝云也没有,让人瞧着就心里爽快。沈静微微的开了点车窗,闭着眼睛一面养神,一面走腔变调的哼着一首流行歌曲。貌似愉快,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他愉快的事情。
汽车刚刚开上愚园路,林秘书站在街口,拦住了去路:“沈主任,秋城寺将军来了!”
沈静睁开眼睛:“什么?”
林秘书以为他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新近耳朵也背了,便大声重复道:“秋城寺将军来了!来视察顾问团的工作!还说要见您哪!”
沈静怔怔的望着林秘书:“秋城寺,在部里,还要见我?”
“是呀!”
林秘书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字一出口,沈静竟立刻就变了脸色,身体坐不住似的靠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答道:“我不见……我、我得走!”
说着他忽然又抬起头,厉声对司机喝道:“往回开!快啊!”
司机多多少少晓得他这骇怕的缘故,所以答应了一声,立刻就倒车回头,飞快的离开了。
沈静跑到警政部内躲了半天。虽然他难得来这儿一趟,然而部内人员对他相当客气,开口闭口都是沈次长如何如何。沈静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兼任着警政部的常务次长呢——虽然只是挂名,然而听上去也够威风的了。
他觉得像自己这种出身的人,又没有什么学识本事,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经是谢天谢地。他也不想再有升腾了——每次升官前,他总是要在秋城寺那儿受些折磨。先是被踢断肋骨,结果从集中营去了特工分部;后来瞎了一只眼睛,便又得了这个次长的名头。
一想到这两件事,他就恨不能变成一只老鼠,赶紧跑到什么角落里躲起来,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陆选仁今天去了社会部长钱季琛那边,并不在部里。沈静又不好说自己是来避难的,所以待到中午时分,心情渐渐平复了,便决定出去吃点东西。
他这回去的是个日本馆子,并不是偏爱日本菜,而是觉着那里日本人多,大概警卫工作应该较为严格一些。他同司机保镖挑了一间和室进去坐了,然后便有穿了和服的女侍应踩着碎步走过来,殷殷勤勤的招呼应对。今天算是沈静请客,他倒还大方,又晓得日本料理分量太少,就是摆上一桌子,也不够那司机一人吃的。便出手阔绰,狠狠的点了许多。那司机和保镖盘腿坐在一边,相视一笑,心想今天居然能占到沈主任的便宜,真是赚了!
这间和室环境清幽,朝门的墙上开了个木格子矮窗可以透气。所以室内的空气也是清新的很,且并无一丝寒意。三人虽是没有什么可交流的,但那司机倒是巧嘴,没话找话的恭维沈静,沈静喝着一杯热茶,默默的倾听着这人对自己的溢美之词。
待到那料理一样样的端上来了,那二人便挥着筷子大快朵颐,吃的喜笑颜开,显然是一点烦恼也没有。沈静看着痛快,便放下手里那碗拉面,开口道:“今天算是放了假,索性再热闹一点,叫个日本歌伎来唱几首歌吧!”
旁边二人咽下口中的食物:“沈主任,您这样破费,我们怎么好意思……”
沈静没理会,回身拍了拍手,大声喊道:“妈妈桑……”
日式拉门应声而开,老板娘低着头,把那油黑锃亮的发髻伸进屋内,跪坐着深深一礼,不等沈静开口,先莺莺呖呖的说了一长串日语,然后姿态优雅的侧身让到门边,向室内伸手一让,同时又吐出一个词来。沈静虽然不懂日语,可是和春山玉树等人混久了,也能听出个三言两语的。比如此刻他就把最后一个词儿弄明白了——乃是一个“请”字。
“请谁?”他很困惑的探头向门外望去,心想:“莫非这老板娘有读心术,这就晓得我要叫个歌伎进来唱歌了?”
可惜他的幻想在一秒钟之后便立刻破灭了。老板娘请进来的,竟然是一身黑色和服的秋城寺。
秋城寺在门口脱下木屐,然后低头走进室内,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缓缓的扫视了一周。
司机的嘴巴是鼓着的,但是暂停了咀嚼。保镖则是姿态僵硬的端着一杯清酒。沈静仰着脸,偏着头用一只眼睛望着他。
秋城寺拍拍袖子,正色道:“沈——”
那个“静”字还没有说出来,坐在地上的沈静已经一翻身站了起来,然后像只落网了的鸟一样,扑通扑通的跑到那扇矮窗前,一手拉开窗扇,然后不假思索的跳了出去。
他的本意是要逃命,然而身在窗外后才发现,原来此地不过是个类似天井一般的小小院落。中间用青砖砌了一个浅浅花坛,里面是两株未开的梅。幸而旁边墙上还有一扇窗子,他一头冲向那扇窗子,发了疯似的又推又拉,结果是,他发现这扇窗子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秋城寺面无表情站在窗前,把两只手笼进袖子里。而沈静靠着那扇紧闭的木格子窗户,气喘吁吁的拔出枪来对准了他,声音颤抖着警告:“别过来!”
秋城寺迎着枪口,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惶神色:“沈——”
他还是没有机会说出那个“静”字来,因为沈静忽然又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他后退一步,正好踩到了一块尖石上。他是匆忙从房内跳出来的,脚上只穿了袜子,所以那石头的尖端立刻便扎破了他的左脚底,他痛的跳了一下,却没有在意。
秋城寺垂下双手:“我——”
沈静双手紧紧的握着枪,精神失控似的又大声嚷了起来:“你饶了我吧!我的眼睛已经被你弄瞎了!我没有得罪过你,你还想怎么样?”
秋城寺几次发言未遂,便索性闭了嘴,静等着沈静说完。然而他不开口,沈静也随着沉默下来,只是瞪着眼睛望着秋城寺,浑身连带那把枪,已经抖作一团了。
秋城寺等了许久,见沈静忽然晃了一下,虽然马上又站稳了,但却是一副要昏厥的样子。便心里有了计较,一手扶了窗框,也抬脚跳了出去。
沈静见他向自己逼近了,赶忙打叠精神,一面瞄准一面心想:“我杀了他,是死;我不杀他,也是死。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无缘无故的就让他给盯上了,这回不晓得又要怎样折磨我……”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秋城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抬手,用掌心堵住了枪口,同时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怕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的眼睛。”
沈静听他这样讲,一颗心更是悬了起来。但随即又想这毕竟不是宪兵司令部,他纵是想做什么,这人来人往的,怕是也不大方便。思及至此,他缓缓的放了枪:“我……我的眼睛没、没什么可看的。”
秋城寺笑了一声,转身走到窗前又跳回室内:“进来吧。你的脚受伤了。”
按沈静的本意,是千万分的不想同秋城寺共处一室,然而环顾四周,实在是无路可走,只能回去,敷衍一时算一时。
一瘸一拐的跳窗进去,他觉出了脚上的疼痛来。倒是身体与心灵同步,一起受上煎熬了。
司机和保镖早已经被秋城寺带来的宪兵给请了出去。室内只剩下沈静同秋城寺二人。一片寂静中,隐约听到了几间和室之外传来的女子歌声,是日本歌,如泣如诉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沈静东倒西歪的靠墙坐了,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顾理初的身影。
先前顾理初对自己所持有的那种极度畏惧恐慌的感觉,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知晓了。
原来真的是不好受,逼的人简直没法活。
秋城寺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柄折扇,轻轻的敲了桌面,忽然叹了口气,随即竟吟诗一首:“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
去情死,犹如无常原野路上霜,步步临近死亡,梦中之梦才凄凉。
天将晓,钟声断肠,数罢六响剩一响,听罢第六响,今生便埋葬。
寂灭为乐,钟声飘扬。”
沈静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脚,鲜血已经浸透了袜底,无论如何都是应该先包扎一下的。不过秋城寺在前方呶呶不止的念诗,他也无法插话进去,只好皱眉咬牙的强忍着疼。秋城寺说话慢而清晰,这么一首词不词诗不诗的东西让他感慨万千的诵了许久。沈静后来就有些麻木了——就只是呆呆的忍耐着。心里有一点不确定的小恐惧,像团鬼火似的在他的腔子里游来荡去,烧得他茫然中想要呕血。
“寂灭为乐呵……”秋城寺转头望向窗外的一小片天空,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然后,他把目光射向沈静。
沈静垂着头,目光却也正盯着秋城寺。二人对视一瞬,随即各自把眼光错开。
“五号仓库的军火失窃案,为什么还没有调查出眉目?”秋城寺忽然换了话题。
沈静听他问到这里,不禁又是一惊:“呃……我们一直在调查,但是……”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如果那些军火到了危险分子手中的话,你知道那可能会引发出怎样的后果。”
沈静歪着脑袋,结结巴巴的答道:“是,知、知道。”
秋城寺摇摇头:“你的态度,有问题。”
“问、问题?”
“特工分部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尽力追查。这,要归咎于你。”
沈静忽然坐直了身体,面色惨白的问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秋城寺表情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
沈静挨挨蹭蹭的挪到了墙边,然后以手扶墙艰难的站了起来,龇牙咧嘴的走到了拉门前,回头绝然道:“你若想杀我,就尽管动手,不用再找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了。我并没有招惹过你,可是你几次都要平白无故的弄死我!为什么?”
秋城寺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忽然很轻蔑的笑了一下:“为什么——因为你不过是一条支那狗而已,对待一条狗,难道还要遵循什么道理吗?你活着,是为了更好的为帝国效力;你死了,又会有无数条像你这样的狗补充上来。你的,明白?”
沈静听了他这番话,一点也没生气。他从小受人作践惯了,早就不晓得什么叫做自尊心。秋城寺这样说他,他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受辱感觉。他只想着要逃命,秋城寺说变脸就变脸,而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在承受那样的殴打了。
沈静伸手,想要去拉开那扇和式拉门。然而他的手指刚刚触到门框,还没来得及使力,那边的秋城寺已经猛然站起来,大踏步走到他身边,先是一把扯掉了他的手,然后劈面就是一记耳光,打的沈静像个人偶似的,叫都没见叫一声,直接便歪着身子摔倒在地。秋城寺还不肯善罢甘休,弯腰抓住沈静的领口把他提起来,不管不顾的便向房间最里面拖去。沈静知道这回真是不好了,拼了命的挣扎,因为是撕破脸面准备要拼命的,所以叫嚷时把心里的实话也尽数倒了出来:“你这日本王八蛋!放开我……陆先生不会饶了你的……狗养的小鬼子……神经病……救命啊……”
照理来讲,他是决计争斗不过秋城寺的,然而狗急跳墙,何况他是个伶俐的人!力气不如人,他便先学了妇女们的武功套路,一口咬在了秋城寺的手腕上;之后又效仿乌龟,无论如何不肯松口。秋城寺无法甩脱他,只得稍稍放松了些力气,并且语气平静的说道:“就是这只手——上次,你几乎咬断我三根手指。”
沈静像条癞皮狗似的趴在地上,一面紧张的咬着他的手腕,一面抬眼望了他的脸。并不晓得自己现在的神情是又绝望又凶狠。而秋城寺大概因为总是操了胜券的,所以态度倒镇定的多,几乎到了悠游自在的程度。甚至蹲下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沈静的头发。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
沈静可没觉着自己可怜,他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秋城寺,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到了木制地板上。
秋城寺掏出手帕,轻轻的拭净了他的嘴角。然后拍拍他的脸:“我现在对你的眼睛,不再抱有兴趣了。连自己的命运都是无法预计的,又何必再去思虑那为长久岁月所准备的纪念呢?”
他说话有些绕。沈静没听明白,只依稀晓得他这回好像是不打算来挖自己的眼睛了。虽然也不能完全确定,但见秋城寺的神情已然平和下来,他便也渐渐的松了口——这时才发现自己是满口的血。他这人牙口不错,那样拼命的咬下去,换作别人,早痛的长声惨叫了。
秋城寺收回手,从桌上端起一杯茶递给沈静:“漱口。”
沈静抬手接了茶,同时坐起身来,一边蹭着向后退一边轻声道:“将军,让我走吧。”
秋城寺用手帕缠了手腕:“沈静,你刚才,放肆了。”
沈静打了个冷战:“我方才是吓昏了头了。您放过我吧!”
秋城寺摇摇头:“你误会——”
他尚未把“了”字吐出来,只见沈静忽然起身,扭头便向那拉门扑去。他赶忙起身,也一扑而上的试图拦住他。不想沈静在门口忽然回了头,而那秋城寺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用力过猛,不但面对面的扑倒了沈静,而且还直接撞向了那扇拉门。
日式的拉门,通常都是华而不实的,作用好比屏风差不多。经他这样一个武人合身一撞,顿时就整面的向外拍倒在了走廊地板上,发出“轰”的一声大响。走廊尽头处几间和室里的客人闻声探出头来,看着眼前这幅情景,顿时就目瞪口呆——只见大名鼎鼎的秋城寺健太郎将军正压着一个西装青年,并且还嘴唇相贴!
幸而这幅诡异情景只持续了一瞬间。下面的西装青年像条虫子似的扭身便要爬走,而秋城寺起身站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没说什么。
这时前厅守着的日本宪兵也寻着声音跑了过来,见眼前如此狼藉,便立刻拔了枪对准沈静。沈静坐在走廊地上,望着面前的墙壁发愣。
最后,还是秋城寺发了话:“把他的人放了,让他回去!”
这是沈静在近几回与秋城寺的会面之中,唯一的一次全身而退。
当然,这样说起来还是有些勉强的——他毕竟是因为脚伤,拄着拐杖瘸了半个月;而且由于受了大惊吓,又连着发了几个晚上的烧。但和前几次相比,这都是小事情了,简直不值一提。
对着陆选仁,他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的:
“他倒是问到了军火失窃的事情,可是就只问了一句。然后他骂了我一顿,又打了我……对了!他还背了一首诗!”
陆选仁皱眉问道:“背诗?”
“那好像应该算是诗。”
“什么内容?”
沈静苦着脸:“我当时吓的要命,早就不记得了。”
陆选仁抬手摸摸花白的头发:“他还专门就盯上你了……这可真是透着奇怪。”
沈静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分部内的日本顾问团,就是他的耳目。我们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顾问团的眼睛。”
陆选仁点头:“是很麻烦。”
沈静走到陆选仁身边,低头嘁嘁喳喳的耳语了半天。陆选仁凝神听着,不住的点头,最后答道:“你自己瞧着办,这倒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不要弄得太僵,免得以后双方都不好下台。”
沈静得了这道令,立刻喜笑颜开:“是,我有分寸。”

第35章

一九四五年,二月。
今年的春节刚刚过去,国难当头,民生艰难,所以热闹的很有限。一般的人家除了照例的往来拜年之外,便多是关了大门,偷偷的让小孩子在院中放点儿鞭炮烟火,小小的热闹一番也就是了。
顾理初仿佛新媳妇回娘家似的,在初二那天被沈静接了回去。
他被陆新民打扮的好像一件包装精美的礼品——陆新民这人在审美上很有点独到的见解。像小女孩子喜欢给洋娃娃制衣裙一般,他对于顾理初的修饰穿着,也是异常的用心,连袖扣的样式都不肯马虎,非得亲自过目了,才肯让成衣店开工缝纫。
照理,漂亮的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应该是一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象。然而沈静见了,非但没从心里觉出喜爱来,反而像那害喜的妇人一般,从心眼里泛起酸来。一待进门,便立刻给顾理初重新换了身行头,然后才洋洋得意的道:“这回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顾理初对于衣服,只能分辨出难看与不难看两种,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概念。此刻被莫名其妙的换了身衣裳,他也满不在意,只笑嘻嘻的对沈静道:“新年好,恭喜发财!”
沈静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吉利话,乐的抓了顾理初的手:“阿初乖,再说两句!”
顾理初歪着脑袋想了想:“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沈静不是那种特别爱听恭维话的人。然而新年的时候听到这样的祝语,无论是谁都要觉得喜庆愉快的。何况说话的人又是顾理初。傻子的祝福,总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吧!
沈静的周遭,可是难得有人肯对他说一句真心话的。
他牵着顾理初的手,上楼进了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个圆盒子。打开盒盖,里面乃是一条项链。链子倒没什么出众的,难得的是吊着的那颗钻石坠子,做成个水滴的样子,大概比那黄豆还要大上两圈。摆在那黑色天鹅绒的衬里上,阳光一晃,倒是闪烁的刺人眼睛。
“好不好看?”沈静问道。
顾理初很老实的点点头,并没有想到那是要送给自己的:“好看。”
沈静把项链拿起来,顺手把盒子往地上一丢:“我给你戴上……这玩意儿贵的要死,够买十个你了,小心可别弄丢了,记住了吗?”
顾理初摆弄着那个坠子:“哦,记住了。”
“那,我对你好不好?”
“好。”
“我好还是陆新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