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作者:尼罗

文案:
本文讲述陆云端的一段感情生活。
纯粹的爱情故事,温和甜美,HE。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异国奇缘


第1章 陆云端

一九六二年,泰国北部山区。
陆云端坐在一辆半新不旧的军用吉普车里,张开双臂搂着身边两人——左边是苏家栋,右边是莉莉娅。
苏家栋是个白脸青年,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生的俊秀文弱,一身衣着也是清爽利落。他从小就来到陆家,家生子一样充当云端少爷的跟班,内心对少爷怀有百分之二百的忠诚。莉莉娅则是个带有白俄血统的女郎,黝黑健壮,容颜美艳,胸脯屁股一起突出——她是陆云端在清迈打来的野食,两人如今正是一对露水鸳鸯。
陆云端搂着两个心爱的人,翘着二郎腿向后仰,表情十分惬意。他比苏家栋大一岁,不过是二十五六岁而已,可是看着模样老成,仿佛已经年过而立。旁人都说陆先生英俊,说过就算,因为陆先生英俊的毫无特色,不能给人留下印象,但陆先生自己是把这话记在心里的,他是真心实意的觉着自己挺漂亮。
天气炎热,道路崎岖,吉普车开不快,所以车窗也没有凉风。陆云端把一只手向下垂到了莉莉娅的胸前,没精打采的捏了两把,然后歪着脑袋枕上苏家栋的肩膀,昏昏欲睡的要闭眼睛。莉莉娅眼望窗外咕哝了一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苏家栋用面颊蹭了蹭少爷的短发,梦游似的迷糊问道:“快到了吧?”
陆云端懒得回应,单是“哼”了一声。
苏家栋看他额头上有汗,费力的掏出手帕要给他擦,他还不耐烦上了,蹙起眉毛扭头一躲。苏家栋见他脖子上也是汗,不假思索的又要去擦,结果就听陆云端怒道:“别动,欠揍吗?”
苏家栋总是被他呵斥,都习惯了,故而面不改色的收回手帕,心里还想:“一身的汗,多难受啊!”
军用吉普车颠颠簸簸的穿过一片林子,然后拐上了一段较为平坦的山路。陆云端在后排位置上摆出各种姿势瞌睡,最后屁股拱到了莉莉娅的怀里,面孔贴到苏家栋的腿间。莉莉娅气的对他又拍又打,陆云端以一串呼噜来回应她。
苏家栋轻轻摸着陆云端的后脑勺,觉得少爷这样也很好。
莉莉娅看了苏家栋一眼,认为这人是个变态。苏家栋是个男人,可是苏家栋爱陆云端。这种感情是显而易见的,而且陆苏二人十分自若,丝毫没有觉出不妥。
莉莉娅是位受欢迎的女郎,这时候就想推开车门跳下去,独自返回清迈。她不想和变态共同分享一个男人,她的追逐者很多,况且仰光也没什么好玩的。
莉莉娅后悔了。
军用吉普车拐了个弯,进入清莱城外的训练学校。这时陆云端早已醒来,正在和莉莉娅吵架。
陆云端的嘴已经很厉害,没想到莉莉娅会狂风骤雨一样的用中泰俄三国语言来对他进行谩骂。他渐渐的招架不住,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不禁莫名其妙、气急败坏。苏家栋默默旁观着,希望陆云端一脚把莉莉娅飞踹出去,可是陆云端很喜欢莉莉娅,不会这样做的。
苏家栋观看的很无聊,就探头把下巴搭在了陆云端的肩膀上。莉莉娅见状,觉得越发不能忍受。正值此刻,吉普车停了。
争吵暂时告一段落,陆云端双手合什向莉莉娅拜了拜:“宝贝,亲爱的,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面子?我爸爸在这里,不要让他看到我被女人骂的狗血淋头,好不好?”
苏家栋自行打开一边车门,跳了下去。
训练学校的本质乃是一家武馆,经过几番改革,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正规模样。陆云端的父亲,陆雪征,本是中国北方人士,四十年代迁居香港。老头子当年是靠功夫吃饭的人,现在闲不住,隔三差五会到这里担任教头。陆云端随着一名杂役走进校园,迎面就见他父亲穿一身墨绿色的单薄衣裤,姿态潇洒的坐在树上,鼻梁上又架了一副时髦墨镜,造型类似于杂志封面上的麦克阿瑟。
陆云端笑了,仰头呼唤:“爸爸!”
陆雪征出乎意料的看到儿子,连忙纵身跳下:“云端?”
陆云端快步走过去,抬手就将对方的墨镜摘了下来:“嗬!美国货!哪里来的?”
陆雪征今年五十多岁了,可是腰背挺直,精神焕发,并无老态:“你哥哥上个月来了一趟,带给我的!”
陆云端把墨镜戴好,扭头四处看了看,感觉十分合适,就摘下来将其送进衬衫口袋里:“给我了!”
陆雪征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包口香糖:“这个也给你,也是美国货。”
陆云端接过口香糖,撕开封口抽出一片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又问:“什么时候回家?”
陆雪征想了想:“大下个月。”
“回去之后还来不来了?”
“我说不来,你信吗?”
陆云端当即摇头:“不信。”
陆雪征嘿嘿的笑:“那你还问!”
陆云端抬腕看表:“爸爸,我赶时间,这就要走了。哥哥让我告诉你,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你保重身体,夜里千万别忘记点蚊香,蚊子会传播疟疾。”
陆雪征一挥手:“婆婆妈妈!”
陆云端伸手抱了抱他:“爸爸,我真走啰!”
陆雪征轻拍他的后背:“走吧,路上小心。”
陆云端回到军用吉普车前,发现莉莉娅没了。
他问苏家栋:“人呢?”
苏家栋揪了一片大叶子挡在头上遮阳:“我在这儿呢!”
陆云端张了张嘴,然后才反应过来:“笨蛋,我问的是莉莉娅!”
苏家栋很淡定的告诉他:“学校里的汽车司机愿意送莉莉娅去清莱。莉莉娅已经走了。”
陆云端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
陆云端满学校里跑了一圈,末了得知莉莉娅的确是搭乘学校里的破卡车,在三分钟前向清莱去了。
到嘴的美女就此溜走,这让陆云端一片春心付诸流水。想到前方还有漫漫长路要走,身边没了丰满多情的莉莉娅,那该会有多么枯燥?
思及至此,陆云端猛然扭头望向苏家栋,开始迁怒于人:“你这个白痴,你就看着她走了?”
苏家栋那脑子是不灵光,一见陆云端发火,就更笨了:“我、我……我是不会跟着她走的,我得留下来陪你。”
陆云端一听这等蠢话,气的欲哭无泪,扬手就要抽他一记耳光。苏家栋一见自己要挨打,倒是略微生出几分机灵气,当即捂着脸后退一步,委委屈屈的说道:“我都是大人了,你还打我?”
此话一出,陆云端又是无语。双手叉腰站在苏家栋面前,他要吃人似的探头狠瞪对方。苏家栋还捂着脸,心惊胆战的快要落泪。
双方如此僵持片刻,陆云端无计可施,抬手狠狠一拍吉普车的机盖:“算了,赶紧上车!趁着天亮马上走,万一天黑遇到野兽,那就危险了!”

第2章 历险记

陆云端坐在颠簸起伏的吉普车里,没好气的望向窗外。
“你生气啦?”苏家栋探头问他,眼睛睁的很大。
陆云端抬手按住他的额头用力一搡:“干你屁事!”
苏家栋被他搡的向后一晃,没敢再问,躲到另一端向外看风景。看了片刻,他百无聊赖,又轻轻挪回了陆云端身边:“少爷,你还生气吗?”
陆云端横了他一眼:“莉莉娅把我甩了,你说我生不生气?”然后他一指苏家栋的鼻尖:“你也不要得意,今晚看我搞死你!”
此言一出,前方司机不禁偷笑,随即恢复正经面貌。
苏家栋没有笑。他脑子是真的笨,所以总是一板一眼的在思考,就错了人生中许多乐趣:“莉莉娅没什么好的。”他一本正经的想要安慰陆云端:“她壮的像个男人,而且黑的发亮。”
陆云端真是看上了莉莉娅,如今听他诋毁自己的梦中情人,不禁周身长出刺来,暗暗想要扎他一下。若无其事的转向窗外,他轻飘飘的来了一句:“白斩鸡吃腻了,总要换换口味。”
苏家栋眨巴眨巴大眼睛,想了半分多钟,明白过来了,气的扭身背对了陆云端——他白,从头到脚的白。
吉普车在林子里穿行良久,末了在一处小小村落中停下休息。陆云端轻车熟路的带着苏家栋走向村头一间铁皮房子,对房前一名黝黑汉子大声喊道:“老景,干什么呢?”
黝黑汉子做掸族装扮,抬头见是陆云端,连忙放下手中活计站起来,用中国话应道:“小老板,好久不见啦!”
陆云端走到近前,抬手一拍他那精瘦的肩膀:“近来天下太平,我也不大出门。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货?”
黝黑汉子呲着长牙一笑,忙忙的回身进房,不一会儿拎出一只大竹篮,里面全是各色石头。陆云端在一张小竹凳上坐下来,伸手挑了几块石头看了两眼,随即爱答不理的把石头往篮中一丢:“老景,你拿这种货色敷衍我,我哥会从香港过来砍死你!”
老景很识相,立刻把篮子又费力的拎回房内,同时笑道:“小老板,就剩这一点存货,真的没有啦。我不骗人,前边山里这一个月总是在打仗,道路不通。不过下个月镇上的大市场就要开业了,小老板去那里瞧瞧,说是会运来好多翡翠毛料。”
陆云端不置可否的没言语,顺便伸手一扯苏家栋的裤管,让他也赶紧坐下歇脚。和老景又聊了两句闲话,陆云端起身离去,这时吉普车已经加满汽油,司机也灌足了车上几只水壶。
陆云端一行三人继续启程,路上只以饼干等物充饥。陆云端嚼的满口冒烟,自己发牢骚:“他妈的,白跑一趟,早知道是这样,我不如从曼谷直接去仰光!”然后又嘱咐苏家栋:“吃的时候看仔细了,发霉的饼干不要吃!”
苏家栋吃了一身饼干渣子,很听话的连连点头。
陆云端打开一包夹心饼干,拿出一块向前递去,摸索着塞进了司机的嘴里。司机是个云南过来的华人青年,姓白,名字叫做白桂生,细条条的精灵黑瘦。张嘴含住那一块饼干,他目不斜视的眼望前方,忽然“嗯?”了一声,下意识的咬到了陆云端的手指。
陆云端连忙收回了手:“小白,怎么咬人?”
司机一脚踩了刹车,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小老板,前边没路了,看来是前一阵子下大雨,这里闹过一次泥石流!”
泰北山区,泥石流也并非罕见。所以陆云端并不惊慌,只让司机快速倒车,抄林中远路,绕过这一片山地。
林中无路,司机全凭感觉辨明方向,开的十分犹豫。苏家栋十几岁时被雨林蟒蛇吓过,这时就很紧张,将车窗也关闭了,又把一只汗津津的手塞到了陆云端的掌中。陆云端把他搂到怀里,向前催促说道:“小白,加快速度。这片林子我走过,一踩油门就出去了!”
司机听了这话,正要依言踩下油门,哪知力气运到脚上还没有发出来,忽听一声轰然巨响,吓得他登时就是一哆嗦:“天!这是什么声音?”
陆云端怔了一瞬,随即惊声喊道:“下车!这是有人在开炮!”
不等司机行动,他从座位下面摸出一把手枪插到腰间,紧接着推开车门一步跨出,生拉硬拽的又扯出了苏家栋。
三个人都不是军人士兵,并没有躲避炮弹的知识,只晓得此地常有游击队出没,一旦军队之间斗殴交火,少不得会伤及无辜。陆云端六神无主的环顾四周,领着苏家栋向一处凹坑跑去,司机却有不同意见,抓住陆云端让他随自己躲到老树下面。三人正在这里拉拉扯扯,“吱溜溜”一阵锐响破空而至,前方不远处立刻爆起漫天泥土,激烈气流登时掀翻了这边三人。
陆云端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是惊恐,忽听身边的苏家栋尖叫一声,扭头望去,他也变了脸色——一条黑白分明的“雨伞节”不知何时游到身边,正对着苏家栋吐信子。
苏家栋最怕蛇,不知怎的却又最招蛇。陆云端不善用枪,没本事一枪打爆蛇头;司机是位城市青年,这时也是手足无措。
陆云端屏住呼吸凑了过去,那蛇嘶嘶游动,却也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苏家栋这回彻底吓瘫了,哼哼唧唧的哭道:“少爷,救命啊……”
话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雨伞节”剧毒无比,便绝望的又改了口:“少爷,你快跑。这蛇是能咬死人的……你快跑,快跑!”
陆云端知道自己此刻不能乱动,一旦露出破绽,两人也许都会受到攻击。血液渐渐涌上了他的头脸,炮弹的威胁已经不算什么了,他目光坚定的和蛇对视,同时嘴唇不动,含糊怒道:“哭你妈的丧,你就知道个哭!别动,一动它就咬你!”
苏家栋没动,只是匀称的颤抖,一身筋骨都吓酥了。
陆云端狠瞪着蛇,一颗心快要跳到喉咙口去。那蛇大概知道这三人都是无计可施的,所以有恃无恐,不进攻也不离去。如此过了许久,那蛇开始缓缓游近。
蛇的动作最快,陆云端心想自己年华大好,没想到会莫名其妙的折在这种地方,着了一条毒蛇的道,真是死不瞑目。暗暗长叹一声,他又想爸爸又想哥哥,末了把心一横,就要孤注一掷,拔枪打蛇。
哪知就在此刻,一道白光忽然闪过他的眼前,同时就听“嚓”的一声;定睛望去,却是一把匕首凌空飞来,齐刷刷的斩断了面前蛇头。陆云端抓紧时机,拖着苏家栋一跃而起猛然后退——蛇头也是能咬人的!
后退了没有两三步,这二位一起绊到了极度紧张的司机身上,双双摔了个四脚朝天。陆云端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就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小子——黑小子穿一身墨绿军装,头上戴着钢盔,钢盔压的很低,瞧不清五官眉目,不过从露出的嘴唇下巴来看,这应该是个相貌端正的青年。
陆云端摸不清对方的来头,但是心想对方既然能够出手救命,便是必然存有几分好意。他那泰国话说的颠三倒四,此刻索性双手合什一鞠躬,先用动作表示了感谢。
黑小子没有动,只抬起手中的冲锋枪,用枪管遥遥一指陆云端的腰间。
陆云端很识时务,立刻拔下腰间手枪远远扔开,然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后方的苏家栋和司机见此情景,也连忙跟着一起投降。
黑小子没看后方二人,一眼一眼的只是打量陆云端。
陆云端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想要表明身份,可是泰国话实在讲的糟糕,情急之下,他干脆用中国话解释道:“这位长官,我们是过路的旅客。”他微微侧身一指远处的吉普车:“你看,我们的车还停在那里。”
黑小子沉默片刻,最后向上一挥手。树上接连跳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拎着草绳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的就把陆云端三人绑了起来。陆云端知道黑小子也许是把自己当成间谍了,所以不做徒劳反抗,以保命为主。而苏家栋怕到极致,已然麻木。

第3章 相逢不识

陆云端被这帮士兵推搡着走入林中深处。两只枪口在后方瞄准着他们,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是自认倒霉,一路走的垂头丧气。陆云端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想要看看林中情形,然而林中已经空无一人,黑小子和他的部下们大概是爬回树上去了。
陆云端自己估摸着,大概走了能有两三里地了。
大汗淋漓的出了树林,摆在前方的正是一座小小寨子。领头士兵像牵羊一样攥着草绳绳头,带着后面一串三人走入寨子里。寨子平平无奇,但是居民很少,倒有士兵在成群结队的游荡,全是类似黑小子的装束。陆云端环顾四周,没有看出端倪,隐约怀疑这些人是泰共或者缅共,然而也很不确定。
领头士兵停下脚步,再次对这三人进行了搜身。陆云端衣着平常,除了一块手表之外,再无其它值钱物件,司机打扮的也是邋遢马虎,只有苏家栋穿戴的略微讲究一点,结果被士兵把腰间一条崭新黑亮的银扣牛皮腰带扯了下去。亏得他那裤子很合身,否则反绑双手不得自由,非出大丑不可。
陆云端斜了他一眼,心想:“笨蛋,让你臭美!”
念头尚未闪过,他的手表也被人撸下去了。至于裤兜里的一只钱夹,自然更是不能幸免,幸而里面钞票有限。
然后他们就被撵进简易监狱里去了。
简易监狱是陆云端自己想出的名称,其实就是用铁丝网围出的一小片空地。铁丝网有一人多高,用结实的木栅栏撑开支起,上面全是锐利倒刺。一只干干瘪瘪的人头险伶伶的挂在网上,惨不忍睹的面对着三人。司机一眼望去,立刻闭上眼睛扭开了头。而陆云端未等苏家栋放出目光,便直接低声喝道:“背过身去,不许向这边看!”
苏家栋不明所以,但是很听话,果然做了个向后转:“少爷,怎么了?”
司机神情痛苦,感觉自己今天要做噩梦,抢着答道:“那边有个人脑袋!”
苏家栋立刻闭了嘴。
然后这三人无处可藏,只好原地立正,就这么晒着。陆云端心里七上八下,暗想等到见了大长官,自己无论如何得把话说明白了——这地方对待叛徒间谍,向来就是斩首。他可不想把自己这个英俊的脑袋挂到铁丝网上。
思及至此,他也转过身来,低头在苏家栋的肩膀上蹭去了额上热汗。三人被草绳捆绑牵连着,这时凑做一群,一起被晒的快要冒油。
三人从下午一直站到傍晚,又累又渴,支撑不住,便乱七八糟的坐成了一堆。正是难熬之际,陆云端忽听远处起了骚动。抬头觅声望过去,在一大群士兵之中,他很奇妙的看到了那黑小子的身影。
黑小子背着两把冲锋枪,头上还戴着钢盔,墨绿军装很合体的箍在身上,勾勒出了苗条而又结实的高挑身材。他健步如飞的从监狱前方走过,很快便是不见了踪影。陆云端想要唤他一声,可是犹豫了一下,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幸好,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黑小子打开了监狱小门,放出陆云端三人,又让人解下了他们身上的草绳。陆云端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好奇的望向对方。而黑小子抬手摘下头上钢盔,这回露出了本来面目。
陆云端愣了一下,感觉黑小子似曾相识。
黑小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浓密,越发衬得眼瞳清澈;鼻梁挺拔,鼻尖微翘,嘴唇薄薄的带着棱角,正是个黑里俏。陆云端说不清是哪里眼熟,可是越看越困惑,简直无法移开目光。
他看黑小子,黑小子也看他,双方都不说话,也不微笑。
最后,还是黑小子面无表情的先开了口,语气淡漠:“前边在打仗,这条路走不通。明早放你们原路返回。”
黑小子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而陆云端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追上一步,下意识的大喊出声:“纳卡!”
黑小子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了他,依旧是一脸漠然。
“纳卡”二字一出口,不知怎的,陆云端忽然觉出了一阵狂喜;对方这个反应如此异常,让他越发坚信了自己的猜测:“纳卡,我是陆云端,你还记不记得我了?你曾经在我家里住过一年,那时候我和爸爸都叫你小黑,爸爸教你功夫,你还踢过我一脚——想没想起来?”
黑小子用干净的大眼睛看他,眼神里空空荡荡的,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陆云端心花怒放,大步走到了对方面前:“当初托尼杨说你死了,我就不信,果然是在骗我。这些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当上了兵?”
黑小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重又黯淡下去,变成了不带活气的黑白二色。
“你认错人了。”黑小子用冷淡的声音告诉他:“我姓张。”
陆云端十几岁就出来跑世界,一双眼睛连石头都看得透,何况黑小子只是一具凡胎。一把抓住黑小子的手腕,他心中暗笑,心想你现在想要伪装,已经晚了。刚才听到“纳卡”两字的时候想什么了?那时候怎么就站住了?
“不许说谎。”他低声对着黑小子笑道:“小时候我请你喝汽水,你打了我一顿;现在我和你相认,你又要装傻。为什么?”
此言一出,黑小子那面具一样的冷漠面孔上,果然是显出了一瞬的慌乱。
狠狠的看了陆云端一眼,黑小子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滚开!”
陆云端知道黑小子从小就是狗脾气,所以并不和他一般见识,只心平气和的告诉他:“爸爸前一阵子还提起过你,他也认为你不会死,他在等着你去看望他。”
此言一出,黑小子果然是动容了。可是垂死挣扎的转过身,他逃命似的快步离去。
陆云端拿黑小子没办法,只好是悻悻回来,被士兵安顿进了一间草棚子里过夜。吃过一顿没滋没味的肉汤泡饭之后,三人无话可说,席地而卧,卧了没有半个小时,外面开始下大暴雨。
三人都不在意,随它下去。结果下到半夜,草棚塌了。
当时司机滚到了角落,苏家栋紧缩在陆云端的怀抱里。三人睡的正酣,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响,毫无预兆的就被棚顶拍到了下方。陆云端糊里糊涂的只觉头上受到一击,随即挣扎着推开身上的草帘木梁,想要立刻爬起。哪知正在此刻,一双手伸过来抓住了他,力大无穷的把他拎了出来。他晕头转向的睁开眼睛,在瓢泼大雨中看到了黑小子的面孔。
鲜血从额角伤口中涌了出来,随即被雨水淡化冲刷。陆云端弯腰正要去救苏家栋,可是黑小子拉扯着他拔腿就走。他在轰隆隆的雷声中还要说话,刚一张嘴,便被灌了满口雨水。回头看到苏家栋已经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他放下心,这才身不由己的随着黑小子走了。

第4章 小黑

黑小子把陆云端带进了一间铁皮房子里。
铁皮房子总比草棚更坚固,因为地势较高,所以也还干燥。落汤鸡似的陆云端摸黑站住了,依稀就见黑小子擦燃火柴,点起了桌上一根蜡烛。
房内有了光明,陆云端瑟瑟发抖的望向对方,就见黑小子周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黑脊背上的点点水珠反射了烛光,亮晶晶的闪闪烁烁。抬头看了陆云端一眼,他没说什么,只从暗处拎出了一只暖水瓶,提起来倒了一杯热水。
陆云端抬手去解衬衫纽扣,又温和笑道:“小黑,你来的真是及时。”
不等回答,他随即又问:“我可不可以叫你小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纳卡。”
小黑把那杯热水推倒桌角,然后简单答道:“随便。”
陆云端满不在乎的脱了个光屁股,因为没有毛巾来擦,只好就这么晾着一身雨水。拎起衣裤奋力拧了几把,他自来熟的环顾四周,然后将其搭在了纵横房内的一根铁丝上。
端起那杯热水喝了几口,他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大冷战。借着烛光再一瞧房内模样,他却是感到了一阵酸楚——城市里的贫民窟都比这里好上百倍。
房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一张床是板子搭在了四摞破砖上,上面铺了一床破席子,睡上去的感觉,大概仅比席地而卧稍好一点,因为能够隔开地上潮气。
和床相对着的,是靠墙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只肮脏的铁皮罐头盒,桌下放着那只暖水瓶。两支冲锋枪倚在墙角,另外还有一只搪瓷水杯,正被他捧在手里。
陆云端一直觉得小黑很可怜,当初听托尼杨说小黑死了,他还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现在小黑没死,这当然是好事,可是看到小黑活的好像野人一样,陆云端就又难过起来了。
当然,人各有命。小黑的命运大概就是吃苦受罪,这也没什么的,这地方穷,大家都是吃苦受罪。但是小黑总像是与众不同,陆云端认为小黑是应该受到一点怜爱的。
于是在外面隆隆的大雨声中,陆云端直接说道:“小黑,和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小黑站在烛光旁边,颇为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事情。