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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新民还是一贯的开诚布公:“我想带他去我那里。”
沈静笑了:“这好办。现在大年下的,您得忙着过年,阿初去了您也抽不出功夫陪他,这样吧,年后我送他去您那儿住一阵子。我呢,也是受他哥哥的托付才要照看他的。我看您还挺喜欢他,所以放您那儿我一来放心,二来也是阿初的运气。”
他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陆新民也听的心悦诚服,想到今天是年三十,把顾理初弄走了也没处安置,便答应道:“那好,年后你送他过来。”
说完,他觉着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便放开了顾理初,当即告辞。他这人来去如风,也没个交待,说走就走了。留下顾理初靠墙站着,望着他的背影发愣。然而他的背影也很快消失了,门口只剩下个神情古怪的沈静。
沈静摘下帽子撘到一边的衣帽架上,冷笑一声后咕哝道:“走着瞧吧!”
顾理初悄悄的转身,想溜进卧室里躲起来。然而被沈静开口叫住:“阿初,过来!”
他期期艾艾的答应了,然后慢慢的挪到沈静面前。
沈静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新近剪过的短发,笑道:“你不要怕,你又没有错。我可是赏罚分明的人。你把那鸭子拿去厨房吃了吧,我受不了这个味道。”说完,他又探过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顾理初毫不在意,只是心里暗想:“今天他怎么这么好脾气?是因为要过年了,他也很高兴的缘故吗?”
在厨房吃那只凉透了的鸭子时,他又想:“哥哥今天在吃什么呢?不知道他有没有穿新衣服。”
他用沈静给他的“辛苦费”,给他哥哥买了一整套的呢制衣服,以及许多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奢侈品的肉食和糖。顾理元把那些东西全盘收下,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傻小子现在和沈静住在一起,然而面对面时,他一个字儿也不问,而顾理初就天真的以为他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还很高兴他哥哥的不闻不问,因为这样他便可以不必撒谎去解释这钱的来路。

第16章

当晚,沈静带着顾理初去放了鞭炮和烟花。
沈静以为顾理初孩子心性,大概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所以买了许多,想让他玩个痛快。没想到顾理初远远的躲在一边,并没有表现出很大兴趣。
“不喜欢?”沈静问他。
“我哥哥不让我放鞭炮。”
“为什么?”
“怕崩了手。”
沈静只好自己去点烟花,嘴里声音极低的的咕哝了一句,也听不清是说什么。
那烟花很劣质,喷了一簇火树之后便轰的一声炸开了。沈静赶忙回身搂了顾理初,怕他吓着。顾理初因为一直有心理准备,所以倒没很惊骇。沈静用身体挡了他,他也没觉着感激,反而以为是沈静胆小怕响,便一时忘了他平素的凶神恶煞相,一面抬手去捂他的耳朵,一面嘴里说:“不怕不怕,已经完了。”
沈静冲地呸了一口:“别乱说,什么完不完的!”话音落下,忽然想起顾理初脑子不灵光,何况又是大年节的,何必又要喝斥他。于是立刻又笑起来,口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极其和蔼的说道:“还有几个大个儿的,说是很好看,我放给你看好不好?”
顾理初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虽然怕沈静,但同住了几日,渐渐相熟,也就不那么怕的甚。却不知他越是同沈静随便,沈静越高兴。
沈静在自家守着顾理初过年,虽然孤单,但比起往年,也就算是热闹了。顾理初头脑简单,不能当成益友来相处,然而毕竟是活生生的,而且看起来赏心悦目,所以沈静心里也就很满足了。
但与此同时,他的恩公陆选仁家中,却又闹了个不可开交。
陆选仁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今年五十多岁,无论如何也没有力量拉开两个正当年的儿子,而陆振华和陆新民这次打的尤其激烈,原因却未明。他只晓得本来一家三口在饭桌上言谈甚欢,陆振华还拿起一只油腻腻的鸭子在饭桌上摆了一步步走路的姿势。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了发现,自言自语道:“哦,鸭子的腿这么短啊?还没有伸开来的翅膀长。”
陆选仁正和陆新民微笑谈话,听了陆振华的言语后,便扔给他一张餐巾道:“你好好擦手吃菜,不要说这些傻话。”然后转过头,想继续同自己心爱的大儿子谈下去。哪知陆新民忽的站起来,顺手端起一盘菜便向对面的陆振华脸上拍了过去,嘴里还大声喊道:“你又来讥讽我?!”
陆振华猝不及防,正被拍了个满脸花,一手抹脸站起来,怒道:“我说什么了?我说鸭子关你屁事?”说完手握鸭脖子,把那大肥鸭向陆新民的头上抡去。陆选仁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打在一起。家下众人赶忙来劝,然而哪里劝的开。陆选仁大吼几声,也没人听,一路乒乒乓乓的从楼下打到楼梯,又顺着楼梯打到楼上。陆选仁无奈何,只得撩起长袍前襟在后面撵上去:“振华,你让着点你哥哥吧!唉……振华……”还试图插进中间将二人隔开,亏得管事的带人把他拉了回来:“老爷子您可不能近前,大少爷抄家伙了,这可怎么办?”
陆选仁回头看看一片狼藉的大理石饭桌,又想着自己苦心经营了半辈子,在外把自己经营成了头号汉奸,在内经营出这两个混蛋。自己一把年纪赶回家里想过个平安年也不能够,不禁悲从中来,心也灰了,对家下众人挥手道:“别拦着,打死一个少一个!”
他口中说着不让拦,哪知那兄弟两个打到二楼时,身高力壮的陆振华忽然把陆新民按在二楼的栏杆上,气喘吁吁的逼问道:“你再敢打我,我就把你扔下去!”
那栏杆的高度已到人的肋下,很是安全。所以陆新民自觉绝无被他扔下去的危险,便不肯示弱:“好啊,你扔啊!”
陆振华火气攻心,实在忍不得了,便一横心道:“我摔死你,横竖给你偿命就是!”说完,竟用力把陆新民拦腰抱了起来,眼看着就真往楼下扔。旁边的人一齐惊叫,涌上来想要阻止,不想陆新民在下落之际,反手抓住了陆振华的领带,把他带的一个跟头也翻了下来。结果二人一齐摔在了一楼,两三百斤的分量砸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响。陆选仁吓得肝胆俱裂,三两步跑上来看时,却见二人一个没死——一层楼的高度,还不足以死人。然而都分别都有点五官错位,显然是摔的很痛了。陆新民还拉着陆振华的领带,勒的他张了嘴,用手直抓脖子。陆选仁蹲下来想扒开陆新民的手:“新民,放手!”
陆新民脸色铁青的,就是不放。没法子,他只好转向陆振华,手忙脚乱的给他把领带解了下来。然后回头让管家打电话去找自家的私人医生过来,给两位少爷看伤。
这场骚乱,直到天明才算告一段落。两位少爷都没有什么大伤,不过是陆新民扭了脚踝,陆振华磕了膝盖。被人分别扶进了卧室休息。留下陆选仁独自在书房内神伤。管家在门口小心劝道:“老爷,少爷们年纪轻,打起架来不分轻重,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别太上心了,大年初一的,还是放高兴些好呢。”
陆选仁苦笑一声:“放高兴些……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忽然又严肃起来,招手让管家进屋关门,然后低声问道:“老吴,你看新民,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么?”
老吴满脸的为难:“大少爷啊……就是好像脾气越来越大了。”
陆选仁叹了口气:“我真是担心他……算了,不提了。你去给沈静打电话,让他过来陪我聊聊。没想到我两个儿子,可要说点心里话时,却要去找外人来。”
吴管家知道他心里苦,可也不好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垂头走了出去。
沈静来的很快,还提了点礼物。坐在陆选仁的书房里,他先满面微笑的拜了年,说了好些吉利话,听的陆选仁脸上也现出点笑意来。然后三言两语的,又谈到了沈静身上。
“集中营的事务主任,是个好差事。”提起政事,陆选仁又恢复了精神,他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然而不能做久,一来是有人眼红,容易树敌;二来是太消磨人,那个位置,做不出什么大成就来。而且周围都是日本人,难有升腾。”
沈静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对着沈静,陆选仁说话特别的坦白:“当初安排你去那里,我是觉得那里的钱容易来,你也该有些积蓄才行。等过一阵子我想法子让你换地方,特工总部在上海有个分部,你可以去那里做主任。年轻人,总得经些风雨才行。”
“多谢您提拔我,我真是……”沈静说到这里,忽然哽住了——他真是有些感动,没有陆选仁,他不能想象自己现在还在怎样的处境中。
陆选仁笑笑:“你跟我也有几年了,我的情况,你最了解不过的。新民就不说了,振华不懂事,不理解我的事业,现在他还小,恐怕过两年就要恨我的。他们我指望不上,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来栽培了,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沈静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有点泛红:“陆先生,我、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报答您。”
陆选仁摆摆手:“没什么,你用心做事就好。”
说到这里,二人都觉得有些言犹未尽的意思,却又觉得不便再谈下去了,于是就又转了话题,说到了秋城寺新近回了日本的事情,二人嘁嘁喳喳的,密谈了许久。直到中午时分,二人的谈话才告一段落。沈静见陆选仁似乎是没什么别的要说了,便识趣的告辞。陆选仁留他吃午饭,他知道陆家两位少爷不大看得起自己,所以也委婉拒绝了。
离开陆家后,他琢磨着今天是大年初一,似乎有必要去集中营里转一转。然而一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呢,那份向上的心思就不禁淡了,只想回去看看顾理初。
他到家时,顾理初正坐在门后的桌子旁发呆,见他回来了,便站起来犹犹豫豫的问候道:“你回来啦?”
沈静见他还会主动同自己说点话了,心里很高兴,脱了外衣道:“回来了!今天也不出去了。”说着又走过去摸了摸水汀的铁管子:“烧得倒还暖和,你冷不冷?”
顾理初摇摇头:“不冷。”
沈静看他低头站着,穿着件天蓝衬衫,外面配着浅色的绒线背心,愈发衬得一张脸雪白干净,漂亮的像个瓷人似的。不禁心里喜欢,走过去从后面一把搂住,鼻尖蹭着他后脑的短发,一面嗅着一面含糊的说:“阿初宝贝儿,我真喜欢你。以后我也不娶老婆了,就只疼你一个人,好不好?”
他平时从来不说这种肉麻话,刚才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张嘴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后自己都觉着有点不好意思。然而顾理初听了,竟一本正经的侧过脸道:“沈先生,我哥哥说,男人不结婚就没有小孩子了。”
沈静一笑:“我这个人,只看今生不求来世的,还管什么子嗣。怎么,你还想着要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吗?”
这把顾理初问住了,他靠在沈静的怀里,很认真的想了想后答道:“我不知道,我哥哥没有同我讲过这件事。”
沈静探过头,忽然向顾理初的耳垂上舔了一口,恶意的笑道:“你是个傻子,没有女人喜欢傻子的。”
沈静说的倒是实话,任何人,包括顾理元,也都是这样想的。然而众人素来都把这件事给回避过去,哪像沈静这样说的尖锐赤裸,好像直骂到人的脸上去一般。顾理初本来就知道自己笨,听了这话,更是抬不起头来,也说不上难过,就是忽然泄气了,脸上都灰了光彩。
所以沈静对于顾理初,倒是有些好心的,然而全坏在一张嘴上了,什么不好听说什么,总以为顾理初跟小动物差不多,是没有思想头脑的。
下午的时候,沈静又带顾理初去集中营看望顾理元。今天并不是探视的日子,所以对于顾理初来讲,这是一个额外的大惊喜,顿时把中午那阵子的不愉快给抛去脑后了。他像条撒欢的小狗一样,欢天喜地的给他哥哥准备礼物。沈静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他乐的那个样子,先是也跟着高兴;后来回过味儿来,想到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哥哥,又有点别扭。
他对顾理元,倒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只是下意识的觉着这人绝非善类。仅此而已。
因为是私下的会面,所以地点选在了C楼内的一间空房内。沈静没跟着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等着。
见到顾理元时,顾理初高兴的不知怎样才好,面对面抱着他哥哥,无论如何不肯放手,扭股糖似的黏在人身上。顾理元拍拍他的后背:“年前不也是见过一次的么?就这么想我?”
顾理初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啊?”
顾理元叹了口气:“哥哥也不知道。不过……总会出去的。你好好的等着我。”
顾理初抬起头,一双清炯炯的大眼睛望向他哥哥:“这话你都说了好多次了。”说完又靠回他哥哥的肩上:“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顾理元被他问住了,一时也无话可答,索性转移话题:“你现在,住在沈静家里是不是?”
顾理初猛然站直了身体:“我……”
他是有点慌了,没想到他哥哥会突然谈到这个,并且还什么都知道。他舔舔嘴唇,害怕起来。
“哥哥……”他看着顾理元的脸色,试探着说:“你告诉过我不要和外人随便交往,我没忘。我不是自己想去他那里住的……”见顾理元面无表情,他很心虚的低下头:“你不喜欢的话,我回家就是了,你不要生气啊。”
顾理元半晌没说话,只是心事重重的垂着头。顾理初愈发惶惑了,以为自己犯了滔天大错,把他哥哥气的连话都讲不出了,便赶忙抱着他大哥轻轻的晃了晃:“哥哥,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去沈先生家里住了。我这就回家好不好?我是怕你担心,才一直瞒着你的。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说谎了。”
顾理元本是自己正有条有理的盘算,没想到会吓着了这个傻弟弟,见他惊恐万状的望着自己,反倒觉得过意不去,勉强笑道:“我哪里生气了,平时不让你和外人接触,是怕你学坏。至于沈静嘛……他这个人……”
说到这里,他踌躇起来:旁人的坏,大多是有些恶习罢了,沈静的坏,可实实在在是从根本上烂起来的。如此想来,方才那番话就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得换了个切入点重新说道:“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你暂且住在他那里,起码衣食无忧,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不过……”
他还想向顾理初揭露一下沈静的丑恶嘴脸,以免他被沈静的小恩小惠给收买了,但是觉得这弟弟的理解能力实在有限,讲多了似乎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他这话说的断断续续的,终究没敢长篇大论。转而又问道:“他对你怎么样?”
这回顾理初想了想,似乎是很难判定似的略蹙了眉头,迟疑答道:“沈先生脾气不好,爱骂人。”
顾理元心里忽的涌上一股子气:“他骂你?”
顾理初点点头:“有时候骂。有时候他也对我好,给我买新衣服和好吃的东西。”他怕他哥哥担心,所以要着力强调沈静对他的好,抬手解了短大衣的领口,扯开让他哥哥看里面的衣服:“这件就是新买的。昨晚上他还带我去放烟花了。”
顾理元看着他弟弟,嘴里还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个混蛋,他骂你做什么!”其实他平时也没少斥责顾理初,但是他骂可以,沈静骂就成了混蛋。
顾理初哪知道他的这番心思,还在絮絮的劝解:“其实也没什么的,挨骂又不疼。”
顾理元盯着他弟弟:“还有疼的?”
话音一落,他就立刻自悔失言——傻小子若真把让人疼的那件事说出来,他又怎么有脸再给人做哥哥。
幸而顾理初只是脸红了红,低头不肯回答了。
二人分别时,顾理元嘱咐他弟弟:“去,告诉沈静,我有话对他讲。”
顾理初黏在他怀里还不愿意走,被他硬推了出去。不一会儿,沈静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了,因为可以实话实说,所以气氛反倒轻松起来。
“你不要在我弟弟面前污言秽语!”顾理元压低声音道:“他会向你学的。”
沈静拉了把吱嘎作响的破椅子过来坐下:“哼哼,我又不是什么教育家,我管他学成什么样子呢!横竖不过玩几年就算的!”
顾理元听了这话,不禁恨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也积点阴骘吧!”
沈静仰头看着他,满脸的得意:“喂,你也不用这样。好像要吃了我似的——不是你主动让我去看看你那傻弟弟吗?现在又跟我装模作样的!”说完这话他站起来,以便可以平视对方:“真可惜啊,你那阿初要是个妹妹的话,恐怕你现在都可以当舅舅了!”
顾理元最听不得他说这种下流话,不过自从挨了那顿鞭子加烙铁后,他也很知道忍耐了。所以便闭了嘴,不接这个话茬。
沈静自以为说倒了他,便愈发的欣欣然起来。临走的时候,都忍不住的满脸笑。

第17章

沈静过了个很得意的新年,而陆新民因为脚踝扭伤,一时离不得家,所以也没有再去他那里讨嫌。时光匆匆,转眼间便到了四月份。天气和暖起来,外面也已然有了花红柳绿的影子。这天,沈静接到了陆新民的电话,让他把顾理初送到他的公寓里去。
沈静在电话里是满口答应着,放了电话,他恶狠狠的咬了牙,觉得天下能比陆新民更讨厌的人也就没有了。只是他实在命好,竟有那样一个爹做靠山,让他都三十来岁了还可以满世界的任性。
他虽然气闷,然而也只在心里盘算,脸上是一丝烦恼也不显露出来。照常在集中营内忙碌一天后,他提前让司机开车离营,去附近的村子里弄了只狗崽子——他倒是想花钱买的,然而乡人并不敢要,情愿白送。
捏着鼻子,他把那只满身猪食味道的狗崽子带回了家,笑容可掬的对顾理初道:“上次你那只黄毛小狗早就不知跑去哪里了。你看,我给你买了只新的黑狗,你喜不喜欢?”
顾理初双手扶膝的弯了腰,就着沈静的手看了看那只大老鼠一般的土狗崽子,然后点点头道:“喜欢倒是喜欢的,可是它怎么这么臭?”
沈静捂着口鼻道:“洗一洗就好了,你可要好好养着它哦。”
顾理初依言去兑了一大盆温水,然后就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狗去洗澡。沈静总算解脱,赶紧去洗手换衣服,一面开了窗户换气,一面担心狗身上的虱子跳蚤会传到自己家中。
顾理初每天被关在家里,无所事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忽然见沈静带回个活物来,而且幼狗都是一样的可爱,所以便很欢喜,兴冲冲的蹲在浴室里,往狗身上打香皂,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直折腾了两个小时,方把它洗的喷香。然后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吃了,只从沈静那儿要了一点面汤喂狗。沈静坐在饭桌边,嘴里嚼着面条,眼睛瞥着顾理初,心想这个人也天天连吃带喝的,然而既没长的如何健壮,智力也是不见发展,不晓得那些饭菜都消耗到哪里去了。我天天在外面要做事,回来还要照顾他,平白的给自己找了个累赘,居然还甘之如饴,可见我也被他传染的白痴了。
“阿初啊。”他咽下最后一口面条,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道。
顾理初正蹲在地当中逗狗,听见他叫,就扭过头望着他:“什么事啊?”
“明天早上送你去陆新民家里,好不好?”
顾理初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倒是满心想去看看陆新民的,然而他也晓得沈静不喜欢陆新民。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沈静笑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顶喜欢陆新民吗?”
顾理初以为自己的心事已经被他窥破了,大为惊恐,赶忙补救:“我也爱你。”
前些日子,沈静在床上折磨揉搓他的时候,发疯似的逼着他说我爱你。这让他印象深刻,晓得自己如果胆敢不爱这个沈先生,那就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沈静走过去,弯腰摸摸他的脸:“不要说谎,我和你哥哥一样,都不喜欢你学坏。”
这句话中因为提到了顾理元,所以顾理初心有所感,忽然觉得沈静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就轻声解释道:“我没说谎。你有时候对我好,我知道。”
这话出乎沈静的意料,简直让他有些感动了,于是他又照例的说了句不大好听的话作为回答:“哟,你还知道好歹了!”
顾理初又问他:“去陆先生家里,可不可以带小狗?”
沈静微笑:“当然可以。哦,对了,一只小狗会寂寞的,如果陆先生要你长住下去的话,我再给它买个伴儿,好不好?”
顾理初果然高兴点头:“真的吗?那好啊。”
翌日清晨,沈静把顾理初和狗一起送去了孟德兰路的公寓里去。
陆新民是依旧的衣冠楚楚,并且神采奕奕,见了顾理初,他笑笑没说话;见了顾理初怀里的狗,他皱起眉来:“这东西……”
沈静在旁边一推顾理初:“阿初,告诉大少爷这是什么啊!”
顾理初献宝似的把狗双手托到陆新民面前:“是小狗。”
接着沈静不等陆新民做出反应,便匆匆走掉了。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陆新民正专注的瞧着那只虽然可爱、但本质上绝不标致的土狗,满脸都是隐忍着的烦恼。
坐在汽车内,他觉得总算是初步的出了一口恶气,决定过两天再去捉些个野猫癞皮狗送给阿初,让陆新民在一边好好的看个痛快!
沈静这厢正暗自得意,不想刚到了集中营,便有恶信传来,说是秋城寺昨夜已然同新任领事回上海了。照理,这集团管理所所长的位置应由新任领事来担当,然而到底是怎样个人事安排,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想着又要去敷衍秋城寺,沈静不禁头痛起来。现在他既盼陆选仁那边动作快些,赶紧把自己调离集中营;又有些舍不得这个肥缺,因为他的进项实在是很可观,侨民们每天的吃穿用度、营内的物资流通等等,处处都有油水可揩,而且他是只进不出,所以这一阵子看他不声不响的,其实已经发了一注大财。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内,正在左思右想。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接着林秘书探头进来:“沈主任?”然后全身都一起进来,随手关了门,压低声音道:“沈主任,您看这可怎么办?19营里已经连着病倒了十好几个了,都是发热,医疗室内的医生没看出门道来,从医院里找了个日本医生过来诊断了,说是肠窒扶斯。”
“那是什么病?”
林秘书一脸苦相:“那是日本说法,在咱们中国,那病就叫伤寒。”
沈静顿时变了脸色:“伤寒……那不是传染的吗?”
“可不就是吗!”
沈静站起来,作势要出门,然而腿还没抬起来,他却又坐了回去,平静了表情道:“这病要怎么治?”
“那倒也没什么复杂的,吃点药,主要的是要好好休养,饮食上格外的要注意,还有……”
沈静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这又不是疗养院。石场东边又两间空房,收拾一下,让那几个生病的搬过去。免得大片传染。”
“是,那药呢?”
“没有药!让人一天给他们送两次饭。二十天后去看一看,活的带回来,死的烧了!”
“是,我这就去办。”
林秘书转身要走,却又被沈静叫住:“带人走时,就说是送去看病休养,别说漏了。另外让食堂里面的人做饭干净点,那么猪食似的,谁吃了都要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